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我會一直陪着夫君
聞清潇護着虞歸晏的腰身, 謹防馬車颠簸時她跌倒:“怎地了?”
“方才鎮南王...”她觑着他, “是來與我致歉的, 還說改日要登門向夫君道歉。”
她一直看着他, 可因着視線的緣故, 卻是看不真切他臉上的神情。但她話音落下, 他一直未曾開口, 她本就忐忑不安的心在沉寂的氛圍中越發沉了下去, 頭也垂了下去,連攥着他廣袖的手也漸漸地松了, 他是不是懷疑她了......
就在虞歸晏徹底松手那一刻,忽然被牢牢握住了。她詫異地想要擡頭,額間卻被溫熱的氣息籠罩。
只那麽一瞬間,虞歸晏卻已是怔住了,連被他撫住的臉側也微微發燙。他的聲音低低地缭繞在耳畔:“我沒有多想, 也沒有懷疑你, 只是看見你與他在一處, 我心裏怎會好受?你願意同我解釋, 我甚是歡喜。”
虞歸晏沒料到如同神祗般的聞清潇會說出近似于自己吃醋了的這般話, 一時之間連反應都忘了。聞清潇眼中閃過一抹淺淺的笑意, 他抱過虞歸晏:“你願意告訴我的, 我都會相信。”
聞清潇這話似乎沒有別的意思, 可虞歸晏聽着,卻是陡然一個寒戰,頭腦也在頃刻間清醒了, 她說的他都信,那如果她說她曾是鎮南王妃呢?
她微垂着眉眼,心緒雜亂無章,不知怎地便想到了皇後,又想起臨去鳳儀宮之前聞清潇的吩咐,便轉而問道:“夫君之前吩咐我,若是皇後娘娘問及什麽,我一概答不知便是了,可我與太子妃去鳳儀宮謝恩時,皇後什麽都沒問。”
聞清潇淡淡笑道:“看來是我多慮了,不過多想總比漏算來得好。”
他似乎并不驚訝,聲線沒有絲毫的起伏。
聞清潇委實算不得多慮,虞歸晏想起皇後癫狂的模樣,微蹙了眉心:“皇後患有癫疾?”
不然解釋不了皇後為何那般瘋瘋癫癫。
聞清潇微颔首:“皇後心患癫疾好些年了,雖說陛下顧及皇室顏面未曾言明,但朝臣心裏明白,都睜眼裝着瞎罷了。”
竟然真是如此!
虞歸晏想了想,又問道:“皇後與母妃是閨中摯友?”
她口中的母妃自然是指的聞清潇的母妃,齊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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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的确與母妃交好。”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聞清潇的聲音似乎沉了些。想起皇後的古怪,她總覺得有些不同尋常,但何處不對勁,她又說不上來。侍候皇後的柳嬷嬷說皇後是因着思戀齊王妃方才這般,可她覺得過于違和,若真只是思戀,會是那般反應嗎?
她思量再三,終是開了口:“皇後将我錯聽為母妃後,匆匆下了鳳椅來看我,還一直問着‘齊王妃不是死了嗎’,之後知道我不是母妃,又匆匆跑開了,似乎又忘記了母妃已仙逝了,要找母妃。”
“盡管柳嬷嬷說皇後娘娘是因身患有疾之故認不清人,可是夫君,”她搖頭,“我覺得很奇怪。”
察覺到聞清潇攬着她腰身的手微有收緊,她連忙擡了頭去看他:“我不是有意要冒犯母妃,我只是真的感覺不......”
她的話在擡起頭的一瞬間戛然而止。聞清潇的面色微微泛白,可又不是今日同她出府前刻意動了手腳的蒼白。
虞歸晏的心漸漸地沉了,“夫君......”
“我知你沒有冒犯之意。”注意到妻子的神色,聞清潇安撫地笑了笑,“我方才只是想起了些舊事。”
“是不是母妃......”見着聞清潇笑,不知為何,虞歸晏的心揪得更緊了,連話也不知該如何問起,只問了個開頭便止了聲。
可聞清潇又如何明白不了虞歸晏的言下之意。只是這一次,他沒有立刻回她,而是沉吟了須臾,方才道:“母妃不是病逝的。”
盡管在鳳儀宮中便有猜測,可是此時此刻聽到聞清潇這般看似平靜的開口,虞歸晏心中卻還是忍不住一顫:“......皇後為何要害母妃?”
**
太子說是要出宮,其實在送走聞清潇後,便折返回了東宮。執掌門下省的左相,蕭向之在太子回東宮之後不久也去了東宮。
蕭向之嫡女便是東宮太子妃。
蕭向之道:“殿下是說齊王世子很是在意這位世子妃?”
太子想起太子妃的話,斬釘截鐵地道:“齊王世子大婚當日可是受了重傷,這才幾日,竟然就與齊王世子妃行了房,還百般維護,岳父再想想之前齊王世子在賞春宴上不惜違逆父皇之意也要迎娶這位世子妃,誰能說不是在意?”
蕭向之雖還對齊王世子待齊王世子妃的态度存疑,畢竟哪個男人能毫不介意自己的妻子與旁的男人有過肌膚之親?不過這男子是齊王世子,倒也難說。
他沉吟道:“殿下之意......”
太子笑着道:“既然齊王世子在意這位世子妃,不若我們便從齊王世子妃下手,收攏齊王世子。本宮派個人假裝刺殺齊王世子妃,再找人救下她,她定是感念本宮恩德,齊王世子想必也會對本宮感恩戴德。”
太子越說越覺得可行:“岳父以為如何。”
蕭向之臉色一僵,他不覺得刺殺齊王世子妃那般好脫身,更不覺得齊王世子會半點疑心也無。
他拱手道:“殿下,微臣以為,聞氏雖重要,但我們現下最缺的是軍方的支持。”
太子被蕭向之駁了話,蹙眉道:“聞氏在文人清貴之間的聲譽如此之高,若是我們不牢牢握在手中,屆時,他們投入老四麾下,只是一聲號令,文人清貴的筆杆子都能戳死我們!百姓只怕也是站在聞氏一方,那我們就失了民心所向啊!”
太子僅是想起那群窮酸書生和言官,都頭疼得緊,連連在殿中打轉。
“殿下!”蕭向之沉聲道。
蕭向之一出聲,太子便轉到了他面前:“你看看老四對齊王世子虎視眈眈的樣子,生怕誰不知道他的司馬昭之心一樣,連今日本宮與齊王世子說話,他都要橫插一腳,簡直不把本宮放在眼裏!”
“殿下稍安勿躁。”蕭向之眼中光芒迸射,“聞氏世代忠良,是塊難啃得很的骨頭,且不說賢王能不能吃得下,便是咽下了,于我們而言,也不過是口誅筆伐罷了!”
“什麽意思?”太子猛然一驚。
蕭向之看着太子,意味深長地道:“歷朝歷代的史書都是萬萬人之上者下令編纂,如何寫,還不是掌握在那萬萬人之上者手中?”
他拱手:“說句大逆不道的話,若是殿下都無法踐阼,談何聲譽?聞氏縱是在文人清貴間的聲望再高,那也只該是殿下登基後的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
“你!”太子被蕭向之一句話氣得臉色鐵青。
“微臣的話雖是難聽了些,可是殿下,忠言逆耳吶,這些話,旁人不敢說,也唯有微臣鬥膽,将頭懸着,敢同殿下說一說了。”蕭向之顫顫着年邁的身軀跪下,深深叩首在太子面前,“賢王權柄漸重,唯有實打實的勢力才是殿下當前應當争的啊!”
太子雖是喜怒無常,也不大聽旁人的話,可蕭向之的話,他多少還是會聽。他沉吟須臾,扶蕭向之起身:“軍方還未投營的重臣,也唯有華林亭和薛勉之了。”
大秦立朝數百載,統一了天下。安定以後,朝中逐漸開始重文輕武,除卻手握兵權卻完全沒有拉攏可能的顧氏、管氏、君氏,大秦朝臣中,軍方勢力僅有寥寥十數人,但未投陣營的,卻也只有兩個了。
蕭向之細數了一圈軍方的勢力布局,道:“微臣以為,華林亭這塊老骨頭不好啃,倒是薛勉之,更有可能。”
“薛勉之?”太子嗤笑一聲,“這個牆頭草要怎麽拔?”
薛勉之打的什麽心思,他也不是不知道。
蕭向之道:“林含光一案,殿下便不必插手了,無論如何,賢王都只能保其一,至少短時間內不可能收攏得了公孫家。”他道,“林含光案後,幽陵百姓逆反一事也該提上議程了。”
“你是說?”
蕭向之笑道:“陛下屆時必定要派人前往幽陵鎮壓逆反,這最佳人選,不就是咱們的威武大将軍華林亭嗎?”
太子眼中光芒微閃:“殺了華林亭,把兵權交給薛勉之?”
蕭向之意味深長地道:“幽陵與廣陵相距不遠,讓平西王,趁亂做了華林亭不難。以兵權聘以兵權,豈不兩全?”
平西王元左,太子側妃元氏的父親,封地廣陵。
太子遲疑:“......可華林亭一死,東南大營兵權萬一不是落在薛勉之手中呢?”
蕭向之道:“東南大營中有一員副将是薛勉之的人,若是都殺了華林亭,薛勉之怎會還不能扶這位副将上位?只是陛下那裏,殿下一定要謹慎,不要露了聲色。”
華林亭是猛将,又不參涉朝政,皇帝必不會樂意見得有人動華林亭。
“本宮知道。”太子想起惠信帝,神色一沉,父皇雖說過屬意于他,可眼看着賢王勢力都如此坐大了,父皇卻還不肯放些權力給他,既如此,他也唯有自己掙了。
只是齊王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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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得虞歸晏這話,聞清潇神色如常,眼底卻是浮現一層極淺的猶疑,片刻之後,那猶疑散去:“皇後仁德,從未起過害人心思。”
虞歸晏疑惑道:“那母妃......”
有一個人的身影自腦海中一閃而過,她驟然失了聲。
她不過見了皇後提起一次齊王妃,便察覺了不對勁,皇帝日夜與皇後相處,卻全然未曾發現,難道皇後從未在皇帝面前瘋癫過,提起過齊王妃嗎?可能嗎?
殺害齊王妃的人,又還能是誰?
“陛下!”她失聲驚呼。
似乎是為了印證她的猜想,聞清潇緩緩道:“皇後與母妃是舊友,陛下借皇後之手在母妃膳食中下了毒,那毒蹊跷,大夫診脈只探出是風寒。”
虞歸晏滿目震驚,竟然真的是皇帝!
齊王府世代忠良,效忠君主,憂思百姓,皇帝卻是暗地裏殺了齊王妃,聞氏衆人知道時該是多失望悲痛?聞清潇又是在怎樣的絕望之後,才能如同今日這般雲淡風輕地提起,從容自若地面對皇帝?
她幹澀着嗓音問道:“......父王當時便不曾起過疑心嗎?”
齊王妃仙去十數年,那時聞清潇與聞沉淵年紀尚小,也許還不懂得什麽,可是齊王呢?他便半點都不曾懷疑過什麽嗎?一個風寒,讓人一病不起的風寒!
“父王曾經查清楚過,只是後來記不得了。”
有那麽一瞬間,虞歸晏徹底僵住了,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齊王查到過,後來卻不記得了......什麽是查清楚後卻不記得了?
“夫君這是...何意?”她顫抖着嗓音,不敢深想,也深想不到。
“父王太痛了,不知道該怎麽辦,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陛下不僅要了母妃的性命,還要死死瞞住父王,要父王對他派了所有禦醫太醫診治母妃而感恩戴德,如同從前一般效忠。”聞清潇眼前似乎浮現出當年的情形,聲音漸低。
“父王死過,死過之後都忘了,所以,歸晏,答應我,別在父王面前提起此事,他承受不起。”他低下頭,對上她的視線,溫聲道。
虞歸晏一直控制隐忍着的情緒,在看見聞清潇手背緊繃,看向她的眼神卻一如既往溫和時終于忍不住決堤:“夫君呢?”她嘶聲道,“父王死過之後還能忘了,那夫君呢?”
她本以為是皇後殺害了齊王妃,皇帝偏袒包庇,聞氏一族也許還不知道真相,但她錯了;後來,她以為至少齊王也是該知道的,只是知道得晚了,可她還是錯了,甚至錯得離譜!
她甚至不敢想聞清潇知道齊王妃死因的時候才多大,多年來一直獨自背負這個秘密的聞清潇又該是如何痛過絕望過。
一心效忠的皇帝毒.殺了自己母妃,能與他一同背負秘密、謀劃策略的父王極端痛過死過之後,什麽都忘了,只有他一個人記得,甚至還要在皇帝面前僞裝成自己不知道。
她深深看進他眼裏:“父王都承受不起的,夫君便要一直一個人受着嗎?”
聞清潇微微一怔,她滾落的淚灼在他手背,似是驚醒了他,他擡了手,輕輕撫去她眼角的淚,笑着哄道:“我還沒哭,你怎地便先哭了?還哭得妝都花了。”他取了錦帕,輕輕擦拭她臉上的淚痕,“今後有你在我身邊,我不就不是一個人了嗎?”
盡管知道聞清潇不過是安慰她的話,也許當不得真,她卻還是忍不住收緊了握着聞清潇的手,“今後無論夫君要做什麽,我都會一直陪着夫君。”
她的聲音很輕,卻又很堅定,像是玉石相擊,透着讓人心顫的清脆聲響。
聞清潇看着她澄澈的目光,心間微軟。
“好。”良久,他輕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