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身孕
夢中, 她似乎還很小, 坐在一個婦人懷中。婦人眉眼溫婉, 柔聲哄着哭泣不已的她:“晏晏要乖, 姐姐是病了, 所以才不能同我們一道去天機寺上香, 并不是不喜歡晏晏。”
晏晏?天機寺上香?
虞歸晏心中疑窦漸生, 看着那婦人, 她想開口,可話語似乎被禁锢了一般, 只能嗚咽地哭着,連喉間都哭得嘶啞,疼痛席卷。
...這種感覺,仿佛是她寄居在這個小女孩身體裏,可以感知小女孩感知到的一切, 卻沒擁有身體的控制權。
小女孩還在哭着, 婦人半分沒有不耐, 妥帖地安慰着:“馬上就能回家見到姐姐了, 晏晏可不許再哭了。”
虞歸晏雖是難受, 可她掙脫不了, 便也只能留在小女孩的身體裏, 小女孩哭着哭着睡了, 她也漸漸地開始昏昏欲睡。
不知是什麽時候,伴随着驚叫聲起,她的口鼻中似乎都漫入了令人窒息的濕意。
這種感覺她經歷過整整兩次, 再熟悉不過。
溺水!
怎麽會溺水?!
她不是身處小女孩身體中嗎?
她努力地想睜開眼,卻發現不過是徒勞。她的眼睛太沉重,怎樣都睜不開,耳畔是婦人驚慌失措中依舊溫柔的聲音:“晏晏莫怕,娘親不會讓你有事的......”
下一刻,再沒有那種窒息的感覺,身子卻似乎還在水中沉浮。
不知道撞到了什麽,尖銳的疼痛鑽入心尖,虞歸晏猛地便睜了眼睛,忽明忽暗的視線裏是方才還一身華服溫婉端莊的婦人一身狼狽的模樣。
見得她醒來,慌張不安的婦人稍稍松了一口氣,手間的動作卻沒停:“醒來就好醒來就好。”
腰腹漸緊,像是有一圈又一圈的帶子纏繞着她,虞歸晏低了頭,這才發現婦人解了自己的腰帶将她捆在一根似乎是馬車車轅的木頭上。她動不了,也開不了口,但心裏不好的預感卻陡生。
小女孩也似乎察覺到了什麽,慌張地蹬着腿,一聲聲地喚着:“娘——”
見着幼女懵懂惶恐的眼神,婦人強忍的淚終于忍不住決堤,手下的動作卻沒有半分遲疑,車轅木承受不起兩個人的重量:“晏晏聽話,好好睡一覺,睡一覺就能看見姐姐了。”
幼女生來便比旁人遲鈍,什麽都學的慢,五歲時才學會走路,如今将近十歲了,才學會說話不久。她多想陪在她身邊,看她長大,可一切都沒機會了。
打了一個又一個的死結,婦人終于安了心,輕輕吻在幼女額頭:“別怕,娘親會一直在晏晏和婉婉身邊的。”
也是在吻下去的同時,婦人的手用力地一推。
小女孩終于察覺到了不對勁,用力地大哭起來,可周身都被束縛住,根本動彈不了,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娘親越來越遠,也只能看着她漸漸沉了下去。
虞歸晏的瞳孔驟然睜大,她夢到了八年前原身溺水的時候。浮光掠影般,明明知道是夢,她該平靜的,可看見那婦人徹底沉下去時,她卻覺一種撕心裂肺的疼痛席卷全身,像是看見那箭矢飛向喬錦瑟那般全身冰寒。
“娘——”
痛徹心扉的嘶喊,到底是小女孩的聲音,還是她的聲音,她已然分不清了。眼淚滑落間,似有溫熱的指腹拂去了她眼角的淚:“歸晏,只是夢而已。”
熟悉又讓人心安的聲音,她心間的忐忑不安似乎被那聲音撫慰,慢慢沉了下去。
見得妻子安靜了下去,聞清潇為她拭盡淚痕後擱了錦帕,又為她捏好了薄被。今夏風雨未歇,時近八月竟還時常是陰沉沉的冷。
他起了身往外走:“準備車架,孤要進宮。”
聞澹見得聞清潇蒼白如雪的面容,忍不住擔憂地道:“世子,您一宿未睡了,先歇息些時辰再進宮罷,您便是不為自己思量,也該為世子妃與小主子想想啊。”
他知世子不畏生死,亦知世子近年來一直在不辭疲勞地為王府、為天下百姓鋪路,哪怕是在天機寺修養,亦從未歇息過一日。
此番被逼得不得不去幽陵,更是作了萬全打算,倘若世子真不能回來,亦能讓王府全身而退,也能保世子妃餘生無虞。
可這衆生、王府之間,世子又該如何呢?
好在如今世子妃有了身孕,世子便是不為自己着想,也該為世子妃與小主子着想的。
聞得聞澹的話,聞清潇步伐微滞,回首間,溫和如水的目光落在虞歸晏的腹部。
胎兒不過月餘,腹部還完全看不出隆起。可就是那尚且還平坦的腹部,孕育着他與她的骨血,在昨日的驚慌裏,它也安然地活了下來,甚至乖巧地沒有吓着它的母親。
他該興喜的,他與她的子嗣如此乖順。
他靜然地立着,背脊挺直如青松,能為她遮住世間所有風雨。良久,他微阖了阖眼,遮去眼底情緒,轉身往外走:“不必了。”
還有太多事未處理,耽擱不得。
聞沉淵走入慎獨軒,正看見聞清潇走出主寝。他撐着傘疾步走過去:“大哥,大嫂醒了嗎?”
聞清潇接過聞澹手中的天青色油紙傘:“還未醒來,但已是好了不少了。”
“小侄子呢?他還好嗎?”
也是昨日裏明大夫來為大嫂診脈,他才知道大嫂已是有孕在身月餘,可大哥知道後卻是立即壓下了大嫂有孕的消息。他雖是不解大哥為何這般做,但這并不妨礙他對小侄子的期待。
一想到不久之後府邸便要添一個軟乎乎的孩子,還是大哥的孩子,他就止不住地歡喜。
提及虞歸晏腹中骨肉,聞清潇撐傘的動作微微一滞:“它也安好。”
聞得虞歸晏與腹中子嗣都尚且安好,聞沉淵心裏的憂慮落下,可愧疚随之襲來:“我保護大嫂與小侄子不力,大哥責罰我吧。”
聞清潇深知聞沉淵的性子,越是安慰他,他便越是愧疚。他便轉了話頭道:“昨日裏抓住的兩方死士安置在何處?”
“都安置在地牢。”聞沉淵果真被轉移了心神。想起那些死士,他不悅地道,“沒審問出什麽,還都自盡了。”
昨日裏刑部的人來時,他同刑部尚書喬游交涉了些時辰,便帶了些死士回府,以便日後審問。
怕死士自盡,他還特意鎖了他們穴道,讓他們動彈不能,沒想到一番審問,什麽都沒問出來不說,還讓他們都尋了方法自盡了。
“無妨。”聞清潇本也沒想在這些死士身上審問出些什麽來,活人不會說話,可死人卻能,“你在死士中最健碩的一個身上紋上一枚顧氏印記,再将所有死士送交刑部,便說沒審問出什麽,剩下的,刑部自然會幫我們做完。”
“可這不是兩方人馬嗎?”
世族培養死士一般都不會在這個死士身上留下任何印記,以防留下把柄。
聞沉淵并非完全不理朝政,他明白自己大哥為何只在顧氏一方人的一個人身上洛印,畢竟若是所有人都有顧氏印記,豈非顯得顧氏太過無能?只能是落印于一人身上,讓皇帝誤以為這人是顧氏死士中舉足輕重的人。
但為何要将兩方人當作一方人呢?
“兩方死士所着衣物無異,與其讓陛下分散心神探查我已經知道的人,不如讓他徹底懷疑鎮南王,至少牽制住鎮南王的舉動。”聞清潇眸色深沉如淵。
留歸晏在京中,最需要防備的便是鎮南王。旁的人,無非是針對于他而已。便是昨日,聽沉淵的描述,那刺客也絕不是真的要傷害歸晏。
“可鎮南王不是傾慕大嫂嗎?怎會派人刺殺大嫂?”這似乎說不通。
“一群死士圍了書肆,又沒有旁人看見,刑部來人時只是看見死了死士,不知內情的人可以以為是刺殺,可誰又能定論一定是刺殺?”聞清潇反問道。
聞沉淵一愣,徹底明白了聞清潇的意思。
陛下多疑,因着大哥的引導,早是疑心鎮南王,此刻只要稍稍一點,陛下必定會忌憚于表面上離了京而實際上竟還在京中的鎮南王,從而嚴加防範。
聞清潇撐開天青色的油紙傘,淅淅瀝瀝的雨砸落在傘面。他步下臺階:“你也累了一夜了,回去歇息些時辰再去查我交代的事宜罷。”
聞沉淵蹙眉,總覺得有什麽地方忽視了。忽而,他想起:“大哥知道刺客是誰?”
他方才只顧得問鎮南王,卻忽視了大哥言語間透露的已是明白了刺客是誰。
“臨安王管漸離。”聞清潇的聲音隔着厚重的雨幕,卻是清晰地傳來。
“臨安王?!”聞沉淵錯愕。
怎麽會扯上臨安王。
他疾步走到聞清潇身邊:“大哥怎麽懷疑是臨安王?”
饒是涼雨淅淅瀝瀝,也未能掩蓋聞清潇浸涼的聲線:“最大的疑點便是昨日裏那黑衣人在箭矢射向魏王妃時甚至不顧自己安危要挺身相救。”他微轉了視線,“近些時日,我查過臨安王、魏王夫婦,你若是想知道詳情,我讓聞遠留下與你細說。”
正是前些時日虞歸晏的擔憂,聞清潇方才仔細去查了臨安王、魏王夫婦,雖還未查得透徹,卻已有了些眉目。也因此,他才會這般快懷疑到臨安王身上。
聞清潇吩咐聞遠留下後便離開了,走得似乎有些急,聞沉淵雖是疑惑聞清潇要出府作何,可卻沒來得及問,便想着等聞清潇回來之後再問也無妨。
他忙了整整一宿,也有些倦了,本是要尋問聞遠後便回去歇息,可不曾想,他還未開口尋問聞遠,卻是被聞澹喚住了:“二公子。”
聞澹負責照顧聞清潇起居,因此聞清潇出王府不一定會帶着他,便如此刻。可聞澹喚他又是作何呢?
聞沉淵不解地看向聞澹:“何事?”
聞澹在聞沉淵逐漸疑惑的目光中跪了下去:“世子妃不知何時才會醒來,屬下鬥膽求二公子規勸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