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師兄
方廷皓最終還是松口了。
婷宜坐在松柏的訓練廳裏,有些恍恍惚惚地想,是不是自己太固執太任性了,沒有理解哥哥的難處?
正胡思亂想着,眼前突然出現一雙閃亮閃亮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你是——”婷宜問道。
“女神女神……”大眼睛姑娘舉着一本筆記本遮住整張臉,然後緩緩往下移,露出漂亮可愛的娃娃臉,“……你給我簽個名呗?”
婷宜有些失笑,結果本子和筆,翻開第一頁,上面略帶日系的卡通風格結合方塊漢字,讓她覺得很好看,就如同眼前的女孩一樣。
“範曉螢。”她念着這個名字,似乎有些印象。
被點名的同學如小雞啄米一般點着頭,“嗯嗯嗯,這是我的名字。”
婷宜在本子上簽下自己的名字,說道:“你不是後來加入松柏的吧?我的意思是說,我們在松柏見過面嗎?”
聽到女神這樣說,範曉螢很激動,煞有其事地說道:“見過的見過的,當初在松柏,女神你可是我的偶像!”
瞧,随便一個小師妹都知道她當初在松柏,明明是賢武的人,但是怎麽看,她都是松柏的人吧?
“範曉螢!”突然一道男聲□□來,婷宜擡頭,發現過來的人是胡亦楓。
“你可別太過分啊,把這些不相幹的東西拿進訓練場,等一下若白來了,有你好受的。”
曉螢不滿地撇撇嘴,“知道了知道了,二師兄,我這就把東西放進儲物櫃裏,不會讓若白師兄看到的。”
說是這樣說,但是方婷宜在看到小姑娘獻寶似的紮在師弟妹們堆裏咋咋呼呼地說些什麽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
松柏總是出這些可愛的女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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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她熟悉的師姐師妹們都先後離開了,也就只有秀琴她還記得,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跟若白學的,看上去不是很可愛的樣子。
反倒是曉螢摟住的戚百草,這張新面孔在她那裏刷足了存在感。
“範曉螢那丫頭就那樣兒,真是一個活寶。”
頭頂傳來聲音,婷宜站起身來,仰着頭看着亦楓,說道:“好久不見啊亦楓,你都長這麽高了。”
俊美的少年拍拍嘴打了個哈欠,“能別這麽一副老成的口吻嗎,婷宜前輩?如果我沒記錯,我們同歲。”
婷宜嘴角彎彎,反擊道:“如果我沒記錯,你确實是比我小,亦楓師弟。”
少年一噎,摸了摸鼻子,“那什麽,時間快到了,若白也該來了。”
話音剛落,婷宜就看見從門口大步走來一道青松似的身影,一襲黑服深峻得讓人移不開目光。
場上的弟子們剎那間噤了聲,偌大的空間裏,只聽得見他們鞋子和地板摩擦發出的聲音。上一秒還在自己身邊的亦楓,下一秒就不見了蹤影。
方方正正的列隊呈現在場上,行,列,整整齊齊。
彎腰。
鞠躬。
“若白師兄!”
更加整齊劃一的聲音洪亮而有力量,充斥在這寬闊的空間裏,似要劃破天際。
若白還是那副冷冽的面孔,雙手放在身後,低沉有力的聲音慢慢散開,“先做準備活動,兩人一組,壓腿。”
“是!”
方婷宜靠在身後的柱子上,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的手肘,有些驚奇地看着這絲毫不違和的畫面。
她曾經見過不少大師兄帶隊訓練的樣子。
印象最深的,大概就是初原哥哥。如雪的白衣,稍稍長開的眉眼,自始至終,嘴角都帶着極淺的笑意。明明是像水一般澄澈溫柔的人,偏偏有着大海一般波濤洶湧的氣勢,容不得任何人置喙。
後來當她在昌海長住時,她也親眼見到過,闵勝浩是怎樣從之前的大師兄手裏接下這份責任,自那之後,手中一把尺扇不離身,不怒而威的樣子,引得昌海全體師弟妹們心之所向。
她也看過中國國家隊來韓交流時,儀器精良的訓練室裏,哥哥往最前頭一站,沒有一個人能夠将視線從他身上移開,同時,也沒有人敢注視着他的眼睛,敏銳、犀利、威嚴無比,既是暗夜中奔馳而來的迅猛獵豹,也是俯瞰世界的獅王,賽場之上,生而為王。
如今,見到若白帶隊訓練。
怎麽說呢?
明明以前總感覺若白氣質肖似初原,他也确實在他身邊長大,師弟身上似有似無地籠罩着師兄的影子,再正常不過的事。
現在,完全不同了。
似乎他格外契合這樣的身份。
他的膚色偏白,曾被哥哥毫不留情地恥笑過“像個女孩子”。雪白的元武道服曾在他的身上,宛若小小谪仙,晶瑩剔透配上溫潤的氣質,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
而黑色,襯得他的膚質更白了,卻總有深沉如海上重重冰山似的魄力,讓人不自覺窒了呼吸,心生懼意。
他邁着非常緩慢的步伐,穿梭在一組又一組弟子們中間,被他盯過的人怕是連呼吸都要加快幾分。
若白他,好像長成了一棵參天大樹。
“今天繼續館內選拔賽,女子組,吳秀琴。”
“到。”
“宋萍萍。”
“到。”
“出列。”
“是。”
要打比賽了呀,婷宜來了興致,随着分散開來的松柏弟子們來到場邊席地而坐。亦楓側頭看她,“前輩,你到底幹嘛來了?”
“怎麽,你的若白師兄沒跟你說?”婷宜歪頭看他。也不怪她出口揶揄,剛才對方眼睛裏的疏離實在是太紮眼了,紮眼到她有些生氣。
以一副保護者的姿态長大的胡亦楓,比起以前的唯恐天下不亂的鬧騰勁兒,好像有一頭張牙舞爪的小獅子在身體裏正要出來。
她就這麽可怕嗎?
還是說,在哥哥面前,亦楓的敵意,表現得更加明顯?
“你想見的人不會出現在這裏。”胡亦楓輕哼一聲。
“你怎麽就斷定我是來見他的。”
“那還能有誰,總不會是特意來看若白的吧?”亦楓将頭轉回去,繼續說道:“方廷皓之前來這裏耀武揚威耍了一通帥,那你呢,要不要也來一場?”
“小亦楓。”婷宜開口,“無論我哥還是我,至少我們對若白是沒有惡意的,你犯不着這麽話裏話外諷刺吧?”
她突然想到松柏的狀況,學員們人數比她離開的時候減了過半,喻伯伯都不在,更別說其他的師叔伯們了。很多人都跟她說松柏艱難,那麽,究竟有多艱難?
“我拜托你們兄妹倆離若白遠點吧,找初原師兄就去木屋,別天天擱在他眼前晃來晃去。”亦楓的語氣愈加不好起來。
“你管得着嗎?我和若白什麽交情,我哥和他又是什麽交情,別以為攥着過去的事就跟什麽都清楚似的。”
聽了這話,少年冷笑一聲,“得,說不過你。反正我給你提個醒,在松柏,但凡有若白的地方絕不會有喻初原,這兩人根本碰不到面。”
言下之意,你圍着若白也見不到你的初原哥哥。
方婷宜皺着眉,亦楓的話并不是危言聳聽,難道若白和初原哥哥的關系,真的差到這樣的地步了?就因為初原哥哥退出元武道?可原因明明若白是清楚的呀。
她将目光聚焦在場上,卻沒有去看比賽的人,而是當裁判的那個人。
怎樣的責任和擔當讓他變成她不認識的顧若白?
婷宜抿着嘴角不願去深想,直覺那是會讓她難過的往事。
秀琴很快取得比賽的勝利,接下來,又是好幾場對抗賽。
逐漸将心思放在比賽上的婷宜,看得她在心裏直直搖頭。女子賽一直是松柏的弱勢,沒想到,這頁空白至今為止都沒有人填補。
她又想到了黎藍。
她的建議,也不知道她有沒有認真想一下。
秀琴雖然頗有實力,但是這份實力遇上極具個性的選手時,只能落敗。比如,林鳳。秀琴的打法很多練武的女孩子所集中的典型,穩紮穩打,同時也是保守和守舊,沒有爆發力,沒有沖擊力。
在這一點上,媛媛娉婷的黎藍所在賽場上呈現出來的、與她外表不相符合的那一面,更加讓人津津樂道。
這也是為什麽,方婷宜在漸漸模糊了很多女孩子的臉後,卻依然記得黎藍的原因。
“下一場,戚百草。”
“到。”
“對秀琴。”
“是。”
戚百草。
婷宜心裏默念這個名字,雖說是曲向南的徒弟,但是他好歹也是資深的高手,他教出來的徒弟,總該有點真本事吧。
然而當婷宜看到百草身上的道服時,突然有點不确定,無段無級,她真的是練元武道的嗎?
接下來的比賽,讓方婷宜更加奇怪。
那樣迅猛的腿部力量,恐怕遇上金敏珠都不遑多讓,然而出招卻沒有章法和邏輯,只知道進攻卻不知道防守,一個勁地拼蠻力。
所以——曲向南根本沒教她元武道。
戚百草,她不會元武道。不,應該說,她還是元武道的新手。
當小姑娘被秀琴的橫踢掃到地上時,婷宜直覺她沒希望了,卻不料,她還能夠站起來。
那只腿,似是帶着千鈞般的力量往秀琴身上去,對方根本沒有時間、也沒有那個力量去阻擋。
方婷宜聽見周圍響起一片不可思議的驚呼聲。
“十,九,八,七……”
“……三,二,一。”
“戚百草勝。”
“秀琴師姐!”
“耶——!”
婷宜看着場上亂糟糟的畫面,有曉螢繞着百草轉圈圈,也有一大波人聚攏在秀琴身邊詢問,思緒還停留在剛才的反轉上,打成這樣,确實讓人贊嘆。直到眼角掃到黑色的道服時,婷宜才回過神來,從地板上站起來,對着若白說道:“沒想到百草的爆發力這麽大。”
“你覺得她怎樣?”
“怎麽樣?”婷宜看着若白,想要從他的臉上找到一些旁的東西,卻以失敗告終,“是個可塑之才,值得好好培養。”
少年背着手不說話,像是在思考些什麽,婷宜繼續說:“她贏了秀琴,你不會讓她參加道館挑戰賽吧?”
“不會。”若白回答,轉過身吩咐道:“秀達你帶秀琴去後面木屋,其他人,正常訓練。”
“是,若白師兄。”
婷宜擡頭看他,“所以現在初原哥哥成了松柏的醫生嗎?難怪我見木屋裏放着非常齊全的藥箱。啊、別告訴我說,那塊蘇繡的簾幕後邊是簡易的醫務室吧?”
若白蹙着眉,不願意回答她的問題,說:“接下來,那邊的區域,”若白指了指西邊的空地,“你和女學員們,每個人較量一下,戚百草除外。”
婷宜點頭,“你是害怕百草這個初學者跟我對招會失了信心是嗎?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不是。”
不是什麽?
不是害怕百草會失去信心,還是,不是以為她沒分寸?
寡言少語,弄得她都不知道若白心裏是怎麽想的了。
他們現在,哪裏還有小時候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