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你跟帶我來大荒的那個人有關是不是?或者,其實你就是那個戴鴨舌帽的男人?”
“你挺聰明。”
“其實也不難猜啊。一、很明顯你早就在奇肱等我了,你對我的行蹤了如指掌。二、千铘替我掩了氣味,可你一眼認出我是凡人。三、你非說我就是白清梧,而且還知道白耀他們當時不知道我回了大荒。還有一點就是,那片巷子,跟在凡世我追那個鴨舌帽男人跑過的巷子,真的很像。如果都這麽明顯了還猜不出來,那也太對不起我的智商了。”
“那你不怪我麽?”
“怪你?你覺得你對我做的這些事,才到該怪你的程度麽?”汐顏對着空氣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我覺得我該恨你。”
“哦。”
“可說到底你也只是被人利用,怪可憐的。而且即便不是你,肯定也會有別人。無論如何,我還是會來這裏,還是不得不面對這該死的一切,逃都逃不掉。所以,非要怪誰的話,就怪命運吧!怪我命不好!”汐顏停下來擦擦汗,望望遙遠的山頂,咬咬牙,繼續往前,
“命運這東西實在欺負人,尤其欺負老實人。我以前一直是個老實人,被它牽着鼻子走,真是他媽的受夠了!所以,無論如何,我要為自己争取一次。我不信那三年的感情都是假的,我不信他完全是為了白清梧才對我好,我不信!我比白清梧差哪兒了?不就一個身份麽?憑什麽他們都得是為了白清梧才對我好?我就沒半點人格魅力了?”
汐顏越說越覺得氣憤,委屈得就像剛得知丈夫出軌的小媳婦:“憑什麽我就得為了她犧牲?憑什麽?!舍己為人什麽的,都見鬼去吧!老子才沒那麽偉大!”
“說得好!”鏡迷一邊鼓掌,一邊在心裏暗暗搖頭。
竟然爆粗口!真是太不淑女了!太不斯文了!跟小影比,簡直就是雲泥之別!
“哈~”汐顏慢慢呼出一口氣,只覺得神清氣爽,“憋了這麽多天,終于都說出來了,真他媽爽啊!”
鏡迷掏掏耳朵,一臉恨不得把那些話全倒出來的樣子。
竟然還爆粗口!真是太不淑女了!太不斯文了!跟小影比……不,這分明就不是個女的,哪裏能跟小影比?!
“鏡迷,那個讓你甘心放棄自由,住進她的鏡子裏的女孩子,一定很好吧?”
“那是自然,”鏡迷滿臉驕傲,比誇他自己還得意,“六界之內都找不出比她更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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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你們是怎麽認識的呢?”
“怎麽認識的啊……”鏡迷有些感慨。
“你不會不記得了吧?”
“開什麽玩笑?!就算我忘了自己的樣子,也不可能忘記我們的初遇啊!”鏡迷在鏡子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又一臉不好意思地說,“不過,我還真沒跟人說起過這個呢……”
“喂,你不會臉紅了吧?”
“紅什麽紅?!信不信我放小迷出來咬你!”
“小迷?”汐顏想了想,意識到可能是什麽,不由臉色一變,“咳,那什麽,我什麽也沒說,你繼續。”
“這還差不多!”
汐顏只覺得好笑,卻還得忍着。
誰能想到奇肱城裏那個癫狂可怖的“殺人魔”竟然還有這樣一面呢?也許世間男女,不論善惡,在談起心愛的人時,都只是個孩子。總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向人炫耀:你看啊,他/她多好啊,他/她就是很好很好啊。然後若是得了肯定,就會比自己被誇還要開心百倍。
又或者說,其實這世上本沒有絕對的善惡,不過是在不同的人面前,呈現不同的一面罷了。
“我第一次看到小影的時候,是一個雨天。”
哦,原來是雨天初識啊。汐顏的腦海裏便出現了古裝言情劇裏的經典鏡頭,大雨瓢潑,小姐書生為了避雨在亭子相遇,一見鐘情,實在是浪漫!咳,雖然鏡迷不是書生。
“小影走在雨裏,沒有打傘,于是就有不知死的臭男人上前搭讪,要送傘給她。”
啧啧,這醋吃的!難道他就上前把那男的揍了?
“結果小影理都沒理他,徑自走了。但那臭男人不死心又追上去,然後小影就停住腳步,冷冷看着他,也不說話。不一會兒,那男人就灰溜溜走了。真的超級酷啊有沒有?當時我就覺得,我這輩子都是她的了。”鏡迷沉浸在回憶裏,一臉癡漢樣。
汐顏靜靜等着下文,半天不見回話,于是問:“然後呢,你們到底是怎麽認識的?”
“我已經說完了啊。”
汐顏默。
這就是全部了?等于說他連話都還沒跟人說一句,就迫不及待地住進了人家的鏡子?
汐顏頓時覺得無比佩服鏡迷。
她原本以為鏡迷跟小影之間有多麽驚天動地的過去,以至于他五千多年了還不能釋懷,固執地一定要為她報仇。可原來這場風月裏從頭到尾都只有他一個人,那女主角甚至連他的存在都不知道。
原本她覺得流溪對開開,千铘對白清梧,已經是世間難得。卻不曾想,還有這樣一個鏡迷。
她突然想起流溪的話:“鏡中妖喜歡美麗的女子,而一旦他愛上,便會認那個女子為主,住進她的鏡子裏。可所有鏡中妖都被下過詛咒,他永遠也不能親口對女子說愛她,也不能離開鏡子,只能躲在鏡子裏默默地愛慕,直到那個女子死去。”
永遠不能開口的愛,永遠的單相思,永遠只是隔着鏡子默默觀望。
她活着,盼着她幸福,眼睜睜看着她結婚生子,為別的男人操勞一生。
她死了,盼着她瞑目,走出鏡子為她隐忍算計,哪怕違背本心面目全非。
鏡中妖,一旦認一個女子為主,他的一生便只為她而活。?
☆、月溟尊神
? “鏡迷,到了。”
即便沒看到她的表情,鏡迷也能感覺到她的緊張。一瞬間竟然有點心軟了。到底只是個十八歲的小姑娘啊,如果不是他帶她來這裏,她現在應該還在寬敞明亮的教室上課,然後畢業工作,跟無數凡間女子一樣,平凡卻無憂地過一生。
可明明他剝奪了她那麽多,甚至差點殺了她,她卻反過來安慰他,即便不是他也會有別人。這樣的女孩兒,怎麽可能是白清梧那種自私地抓別人來為自己擋劫的人?
他越想越覺得白清梧委實可惡,總是把別人原本幸福平靜的人生搞得一團糟!也越發覺得汐顏實在可憐,跟他的小影似的,于是語氣也不由得柔和很多:
“沒關系,不要怕,大膽向前走!”
“嗯!”汐顏應了一聲,卻半天沒有動作。
她想,要是現在有個手機就好了,那她就可以直接打給他。
她也曾問過流溪為什麽大荒沒有手機,流溪的回答是沒必要。想想的确也是,神族自命清高喜歡獨來獨往,妖族速度驚人,而魔族有傳音螺。大荒裏科技較發達的一般都是靈力低微、無力自保的城市,像青要城、妖族帝都、魔都等大城市都還是選擇了保留古風。因為,強大到一定地步之後,科技對他們來說幾乎沒什麽用處。
“怎麽還不進去?”鏡迷的聲音響起。
汐顏回過神,輕輕呼出一口氣。
哈~一緊張就會胡思亂想,這個毛病還真是怎麽都改不掉。也許是類似于近鄉情怯,離得近了,先前的勇氣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竟然開始緊張害怕。
不過再緊張、再害怕,總歸還是要面對的。無論如何,也應該問清楚。
她走到門口,正準備敲門,門卻自動從裏面打開。
這應該是神宮的側門,因為進門後映入眼簾的便是滿院梨花。其實現在并不是梨花盛開的季節,可這裏卻是花團錦簇,開得如火如荼。花間一條青石子鋪成的小路,彎彎曲曲地往深處蜿蜒而去。滿樹梨花如雪,偶有微風拂過,便有落英似亂雪飄落,在青色的小徑上添幾抹幹淨的白。
汐顏輕輕吸了口氣,努力讓心跳平靜下來,然後走進門,順着那青色小徑往梨花深處行去。
不一會兒便到了盡頭,那是一個不大的池子。周邊有天然而成的假山,山石間有清泉瀉下,落入池中,漸起雪白的水花。
池邊一青衫男子,坐在石凳上垂釣。只見他表情漠然,目光似專注地望着水面,又似乎越過水面什麽也沒在看。
汐顏怔怔地望着他,心裏百般滋味難言。明明曾朝夕相處那麽熟悉的人,怎麽會一下子就成了不食人間煙火的陌路尊神?
“找我所為何事?”他仍是看着水面,聲音漠然不帶一絲起伏。
汐顏揉揉發酸的鼻子,慢慢走過去,在他身邊停下,看向他漠然的側臉,說:“我有些事想向尊神求證。”
“請講。”
汐顏看着他冷漠的表情,拼命忍住心底的酸澀,慢慢說:“她們說,我是白清梧的神元……碎片,是真的嗎?”
“真的。”
“她們說,我的魂魄不完整,經不起輪回,我死後便會重新回到白清梧身上,世間也再不會有我,是真的嗎?”
“真的。”他的表情、聲音沒有絲毫變化起伏,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說出的話有多麽殘忍。他甚至連委婉些,多說幾個字都不願意。
汐顏咬着唇,固執地問:“你是因為白清梧才接近我、對我好的?那幾年的所有,完完全全都是為了白清梧?”
“是。”半點猶豫也沒有。
忍了又忍,拼命告訴自己沒有關系,可眼淚還是不争氣地掉下來。
沒有用啊,即便在上山的路上拼命給自己加油打氣,拼命轉移注意力,拼命告訴自己不管答案如何都無所謂,可真正面對的時候,都沒有用。說什麽不認命,說什麽無論如何也要争取一次,可面對的是他,那些固執那些堅持,一點用也沒有。
他一直就是她全部的信仰,是她在大荒再難過失望也不敢放棄的希望。她以為他在等她,所以她無論如何也想要回去。可他沒有在等她,甚至他曾為她做的一切都不是為了她。那些溫柔,那些關心,那些緊張,都是為了另一個人。
媽媽曾告訴她,女孩子家,要自尊、自愛、自強、自立,不要過于依賴。
是她太依賴他了嗎?以至于,他不要她了,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她在他面前,永遠都只是那個害怕了會躲進櫃子裏偷偷哭泣的小女孩啊。所有的僞裝設防,所有的故作堅強,全都不堪一擊,只要他一個表情一句話,就能潰不成兵。
錢沒了,可以再賺。樓塌了,可以再建。失敗了,就重新開始從頭再來。
可是沒有人告訴過她,信仰塌了,世界崩了,該怎麽辦?
她不說話,他也不開口催促,仍是專注地釣着魚,表情冷漠超脫。也許在他眼裏,她和那池中魚并沒什麽不同,都只是浮生萬物中的一個。
汐顏心裏萬般苦澀,嘴張了又張,好半天才說出話,聲音顫抖得厲害:“那你,你也想我死麽?你也想我死了來換回白清梧麽?”
“人之生死由天定,冥冥中自有命數,非旁人主觀意識所能左右。”
這是他今天說得最長的一句話,表面上答非所問,态度卻已昭然若揭。他自然是願意用她的死換回他的徒兒的,不過礙于神族顏面,不好挑明了說。
鏡迷在鏡子裏聽到,氣得不行,只想沖出去将那尊神臭罵一頓。
神仙很不得了嗎?你那破徒弟哪裏就有我們汐顏好了?虧你還是上神,眼睛被屎蒙了吧!
汐顏按住袖中躁動的鏡子,吸吸鼻子,說:“我知道了……”
“你知道個球!讓你到了跟老子傳音螺聯系,你當耳旁風!受欺負了只曉得哭,告訴老子一聲要死啊?!”
汐顏愣愣回頭,卻看到藍獵提着一把大刀,吊兒郎當地正往這邊過來。
“老子早說了,這些個神族虛僞得要死,你偏偏不聽,還非要跑過來求人送你回凡世!你求老子不行嗎?老子比他們好說話多了!”
汐顏聽着藍獵的數落,也不反駁,甚至心裏隐隐有些感激。終于,還是有人不是因為白清梧對她好的。
藍獵看到她紅着眼竟然對他感激的樣子,心沒由來地就抽痛了一下。
他想起初見她時的樣子,明明笨得可以,卻還要耍小聰明想騙他帶她回去。她讓他給她找吃的,他便故意找來一盤蟲子捉弄她,她卻當真以為他不知道凡人吃什麽,費勁巴力地跟他形容吃的是什麽,他當時心裏都要笑瘋了。
多好多活潑可愛一女娃啊!現如今卻成了這個樣子!
他藍獵的人,自然是只能他捉弄的,什麽時候容得別人這般欺負了?!
藍獵拎着刀,往月溟走去,刀尖拖在地上,摩擦出細小的火花。他在月溟身後停下,提起刀抗在肩上,微揚下巴,嚣張又跋扈地說:
“喂,叫月溟的家夥,聽說你是神族的戰神?很拽麽?老子的人可不是這麽給你欺負的!來,我們打一架!”
月溟表情漠然,一副完全不打算搭理藍獵的樣子。
藍獵挑挑眉:“呵~架子還挺大!”
“藍獵!”汐顏拉住他的手,搖搖頭,“我們走吧。”
藍獵皺眉:“為什麽?你受得了,老子可咽不下這口氣!”正要甩開汐顏的手,卻見她巴巴地望着他,紅着眼,眸子裏淚光盈盈,帶了哀求:“算我求你……”
藍獵看着她,調整了半天呼吸,才平靜下來。
“求你,帶我走吧。”
“你啊,”藍獵皺着眉頭,無奈到了極點,“老子怎麽會有你這麽麻煩的崇拜者?!”說罷扔給汐顏一個眼罩,“聽說你恐高,一會兒戴上睡一覺吧。”然後一吹口哨,一只金冠大鵬出現在空中,迅速俯沖下來,最後停在神宮上空幾十米高處盤旋。
藍獵擰着眉看了眼月溟,又瞪向大鵬,罵道:“出息!”回頭見汐顏已戴好眼罩,便抱着她足底一個用力,飛上大鵬。
大鵬很快飛走。
月溟望着水面,魚鈎突地一沉,他提起魚竿慢慢收線,是一尾紅鯉。他把魚從魚鈎上取下,放回水中,又把空無一物的魚鈎扔進水裏,然後重新坐回石凳,繼續垂釣。
大鵬背上,汐顏靠在椅背上沉沉睡去。藍獵低頭看看她,只覺得自己實在英明,竟然會想到在大鵬背上加椅子這種創造性的點子。這樣,她睡着應該就舒服了吧?
“喂,鏡妖,你出來!”
鏡迷鑽出鏡子,打了個呵欠,看向藍獵:“幹嘛?”
“你送她去北冥。”
“你不怕我殺了她?”
“你殺得了麽?”
鏡迷氣噎,小聲嘀咕:“怎麽就都知道了?”又看向藍獵,“去北冥做什麽?”
“現如今,整個大荒之內,也就北冥對她來說是安全的了。”
鏡迷默了默,點點頭:“知道了,那你呢?”
“我?”藍獵回頭望向遠方,邪邪一笑,“我這人啊,最見不得別人動我的東西了!”
☆、北冥
? 一望無際的海,綿延萬裏,上面飄着大塊的浮冰。偶爾幾塊浮冰上趴着沉默的海獸,安靜而耐心地等待它們的獵物。不時有海鳥從水面掠過,輕輕一啄,叼起銀色的小魚,然後沖上九天。有的卻在叼魚時被海獸一爪擊落,成為它的盤中餐。
這裏是北冥,魚鳥獸的天堂,鲲鵬的故鄉,也是六界中第一只九頭妖的出生地。
萬裏冰海之中,漂浮着一座木屋。由南荒浮木削平用鎖鏈連在一起,上面用西荒梣木建了幾間屋子。木屋周圍海鳥海魚甚多,但若有海獸不小心進入以木屋為圓心的方圓五公裏範圍,便會受驚一般的彈開,也不知在忌諱什麽。
木屋在茫茫大海中沉默地站立着,如同閱盡浮生滄海的老人。不知站了多久,亦不知,會站多久。
木屋前的浮木平臺之上,一人鶴發童顏,着粗麻布衣,手持釣竿靜坐垂釣。他身邊放着一個木桶,裏面已經有了大半桶魚,不時仍有海鳥飛來,将嘴裏銜着的魚放進木桶。
不一會兒,老人站起身,對木屋上空盤旋的幾只海鳥說:“魚夠了,你們回去吧。”
幾只海鳥發出清脆的鳴叫,像是在回應他,然後拍拍翅膀飛走。
老人笑着揮揮手,又看向平靜的海面:“今天有客人,你們去給我找些蝦蟹海參海菜來。”
原本平靜的海面忽地顫動了一下,就像是有什麽突然往海底游去。
老人收起魚竿,把魚提進木屋。
木屋裏,一個綠衣女子正從裏屋出來,她一邊走一邊揉着太陽穴,眉頭微微蹙起,一臉難受的樣子。看到老人,她有些驚訝,打量了一圈四周,眼底浮起茫然:
“我,我這是在哪兒?”
老人放下木桶,又把魚竿立在門後,然後沖她一笑,藹聲道:“這裏是北冥。”
魔宮,羿羅殿。
“藍獵這家夥真是瘋了,竟然真的去挑戰月溟!”緑訣來回踱着步子,一臉不安。
橙舞對着鏡子,一邊整理妝容,一邊不緊不慢地說:“我倒是覺得,我們家小屁孩終于男人了一回。”
“你們家?”紫玺不悅地看向她。
橙舞立馬收起鏡子,倚到他身上,勾住他的下巴往下,湊上去親一口,柔柔笑道:“她們家。你才是我的。”
緑訣受不了地抱住胳膊顫抖做渾身雞皮疙瘩狀,說:“考慮一下我們孤家寡人的感受好嗎?”
紫玺微笑着在橙舞嘴上咬一口,心滿意足道:“不考慮。”
緑訣委屈地看向千铘,一臉小媳婦樣:“你看他們……”
千铘說:“夠了。”
緑訣于是笑了,狗腿地就要湊上去給千铘捏肩捶背:“還是魔君大人最好啦!”
千铘說:“你也夠了。”
緑訣悶悶地退到一邊,還不忘瞪一眼捂着嘴偷笑的橙舞。
千铘站起身:“等藍獵回來,叫他來見我。”
“老子回來了!”一道響亮的聲音從殿門口傳來。
于是衆魔紛紛看向門口。由于逆着光,只能看見一個高高瘦瘦的輪廓,看不大清藍獵的模樣。只見他慢慢走進大殿,身形雖有些搖晃,但也還算硬走。
待得他完全暴露在視線裏,衆魔皆是愣了一愣,随後便是一陣爆笑。
橙舞倚在紫玺懷裏,抓着他的衣服笑得花枝亂顫。
紫玺一邊輕輕拍橙舞的背,一邊微微笑着。
緑訣直接倚到柱子上,一手指着藍獵,一手不住捶柱子,笑得眼淚都快出來,全然不顧形象。
青錐看着藍獵,蒼茫如荒原的眸底微微沁出絲笑意:“不錯,竟然沒缺胳膊少腿。”
藍獵頂着青紫的腫得高高的眼皮,對他們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你們懂什麽?這叫男人疤!”
“是是是,男人疤,”橙舞從紫玺懷裏探出頭,“小屁孩終于男人了!”
藍獵擺擺手:“女人家家的懂什麽,一邊去!”又看向王座前的千铘,揚揚破皮的下巴,咧嘴一笑,“老大,這下你總沒臉跟我搶了吧!”牙齒中央,因一顆牙缺席而空着的地方,慘兮兮地漏着風。
青要城,白帝神宮,碧海樓。
“你是說,她被六翼修羅藍獵帶走了?”白帝手執毛筆,一邊詢問,一邊在宣紙上揮灑。
白耀微微垂首立于一側,答道:“是,但他的鲲鵬速度太快,我們的人沒追上。”
白帝的目光凝聚在筆尖,待筆下的一個字完成,他才慢慢開口:“你覺得他們能去哪兒?”
白耀擡頭看向他,吐出兩個字:“北冥。”
白帝把毛筆擱在筆枕上,拿起宣紙輕輕吹了口氣,将墨漬吹幹,然後不緊不慢道:“是啊,只能去北冥了。”
白耀道:“這卻是有些麻煩了,畢竟,那個人在那兒。”
白帝看着宣紙上遒勁有力的幾個字,慢慢道:“我們進不去,她還出不來麽?”
白耀默了默,道:“兒臣明白了。”
沉默半晌,白帝又問:“尊神那邊,如何了?”
白耀說:“他的确已經忘記凡世那三年的事了。”頓了頓,又道,“情絲老人的忘情丹一向很有用。”神色竟似有幾分黯然。
白帝視若未覺,将宣紙重新鋪在書桌上,慢慢道:“那便好。”
“若無別事,兒臣便先行退下了。”
白帝慈祥地看着他,藹聲道:“去吧。”
白耀又行了一禮,轉身離開,快要行至門口,卻聽得白帝的聲音再次響起。
“耀兒,你可怨父君?”
白耀沉默,神色間竟糾結了幾分悲痛,好半天,他慢慢呼出一口氣,沉聲道:“不怨。”然後快步離開。
怨又何用?怨,也再回不去了。
也許即便時光倒流,一切重來,他和她的結局亦不會有什麽不同。
能怨誰呢?他們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白帝望着門口,長長嘆了一口氣,又看向桌上。宣紙上,力透紙背的幾個大字醒目而諷刺。
“天心至仁。”
呵,上天從來就不是仁慈的。
妖界,妖族王宮。
梨開開眼淚汪汪地看着塗山諾兮:“諾兮姐姐,你說的是真的嗎?汐顏她真的……”
塗山諾兮摸摸她的頭,輕聲說:“我也是剛剛才知曉的,想不到竟會是這樣……”諾兮嘆了口氣,似感慨似悲憫,“這孩子,也真是苦了她了。”
梨開開抹了一把眼淚:“汐顏現在一定很難過,我要去找她!”
“開開啊,在找她之前,諾兮姐姐要問你一個問題,”塗山諾兮看着她,神色認真,“你既已知道她死了你清梧姐姐才能蘇醒,那麽,就必須做一個選擇了。你是選擇她生,清梧姐姐繼續沉睡;還是她死,清梧姐姐蘇醒呢?”
梨開開毫不猶豫道:“當然不能讓汐顏死了!怎麽能讓汐顏死呢?”
諾兮說:“那你清梧姐姐可就醒不來了。”
梨開開沉默半晌,慢慢道:“汐顏只是凡人,她的生命不比神族漫長。反正清梧姐姐已經睡了五千年了,不差這幾十年,可汐顏呢?她死後不能進入輪回,她死了,這世上可就再沒有這個人了!老天對她已經夠不公平了,如果還要剝奪她這幾十年的生命,那可就真是太殘忍了。”
諾兮摸摸她的頭,溫柔地笑道:“我們開開真是長大了,都會為別人着想了。”
梨開開微微斂目,神色黯然:“汐顏救過我的命,還教給我很多東西,可我除了嚷嚷着說她是我的好朋友,什麽也沒為她做過。甚至,在最後分開的時候,也沒有選擇她。一想到她一個人在神族,面對這麽多殘忍的事,身邊連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我就覺得,我就覺得……”她低垂着眸,一臉自責,“如果我當初堅持跟她回神族,就好了。”
諾兮把她抱進懷裏,輕輕拍她的背,安慰道:“好孩子,不怪你。誰能猜到未來呢?”
銀縷拂開珠簾,走進來:“開開,想去北冥找她麽?”
開開立馬從諾兮懷裏出來,驚喜道:“姐夫,你能帶我去北冥?”
銀縷轉動着手中的銀杯,漫不經心道:“正好要去看望父王。”
梨開開開心得尖叫,她撲過去拉住銀縷的胳膊,笑得一臉狗腿:“姐夫,你真是這個世上最最最最最最好的姐夫啦!”
塗山諾兮看着銀縷,深紫的眸子裏,有黯然一閃而逝。?
☆、妖王之父
? 北冥。
“老人家,您的意思是,是鲲鵬帶我過來的?”汐顏一邊摘菜一邊問。
北冥有魚,其名為鲲。鲲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
鲲鵬,應該就是那天在蔓蕖山看到的金冠大鵬吧?想不到藍獵那個小屁孩,竟會有這麽拉風的坐騎。
“是啊。”老人點點頭,把熬好的魚湯端上桌,又回到竈臺炒菜。
“那,跟我一起過來的那個少年呢?”
“走咯。”
“藍獵走了?”
“藍獵?不,不是小獵。小獵沒過來。”
“那您說的是……”
“那只鏡妖。”
“哦,”汐顏把摘好的菜放在盆裏,用木瓢從桶裏舀清水沖洗,“那藍獵沒過來嗎?”
“沒有啊。”
“老人家,您是藍獵的爺爺嗎?”
“不是啊,小獵是老頭子朋友家的孩子。”
“這樣啊……”汐顏說,“爺爺,要不您先去歇着吧,我來炒菜就行。”
老人笑眯眯地看着她:“沒關系,老頭子就喜歡下廚。你去歇着吧,一會兒就能開飯咯!”
汐顏笑笑,也沒去歇着,洗好菜便到竈膛旁坐下幫忙燒火。
她很喜歡這種竈,雖然很容易弄得灰頭土臉,卻很有家的感覺。她曾經最大的願望,就是老的時候能和越洺搬到一個鄉間小鎮,在黃昏的時候,相依在藤椅上,共賞袅袅的炊煙,和綿綿不絕的鐘聲。
這樣想着,鼻子又有些發酸,那些曾以為很容易實現的小願望,終于還是再不可能實現了。
竈膛裏的火光映在她眸裏,看起來一閃一閃的,晶瑩透亮,美過夜空繁星。
“丫頭,可是小獵欺負你了?”老人一邊炒菜一邊詢問,“別傷心,等他來了,我幫你收拾他!”
“不,不是的,藍獵他很好。”汐顏擠出一個大大的笑,“對不起,我失态了。”
“沒關系,想哭就應該哭出來。”老人一邊将菜鏟到盤子裏,一邊說,“但哭過就算了,能讓你哭的,都是不值得你上心的。一輩子太長了,沒有什麽是過不去的。走吧,開飯咯!”
“嗯!謝謝爺爺。”汐顏站起身,拍拍身上,跟着老人走出去。
老人的廚藝出奇的好,尤其是那魚湯,湯汁醇厚,色白如乳,香濃可口。讓已經很久沒好好吃過飯的汐顏,恨不能将舌頭一起吞下。
兩人正吃着,老人突然擱在筷子,對汐顏藹聲道:“丫頭,再去廚房拿兩雙筷子來。”
汐顏雖然奇怪,卻也沒多問,起身走進廚房。
再出來時,卻發現門口站了兩個人,還不等她反應過來,其中一個人已經撲到她身上。
“汐顏!我想死你了!!!”一邊說一邊往她身上蹭,跟小狗似的。
是梨開開。
汐顏也有些開心,摸摸她的頭,笑着說:“我也想你呀。”
另一人也走進木屋,然後自然而然地在桌邊坐下。是銀縷。
汐顏這才發現他身後竟還跟了一堆仆從,那些人捧着一些日常生活用品以及柴米油鹽菜肉等,他們依次走進木屋把東西放好,又井然有序地出去,在門口向銀縷和老人恭敬地行了一禮,然後列隊離開。
汐顏看看老人,又看看銀縷,有些反應不過來。
卻聽得銀縷開口:“父王近來身體如何?”
老人點點頭:“還好。”
父王?!!
汐顏心神狠狠一震。銀縷是妖王,那麽他的父王,便是前任妖王?我的天,那個和藹慈祥的老人竟然是曾經的妖王!
“丫頭,過來吃飯,”老人招招手,藹聲道,“離家的小丫頭也過來。”
這頓飯持續的時間并不長,幾人各懷心事,連一向心寬的梨開開話也變少了,最後竟是老人胃口最好,一口氣吃了兩大碗飯。
飯後,汐顏自告奮勇洗碗,開開也跟着進了廚房,堂屋便只剩下老人和銀縷。
銀縷看了眼廚房,設了結界,又在老人身邊坐下,道:“父王應該知曉她的身份了?”
老人喝了口茶,道:“看出來了。”
銀縷冷笑:“當初我竟被月溟騙了,還真以為她是白清梧。”
老人道:“你做事不用心,被騙也是該的。”
銀縷不置可否,半晌,認真道:“父王,可否答應孩兒一件事?”
“你想保她的命?”
“父王英明。”
“她是小獵帶來的人,不用你說,我自然也會保她。只要她不出北冥,便不會有生命危險。”
“藍獵麽?”銀縷微勾唇角,“他對她倒挺上心。”
老人放下茶盞,不緊不慢道:“小縷,我本不想幹涉你的私事,但你也該明白,不論是五千年前,還是現在,你跟千铘都不可能。你們之間問題的關鍵,從來就不是白清梧。”頓了一下,又說,“諾兮是個好孩子,你既娶了她,就莫要負了人家。”
銀縷臉色變了變,手緊緊握住銀杯,半晌,才慢慢吐出三個字:“我知道。”沉默一會兒,又問,“你是何時看出來的?”
老人說:“出九黎壺的時候。”
“那時你才第一次見他。”
“應該說,那時我才第一次見你們一起。”老人說,“小縷,你看他的眼神,把什麽都說出來了。”
銀縷垂眸看向手中銀杯,好半天,突然擡起頭,嘴角一彎,漫不經心地笑道:“你竟不怪我麽?”
“我們妖族不像神族,沒有那麽多的倫理道德條文束縛。若是別人,即便你把他綁回來我也不會說什麽,可他不行。”老人看着他,“小縷,你是我和傾兒唯一的孩子,我不想你傷心。趁着執念不深,盡早拔除才好。”
銀縷盯着掌中的銀杯,閉上眼,輕輕呼出一口氣,慢慢說:“遲了,已經深了。”
老人看着銀縷,閱盡浮生的眸中幾許悲傷幾許無奈。
汐顏洗好碗出來時,銀縷已經離開了。
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