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惆悵
“娘,您有沒有覺着郭黑炭是在故意向咱們顯擺呀。可就他那樣子,穿什麽都醜,沒得糟蹋那金貴的綢緞。”稍微走遠了一點,陸骁就忍不住撇嘴對于寡婦道。
“哼,不過一只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的癞□□罷了,理他做什麽。”于寡婦不屑地冷笑。可她擡頭看了看遠處的天空,內心的卻有一股子惆悵油然而生。
郭林顯擺炫耀的目的無非是向大兒子示威,沒法子,大兒子太招姑娘的喜歡,郭家窪的小子們明裏暗裏對大兒子是各種不服氣。
什麽東西,不過買了一段了綢緞就敢在自家跟前顯擺,咱們家穿金戴銀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裏!如果丈夫不出事,這會子最起碼該是從四品的騎都尉了吧,畢竟他當年就已然是從六品的武騎尉了。
可惜,望着陸骥的背影,于寡婦不由嘆了口氣。自己也就罷了,本來就是鐵匠家的閨女,一輩子勞碌辛苦也禁受得住。只是兒子這資質,若是跟着他老子去從軍,一定比他老子還有出息,如今只能就這麽埋沒在這鄉野之地,實在是叫人不甘心啊。
“娘明早上我洗衣裳吧,您的手起先不是被燙了一下嘛,還是別沾生水為好。”沉浸在自己思緒裏的于寡婦聽到陸骁對自己這樣說,總算回了神,笑道:“你娘可不是胡寡婦那賊婆娘,我皮糙肉厚地,不過被火星子濺了一下而已,多大點事,哪裏就摸不得生水了。”
陸骁道:“都起了一個大燎泡,可馬虎不得,娘就聽我的吧,家裏做飯洗衣什麽的有我和大哥足夠了。”見陸骁着急緊張的樣子,于寡婦只好點頭笑道:“好,娘聽你的。我們家骁哥兒真是個孝順孩子,自小就知道心疼娘。”
陸骁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道:“兒子孝順娘是應該的,若沒有娘收養兒子,兒子興許早就餓死了。娘的大恩大德,兒子幾輩子都報答不完。”
于寡婦嗔怪道:“這孩子,說什麽報恩不報恩的。就算你爹和我們大郎他爹不是軍中袍澤,單是你娘沒了你們族中無人肯管你,我都不能見死不救不是。咱們這母子的緣分哪是天注定的,往後可別再說這樣見外的話了,叫骐姐兒聽到了問起來就不好了。你就是娘的親兒子,骐姐兒就是娘的親閨女,記住了沒有?”
“記住了,兒子往後再不會說報恩之類的話了,更不會在骐姐兒跟前亂說話的。”陸骁鄭重地保證。
娘撿到骐姐兒的時候,她不過一歲左右的樣子,話都不太會說,所以在這孩子心目中,她就是娘的親閨女,自己和大哥的親妹子,身為家中的老幺,娘最小的孩子,受寵是天經地義地。每日裏開開心心地,想要什麽就要什麽,想發脾氣就發脾氣。他若是不小心說漏了嘴,破壞掉了那孩子的這份幸福感,娘和大哥非剝了他的皮不可。
“大哥你慢點啊,你走這麽快,娘和二哥他們都跟不上咱們了。”陸骐回頭見老娘和陸骁被越拉越遠,着急地對陸骥道。面對妹子的念叨,陸骥先是不搭理。陸骐連着嚷了幾次,陸骥才甕聲甕氣地道:“跟不上就跟不上,難道他們還會丢了不成!”
陸骐噘嘴不高興地道:“大哥你又生氣了嗎?我又沒惹着你!”陸骥不做聲,腳下步子卻邁得更大了。陸骐自己生了一通悶氣後對陸骥道:“我知道了,大哥一定是怪我吃了紅霞姐姐的點心,還跟她在門口說話了。”
自己不開心的原因主要不是這個好不好,陸骥心頭悶悶地,這複雜的心思跟年幼的妹子說不清楚。“是不是啊大哥?”陸骥不回應,陸骐卻搖晃着他的脖子連番發問。
陸骥無奈只好順着妹子的話半真半假地訓斥道:“大哥知道是她硬塞給你的,不該怪你。可娘幾次三番地告訴過你,咱們是外鄉人,別看那些鋪子的掌櫃們平日裏待咱們和和氣氣地,可只要咱們家有一丁點事兒得罪了他們,他們就半分情面都不講。你看當初柳掌櫃那事兒,你二哥固然有錯,但主要還是要怪柳掌櫃自己吧,又不是你二哥争着給他代寫那書信。然而他一家子不依不饒地鬧,若不是娘還算潑辣,咱們那次非得給他家訛去好些錢不可。”
“何二姐姐家跟柳掌櫃家不同吧,她家的人都很和氣啊。”雖然陸骥難得地長篇大論,然而陸骐小姑娘也不是那麽好蒙騙的。
陸骥不能将自己讨厭被何紅霞那花癡纏着這事兒說給妹子聽,只好昧着良心兇巴巴地道:“你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麽,回頭人家将你賣了你還在那就幫人家數錢。和氣,難道柳掌櫃家之前對咱們不和氣?”
大哥生氣的樣子好可怕,陸骐縮了縮小脖子,小聲保證道:“那好吧,我以後離紅霞姐姐遠點。”
米氏母子被胡氏委婉地嗆了兩句之後不過老實了一會兒,跟着又開始沒話找話。方采蘩煩躁極了,覺得牛車簡直蝸牛一般地慢,極目望去,陸骥那長腿貨背着他妹子已然快超出視線範圍了,可自己這些人卻仿佛在原地踏步一般。
好不容易到了郭家窪,一家子下了牛車,等牛車稍稍走遠,方采蘩便迫不及待地道:“娘,我的腳板一點都不疼了,明日不用再坐牛車了。”胡氏哪裏不明白閨女心中所想,點頭道:“不坐了,明日咱們自己走路進城。”
次日娘幾個吃罷早飯趕路去城裏,到了鋪子後,胡氏和方采菱便去了繡房忙乎,綢緞鋪櫃臺就只有方采蘩和女夥計守着。沒過多久,幾個婆子就在門口探頭探腦地,方采蘩趕緊尋借口将夥計打發到繡房那邊去。
張媽媽三個見鋪子此刻沒其他顧客上門,立馬裝作買尺頭的樣子走了進來。“大姑娘,你們可曾勸動了太太?”“太太怎麽說,是不是松口了?”張媽媽一進來就湊攏來壓低聲音問,汪婆子也滿臉期待。
方采蘩作遺憾狀搖頭:“我娘還是那句話,只要明氏在方家一日,她就一日不準我們姐弟回方家。你們回去告訴我爹爹,還是死了心吧。”
婆子們的臉立時僵硬,幾個人就跟那霜打的茄子瞬間蔫了。張媽媽嘴巴開開合合,半天都不知道說什麽好。汪婆子卻語氣激憤地抱怨起來:“太太怎麽可以這樣,當娘的哪能這麽自私,就顧着和老太太老爺鬥氣,連子女的前程都不管了!”
張媽媽和錢婆子雖然失望,可人家至少知道謹守下人的本分,沒有怒形于色,唯獨這老東西,果然是祖母得用的人,受了老太婆的影響,對老娘可是很不尊敬啊。
老娘即便和老爹和離了,也不是你這個奴才能說三道四的!方采蘩心頭着惱,強忍着不讓自己發火,看都不看老東西一眼,只管對張媽媽道:“我娘不答應,咱們做子女的自然得聽從,我爹爹要問起,你們就實話實說。張媽媽你們還是趕緊走吧,回頭叫我娘撞見了,非得連我一道訓斥。”
方采蘩話說到這份上,張媽媽幾個只好離開了綢緞鋪,老老實實地回到高升客棧。五個人商量來商量去,最後只能灰溜溜地回潭陽州府。
得知老牛頭一行人走了,方采菱忍不住道:“娘,您說祖母和爹爹會不會相信幾個婆子的話,下定決心跟着就送走明氏,然後很快就會再派人來接咱們?”
對前夫這位明家表妹,胡氏太了解了,覺得女兒太過樂觀,她苦笑着搖頭:“不會很快,明氏最是詭計多端,她哪裏會甘心就這麽走了,還有得磨。她當初來投靠方家的時候,不過十四五歲。我和你們爹爹和離的時候,她十七八歲,可如今她已然二十四歲了。雖然還是姑娘家,可這歲數想嫁人,除非是給人做填房,不然根本就沒人要。換成是誰都不會甘心,更何況她又一心想嫁你們爹爹。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她将會怎樣挖空心思地想賴在方家不走。”
方采蘩想,其實明氏也是可悲,可沒誰同情她。世間男子千千萬,她喜歡誰不好,偏要去喜歡一個有家有子的有婦之夫。而且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什麽狠毒下作的手段都使得出來。不然的話,憑着她的才貌,倚靠着做官的表哥,尋個富貴人家的兒郎做夫婿根本不是難事。
她的可悲固然在于她自己動了不該動的心思,可她之所以走到今天這一步,祖母範氏也是“功不可沒”地,假如當初不是老太婆的慫恿默許,明氏只怕早就嫁人生子了。
想到這裏,方采蘩不由冷笑道:“此一時彼一時,爹爹已經三十多歲了,祖母着急抱孫子恐怕都要着急瘋了。突然有一日喜從天降,得知自己竟然有一個聰明伶俐的親孫子,然而這親孫子竟然因為明氏不肯認祖歸宗。祖母不是很疼明氏這個外甥女,将她看得比咱們這些親孫女還重要嗎?如今我倒要看一看,她究竟會如何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