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犯倔
端午節這天和錦縣城正式開始龍船比賽,大清早地人們就紛紛趕赴縣城。方家雖然不看龍船比賽,但和顧客約定了時間拿繡品,所以動身去縣城的時間幾乎和打算看龍船的陸家差不多早。
大家剛出家門不久就遇上了。陸骐小姑娘伏在自家大哥背上,身上穿着于寡婦請人做的新衣裳,頭上紮着之前方采蘩給她做的粉紅色絹花,整個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地。
小姑娘和陸骁眉飛色舞地談論着等下看龍船的事情。方志遠本就因為不能看船在生胡氏的氣,聽到陸骐興奮熱烈的聲音越加覺得委屈,眼眶一下就紅了。方采菱好心地去牽他的手,卻被他大力甩開了。
方采蘩嘆息着伸手去牽弟弟的手,方志遠照舊甩開,方采蘩再三去牽,最後方志遠終于沒再甩開了,可忍了許久的淚水卻流了下來。方采菱勸道:“別哭了,男子漢當衆掉淚多丢臉!”
方志遠擦着鼻涕,甕聲甕氣地道:“要你管,我就哭!”方采菱氣道:“你看看你,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地醜死了。還把鼻涕弄在衣袖上,那可是新衣裳,一點都不知道愛惜!”
方志遠梗着脖子抽泣着大喊:“愛惜什……麽,端午節連……連個龍船都不讓……看,倒不如不穿這新衣裳!”他這樣又是哭又是喊地,陸家其他人照舊是目不斜視絲毫不感興趣的模樣,陸骐卻吓了一跳,驚訝地直盯着方志遠瞧。
胡氏額頭青筋直跳,這小兔崽子,沒完沒了他!自從得知自己不讓他去看龍船之後,這孩子這兩天就跟蒼蠅一般不停地在自己耳邊嗡嗡嗡,任憑你怎麽勸說解釋都不聽。明明平日裏乖巧聽話的兒子,怎麽在這件事上就這般牛心左性呢?
在家裏頭發發脾氣也就算了,在人前尤其是對面人家幾母子跟前這般跟自己鬧,不是存心讓人家看笑話嗎?胡氏的怒火再也壓不住了,抓過兒子照屁股上啪啪啪就是幾巴掌。
胡氏極少責罰孩子,像這種當衆動手的情況更是從來沒有過,聽到弟弟嚎啕大哭,方家姐妹都驚呆了。愣了片刻後才一個将方志遠搶過來,一個去拉胡氏。
陸家人已經走過一段距離了,不過後頭方家母子幾個鬧出這麽大的動靜,他們不可能聽不到。陸骐同情地道:“方志遠哭得好厲害,他娘可真兇啊!”
陸骁道:“胡寡婦自來将兒子看得眼珠子一般,這回居然舍得下手開打了,還真是稀奇啊。端午節不是該高高興興地嘛,我還真是不明白那一家子。”
于寡婦道:“你沒聽到那小崽子原先嚷嚷着什麽‘不讓看龍船’的,肯定是賊婆娘不準她那幾個崽子去江邊看船,小崽子在跟她怄氣呗。”
“難怪了。”陸骁恍然大悟,“這三年才得一次龍船看,小孩子誰不想,胡寡婦竟然不讓他們去看,難怪方志遠那小子又是哭又是喊的!這個胡寡婦,還真是……”
于寡婦淡淡地道:“你當她不想啊,可她敢嗎?看船的人那麽多,她那幾個崽子要麽模樣太招人,要麽年歲太小,帶去人堆裏不是存心招禍嘛。”都是做娘的,于寡婦倒是挺理解胡氏的擔憂。
陸骁嘿嘿地笑:“也是,方采蘩确實長得太好看,那些個登徒子即便不敢對她動手動腳,可就這麽不眨眼地給人瞅着也瘆人。就是方二,雖然性子不讨喜,可小小年紀模樣也不賴,她家唯一的男丁遠哥兒偏還那麽點大。嘿,這模樣長得太出衆也煩惱啊,你看我大哥身為男子,被那些花癡們擾得一天到晚板着一張臉,長此以往我都擔心他不會笑了。”
于寡婦笑罵道:“小兔崽子,說對面人家就說對面人家,拿你大哥尋什麽開心!”
陸骐回頭同情地看着方家人,然後拍了拍陸骥的肩膀道:“采蘩姐姐她們不能去看龍船,真可惜。方志遠還挨了打,可憐啊。”“是啊,可是這事兒咱們幫不上忙。”陸骥重重嘆了口氣。
方志遠雖然在方采蘩的勸說下止住了哭聲,可這孩子死倔着蹲在地上不肯動了,胡氏氣得揚手欲再打,卻被兩個閨女及時拉開。娘兒幾個一時間僵在了路上。幸好這條路就方陸兩家走,陸家人走了之後,方家母子幾個杵在路上倒不存在擋路的問題。
眼看着日頭就要升起,胡氏又氣又急,和顧客約好今日一早開鋪門人家來取貨的,為此一家子特地趕個早,沒想到卻被小兔崽子給白白耽擱了。
方采蘩知道老娘的心思,忙道:“娘,不如你和菱姐兒先走,我哄好了遠哥兒後頭來?”
胡氏搖頭,今日路上也好街上也好人都多,她可不放心如花似玉的閨女離開自己的視線。若不是家裏房子偏了些不放心,她都想讓閨女留在家裏別進城。
胡氏咬牙對兒子道:“遠哥兒,你那麽想看龍船,可娘沒本事不敢帶你去看,是娘對不住你!你爹爹和祖母不是很稀罕你嘛?下次你爹爹還會派人來接你們,到時候你就跟着她們走吧!你爹爹是堂堂知府老爺,身邊仆從多,看船的時候不用擔心你給擠丢了或者被拐子拐去了!”
胡氏說這番話的時候眼眶都紅了,方采菱看得心頭酸澀,不滿地對弟弟道:“是啊,讓你一個人去潭陽府爹爹那裏去,反正祖母也只稀罕你,我和姐姐就陪着娘在和錦好了。”
“我不去!”方志遠一下就急了。方采蘩在一旁哼了一聲:“那可由不得你!誰叫你這麽不聽話,娘管不了你,我和你二姐也勸不了你!”
“你們,你們都不要我了?”連大姐都這麽說,方志遠傷心得嘴巴立馬扁了起來。
“不是我們不要你,是你不想跟我一道過了。娘沒本事在人多的地方護住你,只好拘着你不讓你去看龍船,可你不理解娘的苦心只管瞎胡鬧。”方采蘩狠心地下猛藥。
方志遠看着胡氏,遲疑了片刻後慢慢過去,拽住胡氏的衣袖低聲道:“娘,我錯了,您別生氣。我再不嚷着看龍船了,咱們快走吧。”
胡氏嘆了口氣,擦了擦濕潤的眼角,拉着兒子的手道:“知道自己錯了就好,其實你這個年紀正是好熱鬧的時候,娘不叫你去看船,委實不近人情,誰叫娘膽小怕事沒本事呢。我兒還小,龍船比賽往後還會有好多次,等你長大了自己看個夠吧。”
“娘,您別說了,兒子以後再不說看龍船的事了。”方志遠哭久了,說話猶自一抽一抽地,胡氏看着又是心痛又是後悔。兒子自來懂事,這回實在是太想看龍船了才這樣犯倔,自己不該打他的。這孩子長這麽大,連親老子的面都沒見過,一直跟着自己過着清貧的日子。握着兒子稚嫩的手,胡氏不由開始怨恨起前夫來。
理智上她知道前夫身為一州的最高官員,為了私事離開衙門一二十日是絕對不允許的。可方修文嘴上說自己如何如何思念孩子,得知自己母子的下落後卻至今未露面,叫人在感情上如何能接受!
哼,老虔婆和方修文以為派幾個下人來自己就乖乖地讓孩子回方家了,想得美!自己母子在這裏受苦,他們和明氏錦衣玉食地過着,自己憑什麽要輕易滿足他們的心願!
陸家人進了城之後,不過在鐵鋪稍稍呆了一會兒,陸骁和陸骐就被江邊的龍船鼓聲給勾走了魂,嚷嚷着比賽開始了趕緊去看。明知道時間還早,比賽應該沒正式開始,可于寡婦還是二話不說就同意了。
陸骥卻道:“今日進城看龍船的鄉下人很多,肯定有趁機取鐵器的或者買鐵器的,不如你們先去我守在鋪子等等看,回頭等沒人了我再去尋你們。”
陸骁笑道:“大哥你鑽錢眼裏去了,今日還管什麽鋪子啊,看龍船是正經。”于寡婦也嗔道:“是啊,說好了今日咱們娘幾個安心看船,大郎,什麽都別管了,關鋪門。”
陸骥卻堅持要留下,于寡婦沒法只好由他,和陸骥約好到時候去哪一帶彙合後牽着陸骐就走。
陸骥卻皺眉道:“到時候人多我萬一找不到我們就不找了,你們只管安心看你們的別管我,我這麽大個人不會丢的。倒是娘和骁哥兒要牽好骐姐兒,她人小別給擠散了。”
于寡婦笑道:“放心,你娘可不是胡氏那賊婆娘瘦猴一般的身板,就算真要擠起來,吃虧的也是別人。”
送走了老娘和弟弟妹妹,陸骥在鋪子裏端坐着,一雙眼睛卻一直盯着外面看,看到方家母子四人的身影後不久他就關了鐵鋪大門。
然而他并沒有按照之前和老娘的約定去江邊彙合,而是在街上晃悠,視線卻一直鎖定通往胡記綢緞鋪的兩個路口,他不知道自己昨日去菜市場割肉時候無意中聽到的那輛馬車上的對話,是不是說的方采蘩,反正這半日只要方家母子不離開鋪子回家,他就要守在這裏。
少年握了握潮濕的手,心裏有些緊張。他擔心那人真的想打方采蘩的主意的話,自己一個人護不護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