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心相近2
單個渺小流螢發出的是微弱的光, 可一群流螢呢?
積少成多,集聚的熒光幾乎照亮姒玉芳容。
披着月華,她眼尾那點淚痣愈發靡麗, 眼眸盛滿柔光, 如同啜上天上星辰。
玹度睨目。
“謝謝道長。”姒玉一蹦一跳轉身, 面對玹度,壓低的軟嗓在寂寥無聲的月夜下格外動聽。
環視在玹度身側亂飛的螢蟲,姒玉心道,玹度此人還是有幾分知趣的。
“回去吧。”玹度道。
姒玉頓足未動,她望向玹度, 他肩上灑落溫涼月光,斜光滾在他清俊的眉眼上,好看極了。
“施主,還有何事?”玹度疑惑。
姒玉彎了彎眼, 臉上浮現滿足之色,天真爛漫。
她緩緩道:“道長, 有件事我想告訴你, 其實......今日是我的生辰。”
三月廿二, 是她十六歲生辰。
她也是适才才記起來的。
這些日子忙前忙後, 只顧推進計劃, 謀算未來, 竟連自己生辰都忘了。
姒玉在心裏自嘲一聲。
以往生辰要不一個人伶仃過, 要不身邊就圍繞些登徒子,如今十六歲的生辰有玹度陪着,看起來不錯。
還是個道士, 長相合她眼的道士, 令人神魂颠倒。
無論從那個角度看, 玹度的容貌無可挑剔。
姒玉不合時宜地想,什麽時候我能摸摸他的臉?
上一回在後山,她就稍稍碰過一下,一個男人肌膚竟然比女子還要好。
姒玉小小嫉妒一下。
玹度微愣,從而錯過姒玉的出神,他當即道:“祝願施主芳辰吉樂,順遂無虞,皆得所願。”
“承道長吉言。”
“道長,今日是我生辰,我能不能像你讨要一個生辰禮?剛才的流螢不算。”
玹度遲疑片刻,點頭。
姒玉笑逐顏開。
“生辰禮就是想請你回答我三個問題。”姒玉豎起三根手指。
“就這樣。”姒玉說。
玹度再度怔了下,他以為姒玉會借此向他讨要什麽,結果只是回答問題。
“施主,你想問什麽?”
姒玉微微仰首,視線掃過天上玉盤,點了點臉頰。
就在剛才,姒玉心中一軟,放棄的念頭再度浮現。
無論從哪個方面而言,玹度于她,是有大恩的人,她當銘感五內,引誘玹度這個道士,說到底是她一己之私,把對蕭家的怨恨轉移到一個無辜人身上。
莫名其妙,不合常理。
姒玉咬了咬牙關,吃盡了想半途而廢的想法。
她本來就是自私缺德的人。
“道長。”姒玉垂首,目光不偏不倚落在玹度手中竹傘。
他整日拿着竹傘是為何?
姒玉心中冒出這個問題。
以前怎麽沒産生過這種想法?
“道長,這柄竹傘對你是有什麽重要意義嗎?”姒玉問。
玹度聞言,淡淡道:“是貧道胞弟遺物。”
胞弟?遺物?
“你還有個弟弟?”這對姒玉來說算個意外訊息。
玹度偏頭,看向遠方,半明半昧的面龐添幾分落寞,“幼年時便因病過逝了。”
“對不起,道長,提及你的傷心事了。”姒玉自責道。
“無妨,還有什麽想問的?”玹度回過頭,神色如常。
姒玉忖度須臾,道:“道長,你的生辰是在什麽時候?”
玹度目光定定落在姒玉身上,“七月十五。”
“七月十五,七月十五。”姒玉嘀咕,聽着耳熟。
“中元節。”玹度提醒。
姒玉恍然大悟,讪讪道:“道長的生辰日還真是......特殊。”
玹度視線移動,回到自己手中的竹傘上。
是挺特殊的,湊巧還是他胞弟忌日。
“今日道長陪我過生辰,等道長生辰,我也一定陪道長過生辰。”姒玉道,眨眨明亮水眸,“道長,可以嗎?”
姒玉話音未落,玹度眼眸倏地幽深,如深不見底的漩渦,攝人心魄,他看着許下承諾的姒玉,久久不言。
姒玉莫名被玹度奇怪的眼神攫住了心神,兩人四目相對。
那種詭谲的感覺死灰複燃,徐徐爬上姒玉腦中。
直到玹度的出聲打斷姒玉思緒,“屆時還望施主莫要失約。”
“一定不會。”姒玉信誓旦旦,心裏則說,這是迫不得已的違心之言,當不得真。
姒玉面上露出淺淺笑意,唇不點而紅。
“道長,你......覺得我是個怎麽樣的人?”姒玉話鋒一轉,又問。
玹度:“施主是一個溫柔堅韌、知曉變通的女郎。”
“真的嗎?我這樣一個軟弱的人,在道長心中,竟然是溫柔堅韌。”姒玉語氣傷感。
玹度寬慰道:“施主不必妄自菲薄。”
“嗯,我相信道長,出家人不打诳語。”
“好了,道長,我問題都問完了。”姒玉道,“我們回去吧!”
姒玉亦步亦趨跟着玹度回院。
蟬聲起伏,襯得環境靜谧。
玹度身量高,邁出的步子大,而姒玉比玹度小了足足一個半頭,步伐自然沒玹度快。
但兩人之間奇跡般保持了恰當的距離。
也不知是誰在照顧誰。
突然,姒玉小聲抱怨說。“道長,有點黑。”
玹度轉身靠近姒玉,提起自己手臂。
姒玉盯着面前被寬袖包裹的手臂,慢吞吞用手捏住小塊順滑袂料,把料子掖進掌心,如往常一般。
兩人繼續往回趕。
姒玉生出玩樂的心态,踩着玹度的腳印踱步。
等到雲軒,玹度體貼地将姒玉送至她房門口。
但姒玉沒有進房門,而是背靠門,面朝玹度。
“道長,有句話我一直埋在心裏很久了,不知當講不當講。”姒玉猶豫不決道。
玹度以為又是要麻煩他去做事。“施主無須顧慮。”
“道長,我心悅你。”剛好有一陣清朗的涼風拂來,滲進了姒玉低柔的嗓音。
玹度疏冷的神色劃過一絲異樣,半晌,他才開口:“施主,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麽?”
女郎面若桃花,眸光灼灼,竭力遏制自己的羞澀,讓自己看起來坦坦蕩蕩,那顆淚痣不再是最矚目的存在,它被女郎眼中的情絲所替代。
姒玉肯定道:“我很清晰,自然知曉自己在說什麽,道長,你沒有聽錯。”
姒玉挺直背,背後是門,她沒有退路,于是她再度一鼓作氣,對玹度道:“道長,我傾慕你。”
玹度手僵住,掌心竹傘落地而不知。
“道長,你......”姒玉說着,适才的勇氣猶似消失了,只見她強自深吸一口氣,接着說未說完的話。
“道長,你喜歡我嗎?”
面前的人在對他表明心跡。
心悅、傾慕,最後是一擊沉重的“喜歡”砸進玹度平靜無波的心湖。
他聞到了姒玉身上的媚香,從未有過的濃烈。
但很快,他便從姒玉的甜言蜜語中蘇醒。
他恢複冷淡神色,正要拾起竹傘時,竹傘已經被姒玉揀起,交到他手手上。
玹度道:“施主,莫要胡言亂語。”
姒玉微紅的臉褪了赧色,辯駁道:“道長,這些日子你對我這般照顧,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麽好,有求必應,我對你是一片真心,并不是胡話。”
玹度沉默。
“道長,莫不是因為我的話讓你困擾了?”姒玉摸不清玹度心思,表面眼眶含淚。
她說着,好像是想到什麽不好的事,姒玉登時就垂下頭,無聲哽咽,“對不起,道長,我只是情不自禁。”
“施主。”
“嗯?”姒玉哭得精神有點恍惚,她緩緩擡頭,撞進玹度深邃眸底。
耳畔冷不丁闖進玹度斷冰碎玉的聲線:“你話裏有幾分真心?”
“道長......你還是質疑我?不相信我嗎?”姒玉以為玹度是在懷疑她說謊。
玹度看着惺惺作态的姒玉,腦海中回想起過往見過的姒玉,以及背地裏的她,還有君明口中的她。
那個自私虛僞、作弄他人、表裏不一的女郎。
她如同世間一縷微小火苗,縱經風吹雨打,仍爆發出一股子鮮活的生命力,努力活着,即便弱小也不是好招惹的,睚眦必報。
她是溫柔的,表面上的确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嬌女郎,他稍稍用力掰扯,她便如花枝一般斷裂。
她也是堅韌的。
懂變通,是她在不同人面前的多面性,虛僞無情,但還是不夠聰明。
“道長,我真心喜歡你。”姒玉道,像是在心上人面前無法保持冷靜,她亂了陣腳,慌忙間撈起了玹度的手,握住它。
手心傳來的溫度令姒玉鎮定下來。
她掀起眼簾看玹度,月光下,她的面容妖媚昳麗,如話本子中的絕色精怪,口中吐出蠱惑之言,“道長,你喜歡我嗎?”
“貧道并非是出家人。”夜風卷起玹度袍裾,他腳下的影子變形。
“什麽?”
玹度輕啓薄唇,再次重複方才話語。
“道長你沒出家?”姒玉瞪大了眼眸。
“不錯。”玹度唇角慢慢勾出一個涼涼的、沒有笑意的笑。
姒玉怔愣半晌,回過神想玹度沒出家,那豈不是更好......不對,總感覺哪裏不對。
不知為何,姒玉突然背脊發寒。
她不會陰溝裏翻船了吧?
敏銳的第六感突然出現,可姒玉還未深思,玹度的話便破開她的思緒。
“施主,貧道問你一個問題,在貧道發病時,你對貧道有沒有過嫌惡?”
姒玉不假思索:“不曾有過。”
玹度似笑非笑,摩挲着竹傘柄。
“假如貧道再次發病,并且往後會不斷發病,你還會一如既往照顧貧道嗎?”
“會。”
姒玉目不轉睛看向玹度。
她心裏則是在說:怎麽可能?
她和玹度根本不會長久,以後自然是分道揚镳,更遑論照顧他了。
玹度,頂多是她的露水情緣。
往後,她或許會因為玹度的仙人之姿而念起他。
他是她見過長得最好看的男人。
玹度反手扣住了姒玉的小手,兩人掌心相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