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叔,那我們進去了。”
“去吧。”
進了屋,又寒暄了幾句,汐顏終于有些不耐煩,說:“還是開門見山吧,你找我,究竟有什麽事?”
諾兮怔了怔,說:“怎麽這麽問?”
“王後陛下,你就非要我挑明了說?”
諾兮有些尴尬地笑笑:“開開說得對,汐顏你果然聰明。”頓了頓,她接着說,“我來找你,的确是為了兩件事。”
汐顏輕輕“嗯”一聲,接道:“什麽事?”
“第一件事,月溟尊神吃了情絲老人的忘情丹,他不記得你們在凡世的事了。”
“什麽?!”汐顏心神一震,大腦瞬間空白,她難以置信地看着諾兮,嘴張了張,好半天才說出話,“你,你說什麽?”
諾兮看着她,聲音溫柔,不急不緩:“我說,尊神之所以不認識你,是因為他吃了忘情丹。”
汐顏往後踉跄幾步,扶着桌子,神情似喜似悲,眼睛紅紅,指甲用力抓在桌子上,像是努力想抓住什麽。她拼命搖頭,嘴裏喃喃:
“忘了麽?呵,憑什麽?憑什麽他說忘就忘!我就這麽不配讓他記得?!”
諾兮說:“也許,不是他自願吃的。”
“哈~不是自願?他是神族的尊神,難道還有人可以逼他麽?!”
“自然是有的。”
汐顏怔了怔,看向諾兮,目光竟有些咄咄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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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兮有些不自在地別開頭,走到一邊的凳子上坐下,慢慢開口:“那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流溪率領妖獸攻破了青丘,殺了狐帝塗山刑烈,哦,就是我父親。開開去青丘找流溪,然後失蹤了。”
汐顏看着塗山諾兮,突然覺得這個女人有點可怕。
“我有點不明白。你說,流溪率領妖獸殺了你父親?”
“嗯。”塗山諾兮點點頭,眉目溫順,沒有絲毫變化,就像在說一件跟自己毫不相關的事,“你是不是奇怪我為什麽一點也不傷心?哦,其實我不僅不傷心,而且很開心。塗山刑烈那只老狐貍啊,他早該死了。”
汐顏腦子裏一團亂,塗山諾兮說的這兩件事,每一件包含的信息量都太大,每一件都足以将她以往的認知推翻,她一時間實在難以消化。
塗山諾兮看着她,笑容依舊溫柔:“你是不是很好奇流溪的身份?流溪啊,他其實是妖獸和神族的混血,他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呢。”
汐顏盯着她:“你說什麽?!”
“唉,汐顏你不是很聰明嗎?可這麽短的時間裏,你就問了我好幾個為什麽呢。”塗山諾兮翹起護甲,滿意地看着上面美麗繁複的花紋,“總之,現在你最重要的三個人都出事了。”塗山諾兮擡眸看先她,“難道,你還要縮在這天遠地遠的北冥,不聞不問麽?”
“這才是你的目的,”汐顏盯着她,冷笑道,“原來,你想我出去送死。”
塗山諾兮說:“為什麽你會這樣想?我只是擔心開開而已,畢竟,她是我妹妹。”
“哈~我怎麽不覺得你有那麽重情?”
塗山諾兮雙手交握,托住下巴,竟調皮地沖她眨了眨眼:“哎呀怎麽辦?被你發現了呢。”
“對呀,要殺我滅口麽?”
“嗯,”塗山諾兮做出一副考慮的樣子,又沖汐顏溫柔地笑了,“在這裏殺你?只怕我才動你一根手指,父王已經把我滅了。不行,太不劃算,我殺人啊,一般不喜歡自己動手呢。”
她毫不掩飾自己想殺汐顏的想法,而且說得坦蕩自然,好像那是一件再小不過的事。
汐顏一陣惡寒,血液發涼,只覺得從未見過這樣可怕的人。
鏡迷雖然兇狠,但也心思單純,籌劃五千年才籌劃出那麽個還算看得過眼的殺人計劃。而且他的殘忍暴戾都寫在臉上,就像小綿羊披上狼皮龇牙咧嘴,大張旗鼓地告訴別人:“喂,我很兇!我很壞!我要吃了你!”唯恐別人不覺得他兇惡。而且,他自以為智慧無雙,實則毫無城府心機,很容易就能将他看穿。可是塗山諾兮,若不是她自己露出本性,只怕沒人會覺得她不溫順善良。披着羊皮的狼,遠比披着狼皮的羊恐怖太多。
她這才發現,原來自己經歷的其實并不多。遇到塗山諾兮這樣的人,她還是沉不住氣,落了下風。
“怎麽,被我吓着了?”塗山諾兮捂着嘴嬌聲笑道,“瞧我,總是這麽不小心。唉,真是不好意思呢。”
汐顏冷冷看着她:“我憑什麽要相信你?”
塗山諾兮說:“流溪的事,你一出北冥随便問個人都能知道。不得不說,我這個弟弟,還真是厲害哪,大荒好容易平靜了五千年,他這麽一來,卻是亂得如一鍋粥了。而月溟的事麽,”她拿出一個紫色的石頭放在桌子上,“這是我在安排在白帝神宮的人拍到的。”
紫色石頭發出淡淡的紫光,類似電影的畫面被投射到半空中,畫面中兩個人,是白帝和白耀。
白帝問:“尊神那邊,如何了?”
白耀答:“他的确已經忘記凡世那三年的事了。”頓了頓,又道,“情絲老人的忘情丹一向很有用。”
白帝将宣紙鋪在書桌上,慢慢道:“那便好。”
白耀行了一禮:“若無別事,兒臣便先行退下了。”
白帝慈祥地看着他,藹聲道:“去吧。”
白耀又行了一禮,轉身離開。
終。
紫色石頭又恢複原來的樣子,被塗山諾兮收入袖袋。塗山諾兮看向汐顏,溫柔地笑道:“我這人啊,不喜歡騙人的。”
汐顏仍盯着先前畫面出現的地方,心中一陣酸澀,嘴裏苦得厲害。好半天,她輕輕吸了口氣,聲音有些哽咽:“就算是真的,又能怎樣?難道我像苦情劇裏的女主,抱着他哭得一塌糊塗,質問他為什麽忘了我?我并不覺得那樣能讓他重新記起我。”頓了頓,調整了一下情緒,她繼續說,“而開開和流溪,只怕我在找到他們之前就已經被白家的人抓回去了。我一個凡人,又能幫到他們什麽?”
塗山諾兮一臉無辜,笑得如世間最美麗善良的神女:“那是你的事,我來,只是為了告訴你這兩件事,做決定的是你。”
“呵,是啊,你們多慈悲啊,你們可是滿口仁義道德的神,怎麽能沾上血呢?好了,我知道了,你的目的達到了,請走吧。”
塗山諾兮說:“嗯,我的确也該走了。”她站起身,把一塊玉佩放在桌子上,“出了北冥,你拿這個到最近的城市,也就是拘纓,找城主,他會送你去青丘。”頓了頓,又說,“讓白清梧蘇醒,實是我不得已為之,你能理解自己的丈夫……”她自嘲地笑笑,“算了,我說這些做什麽?”
汐顏看向窗外,并不想搭理她。
塗山諾兮毫不介意,溫柔地笑着,走出房間。
不一會兒,汐顏聽到屋外傳來她溫柔婉轉的聲音。
“父王,兒臣這便先回去了。您一個人在北冥,定要照顧好自己,缺什麽告訴兒臣,兒臣會盡快給您送過來的。”
然後祁烨似乎“嗯”了一聲,便沒有下文了。
一片寂靜,汐顏甚至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她望着遠方看似平靜的海面---一只剛叼起一條銀色小魚的海鳥被海獸一爪拍下,魚從嘴裏掉下,海鳥發出痛苦的哀鳴。
汐顏輕輕吸了口氣,關上窗戶,在桌邊坐下,目光不自覺落在塗山諾兮留下的玉佩上,長久出神。
☆、醉酒
? 藍獵告訴她,不要離開北冥,等他回來。
可如今,她在大荒最重要的三個人,都在遭受不同程度的痛苦。
塗山諾兮很懂她,她的确沒有辦法不聞不問地繼續呆在北冥。
不過塗山諾兮算錯了一點,她不會不管不顧一個人沖去北冥去送死。
汐顏嫌惡地把玉佩扔進垃圾桶,皺着眉頭看了一會兒,又撿起來,放進袖袋,然後,往外行去。走到祁烨身邊,正準備開口問該如何聯系藍獵,身體卻被從後緊緊抱住。那是一個很用力很用力的擁抱,她甚至能感受到對方劇烈運動後急速跳動的心跳,和身體散發的陽光汗水混在一起的味道,并不是會讓人反感的那種,而是很幹淨很幹淨的味道。
怔了一下,她正要反抗,一個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聲音卻在她頭上響起。
“你沒走!!!”似乎欣喜得無以複加,以至于聲音都微微發顫。
祁烨笑呵呵地望着魚線,很自覺地開啓了屏蔽模式。
汐顏推開藍獵的手,回頭看向他:“為什麽你會覺得我走了?”
藍獵摸摸頭,竟似有些不好意思:“祁伯伯說,塗山諾兮來了……”
“哦,原來你早知道塗山諾兮會跟我說什麽,還知道我知道了那些只會可能會離開?所以,你之前是故意瞞着我?”
藍獵瞪大眼睛,趕緊解釋:“不不不,我是後來才知道帶領妖獸攻陷青丘的是流溪的。但當時我覺得戰争是男人的事,你知道也無濟于事,所以才沒告訴你……”他鼻尖的汗還未風幹,在落日的餘晖下反射着點點晶瑩,一張漂亮的娃娃臉看起來年輕而充滿朝氣。
汐顏笑了:“跟你開玩笑呢,那麽認真幹嘛?”
藍獵也笑了,左頰露出一個淺淺的酒窩,明媚如人間的四月天。
他看着汐顏,認真地說:“我真的很怕你不高興。”
汐顏一時間有些感動,又有些愧疚。從那天的表白之後,藍獵便再未掩飾過對她的感情。那種喜歡濃烈如火,似乎恨不能将她和他一齊焚燒融化。卻又小心翼翼,就像生怕自己不夠穩重孩子氣讓她不敢安心依靠。
他對她濃烈的愛意、強烈的保護欲,讓她莫名惶恐,不敢接受,想拒絕卻又無法拒絕。她能感覺到他那些話裏的真心誠意---他是真的視她若珍寶,但她也因此更感到羞愧萬分。憑什麽呢?她憑什麽這樣霸着人家的好呢?難道就因為他喜歡她,她就可以讓人家為她出生入死,陪她面對一切嗎?
汐顏看了看祁烨,往另一邊走去,藍獵跟在她身後,滿臉笑意。直到走到另一端,汐顏停下,扶着欄杆,看向藍獵,又微微垂眸,輕聲說:“對不起啊藍獵,對不起。”
藍獵看着海風撩起她耳邊的碎發,散在臉側,微微淩亂。他原本覺得她至多是清麗佳人,算不得絕世美人,可夕陽将她的側臉細細剪影,纖長而細密的睫毛、小巧挺直的瓊鼻、微張的櫻唇,無一不美得驚心動魄,美得令他快要窒息。
他好半天才回過神,聲音卻仍是有些呆愣:“什,什麽對不起?”
汐顏望向海面,夕陽将它的餘晖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間,像碎了一海的金子。
“藍獵,我沒走,其實是因為我在等你,我想你跟我一起去,我想利用你保護我。對不起,你看,我……”
她的話沒有說完,因為藍獵已經抱住了她,她瞪大眼睛,嘴巴張了張,卻說不出話,她試着推開他,但他的力氣實在太大,她那一點力對他來說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藍獵把下巴擱在她的發上,十分開心地說:“我真高興汐顏,你能想着我,而不是自己離開,我真高興。你不知道我來的路上有多害怕,我多怕來的時候你已經不在了。”
汐顏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開口:“藍獵,你真的不介意麽?我想要出去,不只是為了開開和流溪。塗山諾兮告訴我,越洺那樣對我,是因為他吃了忘情丹,失憶了。”
藍獵身體一僵,慢慢放開汐顏,看着她不像開玩笑的樣子,嘴張了張,好半天才說出話,嘴裏說不出的苦澀:“汐顏你,為什麽要告訴我呢?”
為什麽要告訴我呢?為什麽要在我還未細細品嘗喜悅之時,就用一盆冷水傾盆澆下,告訴我那是我誤會?你不知道,我有多想說不介意。可是,真的無法不介意。
汐顏仰頭看着他,說:“因為我覺得,你有權力知道一切。藍獵,你是那麽驕傲的人,你值得很多好女孩喜歡,我沒有資格霸着你,你知道,我什麽也給不了你。”
“哈~什麽也給不了我?”藍獵低着頭,額前的碎發将他的表情遮住,他低低地笑着,卻比哭聽起來更讓人難過。他驀地擡起頭,沒有淚,眼睛卻是紅紅的,他看着汐顏一字一句道,“我何嘗要你給過什麽?你又何必這麽急着跟我劃清界限?我說過的,我并不覺得你喜歡和我喜歡你有什麽關系,可是汐顏你……”喉嚨澀的厲害,有些發疼,他再說不出話,轉身跳上屋頂,招來鲲鵬離開。
夕陽的最後一絲光亮消失在地平線,墨藍色的天空如一頂巨大的鍋蓋,将這一方天地蓋住。汐顏站在原地,說不出是什麽感覺,也許多少還是有點失落的。良久,她慢慢呼出一口氣,轉身走進木屋。收拾收拾東西,然後好好睡一覺,明天,就該離開了。
藍獵一腳踹開緑訣的門,把他從被窩中拎起。
緑訣揉揉惺忪的眼,迷迷糊糊道:“誰啊?這大晚上的,還讓不讓人好好睡覺了?”
藍獵随手把床邊架子上的衣服扔給他:“起來,陪老子喝酒去!”
緑訣尚處于起床氣的狀态,眉頭緊緊皺着,聲音帶着鼻音,悶悶的,比起發怒更像是撒嬌:“大晚上的,喝什麽酒,小爺要睡覺!”
藍獵說:“要麽你就這身出去?老子不介意。”
緑訣抱着枕頭,眼皮阖上,淺淺的鼾聲響起。
藍獵說:“你自己不換的啊,可不要怪老子!”然後一把拎起緑訣,飛出門外。
緑訣沉浸在美夢裏,嘴唇微張,一絲晶亮的哈喇子明目張膽地挂在嘴角,将一幅美人入睡圖破壞得幹淨利落。
緑訣夢到那只桃花精一改平時的嚣張跋扈,低眉順眼地跪在地上眼淚汪汪地望着他,可憐巴巴地說:“緑訣大人,小的知錯了,小的再也不敢了。”
正當他摸着桃花精的腦袋說了聲“乖”,然後仰天大笑時,一陣女人的嬉笑喧嘩由遠及近,如同無數只蜜蜂鑽進腦袋,嗡嗡嗡,震得他腦袋發疼。然後,他看到桃花精唰地從地上彈起來,手裏執着把雪亮的匕首,一臉獰笑着靠向他。
“其實我的真實身份是……”
緑訣腳底一抽,猛地從夢中驚醒,擦擦汗,尚且來不及慶幸,卻傻了眼。
娘嗳,他分明記得自己好好地在家裏睡覺,怎麽一醒來卻……
他揉揉眼,眼前景象不變,那些個莺莺燕燕仍然繞在他身邊。他頓時有些懵了。
“醒了?來,喝酒!”
他茫然側頭,只見藍獵抱着酒壇,微眯着眼,醉醺醺地看着他。但藍獵那邊竟一個女人也沒有,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都繞在他這邊。
這時,一個眉目細長的女人端起一杯酒送到緑訣嘴邊,故作委屈道:“大人好久不來,可讓奴家想得緊啊。”
緑訣就着女人的手喝了酒,正準備開口問這是怎麽回事,另一個女人又說:“緑訣大人這身睡衣好生可愛啊,奴家好喜歡。”
緑訣虎軀一震,視線十分不忍地下移,然後,整個人都石化了。
他穿着睡衣!他竟然穿着粉粉的桃花睡衣!!!
緑訣一把推開身邊的女人,跳到藍獵面前,憤怒地伸出食指指着他:“你,你……”
藍獵半眯着眼看着他,微微一笑,舉起酒壇:“來,喝酒!”
緑訣氣得不行,搶過酒壇,從藍獵頭上整個倒下去,然後把壇子扔一邊:“喝喝喝,喝你個頭!!!”
一群莺莺燕燕吓得花容失色,縮在一邊不敢說話,緑訣回頭一吼:“都滾出去!”女人們如蒙大赦,趕緊跑出屋子。
藍獵趴在桌子上,目光無神,眼角似乎有什麽透明的液體流出,緑訣一愣,不确定那是酒還是淚,但整個人卻是有些慌了,要是淚可就糟糕了,幾萬年來,他何曾看到藍獵哭過?先前的怒氣頓時消散得無影無蹤,自動開啓“老媽子”模式。
“喂,小獵,我剛剛是氣過頭了,你不要哭啊……只要你不哭,穿睡衣逛青樓算什麽?就算,就算要我穿女仆裝也行啊!”
藍獵突然從桌子上起來,睜着布滿血絲的雙眼,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嘴裏喃喃:“我要去找她……”
緑訣“老媽子”地跟上去:“她?誰啊?你這樣能去哪兒啊?小獵乖啊,我真的不是故意……”
“吵死了,給老子閉嘴!”
被一巴掌扇在地上的緑訣瞪大眼睛,頗有一副死不瞑目的架勢。他無比悲催地想,他剛剛怎麽就忘了呢?橙舞明明說過,喝醉的藍獵可是比魔君還恐怖的存在啊……
鲲鵬叼着藍獵在北冥水面滑行,到了木屋周圍,将藍獵扔進水裏,然後自己拍拍翅膀飛走。
夜裏的海水遠比白天涼太多,刺骨的寒幾乎讓爛醉的藍獵瞬間醒來。短暫的迷糊後,他潛到水面,抹一把臉上的水,望向月光下靜靜伫立的木屋。
他所處的位置正好對着她的房間,燈都熄了,她應該已經睡了。可就這樣望着她緊閉的窗戶,他竟也不想挪開眼。
他突然就想起了動漫裏那只小美人魚,她在海裏望着大船上的王子時,應該就是他現在這樣的心情吧。
想靠近,卻又怕打擾。
他當初看動漫的時候還不理解,為什麽她會願意用自己最寶貴的東西去換一雙時時像站在刀尖上般疼痛的腿,覺得她實在傻的可以,可現在啊,他完全能感同身受。能靠近愛的人,走進她的世界,他也是什麽都願意犧牲的。
喜歡一個人,真的是完全完全由不得自己的一件事啊。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立馬便有淡淡的白霧形成。之前喝酒時亂得一團糟的腦子,竟然就這麽寧靜下來。
突然就覺得什麽都無所謂了,她愛誰,為了誰,都無所謂了。他想要的,不就是她的一世長安嗎?其他的,都不重要。
他甩甩濕漉漉的頭發,然後,扒着浮木板的邊緣,繼續靜靜地看着那扇小窗,目光溫柔。
不知過了多久,一套衣服掉在他面前,他仰起頭,隔着幾十米的高度,鲲鵬傲嬌地俯視他一眼,又拍拍翅膀飛走。
藍獵輕輕一笑,爬上岸,捏個訣讓濕漉漉的身體變得幹爽,然後換上鲲鵬帶來的衣服。
第二天,汐顏早早起床準備練習霧隐霧遁,一推開窗,卻不由得愣住了。
稀薄的晨光中,藍獵倚着窗前的柱子,低頭想着什麽,發間沾着霧氣,也不知站了多久。她看着他,他迅速擡起頭,唇角立馬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
他說:“早上好啊,汐顏。”
☆、獸魂
? 青丘城,狐帝神宮。
仁心殿中擺着一面巨大的落地鏡,鏡子四周鑲着金邊,雕刻着精致繁複的花紋,上面嵌着大顆的寶石。那花紋乍一看不覺有異,細細看上去卻是兩只首尾銜接的鳳凰,鳳鳥凰鳥相逐相連,栩栩如生。那鏡面呈現的卻不是殿內景物,而是藍天白雲茫茫山林,且畫面是動态的,風過時,白雲浮動,樹木搖曳。
鏡前兩人長身玉立,一人黑袍迤地,一人着墨藍長袍。正是鏡迷與流溪。
鏡迷看着流溪,面色凝重:“你當真決定了?”
流溪看着鏡子裏的山林,淡淡道:“你覺得我還有選擇的餘地嗎?”
鏡迷臉色微變:“你已經要壓制不住他了麽?”
“壓制誰?”無比冰冷的聲音,聽者只覺得如同冰冷的蛇滑過肌膚,每一個雞皮疙瘩都在戰栗。
鏡迷瞪大眼睛:“怎麽說來就來都不帶有個過渡的?好歹先讓我有個心理準備啊!”
流溪的眼珠眼白皆被一片血紅代替,目光如獸類般不帶一絲感情,尖尖的獠牙探出唇外,只看着都會有種動脈被它刺破的錯覺。
“流溪”盯着鏡迷,舔了舔嘴唇:“又見面了,我的小鏡妖。”
“呸呸呸!!!什麽你的小鏡妖?我們關系有那麽暧昧嗎?”鏡迷往右一步,擋在昆侖鏡面前。
“流溪”看了眼昆侖鏡:“你們想做什麽?”
鏡迷說:“我為什麽要告訴你?我們關系有那麽好嗎?”
“流溪”微眯着眼,一把抓住鏡迷的領子:“你确定?”
鏡迷閉上眼,不想對上那雙森森然的眸子,然後嗓子一扯,吼道:“流溪你再不出來我可要被他殺了!!!”
“流溪”舔舔嘴唇:“你是在叫那個廢物麽?”說完卻是臉色一變,眼睛一陣紅一陣黑白,放開鏡迷踉跄兩步到一邊,捂住腦袋,喉嚨裏發出痛苦的低吼。
“滾開!”流溪的正常聲音。
“你壓得了我一時壓不了一世,我早晚還會出來的。”獸類般冰冷的聲音。
“滾!!!”
雖然不是第一次看到,可鏡迷還是覺得頭皮發麻,背脊發涼。
流溪的獸魂第一次出現,是在青丘夜襲那次。那天晚上,月光發涼,塗山刑烈的血濺在流溪臉上,流溪沉默好久,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笑聲尖銳,如同指甲劃在玻璃上,直聽得人毛骨悚然。
鏡迷鑽出鏡子,試探性地叫了聲“流溪”。
流溪側頭看向他,眸子血紅,冰冷如獸,不帶一絲感情。
鏡迷現在想起,仍是心有餘悸。
流溪慢慢向他走過來,鏡迷下意識後退一步。流溪抱歉地笑笑:“對不起,又吓着你了。”
流溪的眼睛已經恢複了正常的黑白,獠牙也消失了,面容看上去卻有些疲倦。
鏡迷松了一口氣,心底卻一陣悲涼,他看着流溪,說:“已經到這種地步了麽?可這才八天啊……”
流溪微微垂眸,沉默了一會兒,慢慢說:“所以我說,我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了。”
鏡迷嘆了口氣,問道:“那什麽時候做?”
流溪說:“越快越好,你什麽時候能準備好?今晚可以嗎?”
鏡迷猶豫了一下,面有難色。
流溪說:“不要感情用事,你知道事情的嚴重性。而且,那些神兵就快攻進來了。”
鏡迷癟癟嘴,說:“那好吧,我盡量今晚準備好。”說着抱住流溪,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流溪啊,你真的是我第一個朋友啊!你這人雖然嘴欠了點,但真的是很好很好啊,你就這樣走了,我可怎麽辦啊?”
流溪一臉嫌棄地拉開他:“我還沒死呢,哭什麽?”他走出大殿,望着遠方的天空,輕輕嘆了口氣,“現在,我最擔心的是,以後沒人護着開開,以她那單純又沖動的性子,被人欺負可怎麽辦哪?”
鏡迷擦擦并不存在的眼淚,忿忿地說:“護着她的人多了去,少你一個她也活得好好的!倒是你,怎麽現在都還在想那個丫頭?你就不能為自己活一天嗎?”
流溪反問:“你能為自己活一天嗎?”
鏡迷輕輕哼了一聲,不再說話。心裏卻嘀咕,他的小影可比離開心那個暴力少女好太多太多了!
青丘城外,神族軍營。
“還沒找到開開?”
逡猊跪在地上,滿臉愧色:“回四王子,尚未。”
離憾溫和的眸子閃過一絲愠怒,過了一會兒,他才慢慢說:“繼續找。”頓了一下,繼續說,“明日攻城的事宜準備得如何了?”
“一切如計劃正常進行。”
離憾點點頭:“萬不可有任何差錯。”又問,“白耀殿下可回來了?”
逡猊回道:“剛回來一會兒,現在應該在主營。”
離憾說:“知道了,你下去吧。”
逡猊應了聲“諾”,起身走出營帳。
神族軍營百裏之外的樹海上空。
藍獵抱着汐顏站在一棵樹的頂端,對汐顏說:“不能再靠近了。你能感應到離開心嗎?”
“離開心?”汐顏反應了一下,才明白他說的是梨開開,凝神感應了一下,搖搖頭,“太遠了。”
“不能去神族軍營,白耀在那兒。”藍獵看着她,語氣不容反駁。
“咳,咱們能先下去說嗎?我……”
藍獵立馬反應過來,趕緊抱着她旋身飛下。心裏滿是懊惱,只想着在上面可以抱着她,竟然忘了她恐高……
雙腳踏上實地,汐顏稍稍安心了些,一擡頭卻看到藍獵一臉自責的樣子,于是出聲安慰道:“沒關系,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只是一點點暈而已,”怕他不信,又特意轉了兩圈,笑道,“其實我現在已經沒有以前那麽恐高了。”
藍獵點點頭,卻仍是悶聲不說話。
汐顏于是轉移話題:“我總覺得開開應該就在青丘城附近,她不會離流溪太遠。那個傻丫頭呀,她嘴上整天挂着死狐貍臭狐貍,好像流溪有千般不好,可流溪在她心裏,真的很重要很重要呢。”
藍獵說:“所以說啊,你們女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動物。”
汐顏撇撇嘴,不置可否,轉身往前走。
藍獵說:“你确定你沒走錯方向?”
汐顏于是掉頭往相反方向走。
藍獵笑了,拉住她,握住她的肩膀,把她的身體調向正對右邊。
“走吧,傻丫頭。”
汐顏糾正:“我不傻。”
“好好好,你最聰明。”
“藍獵。”
“嗯?”
“你不阻止我去青丘城了?”
“我阻止了,你不聽。”
“哦,好像是哈。”
“阻止是一回事,去不去是另一回事。只要是你真的想,不管去哪兒,做什麽,多危險,我都會陪你去。”
“咳,藍小獵,最近看不少少女動漫啊?”
“額,這……”藍獵的臉唰地紅了,“才沒有。”
“我懂,不拆穿你,哈哈哈!”
……不是已經拆穿了麽?
“喂,我們這樣得走多久啊?”
“可你不是恐高麽?”
“你可以再打暈我一次。”
“舍不得。”
“藍小獵,你能再矯情點嗎?”
話音剛落,汐顏只覺得眼皮重得要命,身體已經無力地向一邊倒去。藍獵趕緊摟住,看看懷裏已經昏睡過去的人,十分欠扁地笑了:“老子矯情又不是第一天了,你才曉得?”
然後足尖輕點,往青丘城方向迅速飛掠。?
☆、決戰前夜
? 夜幕降臨,無邊的黑暗如同一只只觸手,悄無聲息地蔓延至大地的每一個角落。
青丘城外,神族軍營營帳千燈燈火通明,衆将士圍着篝火,喝酒吃肉、劃拳打鬧,吃大戰前的最後一頓晚餐。連日來的交戰,他們再不敢将那群妖獸視作下三濫的畜生,它們中大多都已經開了靈智,狡猾非常。而且它們的主帥,那個沉默兇狠的男人,更是城府之深,讓人捉摸不透。
明天,注定會是一場硬仗。
但他們早已習慣。戰死沙場、馬革裹屍是每一個戰士的歸宿,昨天談笑的袍澤今天可能便不在,久經沙場的他們,早已習慣。或者說,早已看淡。
白耀坐在營帳裏,盯着沙盤裏幻術凝成的作戰模拟,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卻又說不上來。
離憾掀簾進入,叫了一聲“白耀大哥”。
白耀淡淡應了聲,仍盯着沙盤。
離憾走到白耀旁邊,看了眼沙盤,問:“大哥為何煩心?”
白耀說:“也許是我多慮了。”
離憾有些莫名,但見白耀沒有解釋的意思,也不便多問。
“我剛剛去巡視了一周,戰士們士氣不錯,一切皆如計劃進行,便只待明日一戰了。”
白耀點點頭:“辛苦,獸類陰險狡詐,萬不可掉以輕心。”
而軍營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離開心看着手腕上閃爍不定的紅線,凝神感應了一下,心跳驀地一緊。
汐顏在附近!
她環視四周,确定沒人注意到自己,然後慢慢後退,一個閃身,進入旁邊的樹林消失不見。
憑借着引路線的指引,她很快便在軍營四十裏外的一處山澗旁找到了汐顏。
“汐顏!”
汐顏回頭,看着她,表情有些詫異:“你好,請問你是……”
離開心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把臉上的蠶絲面具摘下,跑到汐顏面前,指指自己的臉:“是我呀,開開呀!”又解釋道,“因為在軍營使用靈力變化的話,會被四哥他們認出來,所以我只能用這個啦,我聰明吧,哈哈!!!”
汐顏看着她,心裏極不是滋味,卻還是溫柔地笑笑:“嗯,很聰明。”
“嘁~”旁邊發出一聲極不和諧的嘲諷。
離開心這才注意到還有一個人,皺着眉頭看了一會兒,指着藍獵恍然大悟道:“啊是你!!!”
藍獵得意地揚揚下巴,意思再明顯不過:對,就是老子!你個白癡竟然才認出來!
“那個敢跟我搶狍鸮(pao xiao)的小屁孩!”
“噗嗤~”汐顏一個沒忍住笑出聲,被離開心叫小屁孩,這大概是世界上最憋屈的事了,沒有之一。
藍獵看看汐顏,頓時就怒了,他瞪向離開心,一字一句恨恨道:“再給老子說那三個字試試!”
離開心一臉茫然:“哪三個字?”
汐顏擺擺手:“好了藍小獵,你快一邊去,讓我跟開開說會兒悄悄話。”
藍獵撇撇嘴,委屈地縮到一邊。
離開心有些驚訝,指指藍獵,又指指汐顏:“你,你們……”
“沒有,你別多想。來,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