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什麽事這麽急,他心急火燎地把東西扔給她,便急急往回趕,只留下語速快得讓人難以消化的幾句話:“我家葫蘆藤長蚜蟲了我得趕緊回去!你順着這條道一直走下去就能出魔界了。我在你包裏裝了地圖,你按着那個走過了妖界就是神界了。拜拜不送一路順風,到了傳音螺聯系!”
葫蘆藤長蚜蟲了?她就呵呵了。
難道那幾個葫蘆崽子還會怕蚜蟲?蚜蟲不怕他們就不錯了好吧?明明更弱的是她是她還是她!
算了算了,求人不如求己,這個道理她算是無比深刻地體會到了。
不過藍獵也還算是夠義氣的,送了她不少非常實用的旅途裝備。譬如說先前說到的那個水壺,據藍獵說那是他從別人手裏搶來的,想喝什麽都能從裏面倒出來,而且永遠不會枯竭。
再譬如說她腳上穿的鞋子,雖然不至于日行千裏,卻也比尋常走路快不少,而且鞋上還有按摩設備,一邊走路一邊按摩,完全不用擔心磨腳起泡或者腳酸腳痛之類的問題。
再再譬如說她現在背着的這個背包,如果你覺得它的容量跟它的外表成正比,那麽你就大錯特錯了!據藍獵說,這是他自己設計的“萬能小背包”,靈感取自多啦A夢的萬能小口袋,乍一看跟尋常的背包無異,實際上內容無窮大,而且想要什麽只需要凝神去想,伸進背包便能拿出來。只除了一樣,美食。
畢竟他似乎是不吃東西的,不然當初也不用她費勁巴力地跟他解釋她是不吃蟲子的。唉,難道以後去了妖界要跟着他們吃蟲子嗎?汐顏有些傷感。
她又想起了她跟藍獵的初見,還真是造化弄人啊,誰能想到那麽一個嚼着口香糖的小屁孩竟然是魔族七翼修羅團裏排第二的六翼修羅呢?雖然她始終覺得那排名不怎麽可靠。
等等!有什麽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她腳步一滞,一連串畫面在腦海中慢慢成形。
嚼着口香糖的藍獵、石頭變的桃子、黑化的動漫人物、那盤黑乎乎的蠕動的蟲子……
靠!又被整了!看了那麽多動漫,藍獵怎麽可能不知道凡人要吃什麽?而且,他自己分明還吃口香糖來着!
這家夥……真是夠了!
無意中看到已經開始西斜的太陽,汐顏一個激靈。算了,還是以後再說,現在,趕緊出去才是真的!
緊趕慢趕,她終于還是 ……沒能在天黑之前走出這片荒灘戈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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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命!
找了兩棵距離相對較近的不知道什麽樹,汐顏從包裏掏出睡袋費好大勁系好,坐上去試了試。嗯,夠結實。又從包裏拖出一條被子裹上,把包護在懷裏,躺了上去。
月明星稀,沒有蟲鳴,四下一片寂靜。
汐顏枕着胳膊望夜空,這裏的夜空很幹淨,如同一大塊墨藍的寶石,上面稀稀疏疏嵌了些銀鑽似的星子,中間拱着玉盤做的月亮。不像凡世,除非在那些偏遠山區少有人跡的地方,要清楚地看到星月比見總統還難。
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一個人在荒郊野嶺露宿啊,要是越洺知道了,不知道會不會誇她變得勇敢?越洺越洺,你現在又在做什麽呢?是不是因為我不見了而焦心擔心東奔西走焦頭爛額?越洺啊,你可不要那樣,我很快就會回來見你的。
這麽想着,鼻子有些酸,汐顏拿出血玉,輕輕一吻,又放回去捂在胸口。感覺到有暖意順着它慢慢蔓延,她安心了許多,她愛的人他一直在我身邊,她什麽也不怕。
裹緊被子,汐顏縮了縮,把腦袋一起埋進去,只露出鼻子呼吸,默默數了會兒羊,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半夢半醒中,她突然覺得很冷。徹骨的寒意如同無形的藤蔓慢慢攀附着,似乎連血液都在慢慢凝固。身體變得沉重,四體百骸都像浸在了冰冷的潭底,使不出半點力氣。意識已經有些清醒了,可是說不出話,睜不開眼,也醒不過來。
該不是魔界也有鬼壓床罷!
汐顏有些心塞。難道魔不是高于鬼的麽?難道鬼不是凡世專有的麽?她再試了試,依舊無法動彈,喉嚨裏也發不出聲。不曉得以前琢磨出來治“鬼壓床”的方法在這裏管不管用啊 ……
她于是斂容,誠心誠意默念:“南-無-阿-彌-陀-佛。”
念了幾十遍之後 ……
似乎并沒有什麽卵用!
汐顏只覺得無比悲催,果然大荒裏的鬼都要高等些的麽?!真是我靠了藍獵!這就是你說的尋常妖魔奈何不得我?連個鬼都能欺負我!果然你才是萬年不靠譜吧!
汐顏心生悲涼,但願那個鬼就壓一壓,壓爽了之後就走,可千萬不要突然生出個吃人的興趣什麽的。她可不想出師未捷身先死 ……
寒氣一點點蔓延,到了胸口,突然一滞。然後,她聽到一個女聲“咦”了一聲。她全身神經瞬間繃緊,大腦一下子空了。這,這 ……竟然還會說話的麽?
再然後,她感覺到那股寒氣人性化地分出一小縷,試探性地探向自己的胸口。
“啊!!!”
無比凄厲的女高音劃破夜空,似乎帶得空氣都為之一振。
身子一輕,寒意瞬間褪去。
汐顏猛地睜開眼,心髒劇烈跳動着,如同上了發條的鐘。
她直起身子,望向四周,只見月光傾灑一地,一切如常,就好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不意間低頭,手還放在胸口,攤開手,掌心中栩栩如生的鳳凰血玉發着淡淡紅光。月光下,一個淡淡的“清”字慢慢成形。
汐顏一怔,再凝神去看時,那“清”字卻已經消失不見。有涼意在汐顏心間慢慢騰起,如果剛剛不是她的錯覺,難道,這塊玉竟然真的是千铘送給白清梧的?
可要真是那樣的話,它怎麽可能在越洺手上?還是說,其實這個“清”字代表了別的意思??
☆、奇肱城
? 一顆心揣在懷裏惴惴不安,汐顏再不敢睡去,只能一遍遍回憶過去的事為自己加油打氣。
她想起小時候,每回做噩夢吓得睡不着,她就擁着被子,光着腳丫跳到媽媽床上,嬌嬌氣氣地說:“媽媽,我怕。”媽媽便會拍着她的背,溫柔地安慰:“顏顏乖,不怕。媽媽在這兒呢,看誰敢欺負我們顏顏?!”
後來媽媽走了,她又有了越洺。每回夜裏因為害怕不敢入睡,只要撥通那個號碼,聽到那熟悉的聲音通過手機傳入耳朵,哪怕只是一個簡單的“喂”或者“汐顏嗎”,只要聽到他的呼吸,她都會覺得安心。
可是現在,媽媽走了,跟越洺天各一方,她甚至連和他望着同一個月亮思念都做不到。
汐顏緊閉着雙眼,感覺到有什麽潤濕眼角。越洺,我不怕,我什麽都不怕,我一定會回來見你,一定!手裏攥着血玉,她蜷成一團,努力把自己縮得小一點,再小一點,好像這樣就能讓自己不那麽顯眼,好像這樣,就能讓那些魑魅魍魉忽視她的存在。
快點過去吧,她默默祈禱。
好在後半夜相安無事,再沒發生那些奇奇怪怪的事。
第二天一早,汐顏便立馬收拾東西起身,無論如何今天也要走出這個鬼地方!
好在老天終于沒再跟她開玩笑,她終于在天黑之前趕到了去往神界的第一站,妖界的邊境---奇肱。
其實要去深究的話,也沒什麽值得高興的,這裏随便一只妖要殺死她都像碾死一只螞蟻那樣簡單。而且越往深處去,法力高強的妖只會越多……想着還真是有點無名火起,神界的選址還真是讨厭,幹嘛非要在妖界外面?
不過不管怎樣,好歹終于不用露宿荒野了,而且她私心裏覺得,城裏的妖再怎麽也該比那種荒灘戈壁上的有素質些的。
咳咳,姑且讓她這麽自我安慰吧。
進城之前,汐顏先找了個不打眼的地方,翻出藍獵給的地圖。打開地圖,首先跳出來的是藍獵那張嫩得能掐出水的娃娃臉。汐顏心裏一咯噔……
果然,藍獵抛了個标志性的媚眼,又抱着胳膊,欠扁地笑着說:“怎麽樣小顏顏,終于到第一站啦?所以說你們這些凡人哪,真是……咳咳,你懂的。不過也該恭喜你,終于離你回家的目标近了一步!當然,老子比你更開心,終于不用再擔心我們千铘老大被你禍害了,哈哈!言歸正傳,奇肱作為你的第一站,還是很友好善良的,快感謝智慧的老子給你選了這麽好的路線吧!下面會有一些奇肱的介紹,你看仔細了,可別犯了人家的禁忌!啊不對,還是多犯些,最好犯到讓人忍不住宰了你,這樣老子就再也不用擔心你會回來禍害我們千铘老大了,哈哈!Anyway,旅途愉快!”
汐顏眼角微微抽搐着,這家夥……還真是越來越惡趣味了。小顏顏?卧槽,真是雞皮疙瘩掉一地。而且,之前是誰豪言壯語說有他罩着她,千铘也不敢搶人的?呵呵,這才多長時間,陣營變的可真快!真是……智商低的小孩果然靠不住!
好在藍獵說完就隐去了,不然汐顏真的不确定自己會不會一個沒忍住砸了地圖。随後跳出的是一幅4D圖像,圖旁邊是類似簡介的一串文字。
圖上是一個騎着馬的怪人,那人只有一只手臂、三只眼睛,一只在上、兩只在下,簡直就是獨臂二郎神的即視感。再看旁邊的注解:奇肱民,獨臂三目,目分陰陽,陰上陽下。陰目主夜,陽目主日。性平和,善機巧……
靠,竟然還是文言文?欺負姐姐學理的是吧?
正準備找找哪裏有沒有翻譯成現代白話文的開關什麽的,一只手卻突然搭上她的肩膀。
汐顏身體一僵,迅速把地圖胡亂塞進包裏,緊緊抱住背包護在懷裏。短短一剎那,心裏無數個念頭翻騰而過。
我該跑的吧?現在跑還來得及嗎?可是人家是妖啊,跑也跑不過的吧?那裝作跟他是同類?可是妖身上有妖氣的吧?那我該怎麽裝?啊呀,他不會認出來我是人了吧?他該不是順着人味尋過來的罷?靠,竟然忘了叫藍獵幫我掩一掩身上的味道,真是百密一疏百密一疏!老天保佑老天保佑,但願他萬年不曾吃過人肉,沒聞出來我是什麽!
“呵,這麽緊張?還真是個有趣的丫頭呢。”
汐顏咬咬嘴唇,心裏有了主意。在面對這種未知生物的時候,自亂陣腳是大忌。她已經失了先機,跑是不能了,卻也絕不能讓他小看了去,不然可就真完了。淡定淡定,她可是在魔王老巢混過來的人,難道還怕這麽一個小妖麽?
汐顏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冷眼看向他。看到他的剎那心也稍稍松了口氣,還好長得人模人樣而不是什麽奇形怪狀的生物,不然她還真怕自己hold不住。不過據說這種已經修得人形的道行往往更高深,所以,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緊張麽?”汐顏冷笑,“你怕是看錯了罷。”
男子一怔,随即一收折扇,笑道:“有趣有趣,真是有趣!”
汐顏皺眉,該不是遇到個瘋子吧?有趣?她真是看不出來哪裏有趣。不過心裏的害怕也消散得差不多了,對于這種精神不大正常的人,她向來是采取“不搭理不回應不欺負”的“三不”方針。現在,她決定繼續将這方針貫徹到底。
然而,無論她從哪個方向繞開他,總會有一只手橫在面前,這讓她很是惱火。當然,她是不敢發火的,她可不覺得她的柔道能打敗妖怪,所以她只好停下來,故作高深狀,冷眼看着他。
“別這麽看着我,我可是好心提醒你。”他一挑眼梢,“看你這身裝束,不是本地的吧?告訴你,若你直接這麽進去,只怕不出幾步就會被轟出來。”
看他神色不像是在開玩笑,汐顏心神微沉。看他的裝扮,交領、右衽,的确是偏古代,頗有漢服的風采。難道大荒裏各地發展進化也是不一致的?有的偏現代化有的好古風?再想想之前地圖上的簡介,的确是有這個可能。而且聽他話裏的意思,似乎這裏的人對現代的東西還有些排斥?
這麽一想,汐顏趕緊端出一副虛心請教的樣子,說:“還請賜教。“
他頗為受用地點點頭:“丫頭還算講理。罷了,我便同你說說。這奇肱乃是遠古時期便已存在的妖族一系,本身沒什麽攻擊力,跟之類性陰戾好殺戮的妖族一系比起來,也算得上民風淳樸。但它能存在這麽長時間,甚至在兩次神魔大戰,整個妖族都受到波及之時,仍能獨善其身,可見也不是什麽善茬。
奇肱人善為機巧,做出的機關巧件便說在整個六界排前三也不遑多讓。如今大荒開放不少,有的地方科技發達到幾乎可以棄術法不用,但就好像手藝人看不慣科學家,奇肱正正好如此。奇肱人不喜所有現代化産物,不論是服裝還是科技,他們崇尚自然原始,覺得科技是一種污染。要進奇肱,不論是妖魔,還是神仙,都必須遵守規矩,放棄所有現代化設備。丫頭,我看你方才似乎是在看什麽電子地圖,奉勸你呆會兒可就莫要拿出來了,否則觸怒了奇肱人……後果,你懂的。”
“那地圖呈現的難道不是幻術凝成的嗎?”
“丫頭你這就是見識短了,雖說用幻術也能制成‘指引地圖’,卻是耗靈力得很啊。那種地圖現在市面上已經很少見了,畢竟能用電子科技制成的東西,誰還會憑白去耗費靈力呢?這些年的靈力可不比從前好修咯!”
“額,那怎麽辦?”汐顏下意識抱緊了懷裏的包,藍獵給她這些東西只怕大多數都是偏現代的東西吧,總不能都丢了。
男子看看汐顏的包,嘴角上翹---汐顏莫名覺得這個笑有些不明意味,他說:“這個好辦,你過來些,我跟你說啊……”
“流溪你這只死狐貍,竟然還敢招搖撞騙!看我不把你的狐貍耳朵揪下來!”
只聽得一聲厲喝,汐顏下意識順着聲源看去,卻見先前還在誇誇其談的男子此刻萬分痛苦地偏着頭,而他的耳朵赫然被一只女子的素手揪着。只見那只手順時針擰了幾圈,又逆時針擰,那耳朵幾乎是在瞬間變得通紅。汐顏“嘶”地一聲吸氣,真是看着都疼!
“梨開開你這臭婆娘,敢不敢不給老子搞背後偷襲?!”?
☆、流溪開開
? “所以說啊,流溪這只死狐貍,從上到下從頭到腳,就是一個完完整整的大騙子!”梨開開“哧溜”一下吸起碗裏最後一口面吞下,舔舔嘴唇上的湯汁,甚是滿意地總結道。
另一邊,流溪悶頭刨着碗裏的面,看起來很是萎靡,全然不複剛才罵梨開開“臭婆娘”時的英勇霸氣。
汐顏看看梨開開,又看看流溪,有那麽一瞬間竟然覺得流溪有些可憐。當然,那只是一瞬間。想想剛剛差點被流溪騙走包,她就一肚子氣!
據梨開開所說,當初在南荒,流溪也是這樣,一本正經地跟她解釋當地風俗,哄得她一愣一愣的,然後趁機奪走了她的包袱。
而梨開開是什麽妖---額,我也不知道是什麽妖,大概是梨花妖?咳咳,那不是重點,我們繼續說。而梨開開是什麽妖?自然不會像汐顏這麽好欺負,她當時就一記掃堂腿把流溪踢翻在地。然而流溪也委實是只狡猾的狐貍,眼見着讨不了好,當機立斷就用妖力把包往另一個方向扔得遠遠的,待梨開開去撿包,便溜走了。
我們先前說過了,梨開開是什麽妖?梨開開是一只嫉惡如仇且執着的妖,自然不會就這樣善罷甘休。于是她憑着那一股子執着,硬是一路把流溪從南荒揍到了奇肱。(注:妖界在西荒,魔界在北荒,奇肱在妖魔兩界交界。)而且越揍越娴熟,越揍越有技巧。
直揍得---流溪答應了做她的跟班。
這倒不是說梨開開不嫉惡如仇了,她只是覺得,自己有責任有義務,用自己的俠肝義膽感化他,讓他棄惡從善。
“不過啊,流溪說的也不盡是假的,奇肱人的确是不喜現代的物事,只不過還沒到帶了就不許進城的地步。所以,你也不要太怪他。”說到底流溪也算是梨開開的人,梨開開看着我,笑嘻嘻地解釋道。
“嗯。”汐顏喝了一口面湯,點點頭。
從進城看到雕欄畫棟古樸建築,以及大街上零星幾個男女都身着古裝,她就知道流溪說的應該不盡是假的,同時也有些慶幸機智如自己進城前換了漢服。
梨開開卻似乎對汐顏的反應不盡滿意,以為汐顏答“嗯”說明她對她的解釋不太認可,于是,她扭頭兇巴巴地盯向流溪:“喂!”
流溪手一抖,差點把筷子掉了,可見受梨開開的摧殘不是兩三天。
“喂,你,快跟人姑娘道歉!”
“別,還是不用了。”汐顏悶悶地想,那狐貍一看就是個小心眼的,現在道了歉,一會兒多半還要找她麻煩,她可經不起那折騰,姑娘她只想好好吃面。
“不行,必須道歉!流溪,你既然是我的人,就必須聽我的!不然小心我揍你哦!”
梨開開嗓門本來就大,這下沒壓着,幾乎整個面館的妖都若有若無地看過來,竊竊私語。
汐顏覺得有些尴尬并害怕,被這麽多妖怪行注目禮還是頭一回,于是默默朝角落裏挪了挪,自我催眠他們都看不到她。
流溪看看梨開開,又看看汐顏,皺了皺眉:“梨開開,你不要太過分。”
汐顏心下一凜,想不到流溪竟然是只有骨氣的狐貍!然而下一秒,流溪便又用行動證實了那實在是她的錯覺。
“又沒說不道歉,你倒是小聲些,這多丢人啊……”他的聲音低如蚊讷,似是不好意思到了極點。
哦,原來其實是只愛面子的狐貍。
汐顏趕緊打圓場:“哎,真不必了,我不生氣,這不是什麽也沒丢呢嗎?流溪他只是,額,只是,本性難移,啊對,本性難移!”
“對對對,我也不想的,只是本性使然。開開,我真的很努力在改了!”
“唔,”梨開開看起來似乎有些苦惱,“那好吧,姑且原諒你這回。可若是還有下回……”
“不不不,沒有下回,絕對沒有,我發誓。”
梨開開皺着眉頭打開他的手:“你已經發過幾百回誓了,事實證明,一點可信度都沒有。若是還有下回,我絕對不會揪你耳朵了……”
流溪立馬豎起耳朵。
“我直接打斷你的狐貍腿!”
“開開啊,”流溪看似有些委屈,“我也說過幾百回了,也沒見你記得,我着實不是狐貍,我是只獙獙呀。”
哦~原來其實是只招搖撞騙、好面子的獙獙。不過,話說獙獙是什麽玩意兒?汐顏向來是個好學的,于是她立馬将問題問了出來。
“獙獙你都不知道,”流溪撇撇嘴,全然不複對梨開開時的那副狗腿,“可見我先前說你見識短不是沒有道理的。”
“咳咳,流溪,好好說話!”梨開開拼命給流溪使眼神,似乎在傳達什麽信息,譬如:人家見識短你就不要戳穿了,多丢人!
汐顏撇開頭,裝作看不懂的樣子。
“‘獙獙也,其狀如狐而有翼,其音若鴻雁’,神界某個閑出屁的神編了本書,那便是他在書裏給獙獙下的定義。其實說白了,我們獙獙就是長翅膀的狐貍。另外,我們獙獙是狐族中聲音最悅耳的。”
“那不還是狐貍嗎?”汐顏有些奇怪。
“可不嘛!”梨開開對她的疑問表示很有同感,“說到底也還是只狐貍啊,非要強調自己是獙獙,好像這樣就能顯得自己很有文化的樣子。”
“咦?這竟然是沒有顯得我很有文化麽?獙獙不是比狐貍難寫很多?”流溪說着便蘸了水在桌上寫“獙獙”和“狐貍”四個字。
汐顏一看,立馬表示贊同:“果然還是顯得有文化些的。”
哦,原來還是只有文化的狐貍,不,獙獙。
“對了,汐顏,你這是要往哪兒去啊?”
汐顏有些遲疑,正不知該怎麽回答,梨開開卻自顧自繼續說道,“你也喜歡游歷大荒嗎?不然咱們結伴吧?大家一起,多熱鬧啊!”她看起來很是興致勃勃。
汐顏略一思忖,這趟路對她來說是萬分兇險,多個同伴當然也是好的。而且,雖然流溪不太能看透,梨開開卻怎麽看也不像是個壞心眼的。
她于是笑道:“當然好啦,我一個人走着也挺孤單的,多個夥伴當然是求之不得。”
梨開開抓住汐顏的手,開心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對吧流溪?”
從梨開開問出那句話開始,流溪就一直盯着汐顏,聽到梨開開問他,這才笑着附和:“你開心自然就是好的。”
明明他是笑着的,可汐顏卻總覺得他的眼神有些,陰鸷,直讓她不寒而栗。
梨開開卻是渾然不覺,笑嘻嘻地摸摸流溪的腦袋說:“這才乖嘛!”?
☆、試探
? 飯後,分配好房間,汐顏跟梨開開一間,流溪一間。梨開開是個沒心沒肺的樂天派,很快便沉沉睡去,汐顏卻翻來覆去,有點失眠。
那天聽青錐講了千铘和白清梧的過去,已經可以肯定的是,那句“東極情起處,甘淵緣滅時”指的就是他們的相愛和相離。而那兩個紙人可以也看做是在影射他倆。千铘和白清梧相愛,幫她擋了劫數,卻反被白清梧封印在了甘淵,正如男紙人最後被女紙人用匕首刺進心髒。
看得出來,策劃這一切的幕後的人應該是很讨厭甚至憎恨白清梧的,不然,也不會采取噩夢、謀殺、恐吓,這些偏激的方法。所以,肯定不會是千铘。
畢竟,從這些日子的相處來看,千铘應該是非常愛白清梧的。即便是最後白清梧對不起他,他對她也沒有半點恨意,甚至還是一如既往的寵愛。
那麽,策劃這一切的究竟是誰?他既然那麽讨厭白清梧,既然覺得白清梧對不起千铘,又為什麽還非要把白清梧弄回大荒呢?贖罪麽?不,應該沒那麽簡單。贖罪的話,為什麽不早一點帶她回來呢?
對了,千铘是被白清梧封印在甘淵的,那麽,會不會是一定要白清梧回來,才能解開封印呢?所以他的目的其實是救千铘?
也不對。還是那個問題,那為什麽不早一點帶她回來呢?
汐顏想着突然覺得有點好笑,她的潛意識裏,難道已經默認了自己是白清梧麽?
呵,不是的。千铘不是說了,他從來不會認錯他的阿梧,如果自己真的是白清梧,他肯定不會這樣輕易放她走的。
眼前漸漸模糊,看東西不太真切,汐顏一怔,她竟然,哭了麽?揉揉眼,不對,是霧!
汐顏驀地起身,想要叫醒梨開開,可再一看身側,卻哪裏還有人?糟糕!再去摸床頭的包,果然不見了!頓時有些氣惱,她是有多蠢才會相信梨開開和流溪?只怕那兩人一開始就算計好了,一個唱白臉一個□□臉!
翻身下床,房間裏霧氣缭繞,一切都看不真切,汐顏只能靠摸索着前進。可是,奇怪,明明下床走兩步就該是桌椅,她走了好一會兒,竟然什麽也沒摸到!汐顏心裏咯噔一下,難道,這裏已經不是她剛剛所在的房間了?!
霧氣漸漸散開,很快便能看清周圍環境。果然,不是客棧的房間。
這是一片開闊的谷地,四周沒什麽樹,只有低低的才沒腳踝的草,視線很開闊。谷地呈正置的碗狀,而汐顏所在的位置,正好是碗底。風低低,拂過耳畔,帶來些許幽咽之聲。她一個激靈,下意識去摸胸口的血玉,仍是帶了些暖意的觸感,她稍稍安心。
有歌聲響起,似乎悲到了極致,從四面八方傳來。汐顏察覺到異樣,下意識捂住耳朵,卻并沒有什麽用,那歌聲如同無孔不入的風,直吹到人心裏。
葛生蒙楚,斂蔓于野。予美亡此,誰與?獨處?
葛生蒙棘,斂蔓于域。予美亡此,誰與?獨息?
角枕粲兮,錦衾爛兮。予美亡此,誰與?獨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于其室。
汐顏聽藍獵說過這只叫《葛生》的曲子,這是一首悼念曲。亡者獨處無人陪伴,活人失愛孤獨無親,只求百歲之後同穴而眠。
“顏顏,快來把這個蛋糕藏好,別讓你爸發現了,咱們晚上給他一個驚喜!”
汐顏剎那間心神俱震,挪不開步子,只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人。
“顏顏,愣着幹嘛啊?快過來,一會兒你爸就回來了。”
媽媽……淚水漫上眼眶,她定定地看着那面帶笑容的溫婉女子,多年來的心酸思念齊齊撲上心頭。
“媽!”她撲過去,卻撲了個空。汐顏低頭看看空蕩蕩的懷抱,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媽媽呢?怎麽,就不見了?
“汐顏。”
汐顏愣愣擡頭:“越洺,媽媽不見了。”
“汐顏,過來。”
“你也會不見嗎?”她的淚水止不住往下掉,“你不要不見好不好?”
“汐顏,我找不到你。”越洺神色疲倦,眉宇間是說不出的憔悴。
“我在這呀,我在這。越洺,你不要不見,我馬上過來!”
血慢慢從越洺眼裏、鼻裏、嘴裏流出,原本清隽俊美的臉變得詭異又有些猙獰,可他似乎毫無所覺,只不住喃喃:“汐顏,你在哪兒,我找不到你。”
汐顏淚流滿面,撲将過去,毫無疑問的,又是一個空。她軟倒在地,捂住臉,大片水漬順着指縫漫出。
“原來竟是個凡人。”無比嘲諷的語氣。
所有聲音瞬間消失,四下一片寂靜。汐顏放下手,一雙黑色皂靴映入眼簾。擡頭,流溪高高在上地俯視着,滿臉不屑。
原來都是幻覺。她松了一口氣,有些慶幸。她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心裏竟然不覺得害怕,只是非常……生氣。她平靜地盯着他:“好玩嗎?”
流溪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還以為是什麽有意思的對手,結果……呵,不好玩,一點也不。”
“你混蛋!”
“呵,膽子倒是不小。不怕我吃了你?”
“請便,如果你吃得下的話。”倒不是她不怕死,只是剛剛那些幻覺觸到了她的底線,而且,她實在讨厭他這種蔑視的态度。呵,不就是妖麽?有什麽了不起?更何況,雖然藍獵不太靠譜,但汐顏相信他說的尋常妖魔奈何不得她,那麽她就至少不會有生命危險。因為……他是一個如此自戀且嚣張的,小屁孩。
汐顏轉身走了兩步,發現有些不對,只得回頭悶聲道:“送我回去。”
“呵,我還以為你多能耐呢!倒是自己走呀!”他一雙狐貍眼裏滿是毫不掩飾的嘲諷,汐顏心裏暗罵,真是白瞎了這副好皮囊!
流溪走到汐顏面前,略略收斂了些,說:“這件事,不要對開開提起。”
汐顏挑眉,不置可否。
“若是你心裏覺得不舒服,我可以道歉。”
汐顏有些詫異地望向他。
“但是,你得忘了這一切,我們都當做什麽也沒發生過。有人費心替你掩了你身上的氣味,若非剛剛看到……我也不會發現你是凡人。”他頓了一下,“這會給你在大荒省不少麻煩,畢竟雖然現在大多數妖魔都不吃人了,可不排除還有些是未開化的……”
“其實你不必解釋這麽多,我同意。”頓了一下,汐顏說,“你對開開很上心。”
流溪的眼裏帶了些許溫柔:“不然你以為就憑她那三腳貓功夫,我當真甩不掉麽?”
“無論你背的包還是先前拿出的地圖,都不是一般妖魔能有的,淡淡相交也就罷了,可開開想跟你同行,所以我必須知道你的來歷、目的,我不能讓她有半點危險,希望你理解。”
汐顏點點頭,心裏的不快也消散得差不多。有這樣一個人費心費力地維護……梨開開,還真是幸福呢。
“若你不願說,我便不問你那些東西哪裏來的。但如果日後我發現,你對開開有半點威脅,我會殺了你。”
汐顏明白,他不是在開玩笑。她緩緩點頭:“結伴而已。”
他眼裏的嘲諷淡去不少,笑得真誠了些:“開開單純,性子也比較沖,但心底還是很好的,相處久了你就會知道。以後,還請你多擔待些。”
“嗯。”汐顏微微一笑,心裏卻有些苦澀。
越洺,你是不是也曾像這樣維護過我?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對別人說“汐顏性子比較沖,但人還是很好的,請你多擔待些”?想起什麽,她馬上問:“剛剛那些幻覺,跟現實沒關系的吧?”
“沒關系,那些不過是你心裏最眷戀的折射,你那位小情人好好的。”
汐顏臉一紅,低下頭,心裏終于完全放心下來。
“這便回去罷,再待下去,開開該醒了。”
“好。”
“對了,你要去哪兒來着?”
“神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