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沒有人能是你的阻礙
——“我會等你, 能與我并肩而立。”
虞歸晏醒來時風雨已霁。
她緩緩撐着手坐起身, 明媚的陽光穿過天青色床幔灑入眼中, 昨日夜裏的兵荒馬亂、窒息絕望都仿佛只是一場噩夢, 夢醒了無痕。
噩夢?
她不由得微微一怔, 似乎誰在夢中曾這樣對她說過。
——“只是一場噩夢而已。”
——“我會等你, 能與我并肩而立。”
等她?與她并肩而立?
正在她愣怔間, 一抹天青色的身影繞過屏風, 往內室走來。
虞歸晏倏地轉了視線看去。
風停雨霁後的光線溫緩熙暖,映照在聞清潇身上, 清透又和煦。他的步伐不快不慢,卻似恰好每一步都踏在了她心尖,昨夜裏的記憶在頃刻之間悉數回攏。
“世子。”
她看着他,好半晌,才喚出一聲世子。
聞清潇止了步伐, 玲珑纏枝蓮玉佩亦随之靜止在他衣袍間。她坐着, 三千青絲淩亂披散, 他站着, 天青色衣袍被灌入的風揚起。他微垂了視線去看她, 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和緩清冷, 眼底卻是難得的溫柔:“醒來了, 可有不适?”
虞歸晏緩緩搖了搖頭。
一覺醒來, 她并無任何不适,甚至覺着昨日夜裏發生的一切都是夢境,可她又太清楚, 那不是夢,是聞清潇救了她,他還願意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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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清潇輕聲道:“無礙便好,我進來拿衣物,即刻便出去差丫鬟進來。”他走向椸枷,“知香、知杏、聞聽雪都被我安置在暖閣,你不必憂心。只是此處是齊王府,賞春宴在嶺邑行宮,估摸着是去不了了,且你昨日落了水,現下應當好好将養身子,也不宜多思慮。”
虞歸晏這才驚覺自己并非是在自己的閨房之中,這間卧房主體呈天青色,雅致又高潔,而她的閨房偏淺藍色。眼看着聞清潇取了衣衫便要出去,她倏然叫住了他,“世子——”
聞清潇停了步伐,轉身。
虞歸晏擡起頭看他:“對不起,我連累你了。”
若不是她,皇帝不會派他去天機山,他更不會被迫攪入她與顧玄鏡的這淌渾水。
聞清潇何等聰慧,只消一眼便看出了虞歸晏的顧慮與遲疑。他放下衣衫,走回她身邊:“何為連累?是我無能,沒能護你周全,怎談得上是你連累了我?”
他在她身側坐下,擡手為她拂開因久睡而淩亂的青絲,鄭重地道:“我族先祖至父王數輩盡數效忠于君王,未敢有過懈怠,亦不結黨營私,可君王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哪怕此人對他并無威脅。我被聖上派去天機山剿匪也許與你有關,可便是無此間事,亦會有其他。更何況,不過是去一趟天機山罷了,我對天機山了如指掌,如何會受傷?”
虞歸晏看向聞清潇,尚有遲疑,顧玄鏡不是大意輕敵之人,他既然把聞清潇支出了京城,又怎可能完全放心而不做其他動作?
聞清潇卻是道:“勿要多想,七日後便是我們大婚之日,晚些時辰我送你回尚書府,你只要安心等着嫁給我就好。”
大婚?
她真的可以嫁給他嗎?顧玄鏡不會放過她的,她嫁給他只會讓他也跟着她陷入被動境地。
可若是不嫁給他......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他,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昨日裏的一幕幕,掩藏在被褥之下的指尖不由自主地蜷起,她貪戀他給的溫暖和關懷,甚至昨日夜裏從顧玄鏡禁锢中掙脫時,她也是下意識地向他尋求庇護。
她雖愚鈍,可卻也清楚自己這般下意識的依賴是因為信任與眷戀。但這份帶着眷戀的信任到底是何時起的,她卻是完全分不清了,只是等她發現時,它已經生了根。可同時,她也明白,聞清潇如今這般對她,也許僅僅是因為她将會是他的妻子,
“可...顧......鎮南王不會放過我的。”她到底是遲疑的,他願意這般庇護着她不過是因為什麽都不知道,不過是因為她會是他的妻子。
可如果他知道她曾經是顧玄鏡的妻子呢?
虞歸晏倏然收緊了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之中。
還不等她多想,修長白皙的手便握住了她的手,撫平了她的手指。她微微顫了顫,他卻越發收緊。
他牢牢抓住她,問:“你還記得我昨晚說過什麽嗎?”
昨晚說過什麽?虞歸晏仔細地回想,昨日夜裏他說了許多,可大部分還是她在說她恨顧玄鏡。
想到顧玄鏡,虞歸晏的心底都是戾氣橫生,顧玄鏡何其狠心,為了讓她不嫁給聞清潇,也為了讓她不得不嫁給他,顧玄鏡寧肯毀了她。
顧玄鏡不會不知道女子名節何等重要,可他卻要在衆目睽睽之下毀了她的清白,逼她不得不嫁給他!
僅是一這般想,她便不自覺地蹙了眉心,卻有一只手緩緩游移在她額上,撫平她眉間褶皺。她聽見他說:“歸晏,你記着,沒人是生來便知道一切的,只要你願意,我會慢慢教你,我會等你,等你與我一起。鎮南王不會是阻攔你的阻礙。”
他深深看進她眼裏,“沒有人能是。”
他的語氣很平緩,是一種波瀾不驚的平緩,卻是勢不可擋般,直直地撞進了她的心髒。
......
......
......
也許是兩世以來的觀念使然,哪怕是上一世被顧玄鏡冷落,被喬青瀾陷害,重生後,虞歸晏也只是想逃走,想躲開,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能報複回來。
因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與顧玄鏡、顧氏一族之間的差距,她報複顧玄鏡,不亞于以卵擊石。再者,上一世顧玄鏡其實也只不過是把她當作了替身,只不過是從不肯相信她而已。所以她勉強說服了自己,讓自己不要去想,讓自己放下。
她以為這樣就能安然,至少不必再活在顧玄鏡和喬青瀾的陰影中。可上天仿佛跟她開了個玩笑,顧玄鏡認出了她,想要她回到鎮南王府。
她不懂顧玄鏡分明愛的是喬青瀾,如今為何卻要對她糾纏不休,甚至要毀了她。
昨日之前,虞歸晏從沒後悔過曾經,因為愛他,嫁他,都是她自己的選擇。在和顧玄鏡的感情裏,也許顧玄鏡過錯更大,可她又何嘗沒有錯?畢竟顧玄鏡從沒逼過她,也沒說過娶她是因為愛她,是她自己不敢問,是她自己龜縮在自己的世界裏,也許她心裏早就明白顧玄鏡娶她不是因為愛,只是一直在假裝看不見聽不到。
所以重生以來,她不恨,不悔。
可時至今日,她後悔了。她後悔愛過他,她恨他的糾纏不休,恨他明明曾經不愛她,卻在知道她不愛他之後,不放她離開,還要讓她回到他身邊,甚至不惜千方百計地要毀了她!
想起芙蓉池下她失控之下喊出顧玄鏡名字時,顧玄鏡臉上乍現的驚喜,她的神色暗了暗,她不确定顧玄鏡是不是故意設計讓她那般驚慌,畢竟人在失控之下的确會下意識地顯露出最本真的面目,可她卻清楚地知道,顧玄鏡也是在那一刻才确定她的身份。
事到如今,顧玄鏡必定不會放過她了。她已是逃無可逃,避無可避。已然如此了,還會更差嗎?
不會了。
她如是告訴自己。
既然逃不開顧玄鏡,既然不願意再嫁給顧玄鏡,既然只能與顧玄鏡對立,如果聞清潇願意幫她,願意将她從污濁泥水中拉起,她為何還要膽怯懦弱?
沒人是生來便知道一切的,包括聞清潇。她不會,愚鈍,那她就慢慢學,總有一日她能學會,能擺脫顧玄鏡。
她緩緩反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涼,她卻覺得前所未有的溫暖,連搖晃不定的心也在此刻安寧:
“我很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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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歸晏身子并無大礙,因此她并不準備在齊王府多滞留,畢竟她還未嫁給聞清潇,若是歇在齊王府,只會招人閑話。因此她在見過知杏三人安好,又用了午膳之後便要離開。
內室,聞聽雪又隐匿在了暗處,虞歸晏在知杏、知香的侍候下更衣,許是大婚将近,聞清潇的卧房內竟有剛好合她身的衣衫,也有梳妝臺,甚至妝奁裏還有頭面。
知杏蹙着眉心,仔細地挑選着頭面。良久,她抱起那一堆頭面遞到虞歸晏面前,嘟囔道:“奴婢覺着都好适合小姐,委實挑不出來,小姐更喜歡哪個?”
虞歸晏的目光從一堆頭面中掃過,的确都各有特色,她便随手拿了一套:“就它罷。”
左右都差不多。
知杏取出那套頭面為虞歸晏戴上。
一切拾掇妥當,虞歸晏便起了身出去,聞清潇等在庭院裏,見她出來,便道:“天色快晚了,我送你回去。”
“好。”虞歸晏笑笑,自然而然地走在了聞清潇身邊。
跟在兩人身後的知杏、知香則是自覺地退開了些,滿臉笑意地看着自家小姐與齊王世子走得這般近。
虞歸晏不知道身後兩個丫鬟在想什麽,她甚至沒有多想,只是自然地和聞清潇走在一起而已。
“大哥,喬二姑娘——”
兩人方才走出聞清潇所居的慎獨軒,少年清朗輕快的聲音便遠遠傳來。
虞歸晏的身體驀地一僵,步伐也停了下來,尋着那聲音望去便見身着藍衣的少年倏然出現在院牆上。少年身影逆着光,看不清他的面容,只隐約瞧得見他幹淨利落地跳下了院牆。
這時,一匹銀灰色、威風凜凜的巨狼不知從何出現,飛快地跑到了少年身邊,親昵地蹭着少年的腿。少年笑着揉了揉它的耳朵,取下了挂在它身上的油紙包。
看清來人,虞歸晏瞳孔驟然一縮,無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聞沉淵!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我覺得這一章應該叫“少年與狗”。
什麽?
你問我為什麽不是少年與狼,你覺得小白像狼嗎?
——
今天終于在十二點之前寫完了,嗚嗚嗚,感動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