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隔閡
走到人民廣場的時候,方婷宜的心情依舊很糟糕。
耳邊響起想起黎藍略帶激動的聲音。
“什麽嘛……”婷宜喃喃道,“搞得哥哥好像有多過分一樣,她這個旁觀者有什麽資格來說哥哥的不是……”
站在噴泉邊,她暗自後悔剛才哪壺不提開哪壺,一時心血來潮居然讓黎藍背叛師門?難道真的是剛回來,腦子還沒适應?
還是說,她和哥哥一樣,她潛意識裏,希望松柏能走得容易一些。
有黎藍在,遇上堅石,會有勝算得多。
然而,黎藍這個女生,居然這麽維護松柏、維護若白,也是讓她沒有想到。
暗戀一說,不過是她為了調節氣氛胡亂一謅,但是黎藍的一番話,又勾起了她去往松柏的沖動。
五年的時間,太長了。
長到可以改變很多東西。
就單黎藍和松柏的關系,她就不知道。
黎藍和若白的關系,她也不知道。
方婷宜從來都喜歡掌控全局,把一切事物抓在手掌心裏,人也一樣。
她可不希望有個女生像黎藍一樣出現在她面前,訴說着這些年初原哥哥的情況。
既然有五年的空白,那就全都填上。
“師傅,去松柏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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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離松柏道館還有百來米的時候,方婷宜就下了車,遠遠地就看見那輛嚣張的跑車停在松柏大門口。
這麽久了,怎麽還沒走?
她小心地挪到路邊的樹下,暗暗觀望着那裏的情況。就在下一秒,兩個挺拔的身影從裏面出來,一前一後。
是哥哥和申波。
太遠了,看不清他們的表情。
直到銀色蘭博絕塵而去,方婷宜才緩緩從大樹後邊出來。
松柏道館坐落于城西,古老悠揚自有一派泰山北鬥的風韻。這條路,曾經婷宜很熟悉,她在識得回家的路之後,很快便記住了來松柏的路線,就連賢武,也還是排在了它的後面。
方婷宜四處打量了一下,大中午的時間,馬路上人跡罕至。但是大門口終歸是太顯眼了,保不齊松柏的弟子進進出出就那麽迎面碰上。
她順着圍牆繞到另一邊,停在了一棵伸展出來的合歡下邊。
目測了一下差不多有三米,也不是很高。婷宜打量着圍牆,往後倒退了幾步,腳蹬着路邊的行列樹木,借着力,踩上牆頭,身姿輕靈地躍了上去。
她有些慶幸今天沒穿裙裝和高跟鞋,看着滿目的綠色,還沒來得及高興,卻被牆下站着的人吓得差點一個不留神栽下去。
“若、若白?”
少年穿着淺色的T恤長褲,風姿翩翩,仰起來的臉龐已是棱角分明,如同刀削劍刻般好看,活像是從山水畫裏走出來的古典美男子。
“若白,好久不見。”婷宜再一次打着招呼,見到熟人她很開心,全然不顧此刻她人還在牆頭上坐着,已經彎起了嘴角。
十七八歲的女孩子最是美麗,這樣的烏發紅顏,笑語盈盈,上方又是開得正好的合歡,宛如漫天彩霞。
下面的少年郎目光沉沉,豐神俊朗地注視着牆頭的少女。
畫面很美。
但是——
“誰讓你翻牆的。”
若白剛送走了方廷皓和申波,沿着小道正欲回訓練廳,卻注意到居然有人從外面翻牆進來。本來以為是哪個頑劣的師弟師妹又或是什麽不懷好意的人,卻沒想到,來人居然是方婷宜!
婷宜吐了吐舌頭,看着若白板着一張臉,單手在水泥牆上一撐,腳跟輕踢牆壁,輕盈穩當地落在草地上。她解釋道:“這不是哥哥剛走嘛,他前腳出,我後腳進的,松柏的人該怎麽想我們。”
她幾步走近若白,仰起頭看着對方,又拿出手在兩人之間來回比劃了幾下,“以前你比我高不了多少的,現在都長這麽高了,好像跟哥哥差不多高吧,我不穿高跟鞋只能到你們的胸口。”
“這次回來的匆忙,沒有給你帶禮物。你喜歡什麽,我之後給你補上?”
“啊,對了!我看了道館挑戰賽開幕式的視頻資料,你跟亦楓的配合實在是太帥了,那畫面都可以無縫□□韓劇,不過那些韓星可沒有你長得好看……”
方婷宜一開始還叨叨地說話,但是越到後來,語速越慢,聲音越低,漸漸地,就收了聲。原因無他,只是對面的人,一句話都不說,一張俊臉分不清表情,但是婷宜卻在他清澈的瞳仁裏找到了深深的寒潭,藏滿了北極冰雪。
婷宜覺得自己心中的不安感慢慢放大。
這不是她認識的顧若白。
昨天晚上看視頻時候的陌生感和疏離感又出來了。
所以,他是誰?
“別影響館內訓練。初原住在古樹那邊的木屋。”
甩下兩句話,少年頭也不回地沿着小路繼續往前走,只留下低低的男音在風中化開,以及、愣在原地出神的方婷宜。
若白長高了,這很正常,他們都長個子了。
若白的聲音變了,這很正常,哥哥的音色也不是原來的了。
但是,若白變了一個人。他沒穿着黑色道服,就穿着普通的衣服,現在也不是在賽場上,卻真的不一樣了,根本不是她記憶中的那個人。
看着還是熟悉的花草樹木與景致,方婷宜突然有些心慌,邁着慌亂的步伐踏上另一條道路。
越來越快,呼吸也越來越急促。
等到看到那山一般高大遒勁的古樹時,婷宜停下步子,在原地狠狠呼吸了幾口氣。這個地方,讓她心安。
那邊有座小木屋,方婷宜知道。
它其實是現代化的平房套上了木質的外殼,以前,是小小的訓練場。
自她懂事起,她所回憶起來的畫面裏——晴天的時候,初原哥哥帶着若白和哥哥在樹蔭下面練功;雨天的時候,三個人就在這小小的木屋裏繼續練功。有時候暴雨頃刻間如注落下,她就會站在木屋門口,擔心地看着,同披一件道服的三人奔跑過來的身影。
初原哥哥,如今住在這裏了嗎?
一步步走近木屋,最吸引方婷宜目光的,還是外面擺滿了大大小小的植物花卉盆栽。她依稀記得,喻伯伯是個愛花之人。
還沒等到婷宜敲門,“吱呀”一聲,門開了,出來一個瘦弱纖細的小姑娘。
方婷宜微眯着眼睛,這個女孩兒看着有些眼熟。
“你是——”對方睜着如小鹿般澄澈的眼睛,突然閃過一道亮光,“婷宜前輩!你是婷宜前輩是不是?”小姑娘看起來很高興,紅撲撲着清秀的小臉蛋。
“百草,怎麽了?”屋內傳出一道男聲,不到幾秒,清俊挺拔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見到喻初原,婷宜一路走來不安的心情一掃而空,“初原哥哥,是我!”
“婷宜?”初原有些驚喜,好久不見的小妹妹已經長成了大姑娘,亭亭玉立在一片綠色茵茵之中,明眸善睐,比他養的太陽花還要嬌豔。
“初原哥哥,我回來了!”
寧靜俊雅的少年點點頭,聲音如同涓涓流水,純淨到不可思議,“我知道,歡迎回來,婷宜。”
婷宜本來還想多說些什麽,卻看到那個小姑娘依然站在旁邊。剛才初原哥哥喊的,是“百草”吧?難怪覺得眼熟,就是黎藍說過的、全勝的戚百草。
“你是叫戚百草吧。”婷宜開口。
百草點點頭,卻垂着眼簾不敢擡頭,有些害羞和腼腆,紅暈一直沿着她的臉蛋蔓延到了耳根,“是的,婷宜前輩。”
“既然來了松柏,就好好努力吧,松柏的師兄師姐們都很友善。”
“嗯,我會的。”得到鼓勵,百草擡起頭來,露出充滿韌性的笑容,“那我就不打擾前輩和師兄聊天了,我先走了。”說着,一路小跑着離開,小小的馬尾在空中翻起可愛的弧度。
“你怎麽知道百草的?”初原側過身,婷宜順勢挽上他的胳膊,兩人一道進屋。
“我看了開幕式的視頻,那丫頭挺像棵小草的,而且——”婷宜撇嘴,“剛剛在市中心碰見黎藍。”
“全勝的黎藍。”
婷宜心不在焉地點點頭,目光四處看着完全變樣了的木屋。沙發、電視機、茶幾、書架、桌椅、冰箱……居然還有開敞的廚房?那排橫在書桌旁邊的儲物架後面的空間,大概就是卧室和浴室了吧。
“這麽精致的小洋房,初原哥,還是你有品味。”
初原笑着不接話,任憑小姑娘拽着他的手在房間裏來回走動,直到走到一面空牆面前,對方才松開他的胳膊。
方婷宜被牆壁上挂着的無數照片吸引了目光,手指不自覺去觸碰那木質的框架和光滑透亮的玻璃。目光所及之處都是很多年前的時光。
有他們比賽獲勝的合影;有日常訓練抓拍的照片;也有一塊兒出門郊游的休閑照;居然還保存在很久很之前流行的大頭貼,都是圓潤而有嬰兒肥的漂亮臉蛋,其他人都正常,卻只有婷宜,擺了各種撒嬌賣萌、擠眉弄臉的表情。
“初原哥哥,不帶你這樣的,這樣的照片放在這樣,多丢臉啊……”婷宜轉頭去看那個設計這一切的人。
對方溫柔一笑,“是嗎?我覺得這些很好。”沒事情做的時候、見不到你們的時候、很想很想你們的時候,我就只能看着這些照片,算是一點安慰。
方婷宜順着初原撫摸的那張照片看去,這才發現,和過去的這些舊照不同,另一側挂着的,都是他們最新的身影,是從報紙上剪下來的、各種國際賽事的、方家兄妹的照片,以及——這些角度的若白、沒有正臉的若白,應該是偷偷拍下的吧?
“……過來坐吧,給你泡茶?”
“……好啊。”
很有默契的,兩人絕口不提一些人和事的改變。
喻初原擔心牽扯到雙方母親的事讓婷宜難過。
方婷宜擔心講到破裂的兄弟情讓初原哥哥難過。
小心翼翼再小心。
有些人,有些事,在經歷了時間的洗滌之後,終究難逃隔閡的産生。
而這一份隔閡的消除,需要所有人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