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碰撞
走在松柏的道路上,周邊一棵棵參天松柏傲然挺立,擋住了金色的夕陽,殘留着斑駁陸離的光找到婷宜身上。
不知不覺在初原哥那待了很久很久。
所聊的內容盡是這些年發生的、好玩的、有趣的事。
歡聲笑語彌漫在一杯又一杯清爽馥郁的花茶之中,要不是臨了離別時候的對話,就連方婷宜自己也覺得,她就可以這樣一直自欺欺人下去,騙她自己說,大家從未別離。
“……婷宜,廷皓剛走沒多久你就來了,我知道你一定沒征得他的同意。再次見面我很高興,但是這段時間,你還是別來了。”
“初原哥哥……”
“回去告訴廷皓,我不會再上場了,如果他難以洩憤,就讓他踢我幾腳,我不還手。但他最好別把主意打到松柏頭上,若白這些年很不容易。”
“可是哥哥也不容易。”她低低地開口,“你知道我們家的情況的,哥哥也沒機會了,爸爸和爺爺還能夠放任他在元武道的賽場上多久?他這麽多年的努力,就只為了一場比賽,就那麽一場,連這樣的機會你都不給他嗎?”
“我給不了的,婷宜。”少年摸着她的頭,神色很是認真,“元武道會讓人上瘾,我好不容易把它戒掉,再次靠近,我就再也擺脫不了。”
“那就不要擺脫啊,為什麽要擺脫呢?元武道和醫學,從來都不沖突的……”女孩的聲音有些哽咽,“其實初原哥你也挺自私的。別的人都怨恨哥哥的所作所為,覺得他太過強勢,也太過咄咄逼人。其實你的所作所為跟他又有什麽不同?你還在這裏說若白怎麽樣,他那樣,不也有你的那一份嗎?”
“婷宜,我……”
“我聽你的,最近這段時間,我不會來找你了。”
方婷宜重重地踢開瀝青路上的石子。
她第一次跟初原哥哥吵架。
她第一次說不會去找他。
她第一次跟他,不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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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之前聊得很開心不是嗎?
歸根結底,還是他們兩個人邁不過去當初的那道坎。
還硬拉着她跟若白墊背。
也不知道是不是人的意念的強大的緣故,方婷宜腦子裏剛想到若白,就看到東邊的道路上,少年迎着餘晖緩步走來,身體挺拔如青柏。
婷宜看了看面前的大門,又看到對方肩上的黑色帆布包,主動開口道:“若白,你要出門嗎?”
“晚上學校有個講座。”淡漠的語氣,沒有一絲情感,好似婷宜只是一個熟悉的陌生人。
“我知道初原哥哥在醫科大學,還沒問你呢,你在哪裏上學?”
“岸大。”
少年吐出兩個字,這讓婷宜臉上重新染上笑容:“我也在岸大,今天上午哥剛帶我辦好的入學手續,說不定以後能常常見面呢。”
若白沒有說話,早前廷皓過來的時候一筆帶過、說起過她的事。
現在的狀況對婷宜來說——
尴尬。
尴尬。
很是尴尬。
她該怎麽和若白繼續聊下去?如果不聊了,她該怎麽跟若白說她要走了。
心裏湧上一股難以言說的不知所措,方婷宜只能靠精致完美的笑臉來掩蓋她內心的茫然,伸手不打笑臉人,若白總不會對着她态度差吧。
和申波的相處狀況完全不同。同樣是好久沒見面的人,昨天晚上三兩句話就重新熟絡起來,怎麽到若白這兒就這麽難呢?這樣冰冷冰冷的态度,跟惡語相向也沒什麽差別。她倒是希望若白壞脾氣一點,這樣就可以撒嬌去哄了,反正他們幾個,從來都吃她這一套。
就在方婷宜覺得笑肌有些僵硬的時候,萬幸,對方再一次開口說話了,“早點回去吧。”不摻雜任何感情的話語,對方說完便擡腳往外面走去。
早點回去、吧?
方婷宜拉下嘴角,跟上少年的步伐,在追上他人的時候,重新換上了淺笑的笑容,“我剛結束比賽沒多久,還不想回賢武訓練。正式比賽就在下周吧,你什麽組織館內選拔賽?我想過來看看。”
她只說不去找初原哥哥,又沒說不過來松柏。
只要待在這個地方,她就不信得不到她想要的。
“廷皓不會願意你到這裏來。”
“我知道。但是哥哥剛回來,事情多着呢,他沒工夫管我的。我可以偷偷地來,不讓他發現,翻牆也可以,大不了這些天不穿裙子了。”
“道館挑戰賽要開始了。”
“我知道要開始了,所以才提議。你放心,我不會打擾你們訓練的,就在旁邊看看。”
“你是賢武的人。”
“是賢武的人沒錯。”婷宜說,“但是你知道我的私心的,權當交流切磋,我可以指點一下松柏的師妹們。”
少年的步子慢了下來,最後成功止住。
婷宜滿意地看着若白的反應,就知道,肯定可以,于是再接再厲,“我沒課的時候,你得讓我待在松柏,作為回報,我可以每天跟她們對戰一場,怎麽樣?”
若白低下頭看着身邊的女孩,夕陽襯得她膚色白皙,臉頰上的粉澤就像西邊的晚霞,一雙漂亮的鳳眼十分明亮。
如果有婷宜跟她們一起訓練,确實能夠提高大家不少的實力。
最終,他開口:“好。”
看着對方離開的背影,方婷宜傲然笑笑,其實也沒那麽難,看上去像是一朵高嶺之花一樣高不可攀,那是其他人沒有找到關鍵。
拿元武道跟若白套近乎,比什麽都要靈。
假以時日,肯定能夠再次熟絡起來。
當然,這個時候的方婷宜還不知道,在未來的時日裏,她不止一次地暗惱自己天真幼稚的想法,殘酷的事實不斷将巴掌扇到她的臉上。
方婷宜回到方宅的時候不過只有六點,但是看傭人正擦拭着餐桌,就知道晚飯時間已經結束了,于是她說道:“吳媽,你叫廚房再給我下碗面條,嗯、就牛肉面吧,別給我放蒜,送到我房間去。”
“知道,婷宜小姐。”
婷宜臉上挂着笑正欲上樓,剛跨了一級臺階,就聽見頭頂上響起熟悉的聲音,“松柏好玩嗎?”
她心裏“咯噔”一下,一擡頭,果然看見方大少站在樓梯口,身上還是早上出門時的那套襯衫西褲,此刻雙臂環在胸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似笑非笑,好看的鳳眼裏藏着危險的神色。
“哥。”婷宜叫了他一聲,随即挪着極慢的步子往上走,不過就三五級臺階的工夫,她突然停下擡頭,臉上沒了笑容,“你找人跟蹤我?”
她在松柏總共就見了三個人,喻初原、顧若白,還有那個叫戚百草的小丫頭,就算有其他弟子們看見了她,就憑賢武和松柏的淵源和嫌隙,也不會将聲音傳到方廷皓耳朵裏。
他根本就是找人監視她。
“那只是保護你的人而已。”
“這裏是岸陽,不是韓國。而且我都這麽大了,功夫也不錯。”
“小心駛得萬年船。”方廷皓說道,“咱們什麽身份和地位,保不齊就有一些人動了歪腦筋,打了不該打的主意。至于你的功夫,還真以為自己天下無敵了,岸陽藏了多少高手你知道嗎?”
婷宜臉上有些不悅,“我讨厭被人跟着,以前在韓國我就忍了,反正多半時間在昌海待着,現在回來了,他們還跟着我,我還有沒有隐私了?”
“你的隐私就是去松柏?”少年放下手臂,一步一步走下來,直到站在婷宜同層的臺階上,卻仍是垂眸看她,“不保護就不保護,但那些人還是留着,給他們換份工作吧,天天去松柏蹲點吧,是不是很輕松?”
方婷宜被兄長陰陽怪氣的話弄得有些生氣,“到底松柏有這麽多熟人,這麽久沒見,我去打個招呼不行嗎?不就跟若白說了幾句話嗎?你至于給我這樣的臉色嗎?”
聽了這話,方廷皓冷笑一聲,“方婷宜,你還學會跟我撒謊了。若白現在這樣的性子,你能跟他說話說上一下午?”
婷宜呼了一口氣,仰起頭看他,“是,我是去找初原哥哥了,我跟他說了一下午的話。怎麽,你要打我嗎?”
方廷皓擰起英眉,近距離看着這張和母親格外相似的臉,眼裏的怒意終究漸漸散去,“不許跟喻初原走得太近,我們曾經約法三章,方婷宜,你要是違規,我立馬把你送出國。”
婷宜心頭一跳,“你敢!”
“我有什麽不敢的。”少年将目光從妹妹的臉上移開,看向大廳頂上吊着的水晶琉璃燈,“你也說了這是在岸陽,你覺得有誰護得了你?反正這麽久以來一直是我在管你的事,爸爸爺爺,哪怕是外公,他們都不會有意見。”
婷宜咬着下嘴唇,“哥,你這麽欺負我,媽媽會怪你的。”
方廷皓将目光收回來,“就是為了媽媽,你才必須離他遠一點,他是我們家仇人的兒子,這些年,沒有媽媽在,你過的開心嗎?想想那些難過傷心的時刻,你還有臉去找他嗎?”
女孩紅了眼眶,沒有說話,只是雙手緊緊抓住包包的帶子,一步一步繼續上樓。
末了,方廷皓只聽見樓梯口傳來輕輕的話語,“你今天一定沒有進初原哥哥房間裏看過,裏面全是從前的照片,還有很多你得冠軍的照片,是他從報紙和雜志上剪下來的。”
少年身形一愣,眼睛中閃過不忍。
方廷皓從來要什麽有什麽,站在頂端的人沒嘗過什麽無力的滋味,也就只有兩件事——
一是次次輸給喻初原,在他無懈可擊的攻勢下站不起身來。不過這個他不在意,他不是輸不起的人,更何況久而久之,兩人已經成為了那麽好的兄弟。
一是母親的事。也許婷宜沒有辦法體會,他是在父母親的“廷皓将來要保護媽媽”的諾言中成長起來的。父親沒有期望他将來變得多麽成熟和有能力,母親也沒有期望他在元武道上變得多麽厲害和天下無敵。就是那麽簡單的一句話,他答應了,他一直答應着,卻沒有做到。那種深深的無力感,好幾次讓他在異國他鄉的夢中驚醒。
他只是想自己的心裏好受一些,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