第30章 端倪
明亮幹淨的病房裏,窈窕的身影立在窗邊,雙手貼在玻璃上。
“婷宜,該走了,媽和檸姐在賢武等我們。”
“知道了。”女孩回答道,但是沒有轉過身,腳步也沒有絲毫挪動的跡象。
方廷皓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見妹妹遲遲不動,便吩咐身邊的人:“把車開到門口等我們。”
“是,少爺。”
他走進病房,就在女孩身邊的位置站住,順着她的目光往下看去,親屬朋友拎着果籃花束人來人往、進進出出,沒什麽特別的東西。“你在看什麽?”
“随便看看。”婷宜敷衍道,但是視線依然沒有離開。
“我們該走了。”廷皓再一次重申。
“哦,那你跟初原哥哥去打聲招呼再走吧,我想再等等。”
等什麽?等誰?答案呼之欲出。方廷皓心裏明白,在婷宜住院的這些日子裏,來了這麽多的人,但是有一個人,卻一直沒有出現。
婷宜的脾氣有多扭,他知道。
若白的脾氣有多扭,他也知道。
只是——
方廷皓的眼神沉得有些幽深,婷宜和若白,應該不是他想的那樣吧?
那天他去松柏找若白,想好好地給他賠個禮道個歉,雖然兄弟兩個确是相逢一笑泯恩仇,但是若白只口不提有關婷宜的任何事,表現得似乎比他還像一個因為妹妹淘氣而生氣的哥哥。
當然,這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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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對待婷宜,他負責玩,初原負責哄,若白負責管。
雖說若白很縱容婷宜,也會包容她闖下的禍端,但絕大多數時候,是不會讓她犯下傷人又傷己的過錯。
這件事涉及到那麽多人,想要讓若白咽下這根如鲠在喉的刺,只怕是不容易。
而婷宜這邊……方廷皓蹙眉,他前些天剛聽初原說起什麽哥哥妹妹的事,在為婷宜認清感情感到高興的同時,也有一點小小的失望。畢竟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卻得知事情跟自己想的大相庭徑,任誰都會錯愕吧。
不過這樣也好,婷宜那樣任性傲氣同時占有欲也強的小性子,也不是誰都能夠駕馭的,她适合的,應該是那種性情溫和同時又能轄制住她的;而像初原那樣體貼溫柔的人,還是适合那種率真腼腆的女孩,比如說,他之前專門派人發現的、戚百草。
然而現在,婷宜對若白的态度,倒是讓他有些不懂了,好像有一點、在意?
方廷皓暗自搖了搖頭,在意有什麽不對嗎?不在意才讓他覺得奇怪吧。
“是你讓他不高興了,該是你親自上門賠禮道歉,怎麽反倒要人家過來看你。是不是你覺得比賽的時候突然出現擋在他面前你還有理了?”
“才不是。”婷宜扭頭看他。
其實她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明白這件事得慢慢來不能操之過急,但就是滿懷期待想見到若白,見到那個眉眼如畫的少年。
“所以啊——”廷皓掰過她的身子,“我知道你這麽多年以來就若白這麽一個朋友,你們算是一起長大,感情也不比常人。但是,這件事要慢慢來。而你現在要做的,是先把外公和爺爺安撫好了,然後再去學校考試。之後你想怎麽打算,都随你自己。”
婷宜抿着嘴,終是點了點頭。
再次站在賢武大門口,方婷宜本以為自己是忐忑的、羞愧的,但是平穩的心跳告訴她,她是放松的、坦然的。
“哥。”她對身邊的少年說道:“你先進去吧,我在這兒跪一會兒。等到外公讓我起來,我再進去。”
方廷皓看着自家妹妹正經的神色,笑了笑,“要給你一根荊條嗎?”
負荊請罪就太浮誇了吧,婷宜撇了撇嘴,沒有理會哥哥的調笑,徑直在水泥地上跪了下來,身板挺直。
方廷皓見狀,眼神有意無意地掃過大樓上的某一扇窗戶,嘴角挂上明媚的笑容,大步朝裏走去。
在那扇窗戶前,兩道麗影并肩而立,遠遠看着那個纖瘦的女孩,其中偏瘦的那一個開口:“倒是難得見到那個丫頭這麽聽話,比起訓練的時候都認真。”
萬琛只笑不語,聽見小師妹繼續開口,這一次,卻是故意說給身後的人聽,“這婷宜剛從醫院出來就往這兒趕,現在又這麽跪着。到底是動了手術的人,也不知道她的身體抗不扛得住。”
身後端坐着的老人聲音渾厚:“她從小習武,身體哪有這麽嬌弱,就讓她跪着。”
“雖然咱們岸陽冬暖夏涼的,但畢竟已經是六月份了,太陽還是挺大的,紫外線也重。長時間在日頭下面跪着,終歸是不太好。”
“哼,有什麽不好的,年輕人就該吃點苦頭。”
沈檸和自家大師姐相視一笑,笑容裏有些無奈。兩人剛轉過身,就看到廷皓推門而入。
“外公,媽,檸姐。”
沈檸坐下身,開口道:“怎麽磨蹭那麽久,你不是一大早就出門了嗎?”
方廷皓無辜地聳聳肩,長腿一跨在沙發上坐下,扭頭去看座上的外公:“就這麽讓婷宜跪着沒事嗎?這次可不會中途有人過來把她帶走。”
老人依然堅持:“就讓她這麽跪着,一兩個小時還委屈她了?”
廷皓笑了笑,和母親對視了一眼。外公的語氣雖然依舊強硬,但是明顯地,已經松了口。他想,對他老人家來說,女兒清醒平安是最好的禮物,沒有什麽比這個更能夠安慰一個做父親的心。
婷宜那天的舉動,無疑震驚了這位老人家,在往他心口捅刀子的同時,也讓他明白了,有些事,有些人,該放下的,就該放下。
萬博這一生都無所畏懼,但是在看到婷宜倒下的時候,他害怕了,害怕這個外孫女和他女兒一樣醒不過來。那天在手術室外,他想了很多,這些年,他執着于女兒的事,執着于松柏,到頭來獲得了什麽呢?
讓賢武獨霸岸陽,讓廷皓婷宜成為世界一流的元武道選手,他驕傲,他自豪,同時,他也覺得解氣。
但是這些種種,如果失去了婷宜,那還有什麽意義?
将來女兒醒過來,必然是要怪他的。
将來百年之後去見妻子,她也是要怪他,怪他對待這些孩子們太過殘忍。
沒什麽放不下的,萬博對自己說,他都活到這個歲數了。
“阿檸。”萬博對沈檸開口道,“你幫我備一份禮,改天我到你基地走一趟。”
沈檸有些愕然:“您要送禮給誰啊?”
“還能有誰,我瞧得上的,也就只有若白那小子。松柏我就不去了,他們什麽時候開始訓練了,你知會我一聲。”
“不是,外公。”方廷皓有些跟不上老人家的思維,笑道:“您給若白送什麽禮啊?要是賠禮的話,您還是算了吧,這不是存心要折他的壽嘛,而且他也不會接受。這件事情,咱們就到此為止不行嗎?若白不是心眼兒小的人。”
“是啊。”沈檸接上,“我看還是算了,到時候弄得若白也下不來臺。”
“你是覺得我這老東西讓你沒臉?”萬博有些不悅地敲着拐杖,“你之前跟我商量的那些事兒,我就知道你有多看重若白。”
沈檸失笑:“您是怕他對賢武的人有嫌隙嗎?師父,這您還真不用擔心。就像廷皓說的,若白不是小心眼兒的人。松柏的風骨您是知道的,從那裏出來的孩子,品格都不差。”
萬博說道:“我當然知道那小子是什麽樣的人。我的意思你們沒聽明白,我是想說……”
“爸。”萬琛笑盈盈地開口:“孩子們的事情,就讓他們自己去解決,您再橫插一腳,讓若白心裏也別扭。”
老人嘆了一口氣:“從前喻世松手裏有喻初原那張王牌,我不服他。但是若白能夠跟我抗衡這麽多年,就沖這一點,我服他。”
廷皓靠在沙發上:“雖然若白看着老成穩重,但畢竟年紀擺在那裏。您不是想跟他成為忘年交吧?我可不同意。若白是小輩,您要是真想跟他解決過去的恩怨,想給他賠禮,那就把婷宜賠給他吧。”
方廷皓最後一句話一出口,惹得萬琛和沈檸齊齊注視他,萬博也問:“什麽意思?”
“也沒什麽意思。婷宜自己說了,她不會回賢武了。媽的那件衣服算是她最後一次代表賢武的身份。”
萬博先是一愣,随即反應過來:“這事兒我心裏有譜,看那丫頭之前跪到一半就跟若白走了,我就知道賢武留不住她,只怕留住了她的人也留不住她的心。我還以為你說的是什麽意思……”
廷皓嘴角揚起好看的弧度,也明白過來自己的遣詞有些暧昧,“您以為是什麽意思?婷宜這次惹毛了若白,能不能求得他的原諒還是未知數。”
“依我看——”萬博緩緩開口:“若白比初原強太多,有韌性,有擔當。把婷宜給他,我也放心。”
方廷皓心中一怔,看着外公有些認真的神色,再去看對面的兩位美女,沈檸是沖他露出興味和精明的目光,一副看好戲的模樣,而萬琛則是疑惑地看向他,語氣中也有一點興奮,“怎麽,廷皓,你妹妹和若白有可能?”
廷皓黑眸微眯,就在幾十分鐘前他還以為自己是最近事情多而有些敏感,順着兩人青梅竹馬的朋友情往下想,一切合情合理,但是現在——
想想婷宜之前的所做的,每一樁每一件都和若白有關。要說他們倆沒事,也不是沒這個可能;可要是說他們倆有事,只怕現在還為時過早。
青梅竹馬的情誼漸漸往另一個方向發展,也同樣合情合理,似乎、更加順理成章。
腦海中如同抽死剝繭般尋到端倪,方廷皓有些闌珊興致,有些意味深長地回答母親的話:“有沒有可能,您就看着吧。”
當然,此時正規規矩矩跪在賢武大門口的方婷宜,并不知道長輩們在談論她的事;要是讓她知道,一定惱羞成怒地嚷嚷大家想歪了。
但是,有些時候,愛情來得悄無聲息,甚至連它的影子都捕捉不到;卻等你突然有所意識的時候,才發現,它帶來的那個人,就在你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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