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約定
到底有些心虛,方采蘩說完後不由看了一眼陸骥,卻見對方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什麽,她忍不住問道:“陸骥你在想什麽啊,粽葉也不摘了?”
陸骥嘆息道:“我記得你以前曾經說過,你外祖父是個滿腹學問的秀才,你娘自幼跟着他習文,所以也熟讀詩書。你和你妹子雖是女孩兒,但有你娘教,學問卻比同齡的男孩兒都強。”
方采蘩點頭道:“是的,我們家雖然不是什麽大富大貴的人家,可我娘在識字念書上頭肯花錢。有些書文她記得就默寫出來給我們讀,記不住的就買書回來教我們。”
陸骥黯然道:“我也想跟着人學習,可沒人教我,我娘根本不識幾個字。之前沒搬來和錦的時候,我也就是陸陸續續地在私塾念了幾年書,搬到和錦之後要幫着我娘打鐵,就再沒念過書了,之前學的東西都忘得七七八八了。本來我和我娘一心讓骁哥兒跟着唐夫子好生念書的,奈何這小子根本不是那塊料,胡亂念了兩年打死也不肯去了,不然也不會鬧出那樣的笑話來。”
方采蘩想到陸骁“亡故一人”的烏龍禍事,忍不住噗嗤笑了起來,笑過之後又覺得不厚道,趕緊捂住嘴巴,看了看陸骥,不好意思地道:“呃,那個,我不是有意的。”
陸骥笑了笑表示自己不介意,随即苦惱地道:“其實骁哥兒出了那麽大的醜,我想起來也覺得害怕,因為我并不比他強多少,說不定哪天我也會犯這樣的錯,然後淪為衆人的笑柄。可我想學習,又不知道如何學,一來是沒那空閑,二來是沒人教我。”
方采蘩不假思索地道:“時間是擠出來的,只要你有心學習,哪裏空不出時間來。至于沒人教,你可以買了書自學,實在不懂的地方可以問我呀。”
話一出口她才意識到自己還真是大言不慚好為人師,對方是個比自己大三歲的男子,要他向比自己小的丫頭片子請教,人家哪裏拉得下那個臉。自覺說錯話的方采蘩紅着臉看着陸骥,讪讪道:“呃,我是說我總歸比你多讀了幾本書,你要是,那個不嫌棄的話就,就……”
“太好了,那咱們一言為定!”方采蘩磕磕巴巴地話還沒說完就被陸骥打斷了。少年眼神晶亮,欣喜不已地道,“這樣吧,從今日開始,我先将家中那幾本書溫習一遍,不明白的地方就趁着早晚趕鴨子的時候問你。”
“好,就這麽定了,努力!”方采蘩被少年的情緒感染,興奮得做起了前世習慣性的動作,揚起手臂握緊拳頭給少年打氣。她這怪異的動作讓陸骥愣了一下,随即也學她那樣舉臂握拳道:“努力!”然後兩個人四目相對,齊齊笑了起來。
方采蘩問陸骥:“昨日傍晚時分郭家窪這一帶的裏正來尋你,聽說是想請你去劃船,你們家沒答應嗎?不然這會子應該去江邊了吧。”
陸骥點頭:“嗯,我娘沒答應。”“為什麽,那個明明是個掙錢的機會,你力氣又那麽大。”方采蘩很是不解。陸骥搬出了官方說法道:“昨日縣城街上也有人上我們鋪子請我了,我娘說我們是外鄉人,鋪子在街上,可房子在郭家窪地界,答應了誰都不好,就都推了。”
同為外地人,方采蘩對于寡婦的顧慮表示理解,半真半假地惋惜道:“可惜了,不然就憑你這樣貌,上了龍船桡子一握,啊呀,整個岸上的……呃,整個岸上的人都看你一個人了。”方采蘩本來想說整個岸上的大姑娘小媳婦眼珠子全集中在你一人身上了,可想着自己一個姑娘家跟一個少年開這種玩笑實在是大大的不妥,又及時打住換詞兒了。
可是她這種轉變太過生硬,陸骥心裏本就膈應這事,自然是一下就知道她心頭所想,當即臉色就變了,冷冷地道:“我又不是怪物,誰稀罕大家就看我一人!”
糟糕,難得陸骥今日畫風突變肯說話,自己與他一時間說得興起,居然忘記這貨骨子裏的高冷面癱屬性了,你看你看,這貨說變臉就變臉。方采蘩看着陸骥迅速恢複了的面癱臉,心頭大為懊惱。
此後她吸取了教訓,陸骥不開口,她就閉緊嘴巴絕不挑起話頭。于是兩人之間的氣氛又恢複到了最初那種僵硬尴尬的模式。好在這種叫人不舒服的狀态沒維持多久,就被陸骥給打破了。
陸骥顯然是沒話找話,問道:“蘩姐兒,端午節許多人家的小孩兒都要置辦新衣裳,人們又都要佩戴香囊,你們鋪子這陣子應該比較忙吧。”
方采蘩道:“還好吧。今年不是碰上三年一次的龍船比賽嘛,所以今年的端午比去年前年都要隆重,手頭寬裕的人家不光給小孩兒置辦新衣裳,大人們自己也置辦。還有香囊,雖然大多數人家是家中的女眷自己做,不過手藝畢竟趕不上繡莊的水平,是以老早就有人家上我們繡莊定做香囊。大多數人家四月間就開始準備了,到這幾日反倒沒有上個月忙了,不過有在外回鄉過節的人還有為了看龍船特特來和錦親戚家過端午的人,所以光顧綢緞鋪的人還是較平日多。”
陸骥道:“那明日劃龍船你們家要不要關鋪子專心去看船啊?”方采蘩搖頭:“我娘說明日鋪子就開前半日,後半日一家人回家安心過節,不看船。”
陸骥驚訝道:“不看船,你娘怎麽會不叫你們去看船呢?不看的話,你和你娘也就罷了,你們家那兩個小的不嚷嚷?若是我娘說不去看船的話,二郎和骐姐兒非得嚷破天不可!”
方采蘩道:“他們兩個怎麽不嚷,尤其是遠哥兒,學裏唐夫子好不容易大發慈悲特特放假給弟子看船,臨了卻聽到我娘說明後日不準去看船,那孩子立馬就急了。菱姐兒也急得跳腳,兩個人一唱一和地圍着我娘争了半日,無奈還是被我娘給無情鎮壓了,遠哥兒當時委屈得都掉起了金豆子。”
陸骥道:“我就不明白了,你娘怎麽會不讓你們去看船呢?”方采蘩嘆了口氣:“我娘是被霧雲寺那回給吓怕了,再碰上這種人多擁擠的場合是堅決不叫我們再去的。”
陸骥很不以為然:“你娘太過小心了吧,和錦的龍船賽舉行了那麽多年,除了劃船的人争輸贏打架,沒聽說岸上發生過踩踏的事兒啊。霧雲寺那是因為地方太窄,看龍船是在江邊開闊之地,哪能再發生那種事。而且這回官府有了上回的教訓,做了極其周密的部署,根本不用擔心的。”
方采蘩搖頭:“其實我娘死活不答應去看船,還是因為遠哥兒年小,看船的人又多,怕遇上拐小孩的拐子。”
這個顧慮倒是合情合理,方家都是些不中用的婦孺,方志遠正是愛四處亂竄的年紀,胡氏根本看不住他,人潮中萬一這獨苗苗給擠丢了,剩下母女三人別活了。
想到這裏陸骥不由嘆了口氣,惋惜道:“若是我們兩家沒鬧僵,倒是可以一道去看船。骐姐兒和遠哥兒年歲相仿,兩個人能玩到一塊去,有我和我娘還有骁哥兒看着,遠哥兒絕對丢不了。”
方采蘩點頭道:“可不就是。之前我娘和你娘沒吵架的時候,大家互幫互助地多好。結果為了區區幾個鴨蛋鬧成了這幅樣子,想起來都覺得荒謬。嘿,大人們一旦幼稚起來,比小孩子還過分。”
“兩家的娘都是不肯服輸的性子,咱們做子女的又能有什麽法子。”陸骥點頭,神色很是悵然。
兩個人各有心事,一時間都不說話。稍後陸骥為了調節氣氛,半開玩笑地對方采蘩道:“蘩姐兒你不去看船也好,不然你不籠着帷帽不好,籠着的話大熱的天兒又熱得難受。”
不想方采蘩對這明顯的玩笑話卻認了真,嘆息道:“是啊,不去也好,省得再碰到那種讨厭的人,沒得鬧心。”陸骥不由一怔:“怎麽,你這兩日遇上鬧心的事了?”
方采蘩不快地道:“別提了,昨日我們鋪子來了兩個婆子,先是做出挑選尺頭的模樣,可說到後來就說自家是京裏梅少詹事府上的人,說他家三爺這回來和錦省親,聽說我是‘和錦四美之首’,很是好奇,特特派那兩個婆子來瞧瞧我的模樣。那兩個婆子在我們鋪子就叽叽喳喳地将我和梅府的什麽“香姨娘”比較來比較去,我娘當時就惱了,立馬不客氣地将她們趕了出去。”
“可惡,狗奴才真是仗勢欺人!你可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她們當着你的面對你評頭論足就很失禮了,還拿你跟什麽狗屁姨娘比,太不是東西了!”陸骥氣得握拳。
方采蘩道:“可不就是,這事兒想起來就叫人惡心!”
陸骥皺眉道:“京裏來省親的,也不知道是誰家的親戚。蘩姐兒,這兩日你還是小心些為好,那些官宦子弟最愛仗勢欺人欺男霸女的。”
方采蘩點頭:“我娘也是這麽說的,若不是明日有人要來取繡品,我們根本都不進城了。我娘打算歇兩日,索性等龍船比賽完了再開鋪門。”
陸骥道:“是啊,還是避避風頭為好,畢竟這兩日來看船的人太多,魚龍混雜地什麽人都有,若是遇上那居心不良地就麻煩了。”
兩個人邊說邊手上動作不停,很快就采摘夠了粽葉。有了原先的驚吓,這回方采蘩一想起自己一個人要走過灌木叢回去,就頭皮發麻,總疑心再竄出一條毒蛇出來。陸骥見她膽戰心驚的模樣,索性送她一直送到離屋很近了才折回來過溪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