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糾結
因為隔着一段距離,于寡婦母子幾個的聲音又壓低了,坐在樹下歇氣的方采蘩他們只隐約聽到“兔崽子”“趁早死了這份心”“胡說八道”這些詞兒,然後就看到陸骥背着陸骐氣沖沖走遠了,很明顯那對母子吵架了。
“哈哈,讨死嫌的臭婆娘,你看連她自家兒子都厭惡她!”胡氏不知道那對母子究竟為何而鬧得不歡而散,只管幸災樂禍。也幸好她沒聽到那邊母子的對話,不然非得跳腳大罵對方“癞□□想吃天鵝肉”,什麽東西,也配肖想自家如花似玉的大閨女!
胡氏嘴巴上說歇氣,其實是想和于寡婦娘幾個拉開點距離省得看着對方鬧心,并不是真的要歇氣,一旦對方的身影看不到了,她立馬叫上兒女起身繼續趕路。好在餘下的路不遠了,一盞茶左右的功夫母子四人就到家了。
青竹溪邊這棟房子是胡氏外祖家的産業,胡氏當初和方修文和離的時候,以放棄陪嫁的代價換來了帶走兩個閨女的權利。
胡氏娘家所在的蕪縣與和錦縣中間隔着三四個縣,屬于另外一個州府了。當初她娘兒三個淨身出戶回到娘家之後,方修文還歪纏不休,胡氏為躲清靜才跑到這和錦縣來過活。
胡氏的舅舅因為多年在外做買賣,一家老小都在相鄰的州府長住,這房子閑置着。木房子有人住着,有做飯的煙火熏着也不容易朽壞,胡氏帶着孩子來住對她舅舅家來說倒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娘幾個在這和錦縣雖然是外來戶,但好歹胡氏是當地人家的外甥女,又說是死了男人帶着幾個孩子孤兒寡母地讨生活,村民們大多對其充滿同情,倒是沒什麽人排擠他們一家子。
“蘩姐兒,你去菜園子扯兩根莴筍,我割塊臘肉回頭你燒了炒,再蒸兩個鹹鴨蛋。菱姐兒你趕緊燒火淘米做飯,遠哥兒你去抱柴。我得趁着天沒黑去菜園子栽菜。”一回到家胡氏就利落地分工。
“好叻。”方采蘩歡快地應答着,然後和方采菱對視一眼,姐妹兩個忍不住會心一笑,家中慣例:但凡鋪子裏做了一樁較大的買賣,老娘就會炒葷腥慶祝。
“太好了,又有臘肉又有鹹鴨蛋,還是大姐炒菜,我就喜歡吃大姐炒的菜。大姐你照舊将莴筍刷絲涼拌,就跟你前幾日做的那樣,我喜歡吃那個。要刷的洗洗的哦。還有臘肉也切薄一些,尤其是肥肉。”方志遠拍着手很是興奮。
“好,大姐一定好生弄,保證你今晚多吃一碗飯。”小孩子家還真是好打發,一兩樣好菜就高興成這番模樣。方采蘩憐愛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跟在胡氏身後走出了堂屋。
方采菱瞪了弟弟一眼:“就你事多,有臘肉和鹹鴨蛋還不夠,還要姐姐将莴筍刷得細細地,你不知道那個多難切,就知道提要求!”方志遠翻了個白眼:“你才事多,大姐都不生氣你管哪門子閑事,又不是要你切!”
方采菱哼了一聲:“幸好不是我切,我可沒大姐那樣的耐性伺候你!”方志遠撇嘴:“你不是沒耐性,你是蠢,就你這腦子,大姐炒菜的本事你這輩子都學不會!”方采菱反駁道:“你才蠢,這麽大個人了燒火都燒不好!”
竈屋裏方采菱和方志遠又開始拌嘴,且聲音越來越大。胡氏正在廊下取鋤頭,聽到這姐弟二人越吵越烈,忍不住回身沖到堂屋門口沖裏頭吼道:“一個二個地皮癢了是吧,要不要老娘來給你們松松皮?”
老娘一發威,兩個小的立馬老實了。方采蘩暗笑着走到雞窩邊上提起裝有草木灰的箕畚,順手拿起了小鋤頭。胡氏則去茅房提了馬桶,母女兩個一道走出院子直奔溪邊的菜地。
“蘩姐兒扯了莴筍趕緊回去炒菜,我自己來,尿騷味大,仔細熏着你。”胡氏見方采蘩蹲下身子要幫自己和灰肥,趕緊将馬桶提到一邊催她快回家。
方采蘩嗔怪道:“娘都聞得我怎麽就聞不得了,我又不是什麽千金大小姐。”糟糕,方采蘩話一說出口就後悔了。
果然胡氏愧疚道:“我兒本來是官家小姐,當初我若是不帶你們離開你爹,你們眼下過的可就是錦衣玉食的生活了。嘿,都怪娘性子太倔,不然你們姐弟三個也不會跟我過這苦日子。”
當初跟丈夫和離的時候,大閨女已滿六歲正是記事的年紀,不比小閨女懵裏懵懂,她對當年的生活對方修文這個老子應該是記得清楚的,為此胡氏每每面對方采蘩就深感內疚。
果然自己一不留神又戳到老娘的痛處了,方采蘩咬着嘴唇,懊惱不已。聽到胡氏又開始自怨自艾,忙道:“娘您又來了,我都說了多少回了,我不怪您。相反您若是不帶我和妹妹走我才要怪您呢。祖母不喜歡我們,爹爹雖然疼我們,可他一味愚孝。還有,讓我喊那個不要臉的女人做母親,我寧可要飯做叫花子。”
閨女貼心的話讓胡氏紅了眼眶,她擦了擦眼角,強笑道:“娘雖然沒大本事,可既然敢将你們帶在身邊,肯定也能養大你們,做叫花子倒是不會。”
方采蘩道:“這不就結了,世間本來就有這樣一句話:寧可跟着要飯的娘,也不跟着當官的爹。娘往後可別再說那樣的話了。你看咱們家的鋪子生意越來越紅火,遠哥兒又是個讀書種子,唐夫子都特地上門來告誡娘要供養他到底,咱們這往後的日子只會越來越好。”
胡氏欣慰地笑:“好,不說,娘相信咱們一家子齊心協力,一定能将日子過好,再怎麽樣也不能讓對面那一家子給比下去。”胡氏一邊說一邊鄙夷地看着對岸于寡婦家的房子。
老娘,咱們能不能別随時随地都針對對面人家好不,方采蘩腹诽着,随手在菜地扯了兩根肥大的莴筍。臨走時她又掏出一副自制的手套對胡氏道:“娘又忘記把這個戴上了,幸好我随時帶着。別忘了你那手可是要刺繡的,粗糙了容易剮蹭布匹上的絲,顧客看到了會不高興的。”
“知道了,小管家婆。”胡氏嗔怪着接過手套戴上,催促道,“行了,趕緊去溪裏将菜洗了。菱姐兒那邊飯應該快要開了,記得留碗米湯給我喝。”
方采蘩提着莴筍走到溪邊開始洗菜,她擡頭看着岸上菜地胡氏的彎腰勞作的身影,想着此前在城門口看到的那人,心裏開始糾結到底要不要告訴老娘這事。
當初老娘就是躲着老爹的糾纏才躲到和錦來的,如今娘兒幾個生活平安穩定,老娘肯定越加不想和方家再有瓜葛了,跟她說這事只能讓她徒增煩惱。
可是當初和離的時候,老娘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方家也不知道,那人既然找到了這兒,只要稍微一打聽就能知道遠哥兒的存在,更要命的是遠哥兒的五官完全随了老爹。老爹一旦知道了這孩子的存在,肯定越加不願放手了。
這一世的爹娘和離的時候,方采蘩雖然擁有成年人的靈魂,可前世一場作古正經地戀愛都沒談過,對夫妻相處之道自然是一竅不通。當時老娘因為祖母的嫌棄威逼,丈夫背叛的沉重一擊,完全失去了理智,執意和離,根本聽不進丈夫的任何解釋。
而方采蘩自己受前世思想的影響,對男人三妻四妾本來就極端反感,所以雖然當時頂着六歲孩童的身子,心裏卻對老娘帶着自己和妹子離開方家是堅決支持的。
如今小弟都六歲了,沒想到老爹還不死心,而且竟然叫老牛頭尋到了這裏來,可見老爹真的是對老娘放不下,倒也難為了他。只是老娘傷透了心,這輩子只怕都不會再回方家了。
只是老牛頭尋到了這裏,這也就意味着老爹會知道自己娘幾個在和錦縣,意味着往後老爹會糾纏不休。老娘給惹煩了,會不會又搬走啊。好不容易日子好過了,再折騰還真是傷不起了。方采蘩心煩意亂,糾結不已,手裏的莴筍葉子差點沒給她搓爛。
對岸“咚咚”兩聲,将陷入沉思中的方采蘩吓了一跳,她微帶惱怒地望過去,卻見陸骥提了一籃子菜站在對岸大石上。不知道是誰将那供人洗菜的大石上堆了好些石塊,陸骥正一腳一塊地将石塊踢向溪裏,發出“咚咚咚”的聲音。
方采蘩望過去的時候,正巧陸骥也朝這邊看,兩個人的視線在空中相遇随即又分開。然後方采蘩起身回家,陸骥蹲下身子洗菜,兩個人都一副視對方為無物的架勢。
胡氏帶着兩個女兒住到青竹溪邊這房子的時候,對面陸家還沒搬來,他們家搬來的時候方志遠已經三歲了。起初那一年,兩家正常交往互幫互助,方采蘩和陸骥也曾經在一起說笑過,可自從兩年前兩家交惡後,這兩個人就再也沒說過話了。
方采蘩回到家的時候,正好方采菱準備榨去飯中的米湯。方采蘩忙取了個大碗放在竈上,喊方采菱留米湯,自己準備燒臘肉的時候才發現妹子已經燒好了。
“菱姐兒越來越能幹了哈。”方采蘩忍不住贊揚。方志遠不服氣地道:“明明是我燒的,大姐怎麽贊揚二姐。”方采菱刮了刮臉皮:“嘁,不過夾了幾顆火炭放在肉皮上,就算是你燒的了?”方志遠氣道:“怎麽不是……”
見這兩個家夥又要掐起來,方采蘩忙道:“原來是你們兩個合力燒的啊,不錯不錯,我們家遠哥兒知道在二姐的教導下幫忙幹活,娘知道了一定很開心。”
果然,被自家大姐這麽一表揚,兩個人都不好意思再拌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