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悲痛絕望卻已被倔強不甘取代。
她得找他問清楚!
即便肯定的答案可能讓她更痛,即便他說出的話可能将她再淩遲一遍,可萬一不是她想的這樣呢?萬一這個尊神跟她認識的越洺果真是毫無關系的呢?
呵~這也許就是人對痛覺本能的逃避吧,潛意識裏總是抱了僥幸心理。
不過,問清楚也是好的。
汐顏擦擦眼淚,站起身,走到梳妝鏡前稍稍整理了一下,走出門外。
直到走出鏡月宮,在一個偌大的花園迷路,她才發現自己實在高估了自己的記憶力,或者說,低估了白帝神宮的龐大。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靠着一假山坐下,望着平靜的湖面發呆。
剛剛憑着那一口悶氣不管不顧沖出來,只想找他問清楚,不管結果怎樣,她都接受。可現在平靜下來,那一口氣也散得差不多,她只覺得累,前所未有的累。
其實無所謂事實如何,只要她心裏存着那些記憶,就當越洺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她守着那些回憶,也可以天荒地老。
她輕輕合上雙眸。回去吧,這裏的一切都已與你無關。
微風拂過,送來由遠及近的談話聲。
汐顏微微皺眉,一瞬間懶得挪動身子。
“姑姑,那個凡人真的是清梧姐姐嗎?”一個帶點娃娃音的女聲。
“自然不是了。”白後的聲音。
“可重明待她那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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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她跟梧兒長得一模一樣。”頓了一下,她接着說,“而且,陛下不是吩咐重明照看她麽?”
“哦……姑姑,那她跟清梧姐姐真的一點關系也沒有嗎?”
“這……”白後似有些猶豫,半晌,才慢慢開口,“這事本宮也不是特別清楚,你知道了也莫要出去說。”
“那是自然,姑姑還信不過我嗎?”
“那個凡世女子,似乎是梧兒神元的最後一片碎片。”
空氣沉默下來,汐顏大腦一片空白,胸腔裏的什麽劇烈跳動着,一下一下,似乎要跳出來。
“娃娃音”吸了口氣,結結巴巴地問:“可,可是,她看起來就是一個凡人無疑啊。”
白後慢慢開口,聲音似惋惜似無奈:“當年梧兒在甘淵自毀神元,碎掉的神元落入甘淵下的數百萬凡世。所以,這五千年來,尊神為了喚醒梧兒,一直在凡世奔走,搜集碎片。但可能是時間長了些,這最後一片竟漸漸修出了魂魄,入了輪回,投胎成了人,卻是不方便再帶回來了。不過到底也只是碎片,她的魂魄也不完整。那天在殿上,本宮情緒激動沒發現,陛下卻是一眼看出來了。”
“修出魂魄了?那……那清梧姐姐怎麽辦?再也醒不來了嗎?”
“傻孩子,碎片修出來的魂魄本就脆弱,哪能經得起一直輪回?待她死了,碎片歸位了,你清梧姐姐自然就醒了。”白後嘆了口氣,像是終于松了口氣,“凡人本就不長壽,梧兒醒來的日子也該不遠了。”頓了一下,她又叮囑道,“此事關系重大,你自己曉得也就罷了,可莫要再說給你那些個姐妹聽。”
“姑姑放心。”
聲音漸漸遠去,汐顏愣愣撫上自己的胸口,只覺得涼得厲害。
所以現在,她竟連一個完整的人也算不上了麽?
☆、月黑風高
? 汐顏靠着假山,身體慢慢下滑,如同一灘軟泥。她微微仰頭,呆呆地望着天空,目光空洞,眼眶幹涸。她一下一下,輕輕地吸氣,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證明自己還活着。
也不知過了多久,總之天已經暗下來,她慢慢起身,拖着酸麻的腿,一步一步,慢慢往外走。
白帝神宮四處安置着東珠,發出淡淡的光,一切溫柔而恬靜。
汐顏漫無目的地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不知不覺,似乎走出了神宮,又似乎出了青要城。路上似乎有人攔過她,也似乎有人問了她什麽,但那些人和她之間就像隔了一層玻璃,她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但她也不想去聽清,她只想走,只想離開。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走,只是覺得,想逃離這一切,這瘋狂又荒唐的一切。
“白清梧,終于找到你了。”一個陰冷詭異的聲音輕輕滑進她的耳朵。。
白清梧?汐顏下意識皺眉。然後神臺幾乎是在一瞬間清明。
哈~白清梧!那個毀了她一切的女人!
汐顏低低笑了,越笑越大聲,直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白清梧?!竟然還有人叫她白清梧!!!
她擡起頭,目光冰冷。
這是一片梅林。由于季節不對,沒有梅花的梅樹枝桠縱橫,在朦胧的月光下,如同一只只幹瘦的張牙舞爪的妖怪。梅林之上,彎月的背景下,一女子靜靜站着,她的臉隐藏在兜帽寬大的帽檐下,黑色的長袍被風吹得微微鼓起,偶爾被吹開,露出一截幹枯皺巴的手腕,整個人如鬼魅般,畫面詭異而陰森。
哈~又來一個麽?白清梧的仇家還真不少呢。
汐顏握緊拳頭,冷冷地盯着她,沒有絲毫畏懼。
真是令人生氣啊,這些家夥。一個個的,為什麽都不肯放過她?
梅林中有霧氣漸漸騰起,悄無聲息。
汐顏恨恨地盯着那個黑衣女人,眼底似有霧氣缭繞,她的眸色越來越淺,最後與眼白混為一色,變成一片蒼茫的雪白。
黑衣女人臉色一變:“喂,白清梧你……”
汐顏消失在霧裏,兩道霧氣如白練般狠狠射向黑衣女人,被她一側身子,靈巧躲開。
“白清梧!”黑衣女人有些怒了,“你在幹什麽?!”
霧氣一滞,馬上分成四股更加兇狠向黑衣女人襲去。黑衣女人身子一閃,躲開其中兩股,又一旋身,伸出兩只瘦如枯柴的手用力一抓,另外兩股霧氣也被抓散,但馬上又凝聚成形向她襲來,一副不要命不管不顧的樣子。
“瘋子!”黑衣女人暗罵一聲,“老娘不陪你玩了!”說罷整個人隐入黑袍,乘着夜風遁走。
黑衣女人一走,霧氣立馬散開,汐顏脫力似的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氣,神色怔怔,兩行血從她眼眶溢出,順着臉頰緩緩流下,與蒼白的臉形成詭異而豔麗的對比。
“呵~”一聲極具諷刺的低笑。
汐顏立刻從地上起來,全身繃緊,狠狠瞪向那聲源處。待得看清是何人,她輕輕呼出一口氣,又自顧自地低下頭。
流溪跳下梅樹,慢慢走到她面前:“這種殺敵一百自損三千的打法,我教你的?”
汐顏愣愣地望着地面,不想說話。
流溪就站在她面前,也不再說,空氣一時間沉默下來。
好半天,汐顏緩緩開口,喉嚨卻有些發澀:“你怎麽來了?”
流溪說:“白家偷偷放出消息,說是白清梧已經回來了。我便過來看看,你有沒有被她的仇家砍死。”
汐顏盯着地面,指甲摳住泥土:“我不是白清梧。”
流溪在她面前蹲下,擡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說:“我知道。”
“你知道?”汐顏輕輕笑了,眼淚卻順着眼角流下,和血混在一起,隔着模糊的視線,她推開流溪的手,“不,你不知道。”
她慢慢從地上爬起來,踉踉跄跄走了兩步,又倒在地上。她抿着唇,手撐在地上,又努力試了好幾次,大顆大顆的汗滴從額頭溢出,她卻再站不起來。
感到身子一輕,她瞪向流溪,指甲狠狠撓在他脖子上,抓出一道血痕,又很快愈合。
流溪抱着她,足尖輕點,幾下掠出梅林。
“早跟你說過,神并不像你想的那樣慈悲為懷。”
汐顏閉上眼,一顆心如同在凄風冷雨裏搖搖晃晃,漂泊無依的小船。
她曾以為越洺是她無論去到哪兒,一回頭就能看見的港灣,所以不論再艱難再害怕,她從來不曾退卻。因為她知道,有人在等她啊,所以她無論如何也會回去的。
可現在看來……呵~多麽可笑。
也許是因為神經繃緊太長時間,也許是先前使用霧隐霧遁消耗太多,她很快便沉沉睡去。
流溪低頭看一眼懷裏的汐顏,嘴角勾起一抹不明意味的弧度。他加快了速度,急急往一處山洞飛掠而去。
很快便到達山洞,他随手把汐顏扔在地上,又從懷裏掏出一枚東珠安置在洞壁間,然後走到汐顏面前,盯着她,目光冰冷如蛇。
汐顏睡着的時候眉頭仍緊緊皺着,如同深陷夢魇的孩子。一張臉小小的,蒼白尖瘦,臉上兩道幹涸結痂的血漬,看上去并不猙獰,只愈發顯得楚楚可憐。
“流溪”盯着她看了幾秒,冷冷一笑,一把匕首出現在手上。
他蹲下身子,就着匕首在汐顏臉上比了幾下,像是在考慮該從哪兒開始下手。
洞外,蒼白的月光灑下,涼涼的夜風吹過,樹木搖晃,大片的墨綠色波浪一層層推開。令人不由得想起一句常在武俠故事中出現的話:月黑風高,殺人夜。?
☆、關于失蹤
? 匕首映着寒光,輕輕一劃,那看似脆弱的肌膚卻未似想象中般如薄紙裂開。
“流溪”有些發愣,再一劃,仍然完好無損。
他盯着先前匕首劃過的地方,半天回不過神,直到有血落在那張蒼白尖瘦的臉上,一滴,兩滴……
他微微蹙眉,手慢慢撫上自己的側臉,那裏,兩道傷口尚且新鮮,皮肉微微翻着,有溫熱的液體緩緩流出。
“流溪”臉色一變,扔下匕首,跑出洞外。長袖一拂,面前出現一面鏡子,鏡中人一襲黑袍,墨發如瀑垂至腳踝,面容很美,上面卻縱橫交叉劃了兩道不短的口子,顯得有幾分猙獰陰鸷。
他生氣地一甩袖子,鏡子崩然裂開,散作無數碎片,消失在空氣中。
他皺着眉頭,微微垂眸,手撫上臉上的傷口,“嘶~”輕輕吸了口氣,猛地一腳踹在洞口的石塊上。
這把匕首被加持了術法,劃下的傷口永不能愈合,而且不論如何變化,傷口都會存在,就像是醒目的标記。
可關鍵是為什麽,明明劃在她的臉上,結果卻是他自己臉上出現了傷口?
汐顏是在一陣烤肉的香味中醒來的,掙紮着睜開眼,視線卻是一片模糊。心沉了沉,但她略一思索便明白過來,這應該是昨晚使用霧隐霧遁過猛的後遺症。
流溪的聲音清清淡淡地從洞外傳來:“洞口有水,洗漱一下便過來吃吧。”
汐顏站起身,摸索着走出山洞,腳不小心踢到一個盆子,有水灑出來濺到她鞋上。她蹲下身,慢慢洗漱好,又摸索着向先前流溪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流溪盯着她,慢慢說:“你靈力不夠,硬撐着去操縱那些霧,難免會有反噬,過兩天就好了。”
汐顏在流溪對面坐下,點點頭:“我知道。”
流溪撕下一大塊肉遞給她,她接過來,小口小口地吃。她身體消耗太大,必須要補充體力才行。她要面對的還有很多,他們想她死,她不會這麽輕易就讓他們如願。
“這是哪兒?”
“南荒。”
“南荒?”
“嗯,南荒。”
“開開呢?”
“還在妖王宮。”
“留她一個人,你放心麽?”
“你是在小看她的武力值麽?”
汐顏不由得笑了:“也是,只有她揍別人的份。”
“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回去。”
“回去?神界,還是凡世?”
“神界。”
“神界?”
“嗯。她們說的,我一個字都不信。不論真相是什麽,我要聽到他親口告訴我。”汐顏咬了一口肉,語氣堅定,“所以,在這之前,我不會讓自己有事。”
流溪默了默,還是忍不住問:“她們說什麽?”
汐顏冷笑一聲,不說話。
流溪讨了個沒趣,低頭撥弄炭火。
良久的沉默過後,汐顏的聲音慢慢響起:“她們說,我只是白清梧神元的碎片。她們說,我死了,白清梧就醒了。”
流溪動作一滞,難以置信地望向她。
汐顏有些自嘲地笑着說:“很可笑,是不是?”
風吹過樹林,樹葉摩擦,發出沙沙聲,就像是在竊竊私語般。
流溪嘲諷地勾起嘴角:“是啊,很可笑。”頓了頓,問,“但你不是該去魔界麽?”
“魔界?”汐顏笑了,“你以為我要去找千铘?”
“不是麽?”
“不是。”
流溪微微斂目,半晌,又問:“那他說的你就信麽?如果他也那麽說呢?”
“只要是他說的,我就信。”
“然後呢?你要做什麽?”流溪盯着她,“去死?”
“死?憑什麽?”汐顏吃完手裏的肉,拿出手絹擦手,“白清梧活得,我就活不得了麽?”
流溪弄熄火堆,站起身:“要怎麽做随你,但在眼睛痊愈之前,你不能離開這兒。”
汐顏點點頭:“我知道。”頓了頓,又說,“流溪,謝謝你,真的。”
流溪低頭看着她,眸中意味不明。
看來,他必須要弄清楚一些事情了。
譬如昨晚發生的,譬如方才她說的。
“進去吧,外邊風大。”流溪說。想了想,又向汐顏伸出一只手。
汐顏笑了:“我只是看不清,又不是完全看不見。”然後站起身,慢慢往山洞走。
回到洞裏,流溪說:“我還有事要辦必須離開。你就呆在這兒,我會在洞口布下結界,這裏很安全。”
汐顏甚是乖巧地點點頭:“去吧。”
流溪看她一眼,轉身往外走去。
青要城,白帝神宮。
“你說什麽?不見了?”白耀負手而立,冷冷看着面前跪着的婢女,“你們已經沒用到連一個凡人都看不好了?!”
婢女低着頭,身子不住哆嗦:“回,回大殿下,昨日汐顏姑娘說累了,想休息,我們就退下了。今早再去看,再去看……”
白耀冷哼一聲:“她說想休息,你們便不管不顧直到今天早上?分明你們見她是凡人,便不放在眼裏,還敢找借口?!沒長腦子的東西!也不看看那是誰的臉,即便現在是凡人,卻也容得你們來欺負麽?!”
婢女吓得渾身顫抖,不住往地上磕頭:“殿下饒命!奴婢知錯了,殿下饒命!”
白耀冷冷地看着她,突然笑了:“是我平時對你們太好了嗎?以至于,你們竟會覺得我是個輕易說原諒的人?”
婢女磕頭的動作一滞,臉瞬間煞白,她慢慢擡起頭,磕破的額頭處有血蜿蜒流下。她驚恐地看着笑着的白耀,嘴巴微張,說不出話。
在白帝神宮,很少人看到大殿下笑過,最近一次,還是在五千多年前神魔大戰中。據說那一次,大殿下只身闖入魔軍營地,一口氣滅了魔軍三千。回來時,雙目通紅,渾身浴血,譬如那地獄羅剎……
自那以後,神宮裏便有了大家都心知肚明卻諱莫如深的一句話:白耀笑,死期到。
魔宮,羿羅殿。
千铘阖目坐在高高的王座上,一手的食中、指指節無意識地輕輕叩擊着王座。待藍獵說完,他慢慢睜開眼,說:
“知道了。”
藍獵心裏有些着急。這“知道了”是幾個意思?那到底是救呢還是不救呢?
雖說他以前就不大能琢磨透千铘老大的脾性,但好歹老大話說得多,他也能琢磨個七七八八的。可這次從神界回來,老大越發惜字如金了,一句話裏的字兩手就能數過來,這可委實讓他們做下屬的難辦啊。
不過這一次,其實他私心裏已經有了決定……
既然你不說清楚,那就是默認随老子理解的意思了哈,理解錯了可不賴老子。何汐顏那丫頭雖說是笨了些,但好歹也是老子的崇拜者,當初你硬要搶,老子才沒好意思跟你要。
但你把人家氣走不說,這人都被欺負成這樣了,你還模棱兩可地也不給個準話,那可就怨不得老子了!總之等老子救了她,她就是老子的人,再也不讓給你!哼!
“藍獵!”一邊的緑訣踹他一腳,小聲說,“魔君叫你呢!”
“啊?什麽?”
“魔君叫你呢!神游到哪兒去了?”
“啊,老大!”
一邊站着的幾人低下頭,笑得隐忍而艱辛。
千铘擡眸看着他,微微皺眉:“怎麽還是這麽毛毛躁躁的?”
藍獵腦海中出現一只手:一、二、三、四、五……
娘嗳,竟然有十一個字!
“我方才說的可記住了?”
一、二、三、四、五……九個字。
千铘挑眉:“看樣子是記住了。”
藍獵愣愣地看向他。
“都下去吧。”
“是。”
待得出了大殿,藍獵追上緑訣,扯扯他的袖子,問:“剛剛老大要我記住什麽?”
緑訣停下來,一臉嫌棄地看向他:“你倒是說說,就你這樣的,憑什麽還是藍?”
藍獵摟住緑訣的肩膀,哈哈一笑:“因為你們喜歡老子嘛!”
緑訣更加嫌棄地拍開他的手:“別胡說,大爺我可是尚未娶親!要那些暗戀爺的小姑娘被你給吓跑了,爺分分鐘閹了你!”
“行了別貧了,快跟老子說說!”
緑訣于是微微斂容,認真道:“魔君說,何汐顏的事,你不要管。”
☆、合作
? 流溪掃了一遍空蕩蕩的山洞,嘴唇緊抿,手緊緊握成拳,指節發白,因過于用力而微微顫抖。他微微垂眸,一拳捶在洞壁上。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簌簌沙石落下,他微微喘息,又不解氣地在洞壁上加了一腳。
白清梧那個賤人!她竟然敢騙他!!!說什麽自己只是白清梧神元的碎片,真是鬼話連篇!若當真如此,白耀巴不得她死,又怎麽還會在大荒懸賞,說自己走失了義妹?義妹?呵~他當人傻子麽?!這麽多年不曾聽說,突然冒出個義妹來?他要找的分明就是白清梧!
可恨!他竟然被那個女人的眼睛騙了,他竟然會相信那個女人!
為什麽要心軟?!為什麽!!!
“流溪?”一個聲音從洞口處傳來。
他猛地回頭,只見一個纖長瘦削的身影站在門口,因為逆着光,只能看清大致輪廓,看起來格外單薄。他迅速掠過去,緊緊盯着她,一字一句道:
“我記得我告訴過你,就呆在這兒。”
汐顏仰頭看着他,嘴唇動了動,微微垂眸,慢慢說:“我餓了。”
流溪看向她懷裏,那裏抱着一堆野果子。
他怔了怔,別開頭,盡量平息怒火,然後,從她懷裏拿出一個鮮紅的果子,說:“看不見還敢亂跑?你确定吃這些你是飽了而不是死了?”
“只是看不清又不是完全看不見。”汐顏一邊說一邊往裏走,把野果放在地上,“而且,我還可以聽聲音,也可以聞味道。”
流溪盯着她:“你怎麽出去的?”他分明記得自己在結界上加了禁制。
“走出去的啊。”
“我是說,你就沒有……算了,沒什麽。”果然,他的一切直接的術法、傷害都對她無效。可如果不是直接的呢?
想了想,他接着說:“你知道這座山上有多少未開化的妖獸麽?餓了就随便出去?何汐顏,你是覺得自己有幾條命可以丢?”
“鏡迷。”
他神色一怔,好半天才回過神:“你叫我什麽?”
“鏡迷,”她平靜地看向他,“你不必再刻意模仿流溪了,會很累。”
“我是鏡中妖,模仿什麽都是輕而易舉。”
鏡迷盯着她,身形略略拔高,黑袍裹身,三千青絲如瀑瀉下,美得陰柔的臉上,兩道交叉的傷口猙獰醒目。他緊緊盯着她,目光冰冷:“你不怕我殺了你?”
汐顏拿起一個果子,在衣服上蹭了蹭,咬一口,略略有些澀,但還算可口。
“你殺不了我。”
“你知道?”鏡迷掠到她面前,抓住她的領子,一把提起,“到底是誰搞的鬼?!”
“總之不是我,”汐顏平靜地看着他,“會是誰呢?你好好想想,不是很容易明白嗎?其實你已經知道答案了吧。”
“你還敢說你不是白清梧?!”鏡迷把她抵在洞壁上,恨恨地盯着她,“你若不是,白耀為何會懸賞找你?魔君又為何會如此護你?”
“哈~哈哈!!!”汐顏突然笑了,“鏡迷,你知道為什麽你謀劃了這麽多年也不能報仇嗎?因為你實在太蠢!”
鏡迷眸色一緊,正想把她扔到地上,想起什麽,又硬生生止住了動作。
汐顏看着他,慢慢說:“白耀為什麽懸賞找我?原因很簡單。如果懸賞能找到我,很好,我會重新回到他們手上,那麽我的生死就又全在他們的掌控之中了。而如果找不到,那就說明我可能不是自己出走,而是被白清梧的仇家劫走,那就更好了!你聽到那個消息時的想到的,別人肯定也能想到,你的第一反應是殺了我,別人也會是,那不是正正好如了他的願?哈~他甚至完全不會有良心包袱,他還是大慈大悲的神。你看,我找了她的,是那個女人命薄如紙,怪不得我!”
鏡迷眉頭微皺,汐顏觀察着他的表情,繼續說:“而至于千铘為什麽會在你身上下這種術法,”她微微垂眸,神色有些黯然,“大概是因為,他還不知道,我真的不是他的阿梧。”
空氣一時間沉靜下來,有風從洞口奔過,發出“呼呼”的聲音。
“鏡迷,我們合作吧。”
鏡迷放開她,別開頭,輕輕呼出一口氣:“你憑什麽覺得,我會相信你?”
“因為我很有誠意。”
鏡迷回頭看向她,嘲諷地勾起嘴角:“你覺得,在我這種壞到骨子裏的妖怪眼裏,誠意值幾斤幾兩?”
汐顏聳聳肩:“那麽換個理由吧。因為,你不會放過報複白清梧的任何一個機會,而我能幫你。這樣,可以嗎?”
“就算你說的是真的,可白清梧的神元碎片來跟我談怎麽報複白清梧,你不覺得很搞笑麽?”
“我從小受到的教育就不是逆來順受,白清梧、白耀,他們想我死,難道我還要聖母地去成全麽?”
鏡迷盯着她看了一會兒,慢慢說:“怎麽合作?”
“你帶我去找月溟尊神,有些事必須我要向他問清楚。”
鏡迷嗤笑一聲:“找月溟?你當我傻麽?”
“可你也想證明我的話是真是假不是麽?你不是也想知道,我究竟是什麽嗎?月溟雖是白清梧的師父,但他的神品,應該是那些神仙裏最值得相信的吧?他總不至于騙我們。”
鏡迷微微垂眸,不說話。
“而一旦證實了,”白清梧冷靜地看着他,“我活着本身,不就是對白清梧最大的報複嗎?”
鏡迷擡眸看向她。
的确,若證實了她的話是真的,她活着一天,白清梧就一天不能醒來,這本身便是極大的報複。而若是她死了,白清梧蘇醒,只怕他便再沒有報複的機會。畢竟,白清梧再不濟,也是個上神。
“成交。”鏡迷彎起嘴角,“但是,我還有個問題想證明。”
“什麽?”
鏡迷擡起手,一只類似蜈蚣的黑色長蟲出現在他掌心,不過比起在奇肱出現的那些,個頭要大上兩三倍,背部黑色的血管清晰可見,看起來詭異又恐怖。
汐顏微微皺眉:“你手上是什麽?”
“你猜呢?”
汐顏想起什麽,臉唰地煞白,腦海中鋪天蓋地的蟲子的畫面揮之不去:“我知道你想證明什麽?可是,咱們能換個東西麽?”
鏡迷說:“你想換什麽?”
“你不是說這座山上多的是妖獸麽?随便換一個都行。唯獨那蟲子,太惡心,我受不了。”
鏡迷掌中的蟲子似乎對她的話極為不滿,憤怒地挺了挺肉肉的身子。鏡迷收回蟲子,往洞外走去:“那麽,便換一個吧。”
鏡迷看着面前倒下的踢,它兩個腦袋上的四只眼睛瞪着他,嘴巴微張,露出尖長的獠牙,有綠色的妖血混着唾液流出,很快便在地上積了一小灘。
鏡迷擡起頭,長袖一揮,一面鏡子出現在眼前。鏡中男子右肩上的黑袍被撕裂開,大片肌膚暴露在空氣中,上面一道深可見骨的血淋淋的傷口,正在以緩慢的速度愈合。他皺緊眉頭,一甩袖子,鏡子散作無數碎片消散。
果然,連間接的也不行麽?看來除非她自殺,否則,這輩子,他的命都和她綁在一起了。
“走吧,去蔓蕖山找月溟。”
汐顏看着鏡迷,心裏終于松了一口氣。
雖然看不太清,可剛剛那只妖獸撲過來時帶起的破風聲她卻是聽得清清楚楚的。不是不怕的,她也怕。她并不知道千铘在鏡迷身上下的術法是什麽,她也不确定間接的傷害是不是也會被轉移到鏡迷身上,她不過是在賭。
她很清楚,如果她賭輸了,那只妖獸的爪子便會實實在在地招呼在她身上,那麽現在鏡迷身上的傷口,便會是她的。
鏡迷不會救她。即便他知道她說的可能是真的,即便他很清楚殺了她可能會導致白清梧的蘇醒,他也不會救她。
因為即便她說的是真的,她死了白清梧醒了,在他的意識裏,他也算是殺過白清梧了。暫時洩了憤,來日方長,他不介意再細細謀劃殺死白清梧本身。可以洩兩次憤,何樂而不為?
可萬一她說的是假的,她不是什麽碎片而是白清梧本尊,這便是一個殺死白清梧的大好機會。他不可能放過。
萬幸,她賭贏了。鏡迷殺不了她,直接或間接,都不可以。不論他是否甘願,終其一生,他的命都和她綁在一起了。
現如今,他只能祈禱她的話是真的。若她不是白清梧,他便還有報仇的機會,否則,只怕這一生他都無法如願了。這才是千铘的目的吧。千铘以為她是白清梧,所以給鏡迷下了這樣的術法。卻不曾想,因着這個,他的阿梧醒來的時間卻是延遲了。呵~還真是諷刺呢!
合作暫時也算是結成了,雖然并不牢固,但也沒關系,她本來也沒指望鏡迷會保護她多長時間,她只需要他帶她去見越洺。之後的事,就再說吧。
再說吧,不論答案究竟如何。
她實在不想考慮那麽遠,真的是,太累了。?
☆、命運
? 魔宮,羿羅殿。
“當真由着藍獵去嗎?”
千铘微微擡眸,目光飄向遠方,沒有終點。
半天沒等到回答的緑訣擡頭看向魔君,試探性地問:“魔君?”
千铘收回目光,手指指節無意識地在王座上一下一下叩擊着,他看向緑訣,慢慢說:“由他去吧。”
“可畢竟是神界,而且,還是戰神的轄地,會不會不太好?”
“他敢去,自然就回得來。”
“我的意思是,神魔兩族的關系好容易才穩定下來……”
“不礙事,”千铘阖上眼,淡淡道,“下去吧。”
緑訣猶豫了一下,還是應了一聲“是”,然後轉身離開。
千铘睜開眼,微微垂眸,看向左手掌心的鳳玉。半晌,自言自語道:“你們明明不一樣。”
神界,蔓蕖山腳。
鏡迷看向汐顏:“之後的路,你得自己走了。月溟的神宮就在山頂,很容易找。”
汐顏剛從天上下來,整個腦袋都是懵的,聞言下意識點點頭。于是等她好容易緩過來時,鏡迷已經沒了蹤影。
“鏡迷?”
“我在鏡子裏。”
哈?鏡子裏?
汐顏從袖袋掏出小鏡子,光潔的鏡面映出她的臉。
“咦?難道鏡面上不應該出現你的臉麽?”
鏡面如水便起了漣漪,再平靜時,鏡面上已換做了鏡迷的樣子。
“滿意了?滿意就快走吧。”
汐顏摸了摸鏡面,冰冰涼涼的,跟平時摸鏡子的觸感無異。不由得笑了,哈,跟魔鏡似的,還挺有意思。
“你還真是樂觀。”
“總不能一直哭喪着臉吧。而且,也有好事的不是嗎?”汐顏把鏡子收袖袋,說,“譬如說,才一天多時間,我的眼睛就好了,比你說的兩三天要快呢。”
鏡迷不搭話,汐顏卻覺得心情甚好,又說:“我小時候特別喜歡白雪公主的故事,雖然覺得王後和魔鏡很壞,但還是想要有一面魔鏡。我覺得,應該很多女孩子都是想要的吧。”說着還一本正經地念起了臺詞,“魔鏡魔鏡告訴我,誰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哈哈!!!”
“神經!”鏡迷在鏡子裏不屑地鄙視道。
他想起曾經無數次從鏡子裏凝望的那張臉,芙蓉如面柳如眉,不施粉黛,卻足以傾城。雖然她甚至連他的存在都不知道,但他覺得,能那樣從鏡子裏看着她,便已經很幸福了。
他這樣想着便不由得對汐顏越發鄙視。小影才不會像這些幼稚的小女孩兒問這種無知的問題!
當然,如果小影問了,即便她聽不見,他也會用最溫柔的聲音回答:“你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人,無與倫比,無可替代。”
“鏡迷,其實我緊張。”
鏡迷的臆想被打斷,有些不高興,嘲諷道:“有什麽可緊張的?”
“離他越來越近了啊。”
“原來你喜歡的是月溟?”鏡迷自問自答,“也是,畢竟他在凡界陪了你那麽多年。”
汐顏腳步一滞:“你怎麽知道?”
鏡迷愣了愣,閉嘴。
汐顏繼續往前走:“其實我早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