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一會兒,還是沒有結果,只覺得梨開開的心事還真難猜。
走着走着,汐顏突然想起那天晚上,梨開開睡着了,在夢裏也張牙舞爪的非常不老實,直逼得她打了地鋪。當時她剛被流溪從幻境中帶回來,有點失眠,後來好容易要睡着了,卻聽到梨開開一聲大喊:
“呔!孽障哪裏逃!”
難道,梨開開最想做的事是打怪?
汐顏腦海中出現三根粗粗的黑線。
呵呵,的确像她幹得出來的事。
汐顏覺得有點心累。
不過這麽一來,她的工作量一下子就從一座大山那麽多,縮小到了一個小山丘甚至一個小土包那麽小。
哦嚯嚯,還真是有點不好意思呢。她想。
汐顏徑直越過那幾排愛情、親情、友情、權利、金錢、男寵的鏡子,走到最後一排,最角落那個面前。
定睛一看。她的嘴角不禁微微抽搐。
那鏡子裏,興奮地上蹿下跳,對着一只渾身黢黑面貌兇惡的巨獸各種挑釁各種偷襲的,不是梨開開又是誰?
汐顏有點糾結。
自己現在進去真的好嗎?
梨開開打怪打得歡暢,肯定是沒工夫搭理她的。她并不覺得自己能先把怪物揍扁,引起梨開開的注意力,再慢慢告訴她這一切是怎麽回事,把她帶出來。
可是,不進去的話,要在這裏等流溪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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汐顏下意識看了眼緊閉的大門。
那個阿迷,只怕還會再過來。站在這裏,未免也太顯眼了。
打定主意,汐顏伸出手,剛要觸到鏡面的時候,一個冰冷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進去了,可就出不來了。”
汐顏一抖,條件反射地縮回手。
回頭一看,那阿迷不知何時出現在她的背後,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目光惡毒如蛇,全然不複先前溫柔爾雅的樣子。
汐顏吓一跳,背脊一陣發涼,不自覺就要後退。
阿迷往前一步拽住她的衣襟,把她拎到一邊,長袖一揮,無數女子從鏡中跌出,昏迷在地。阿迷拎起汐顏,腳步頓了頓,微微側頭沖身後說:“那些人你可以帶走了。”
汐顏往後看去,一股怒氣瞬間沖上胸腔,腦袋一下子就空了。
流溪,那是流溪!
“這就是你沒出現的原因!”汐顏掙紮着,憤怒地吼道,“去你妹的流溪!這就是你沒出現的原因!我真是看錯了你!”
流溪彎腰去抱地上昏迷的梨開開,沒看汐顏一眼。
阿迷看看汐顏,似乎很滿意她的反應。按着她的手微微發力,只聽得骨骼碎裂的清脆聲。
“啊!!!”汐顏痛苦地喊了一聲,立馬咬緊下唇,大顆大顆汗滴從額頭冒出。
阿迷眼神一凜,手上力量更重:“你還是一如既往地讓人生厭!”
流溪抱起梨開開,看向這邊。
阿迷警告地看向他:“你想毀約?我的……”
流溪冷冷打斷他:“你閉嘴!”微微垂眸,輕聲說,“對不起。”
汐顏都要笑了,對不起?他竟然跟她說對不起?
她忍住痛意,冷笑道:“沒什麽好道歉的!怪只怪我自己太蠢!你要用我救梨開開,ok沒關系,畢竟你早說過為了她什麽都做得出來。可是流溪,我不明白,你大可直接把我綁來給他,又何必還要這麽大費周章地演這一出戲?”又何必,還要讓我更加心灰?
流溪聲音低低:“抱歉,是我太自負,猜錯了,我沒想到是他。”
也就是說,不是一開始就打算犧牲她的麽?汐顏心裏稍稍不那麽堵了。
“你有苦衷?”
流溪一怔,随後點點頭。
“好,那你走吧,我不怪你。”
流溪身體一僵,難以置信地看向她。
阿迷冷笑:“呵,去凡世一趟變聖母了?知道剛剛他認出我的第一反應是什麽嗎?他迫不及待地告訴我,你是白清梧,他可以用你交換這些女子。其實哪裏用他說?這張臉,我鏡迷永生永世都不會忘!如果不是你白清梧,她怎麽會死?她怎麽會死!!!”察覺到自己的失态,鏡迷頓了頓,又嘲諷道,“你看,白清梧,你可真失敗,連朋友都要背棄你!”
“你閉嘴!我不是白清梧,不是!”
阿迷說:“不承認麽?呵,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放過你?”說着擡眼看向流溪,“還不走?那些女子的命,都不想要了?”
流溪看了眼汐顏,終究轉身向外走去。地上昏迷着的女子,身子慢慢懸空、直立,一個個跟在流溪身後排好,往外走去。
汐顏眼睜睜看着大門打開,又緩緩閉合,心頭的希望也一點點熄滅。
她并不覺得自己能說服鏡迷相信她不是白清梧。更何況,退一步說,就算他相信了,單單憑着這張臉,他也不會放過她。
汐顏閉上眼,有點心累。
白清梧啊白清梧,我可真是被你害慘了!
鏡迷抓住汐顏用力一扔,她的身體便如斷線的木偶飛出,狠狠摔在地上。幾面鏡子被帶倒,嘩啦啦碎一地。碎片紮進汐顏的肉裏,鵝黃的衣衫很快便滲出斑斑血跡。
汐顏趴在地上,肩胛骨已經有些碎裂,一用力就疼得發麻,手上全是玻璃碴子,看起來血肉模糊。她咬緊牙關,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冷笑道:
“你無非欺負我是個凡人!如果你硬要把白清梧的債算我身上,呵呵,随你。但我沒做過的事,我是絕對絕對不會認的!”
“狡辯!”
鏡迷淩空一扇,火辣辣的痛感立馬從汐顏臉上散開,身體由于大力後退好幾步,才終于站定。
一邊臉高高腫起,汐顏吐了口血沫子,說:“狡辯麽?難道不是因為白清梧是神女,你殺不了她,所以才找一個相似的來替代、來洩恨?敢做還怕別人說麽?”
鏡迷冷笑:“白清梧,你少胡說八道了!你以為這五千三百多年來我都在做什麽?是,以前因為你是神女,我殺不了你。所以,我一直隐忍,就為了等這個機會!現在整個大荒都以為白清梧還在沉睡,你那幾個哥哥又不知道你已經回來了。偏偏你還自以為是地離開了魔宮。沒了他們的庇護,我殺你簡直易如反掌!”
汐顏靈機一動,順着他的話說:“呵,鏡迷,你瘋了!你想過殺我後果麽?你想挑起妖族和神魔兩族之間的戰争麽?”
“那又與我何幹?!沒了她,就算六界覆滅又如何!”
汐顏心裏真的有些怕了。鏡迷,已經完全癫狂了!
數根鎖鏈拔地而起,如蛇般盤旋而上,穿過骨肉緊緊鎖住汐顏的四肢,呈“大”字拉開,直立于半空。鎖鏈摩擦着血肉,劇烈的疼痛不亞于抽筋剝骨。汐顏疼得要暈過去,冷汗直冒,只覺得要這身體不是自己的了才好。
鏡迷微揚下巴,臉上的表情瘋狂而迷醉,像是在欣賞一件藝術品:“哎呀,這點就受不了了麽?那可如何是好,這只是開胃菜呢。”
汐顏疼得要說不出話,也不想再跟他周旋,好半天,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要殺便殺好了,廢什麽話!”
鏡迷臉色一變,冷哼道:“想死太容易了,可你覺得,我會對你那麽溫柔麽?”他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變得溫柔,“還是先讓我的朋友好好招待你吧。”
鏡迷拿出一只骨笛,放到唇邊。
古怪的笛音響起,汐顏只覺得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在戰栗,腦袋像要炸開。
無數類似蜈蚣的灰色長蟲從各個角落爬出,密密麻麻的,聲勢浩大。冷冷的燈光下,它們背部黑色的血管清晰可見,随着它們的爬行一齊蠕動,拉成一條死亡的警戒線。
越來越多的蟲子爬出,從半空望下去,它們的背部隐隐綽綽竟似形成一張不停變換的怪臉。畫面詭異非常,令人不寒而栗。
已經有蟲子順着鐵鏈爬上來,汐顏顧不得身體的疼痛,盡量拉扯鎖鏈,想要把蟲子抖下去。然而那蟲子竟似長在鎖鏈上的一般,任她如何晃動,半點不受影響。
汐顏終于放棄,不再做無用功,心裏也暗暗有了決定。
鏡迷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輕輕擡手,她的牙齒便再動不得。汐顏恨恨地瞪向他,他卻十分開心地搖搖食指:“啊,我差點都忘了,以凡人那虛弱的體質,咬個舌頭都能因為失血過多而死。哎呀,那可不行。那樣,可就不好玩了。”
汐顏認命地閉上眼,不願再看到鏡迷那張瘋狂的臉。
生命的最後,她竟然沒覺得有多害怕。唯一的感覺,只是遺憾。
遺憾。
越洺,我們連告別都來不及。?
☆、終于
? 一陣劇烈的疼痛從鎖鏈穿過的腳踝處傳來,汐顏閉緊雙眼,身體痛得痙攣,卻因鎖鏈拉扯着動彈不得,傷口處鮮血汩汩流出,疼痛更劇。
汐顏大口大口喘着粗氣,頭皮痛得發麻。
就在剛剛,她真實地感受到了一塊皮從身體剝離的感覺,那種慘烈的痛,無法用語言形容。原來根本沒有什麽收藏女子人皮的變态,那個奇肱女子,是被這些蟲子,一點一點,慢慢啃噬掉皮膚的。
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身體一點點殘破,體無完膚。眼睜睜地看着這些惡心的蟲子鑽進自己的體內,內髒一點點被吞掉。在劇烈的恐懼和痛楚中,絕望地,慢慢地,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死去,沒有一點辦法。
的确是沒有比這更殘忍的殺人手法了。
呵,他早就設好局在這兒等着她了。那個奇肱女子,便是他嚣張又狂傲的宣戰。是她自己太蠢,自以為是地往裏鑽。
又一大塊皮被狠狠剝下,她已經痛得連嘶嘶吸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絕望地想,用不了多久,她全身的皮都會被剝下,然後那些蟲子會從她的鼻子、嘴巴、耳朵鑽進去,喝她的血,啃噬她的內髒。最後,她會變成那個奇肱女子的樣子,甚至更慘。
第一次覺得,如果能安樂死,那也是件極幸福的事。
四下突然變得寂靜。
蟲子爬行的沙沙聲,血肉分離的嘩啦聲,鏡迷瘋狂的笑聲……剎那間,全都消失了。連帶着身體的劇痛,似乎也随之消失了。
天地空曠,似乎只聽得見自己沉重的呼吸,和有些虛弱的心跳聲。
汐顏慢慢睜開眼,有額上的汗滴流進眼裏,又澀又疼。
她固執地睜大眼,心裏自嘲地想,這就是臨死之前的幻覺麽?可是為什麽會是他?也許潛意識裏,還是希望被救的吧。
視線裏,千铘面色煞白,高大的身體竟似在微微顫抖,就像走不穩路的樣子。随着他的靠近,那些惡心恐怖的蟲子快速散開,一如它們出場時的來勢洶洶,不過這次,那是在絕對力量威壓下的落荒而逃。
汐顏心裏嗤笑了一聲,果然,這裏連蟲子都是吃軟怕硬的。
然後,似乎終于撐到了極點,心裏那根緊繃的弦斷了開,她暈了過去。
千铘迅速飛掠過去。鎖鏈松開,她落在他懷裏。
“沒事了,你不會再有事。”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像是安慰她,又像是安慰自己。
他抱着她向外走,背脊筆直,目不斜視。經過那滿頭銀發的俊美男子身邊時,腳步一頓。
“對不起,千铘,我……”年輕的妖王低着頭,如同做錯事的孩子。
“銀縷,原本你的人做錯事我不想管,可這次,”千铘輕輕哼了聲,冷冷道,“該怎麽做不用我說,只一點,別弄死了。”說完大步往前走去,再不停留。
銀縷望着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大門外,一腳重重地踢在身邊跪着的鏡迷身上,恨恨道:“你怎麽敢!”
鏡迷飛出好幾米外,帶倒一排鏡子,嘩啦啦碎了一地。
鏡迷趴在地上,來自妖族純正皇室血統的威壓令他動彈不得。淺綠的妖血從他嘴角緩緩流出,他眼裏的瘋狂已經湮滅,只剩下一派死寂。
他知道,唯一報仇的機會,他等了五千多年才等到的機會,已經失去了。而且,再不會有了。
這對于他來說,痛過于死。
他閉上眼,一行淚從眼角緩緩流出。
千铘抱着渾身鮮血的汐顏快速穿過一條條大街,源源不斷的靈力從他的掌心送到她身體裏,她身體上猙獰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愈合,最後光潔如初。
千铘看看懷裏臉色蒼白的人,緩緩舒了口氣,速度也一點點慢下來。
他再也不想體會那種感覺。
當時,他正在聽紫玺他們彙報這些年魔族大大小小的事務。他離開得太久了,有一大堆事等着他處理,以至于,他不能每時每刻都看着她。而魔族恨她的人太多,任她在那裏,只會更危險。
所以他在她凰玉裏設下了追蹤和守護術法,然後,故意氣她離開,他以為,這樣便能确保她的安全。
可是那個時候,鳳玉瘋狂地發燙,比任何一次更甚,就像是,催命般的。
他的心一下子就慌了。她一定是出事了!顧不得聽紫玺說什麽他現在還不方便出現,他立馬傳音給銀縷,讓他先趕過去,然後,自己便馬不停蹄趕了過來。
無法形容看到她那一刻的感受,就像是一把刀在心上狠狠翻絞。他不敢想,若是他遲了……
他不經意輕輕吸了口氣,懷裏的她,這樣輕。距離上次這樣抱着她,似乎已經隔了太久太久。(顯然自動忽略了蔓蕖山那次,真是健忘!)
“流溪,你竟然把汐顏丢在那兒了!”
千铘腳步一滞,擡頭望向樓上,薄薄的窗紙上印着兩個身影,較矮的那個正叉着腰,看樣子正在發脾氣。
這麽快就到了麽?心口微微有些失落。
“開開你聽我說,有人會救她的!那種情況下,我不能至你于不顧!”
“我不管!”女孩子的聲音帶了哭腔,“汐顏是為了救我才被抓的!我要去救她!”
千铘嘴角微勾,先前的不爽稍稍淡了些。他抱着汐顏,慢慢把她放在客棧門口。然後,伸手拿出她胸口的凰玉,放在掌心,閉上眼,滾滾魔力洶湧滲入,他的面色慢慢變得有些蒼白,唇畔卻始終帶着淺淺笑意。
末了,他低下頭,緩緩靠近,在那花瓣般纖薄的唇上輕輕印下一吻。
千铘擡眼望了眼客棧,快速隐進一邊的黑暗。
“開開,你乖,好不好?”
“死狐貍,我才不像你那麽狠心!你不去我自己去!”梨開開氣沖沖地拉開門,然後就愣住了。
“開開你……”後面的話吞了回去,流溪上前扶起汐顏,回頭對梨開開笑道,“你看,我沒說錯吧。”
梨開開像是終于反應過來,狠狠瞪了流溪一眼,一把把他推開:“才不要你管!”然後自己抱住汐顏歪歪扭扭地往客棧裏走去。
流溪無奈地搖搖頭。狀似不經意地掃了一眼某個黑暗的角落,轉身走進客棧。
千铘慢慢步出,薄唇輕抿。方才那個家夥,似乎在哪裏見過?
“人呢?”
“在裏面。”
千铘微微颔首,面無表情地推開門。
“千铘。”
千铘一頓:“說。”
銀縷微微垂眸:“她都那樣對你了,你真的一點不怪她麽?”
千铘唇角輕勾:“不要再問這種蠢問題。”然後徑自走進門,“你就在外面。”
“千铘!”
千铘腳步一頓,沒有回頭。
“歡迎回來。”
門緩緩合上,銀縷看着他的背影直至完全消失,側身靠在牆上,閉上眼,輕輕吸了口氣。
“你還真是,一點沒變。”
銀縷單手插*進美如月光般的銀色長發,唇角微微揚起。
千铘,你回來,真是太好了。
陰暗潮濕的地底,四下寂靜,只聽得到如同漲潮時,河水輕輕拍打河岸的聲音,溫柔得像戀人的呼吸。
千铘推開鐵門,發出沉重的嘎吱聲。他在一間牢房前站定,冷冷注視着水中央已然被水沒頂的鏡迷。
這裏是妖族禁獄,令無數兇妖惡獸聞之失色的地獄。
水位慢慢下降,鏡迷的頭漸漸顯露出來。
那顆原本美麗勝過女子的頭顱,如今卻是血肉模糊、皮肉翻滾。淺綠的妖血、暗黃的膿,混在一起,看起來惡心又猙獰。有細長的乳白色小蟲從他的鼻孔鑽出,腿上細細的倒鈎抓住皮肉,飛快地鑽進左耳。
特制的壓抑妖力的鎖鏈穿過他的四肢,一如他之前束縛汐顏的樣子,把他淩空固定住。随着水位的下降,他身上的肌膚迅速地重生恢複,可不等恢複完全,水位又開始慢慢上升。
周而複始,無窮無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如此折磨,的确比死更令人絕望。
“骨頭挺硬,也很有勇氣。”千铘眸中似帶了些惋惜,“可惜了。”
鏡迷一聲不吭,整個人如同死了一般。
“在銀縷身邊呆挺長時間了吧,不然他不會把帶阿梧回來這麽重要的事交給你。來,說說,為什麽要這麽做?誰給你的勇氣?”
鏡迷望着前方,眼神空洞,他臉上的肌膚已經恢複得差不多,表情像是已經不存在于這個世上。
水位慢慢上升,已經漫到他脖子的位置。
“噢對,聊天應該平等一點,我也不想對着一具惡心的‘腐屍’說話。”
千铘擡起手,猛地往下一按。然後,水位便不再上升,乖巧地停在了原位。
“好了,看起來舒服多了。現在願意聊了麽?”
鏡迷雙眸空洞,聲音低低,飄忽得如同要散去:“殺了我。”
千铘半眯着眼睛,半晌,慢慢開口:“那麽,我們來說說清影如何?”
鏡迷迅速仰起頭,眸中恨意滔天,似是恨不能将千铘生吞活剝,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齒道:“你還有臉提她!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和白清梧!!!”
“是我,但不要扯上阿梧。”
兩行淚從鏡迷眼裏洶湧而出,似是悲到了極點,他的聲音顫抖着:“你們瞞過了整個大荒,卻騙不了我!什麽愛上妖王,什麽求而不得,那些都是白清梧的飛升劫,關小影何事!可你們,硬是把它改到了小影身上!這下可好,白清梧活得好好的,小影卻落得個妖元散盡的下場!憑什麽?你告訴我,憑什麽!”
千铘挑眉:“憑我比你帥。”
鏡迷一怔,似是沒想到竟得到這麽個回答,好半天回過神,冷笑道:“有本事你現在殺了我,否則,但凡我還有一口氣在,便一定會追殺白清梧到天涯海角!”
“你倒是懂挑軟的捏,也挺明白我的軟肋在哪兒。”千铘不緊不慢地說,“不過,你是覺得我不會殺你,還是說,”千铘驀地擡眸,眼神銳利,“你覺得銀縷一定不會讓你死。”
鏡迷冷笑,并不搭話。
千铘微一勾唇:“的确,我不會殺你。但是,讓你活得更難過一點卻是再容易不過。”
只見他嘴唇微動,無數怪異的金色符文從他嘴裏飛出,迅速進入鏡迷的身體消失不見。
随着金色符文的進入,鏡迷的身體慢慢泛起一層淡淡的金色光暈,他周身的水如同被煮沸了,大片地翻滾沸騰着。淡淡的金色光暈下,鏡迷的臉一陣青一陣白,看起來分外詭異。
感覺有什麽東西猛地鑽入大腦,腦袋又脹又痛,像是要炸開了。鏡迷終于承受不住,如同受傷的獸,憤怒地掙紮,卻被鎖鏈束住,只能拘于原地。他瞪着千铘,目眦盡裂,咬牙切齒地吼道:
“你對我做了什麽!我要殺了你!!殺了你們!!!”
千铘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慢慢說:“盡管來好了。”
金色光暈慢慢變淡,最後消失。沸騰的水也慢慢平息,一切回到最初的平靜,只剩鏡迷脫力似的被鎖鏈拉扯着困在水中央,大口大口喘着粗氣。
千铘微眯着眸,擡起手,抹去了鏡迷這一段回憶。
銀縷倚着牆,低頭把玩銀杯,聽到聲響,立馬擡頭,見是千铘,唇角便不自覺上揚:“怎麽樣?”
千铘看他一眼:“剩半口氣。”
銀縷說:“我說的是你,心情好些了嗎?”
千铘往前走去:“做你的手下還真是可憐。”
銀縷似乎并不在意他話裏的嘲諷,跟上千铘的腳步,漫不經心地說:“他惹你生氣,該死。”
千铘唇角輕勾:“呵,替死鬼罷了。”
銀縷臉色一變:“你懷疑我?”
千铘停下腳步,回身盯着銀縷:“別告訴我他在你身邊這麽多年,你會不知道他的底細。別告訴我,你不知道他有多恨阿梧。別告訴我你什麽都不知道,所以才讓他參與你的計劃,所以才讓他掌握了阿梧的行蹤。銀縷,你當我傻子麽?”
銀縷怔怔地看着千铘,半晌,眸色一暗,別開頭:“千铘,你從來都不信我。”
千铘冷笑:“信過的,銀縷,我信過你的。可你回報我的是什麽?”千铘轉身繼續往前走,“你要我信你,那麽你告訴我,為什麽你會跟我同時到那兒?呵,難不成這五千年你在練龜行術?”
銀縷微垂着眼,深藍的眸子裏情緒難辨,良久,他低低說:“是,我想她死,我巴不得在把你救出甘淵後就殺了她。她對不起你,該死。我最後悔的事,就是當初她在妖界歷劫的時候,沒有殺了她。”
千铘抿着唇,腳步節奏不變,拐過轉角。
銀縷雙手抱在腦後,看起來有些随意:“的确,我知道鏡迷和清影的關系,也有意無意向他透露了清影死的真相,我存了私心,想借他的手殺了白清梧。可我沒想到,他這麽蠢,竟然……呵,”見千铘不答話,他繼續說,“千铘,她現在已經完全忘了過去,她愛上別人了,她對不起你……”
“夠了!”千铘停下腳步,看向銀縷,冷聲叱道,“銀縷,這麽多年了,你真是半點長進沒有!以前拿你母後當你野心的借口,現在又拿我做借口!五千年前的神魔之戰還不夠讓你滿足的麽?那你還想要什麽?!你告訴我,你還要什麽,我都給你!但是,若你再敢動阿梧一根寒毛,我會親手殺了你!我不是在開玩笑。”
銀縷驚得後退一步,難以置信地望着千铘,突地,勾起唇角,表情似漫不經心:“我想要什麽你一直都知道的。”
千铘嗤笑一聲,轉身踏上臺階:“我要阿梧平平安安地走出妖界。”
銀縷沉默,抿唇。
千铘徑自往前走。
“我答應你。”銀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千铘,我答應你。”
“別再讓我失望。”千铘沒有回頭,踏上最後一級臺階,戴上兜帽,整個人隐在寬大的長袍裏。
“如果她不是白帝的女兒,你還會愛她麽?”銀縷聲音低低。
半晌,沒有回應,銀縷擡起頭。
千铘已經消失,只有冰冷的空氣,似在嘲笑誰的癡心妄想。
☆、鏡中妖
? 蟲子,鋪天蓋地的蟲子。
灰色的長蟲,迅速地爬行着,天地間充斥着“沙沙“聲。它們背部血管随着爬行而蠕動,拼成一張巨大的怪異的人臉。
快!要快!
她用盡全力向前奔跑。
一個巨大的陰影慢慢向她靠近。她仰起頭,一只有四五層樓高的蟲子直立着,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怪異的複眼裏透着人性化的嘲諷和興奮。它巨大的口器微微顫動着,慢慢伸向她……
“汐顏!汐顏!醒醒!別怕,那只是夢!”
汐顏猛地翻身坐起。夢裏的情景仿似仍在眼前,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氣,心髒劇烈地跳動着,額頭滿是冷汗。
“汐顏你可算醒了,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多久?整整三天哪!”梨開開的大嗓門一如既往。
汐顏一怔,看看梨開開,又低頭看看自己。
竟然,沒死麽?
她挽起左手的袖子,又是一怔。
竟然,完好如初,連疤都沒有?
右手也是一樣。
腳踝似乎也沒事。
肩胛骨也不疼。
她從床上下來。扭扭腰,擰擰脖子,伸伸胳膊,踢踢腿。又試了幾個柔道的基本動作。
靠,真的一點事也沒有!而且,感覺精力十分充沛!
“那天可把我吓壞了!你不知道,我推開門看見你渾身是血躺在地上,我還以為,還以為……”梨開開說着竟有些哽咽,抹抹并不存在的眼淚,她繼續說,“後來給你洗澡的時候,我才發現你身上一個傷口也沒有,也不知道那些血是誰的。可是後來你一直沒醒,我就又很擔心。還好,你總算沒事。”
汐顏回頭看到小丫頭紅着眼睛,眼皮有些浮腫,黑眼圈大大的,一看就是這幾天忙着照顧她沒好好休息,而且,還偷偷哭了不少回。
心裏有些感動,雖說差點把命丢了,總算還是值得的。總算,在這個陌生的地方,有人在乎她了。
“乖,別哭,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梨開開聞言竟撲到她懷裏,“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汐顏沒有過閨蜜,從來不知道該怎樣跟女孩子表示親密,一時間有些無措。
“怎麽了開開?怎麽了?”
門被人從外面猛地推開,流溪慌慌張張地沖進門,身上穿着圍裙,手裏還拿了一把鍋鏟,竟像是從廚房跑來的。看到汐顏先是一愣,接着神色一輕松了一口氣,剛想說什麽,想起什麽,臉色一變,頓時有些尴尬,半晌,有些不自在地說:“那什麽,鍋裏菜要糊了,我去看看。”
梨開開卻有些不高興了,一反之前抱着汐顏哭的柔弱樣,一把就把流溪拎了回來:“死狐貍,做錯事就知道逃!還不快跟汐顏道歉!”
流溪耷拉着腦袋,一臉頹敗樣,慢吞吞地挪到汐顏面前,極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
“對不起汐顏,之前,不該丢下你。”
汐顏看着他,說不生氣是假的。之前發現被騙的時候,尤其是後來被那些惡心的蟲子咬的時候,她氣他氣得要死。
可是仔細想想,流溪又有什麽錯呢?
一邊是愛到骨子裏的人和那麽多無辜妖族少女,另一邊卻是一個不過認識幾天的凡人。想都不用想答案就已經很明顯了吧。
不過,好容易才逮着個讓他吃癟的機會,不好好把握豈不是太對不起她的智商?
于是,她端出一副“高冷”的姿态,徑自越過流溪:“開開,我好餓。”
梨開開連忙扶着她,回頭對流溪兇巴巴地吼道:“沒聽見嘛?汐顏說餓了,還不快去找些好吃的來?!”
“好的好的好的。”流溪于是拿着鍋鏟匆匆忙忙趕去廚房。
汐顏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卻要笑死了,不由感嘆,果真是一物降一物!
梨開開對汐顏說:“別看流溪人不怎麽樣,做的菜可是一等一的好吃!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可是開開,我好想出去逛逛,我們先去街上吃點小吃好不好?”
梨開開一時間有點回不過來神,認識這麽些天,汐顏一直都是那種文文靜靜比較冷淡的女孩子,真是沒想到她還會撒嬌。她頓時就有點把持不住了。
于是,她果斷把流溪抛在了腦後,豪情萬丈地一揮手:“我們這便走罷!”
于是,兩柱香後。
流溪端着小托盤,站在門口,頗有些躊躇。
第一句話該怎麽說呢?
開心熱情式?
“我親愛的小公舉們,溪式超級豪華午餐來咯!熱乎乎的香噴噴的喲!”
想着自己先起一身雞皮疙瘩。不行,這也太損他形象了!
那麽……裝可憐悲情式?
“咳咳咳……流溪幸不辱命,咳咳,終于,咳咳,把兩位大人的,咳咳,午餐做好了。”
不不,開開一定會嫌棄他得感冒會傳染的。
那麽……高貴冷漠式?
“兩位,請用餐。”
還是不行,開開一定會說他裝,會揍他的。
或者……可愛賣萌式?
“顏顏醬開開醬,你們的飯好了喲,人家做了好久的喲,一定要都吃完喲!”
額……還是饒了他罷!
算了,不管了,大男人豈能為這種小事扭扭捏捏?大不了就是被揍一頓!正好骨頭還癢了呢!
于是,他毅然決然地推開了門。
“開開、汐顏,開飯了!”
然後,他愣在了原地。
一陣冷風繞過他穿過空蕩蕩的屋子,吹出窗外,卷起兩三片落葉。
然後,沒有然後了。
“早就聽說奇肱的小吃便宜又好吃,果然是真的呢!好久沒吃這麽撐了!”開開抱着一大堆吃的,一邊上樓一邊回頭跟汐顏說話。
“跟流溪做的比呢?”
“當然比死狐貍做的好吃很多啊!哈哈!”
屋子裏蹲在某個角落畫圈圈的某人,聽到聲音後,默默往角落更深處挪了挪。
果然是嫌他做的不好吃吧,果然這才是抛棄他的原因吧,可是為什麽還要加個“很多”,哼!
外屋的門被推開,流溪默默往更深處又挪了挪。
“咦?桌子上有飯菜!流溪來過了?”是開開的聲音,“流溪?流溪!死狐貍!死哪兒去了?”
角落裏抱着膝蓋的流溪默默流淚:你倒是進來找啊!在外面吼是幾個意思?
“可惜了,買了這麽多吃的。”汐顏的聲音。
“正正好啊!我還嫌沒吃夠呢!都是我的!”開開的聲音。
流溪頓時淚流成河:果然這就是故意不進來的原因麽?果然在開開你的眼裏我還比不上一堆吃的吧!哼!哼哼!!
“可是,開開你剛剛不是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