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端午
打發走了老牛頭一行,母女四人的日子仍舊跟過去一樣不緊不慢地過着。方采蘩的腳板徹底好了之後,端午節也要到了。和錦縣城臨近江邊,端午節每三年全縣要舉行一次劃龍船比賽,今年正好輪上賽事。
為了自己村子的龍船在比賽那日能掙得個好點的名次,郭家窪村的龍船提前三天就開始下水操練了。和錦縣城街上更是分街區組了兩只隊伍。加上鄉下各鎮派來的龍舟,每次端午節那天,和錦縣城區域江上參賽的船只會多達十六七艘,場面很是熱鬧。
參與劃龍船的人,除了每天都有工錢外加好吃好喝外,如果本船進入了前幾名還有獎金可分。當然這些開支官府是不會管的,經費一般都是從縣城內大大小小的商戶募捐得來。也有一些大戶人家財大氣粗,自己自動捐款,一掏就是上百兩銀子。
比如今年祖籍和錦板栗灣鎮的柳知府兄弟就一下拿出了六百兩銀子贊助本次龍船賽,直把個任縣令給樂壞了,興沖沖地宣布本次比賽前三名獎金每個劃手提高一兩銀子外,獎勵範圍還增加到前六名。
這消息一傳出去,舉和錦縣都沸騰了,人們對龍舟的關注熱情空前高漲,和錦人們公認會讀書的柳知府家也再次引起了人們的熱議。柳家一門出了兩個進士,這別說是小小的和錦縣,就是放眼整個大晉,也算得上是難得的人家了。如今柳大爺在松安州任正四品的知府,柳五爺在德濟州任正五品的同知,柳氏一門在和錦絕對算得上首屈一指的望族了。
咚咚咚的龍船鼓一響,整個和錦縣城人們的心都變得躁動興奮起來。大街小巷人們議論的話題高度一致,除了龍舟賽還是龍舟賽。這時候力氣大會劃船的青壯年男丁就成了香饽饽,而像陸骥這樣高壯力氣大的兒郎就更是龍船隊伍争搶的對象。
先是縣城街區的龍船負責人找到了陸家鐵鋪,跟着郭家窪的裏正又上門游說。然而于寡婦以身為外鄉人,無論答應哪一方都勢必會得罪另一方為由,一家都沒答應。
充當了龍船隊的劃手,每天都有工錢掙不說,萬一進了前六名還有獎金可拿,這樣的機會別人削尖腦袋都要撈上,老娘居然往外推,陸骁不理解,陸骐也不高興。
陸骐噘嘴道:“娘為什麽不讓大哥去劃船啊,我大哥若是去劃船,咱們就可以在岸上看他劃了,多好玩的事啊。”小姑娘嘛難免有些小虛榮,這幾日聽到別人都在談論龍船比賽,想着若是自家哥哥上船比賽,絕對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
陸骁附和道:“是啊,這明明是一個掙錢的好路子,娘為什麽不答應他們。可惜我年歲小,人家不要我,不然我也很想去。這回因為龍船比賽,管事的上門募捐,咱們家可是足足淘了一貫錢出去,我若是能和大哥一道去劃船,即便不得獎,也能将這一貫錢輕易撈回來。”
龍船賽,男子們穿着短褂光着膀子在江面上比拼,岸上大姑娘小媳婦們不錯眼地盯着看,不要命地吶喊助威。比賽之時,劃手當中模樣周正且年輕一些的兒郎,歷來都是衆人矚目的焦點。
骥哥兒本來就因為太得姑娘們的喜歡而叫其他兒郎不喜了,還去那種場合,只會更引人注目更招人嫉恨。身為外鄉人,娘幾個在這和錦縣能站穩腳跟很不容易,于寡婦可不想生出什麽是非來。
這樣的考量她不好說出口,只好板着臉對兩個小的道:“小孩子家家的就知道好玩掙錢,卻不知道這裏頭的兇險。”
陸骐道:“劃龍船有什麽兇險,難不成娘擔心我大哥會落水給淹着?我大哥會水,怕什麽!再說那麽多人看着,就算他不會水,也有好多可以救他。”“是啊,能有什麽兇險,又不是打架。”陸骁和妹子一唱一和。
于寡婦板着臉道:“誰說劃龍船不會打架?你們難道忘記之前聽郭家窪的老人說過的,許多年前他們村因為劃龍船和別的村争輸贏打架,雙方都打死了好些人的事情了。”
陸骁道:“那不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嘛,今年柳家出了那麽多銀子,縣太爺卯足了勁要将龍船比賽辦好,這種事件哪裏會發生,娘您也太小心了。”
于寡婦道:“打架的事情誰事先能料到?只要一方有人忍不住火氣先動了手,雙方馬上就會打起來。真要打起來,人家都有村人族人一大幫子人可以倚仗,咱們有誰?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小心些總沒錯。別多想了,端午那日,咱們只管關了鋪子安心去看龍船就好了。”
他們娘三個為這事争辯不休,當事人陸骥自己卻在一旁木着一張臉一言不發,仿佛這事兒跟他點關系也沒有。老娘太固執,陸骁心裏不服氣可又沒法子說動她,只好将頭轉向陸骥,然而陸骥看都不看他,跟着幹脆起身去院子裏劈柴去了,陸骁真是要多郁悶有多郁悶。
然而他心裏到底還是放不下這事,打算最後争取一下,于是趁于寡婦在竈屋忙乎的機會,溜到陸骥身邊道:“大哥,你就真的一點都不想去劃龍船?”陸骥淡淡地道:“娘不讓去,我也不想。”
“多少人想去卻去不了,大哥你居然不想去?”陸骁覺得不可思議,看怪物一般地看着陸骥,“即便不能掙錢,劃龍船都是多威風多有趣的一件事,大哥你怎麽會不想去!”
陸骥掀了掀眼皮,懶洋洋地道:“不就是劃個船而已,有什麽趣啊。”那可是劃龍船,三年才這麽一次,全縣的人都來看啊,大哥居然這麽不當一回事,陸骁簡直要暴走了。
陸骥這提不起半分興趣的樣子,讓陸骁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悻悻然道:“大哥你這幾日是中了什麽邪了,怎麽對什麽東西都提不起興致來。”
端午節小孩子要穿新衣裳,胡氏特地讓方采蘩給方志遠精心搭配了兩段尺頭帶回家裁剪。新衣裳只差一點點就完工,而明日就是端午節了,今日該采摘粽葉包粽子了。因為白天要去鋪子,只能早上采摘好粽葉晚上回家包粽子。
方采菱雖然年小,可針線上頭的天分卻比方采蘩高,于是早上方采蘩去采摘粽葉,方采菱留在家裏完工方志遠的新衣裳。胡氏不放心,喊方志遠陪同方采蘩一道去。
方志遠卻苦着臉說先生讓背的書還沒背熟練,這孩子在學裏做學霸做慣了,自覺地高标準要求自己。這幾日唐夫子為了端午節賽龍船放假三天,趕進度課業未免有些重,短時間背誦的章節較多,聰慧如方志遠都有些吃不消。
方采蘩不忍弟弟為難,忙笑道:“我不用遠哥兒作伴,咱們就包兩三斤米的粽子,要不了多少粽葉,我就在附近随便摘點就夠了,又不走遠娘擔心什麽啊。”胡氏覺得也是,就揮手放閨女走了。
對面陸家,于寡婦不讓陸骥去劃龍船這件事,大大地打擊了陸骁陸骐對端午節的熱情,清晨于寡婦問誰願去采摘粽葉的時候,陸骁不做聲,任務最後就落到了陸骥頭上。青竹溪粽葉到處都有,因為年年采摘,方采蘩和陸骥都知道離家最近且粽葉最好的地方在哪裏,然後兩個人不出意外地碰頭了。
兩人視線相接後很快又分開,陸骥一如既往地面無表情保持沉默,方采蘩則想到自己腳板受傷那天老娘的警告,這會子單獨面對陸骥立馬不自在起來,也一言不發。錯過了最初打招呼的最佳時機,此後無論誰想再尋借口搭話都不自在了。
方采蘩想陸骥畢竟于自己有恩,當着兩家老娘的面,不跟人家說話也就算了,眼下就兩人在自己還不跟他打招呼實在是說不過去。可話雖如此,自己好歹是女子,總不能每次都要自己主動,這面癱先張嘴一次又怎麽了。可這貨卻一味扮高冷,真叫人受不了!
陸骥始終沉默,方采蘩自己又不願先開口,覺得氣氛太尴尬,便有意識地往一邊走,只求離這面癱遠些。可讓方采蘩郁悶的是,她好不容易避遠了一些,不多久卻發覺陸骥和她的距離又拉近了。
好吧,她這邊的粽葉貌似大些,姓陸的面癱貨又習慣了跟人在一起半天不說話,腦子裏絲毫沒有尴尬不自在的意識。自己一門心思避開人家卻根本沒那意識,一來二去地弄得方采蘩都覺得自己矯情,于是也就随它,懶得再往一邊鑽了,兩個人就這麽不遠不近地埋頭采摘着粽葉。
正當方采蘩覺得這樣彼此不說話,只管埋頭勞作的情景雖然詭異其實也不錯的時候,陸面癱卻忽然喝道:“別動!”方采蘩被他這突兀地一嗓子吓了一大跳,手中的粽葉都掉到了地上。擡頭不解地望着陸骥,才發現這家夥此時身子竟然在微微哆嗦。方采蘩不由怔了,這貨是在鬧哪樣?
“別動蘩姐兒,你,你左前方有條,呃,那個有條蛇,你千萬,千萬別動!”陸骥一邊慢慢抽出背在腰背後刀匣子裏的柴刀,一邊困難地提醒着方采蘩。
“蛇……蛇?在,在哪兒?”這下換方采蘩哆嗦了,寒毛直豎着慢慢轉頭看向左前方,然後還沒看清楚就覺得有樣東西撲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