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遮爾東望眼
珑染萬萬沒有料到,太子會親自來妙荼寺接她回去。
彼時她正捧着經書在樹下納涼,一面心不在焉地想着萱見何時會來,猛然聽見宮人的禀告後容色一整,稍事理了衣鬓便匆匆迎了出去。
“臣妾不知殿下要來,有失遠迎,望殿下贖罪。”
金鳶皺起了眉,愈發看不慣她此刻全是恭敬的姿态,原來這三年的夫妻情分在她眼裏也只是空設……他思緒一堵,遂又和顏悅色笑道:“還在生我的氣呢?”
一番話說得就像是她因與他賭氣才跑到妙荼寺來的。
但珑染早已習慣了他在人前的虛情假意,低眉順目道:“臣妾不敢。”
又是這句話!金鳶僵硬地勾起嘴角:“夏季燥熱,這寺裏卻是清靜。”他頓了頓,道,“不如陪我四處走走吧。”
風清霧淡,在深山裏已屬難得的好天氣。并肩的兩人一路無話,直到金鳶首先開口打破了沉默:“昨晚是滿月,你在寺裏可曾望見?”
“嗯。”珑染略微颔首,卻似沒有聽出他的言外之意,一徑回憶道,“從前臣妾聽母妃說,滿月的晚上千萬不能照鏡子,否則會看到九泉之下的亡魂。”她先自笑了起來。即便明知那是吓唬孩子的話,卻是真的相信過——“可後來臣妾對鏡試過許多次都未曾見到母妃,想必她是極不情願回來看臣妾一眼吧。她至死都……恨着臣妾呢。”
金鳶陡然停住腳步,驚異地看着她。
“因為臣妾說了一句不動聽的話,最後竟一語成谶。”珑染垂眉笑笑,語氣裏聽不出任何情緒波瀾,“臣妾說……漂亮的東西一定不會長久。”
童言無忌,卻換來母親驚恐之至的眼神,也換來了長此以往的冷眼相待。直到後來她才隐隐知道,不僅漂亮的容顏不會長久,漂亮的感情也會有凋零的時候。
“臣妾曾經怨過母妃,認為她是在推卸責任,父王不寵她了,她豈能怪罪到臣妾頭上……可現在臣妾時常會想,如果當時臣妾沒有說那句話就好了,如果——臣妾乖乖學做一個聰明伶俐的孩子,三歲能識字五歲能背書,母妃也不會天天把臣妾關在房間裏,不讓臣妾在兄姐面前丢人現眼了……”說着這樣的話,珑染仍是一臉淡靜地望着金鳶,只是那雙眼睛裏有着他難懂的深意,“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身為子女最大的悲哀也莫過于此吧。”
她那欲言又止的神情令金鳶莫名有些惱怒:“你究竟想同我說什麽?”
他再也受不了她這副無悲無喜的高尚姿态!明明近在眼前,卻仿佛隔着天涯之遙——她明明知道很多事情,卻故意藏着不說,讓他去猜——他憎恨一切見不得光的事情!
珑染的身體微微一顫,搖頭失笑道:“臣妾只是感慨一番罷了,殿下只當沒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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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鳶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咳”,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蘅秋——”
突然眸中精光一冷,袖中短刃剎那飛出——“嚓”,粉碎了左前方投來的石子!而珑染的心弦也跟着一緊,這近在咫尺的危險她竟沒有察覺到!
“小心背後!”
金鳶霎時驚覺後背一陣利刃掠風,珑染驚呼聲未歇,那蒙面人的劍鋒已及他後頸。這一招來得迅疾,任金鳶反應再快也來不及重新出刀,急忙側頭避開後方刺來的一劍,同時回臂反手,去勾敵人的手腕。那人身手矯捷,一刺不中立時變招,刷刷兩劍,分刺金鳶雙脅。
金鳶無法回身,只得飛身越過珑染肩頭,雙臂往前面樹枝上一勾,身形大展,這才得空轉過臉來。而對方也于瞬間猱身跟上,猝然一劍緊逼——“乒乒”!
寒光四濺,金鳶已經拔出随身的兩把匕首,一手擋劍,另一手飛快削向對方手腕,雙管齊下攻其不得不救,對方只得沉肘反打,又被逼得後退幾步。這來去之間,兩人以快打快,竟已交換了不下十招,但見刀光劍影,飛沙走石,招招都讓珑染瞧得驚心動魄。
同時心下不斷思索:這蒙面人起初的目标是她,因為知道她武功極差,原想只用一枚石子取她性命,可惜此招未中,他後來的目标便只有太子一人,想必是不想再在她身上分心。
這幾經推理,珑染心裏已有了數:刺客只有一個人,且根本目标是太子。
思及此,她竟心存一絲慶幸。幸好對方不是有備而來,否則十個金鳶都不夠打的。
她又凝眸望向纏鬥中的兩人,雙方實力不相上下,一時間難分勝負。然細看那蒙面人的招數時急時緩,甚至有些着力不穩,似乎并不擅長用劍?或者說——如果他使的不是劍,而是一種比較柔韌的武器,是否會更加得心應手?
腦中許多零碎的片段拼湊到一起,珑染恍然如夢初醒,原來——
但她來不及思考更多,突然增至的黑影已将他們團團圍住,來的是辄音的人。
心裏的那一簇火焰最終冰冷下去,珑染反而不那麽在乎結局了,如果這就是兩方陣營最後的對峙,那麽金鳶必輸無疑,而辄音也贏不了——鹬蚌相争,只有漁翁得利。
辄音便站在幾尺之外,皮笑道:“二弟臨死前還有佳人相随,倒也不壞。”
“确實不壞。”金鳶卻是笑了,他的驕傲未曾讓他流露半分畏懼的神色,“我唯一擔心的,是未來的樓蘭子民會變得像你一樣陰陽怪氣,不人不妖!”
辄音的面皮有一瞬急遽的抽動,那模樣讓珑染想起“猙獰”一詞——她實在對這個男人無多好感。于是她上前一步道:“臣妹自知不得不死,懇請骊王殿下滿足臣妹一個遺願。”
她有意拖延時間,眼神從那些殺手臉上逐一掃過,一面默念起攝魂術的口訣,突然,“噌”的一聲,身後有人長劍疾驅,刺向她後頸——仿佛早已料到她會留此一手,偏是不讓她如願!
“蘅秋!”金鳶飛身一撲,卻快不過那人的劍。
珑染沒有回頭,不必回頭也知道出劍的是那個人——
她也沒有急着要躲,甚至微笑安然。已經夠了——她已經盡最大努力去支持他,幫助他——那麽,即使最後功虧一篑了也不會覺得遺憾了罷。她并非那麽苛求完美的人。
只是——
腦中倏忽閃過一道身影,令她不由自主地動搖了下,那瞬——“當”,兵刃交錯,憑空出現的人已為她攔下了那致命一劍。
珑染目不轉睛地望着眼前的男子——“萱見……太醫?”
“又是你!”辄音臉色驟變,這憑空出現的太醫總是壞他的好事!“好,既然你們一個個都來找死——”他咬牙切齒地命令下去,“一、個、都、不、留!”
“刷——”
不知是哪一方先出的手,只見一片寒光遽閃,疾速掃來。萱見掠身拂袖,“嗖嗖”,竟是打出兩枚石子,震斷那些淩厲的刀劍。他面上并無明顯的表情,但目光一片冷冽。“萱——”珑染才踏出一步,人已被萱見完全擋在身後。
“記住,我不會救你第二次。”
珑染驀地僵在原地。那是怎樣一種喑啞而低微的嗓音?一字一篤,仿佛拼卻氣力才說全這一句——“我不會救你第二次”——所以你不許再看輕自己的生命。
若你自己都不肯好好珍惜自己的性命,我寧願不曾救過你。
萱見并沒有用任何武器,他本就是個擅長以靜制動的高手,從容微步,身姿飄逸。但辄音手下的那群殺手卻也不容小觑,因而這番纏鬥比預想中的還要持久,等到珑染隐隐覺察到不對勁時,三人已同時陷入一個七煞鈎陣當中!
“奪”——前後左右四道金鈎齊齊朝萱見狠抓而來,氣勢兇銳。萱見眼眸微眯,卻不避不閃,待那左右鈎尖近身時倏地揚袖,撚指成箭,真氣游走于指尖,抵住金鈎輕巧往外一推,“叮”,金鈎被震飛,而那反彈的餘力卻将左右兩人帶到萱見身前——“啪啪”,順水推舟就朝兩人胸口各是一掌!
他似乎料準了這四道金鈎來去之間毫厘的差速,緊跟着身子微側,虛步一晃,指風輕靈如點水,那剩下的兩個人登時覺得手腕一震,穴位似被點住,初時只覺得手臂發麻,但那區區一點的後勁卻大得駭人,須臾間整條手臂猶如削肉挫骨一般!
“呃啊——”兩人痛苦呻吟,金鈎随之脫手。
這一眨眼的功夫,萱見已連續挑了四人。珑染方想松口氣,卻在下瞬瞠大眼睛——
便在萱見右方,太子的雙臂正被金鈎死死纏住,動彈不得,而正前方一道金鈎已直刺他的喉嚨!萱見見狀正欲上前施救,“嚓,”鞋子卻被金鈎的鏈子絞縛——與此同時又是兩道寒光交錯向他射來!
雙雙千鈞一發之際,只聞“嗡”的一聲響,一道極細的銀光閃過,方巧切斷了停在金鳶喉嚨口半分處的那道金鈎。金鳶死裏逃生,體內真氣一瞬暴漲,“呲啦”,硬生生扯出了纏在臂上的金鈎!“還給你們!”他大喝一聲,直接将鈎尖插入敵人的胸膛!
“萱見!”
珑染猝然尖叫,眼睜睜看着那一道金鈎紮入他的左肋——“喀”,穿透骨骼的聲音清晰可聞。渾身的血液剎那凝固,珑染呆呆地站那裏許久,許久,甚至不知道站在那裏的自己究竟是死是活——
其實剛才她本可以救他,那根截下金鈎的銀針便是她射出的——那是她離開上古傾昙時主上所贈,“觀音針”,旨在救人于危難之中。尤其是生死攸關之際,銀針一出便能化險為夷。但——僅僅只有一次機會。
而她救的是金鳶。
那金鈎穿透肋骨該是怎樣的痛楚?萱見面色慘白,卻半聲不吭,霍然拂袖而起,竟生生用內力震斷了那根金鈎!
便在此時——
“保護太子殿下!”
太子的救兵已經聞風趕至,裝束齊整的鐵騎侍衛将辄音等人圍住,局面瞬間颠倒過來。
或許不會有人會注意到,在方才那場厮殺中莫名失蹤的兩個人,一個是最初偷襲的蒙面人,還有一個便是辄音手下的殺手——即在雙方陣營拼得你死我活時,珑染已暗暗用攝魂術指使那個人去皇宮引來救兵。
這條命已經不是她的,只要還有一線生機,她便會想盡一切辦法自救。
“請殿下三思!”
朔淩殿內,太子妃盈盈跪地:“請殿下耐心等待,切莫現在就與骊王正面争鋒。”
此時太子分散在外的軍隊已經全部調集回朝,意味着戰争一觸即發。
“哐啷”,金鳶甩袖掃落桌上的茶盞,氣得渾身發抖:“你竟然讓我等?我已經容忍他那麽多次,你竟然還讓我等?我沒有那麽多條命等他!”他轉身指着她的鼻子罵道,“我不像你,吃了虧只會裝啞巴!婦人之仁!”
珑染低頭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承認他罵得在理,等他稍微平靜下來才接着又道:“臣妾一介女流,對朝廷政事本不該妄加言論,但臣妾始終惶恐難安,擔心殿下中了漁翁之計。”她态度卑謙,但說話有條不紊,“殿下心中應是有數,想當皇帝的并不止骊王一人。”
金鳶不屑冷笑:“他們也配成為我的對手?”他自然清楚這個皇位有多少人虎視眈眈,但那些不成材的兄弟根本不值一提。
“臣妾入宮三載,深知樓蘭女子的智慧與驕傲,可謂‘巾帼不讓須眉’。不知殿下可曾設想過,有能力成為一國之主的不一定是位皇子,而是一位……公主?”清楚望見對方臉上的震驚與不可置信,珑染輕嘆一聲,“臣妾不敢妄言自己的推斷一定正确,但請殿下能夠聽臣妾把話說完。不知殿下可還記得,祀神臺的那場慶典,臣妾本欲相救,卻在最後一刻被點住穴道不能動彈?”
金鳶隐隐預料到她将要說什麽:“難道是……”
“當時樟芮公主冒死相救,臣妾本心存感激,但後來臣妾卻發現——有她在旁相助,殿下反而顯得更加吃力,且到最後的危急關頭,樟芮公主所處的位置原可出手相救,可她沒有。”珑染依然平心靜氣地說下去,“若臣妾沒有猜錯的話,三日前偷襲的蒙面人也是樟芮公主。”
樟芮擅使九截蛇鞭,而那日偷襲時卻有意換成長劍,便是不想在太子面前暴露身份。
整個皇宮的人都知道,金鳶太子與樟芮公主雖非同母所生,但交情篤深。而樟芮公主平日裏也最喜歡往東宮這邊跑,表面上與幾位姬妾嬉笑玩鬧,從來不談正事,根本目的是為了掩人耳目,以助她在暗處招降納叛,養足勢力。
而萱見,原本也是樟芮公主的人。他與辄音交好,便是為樟芮公主充當說客,聯營結派。
思及此,珑染心裏竟有一絲悵然,她其實是輸了萱見的——他幫助樟芮是為了整個焉耆國,而她幫助太子卻只是為了個人恩怨。若論文韬武略,樟芮公主并不輸給太子,何況她還有萱見這樣的謀士……這幾日裏珑染時常會想,若是摒棄了一切過往,她其實真的沒有足夠的理由去反對樟芮稱帝。或許,她也會站到萱見一邊吧。
但這一切不過是她心懷歉仄的表示罷了,因為她不可能會改變自己的立場。
“這些……只是你的推測?”金鳶閉了閉眼,手指緊握成拳。
“臣妾去妙荼寺本不是為了靜心。”珑染垂了眼眸,道明真相,“臣妾聽聞樓蘭皇室自古以來有個傳統,每一任太子即位前,都會先去妙荼寺燒香拜神,并在天玑樓內的‘山神木’上雕刻自己的名字,意為遵照山神旨意登基為王,對外名正言順。”
而她那日去天玑樓便是為了尋找其中所藏的“天機”,最後發現——“那塊山神木上有個‘音’字,而殿下的名字……已經被抹去了。”
金鳶“啪”地一拍桌幾:“那幫該死的僧人!”那山神木本藏在天玑樓層層機關之後,若沒有住持大師的指引,怎麽可能輪到辄音去刻自己的名字?
他倏然眯起眼睛,冷冷望着珑染:“你又是如何親眼見到山神木的?”
這一閃而過的念頭讓他心驚了半分,原來這三年來一直是她的僞裝——她怯懦,是因她無心惹是生非,她平淡,是因她深谙象齒焚身的道理。而當所有人都陷入權欲的厮殺時,她卻在暗處不動聲色,靜窺其變。倘若她并非自己這邊的人,該會是怎樣大的威脅?
“殿下更應該知道的是臣妾究竟發現了什麽,而不是如何去發現的。”珑染嘆了口氣,言語裏微微有些涼意,“臣妾做到這個地步,難道還不足以被殿下相信麽?”
金鳶皺着眉,許久不回答。“……說。”
“臣妾發現‘音’字不止一個。”珑染這才繼續道,見金鳶眼裏露出鄙夷的神色,她搖頭否然,“臣妾原本也與殿下所想一致,骊王是想當皇帝心切,才會刻了那麽多遍,但後來臣妾才知自己想錯了,因為那‘音’字不多不少,正好有十個。”
金鳶的臉色陡然一變。
“十音為‘章’,而章字刻于‘木’上——”答案不言而喻。“樟芮公主自然是想名正言順地稱帝,卻又擔心太過昭然,便想出這個法子刻下自己的名字。只是……”珑染眸光微漾,似在思索。當真相水落石出的那瞬她不是不驚嘆的——同為女子,她無法不佩服樟芮公主能斷大事的底氣和深藏若虛的智慧,但有件事她始終想不明白,為何那日樟芮會親自出面刺殺太子?這并不符合她行事謹慎的作風——她本是那種沒有十足把握就絕對不會出手的女子。
但珑染沒有問出心裏的疑惑,只道:“如今樟芮公主就等着殿下與骊王争個兩敗俱傷,而她便可以坐收漁翁之利。”她緩緩起身告辭,“臣妾言盡于此,望殿下三思。”
“蘅秋——”金鳶突然喚住她,遲疑了下,“你覺得我會怎麽做?”
“其實殿下心裏已經有數了,不是麽?”珑染卻是笑了,似不經意道,“殿下……是容不得任何人的背叛的。”這就是他的絕情之處,他一定會先将矛頭對準樟芮公主,而且絕不會留半分情面——因為在太子心裏,背叛的親友比生來的敵人還要可憎。“骊王本是個經不住誘惑的人,殿下若肯拉下臉皮來說幾句好話……”
她卻猶豫着沒有說下去,太子的脾氣她是清楚的,要他對一個恨不得殺之而後快的仇人說好話,簡直比登天還難。但辄音……卻實在是個無可救藥的家夥,如今就巴不得要與太子争個魚死網破呢——但他明明不可能會贏。
“我自會有辦法讓那個蠢貨開竅的。”金鳶突然道。
珑染原本踏出的腳步一頓,他這樣說——是同意了要稍作讓步?她微微一笑,心裏有些難得的好的預感浮上來,或許……這世間也是有兩全之法的。
“臣妾等着殿下的好消息。”
她甚至沒有回頭便匆匆離去。因為在那之前——她還有更緊要的事情要做。
傍晚的時候,廊外下起細雨,是那種散碎的珠兒雨,于七月的天卻是極少見的。雨珠子落地久了便積成了窪,捉到一點燈籠的微光,一面粼粼閃着,有些像是舞伶腳下潔白不沾塵垢的銀絲履,踩着矯情卻偶爾動人的曲律輕飄飄便轉到了那廂。
萱見負手而立,望着遠處一川煙雨,他已連續三日沒有進宮了。
“啧啧,一個治病救人的太醫,到頭來居然淪落到要為自己療傷。”有道幸災樂禍的聲音自旁邊傳來,樟芮笑眯眯探出一張臉,“我猜啊,那一道金鈎不僅傷了你的身,還傷了你的心吧?妙哉妙哉!”她拍手叫好,往他受傷的胸口瞄去兩眼。
“公主應當專心運籌帷幄之中,而不是與臣聊天。”萱見平淡道,分毫不受她言語挑釁。
“哈,說得好!作為一個軍師,你理應為本公主出謀獻策,也不是在這裏傷春悲秋吧?”樟芮氣勢洶洶地一指他,“白哉!你背信棄義臨陣脫逃,本公主應該治你何罪?”
萱見不說話,或許根本就無心與她分辯,一副任憑她發落的坦然态度。
樟芮陡然洩氣:“為什麽要背叛我?就因為……我對她出手了?”擡頭望見他眼底一片漠然,她終于忍無可忍地叫起來,“因為辄音不相信我!他說,我必須做出一些行動,證明我是真的想要與他合作。我只能冒險走出這一步——”所以她那日會在妙荼寺偷襲金鳶,且兩度想置珑染于死地——卻因此激怒了他。
他曾說過:不許傷她。任何理由都不許。
萱見徐徐看她一眼,道:“你說謊。”
樟芮的身體驀地一顫,咬住嘴唇。
“天色不早了。”萱見淡淡出聲,意在逐客。他甚至——連真正的原因都不想知道。“公主養兵千日,步步為營,集天時地利與人和。即使太子與骊王聯手,也未必就能穩操勝券。”倒是不輕不重地寬慰了她一句。
“你明知道……我絕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樟芮慘然一笑,薄霧籠罩着她容顏,半明半暗看不真切,“事到如今,我必須對我的一兵一卒負責,我……會帶他們離開這裏。”她突然哈哈大笑而起,眉眼裏有着男兒的潇灑與不羁,“不過一切還早得很吶,就算他真坐了皇帝,他日本公主再殺回來謀朝篡位也不遲!哈哈哈……”
等到樟芮轉身離開,萱見才發現她的後背已然濕透,這才想起來——她剛才,離欄檻很近,便一直背對着斜風細雨,像是故意要任冰涼的雨水澆在自己背上,借此冷卻自己的情緒——他知道,她恨他,她恨不得殺了他。
但他依然欣賞那個女子。這幾年來他們知己知彼,卻無關情愛。
——你說謊。
——是的,我在說謊。我只是為你找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棄我而去。
雨勢漸漸大了,沾在面頰一層水意,寒而冷的慌。萱見轉身正要進屋,卻在望見延廊盡頭的綠衫女子時腳步一滞。
“我……來看看你,”珑染神色拘謹,想要看他卻不敢看他,“你的傷……”
萱見徑直進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