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我會陪着你
思忖着, 她到底是出了院子。
原身的瑾瑜院離喬尚書的書房有些遠, 她走了好些時辰才到。侍候在外的下人見着了她, 向書房內的喬尚書禀報立一聲, 得到應允後趕緊将她請進了書房。
書房中不止喬尚書一個人, 還有随侍在側的貼身侍女書墨。喬尚書在府邸時多數時辰留在書房處理政務, 書房中的秘密應該只多不少, 沒想到他竟還放心一個柔弱女子侍候在書房, 看來這個書墨頗得喬尚書重視。
虞歸晏的目光不着痕跡地自眉目不驚,但卻自有一股書卷氣的書墨身上掠過, 而後向喬尚書福了福身:“女兒請父親的安。”
喬尚書擱了狼毫,書墨也不再研磨,朝喬尚書淺笑着微點頭之後,便向虞歸晏請了安,自覺地離開了書房, 輕輕地帶上了書房門扉。
“歸晏來了。”喬尚書繞過書案, 走到虞歸晏跟前。
虞歸晏面不改色:“女兒昨日裏睡得早, 是以今晨才知曉父親來過。”
“不妨事。”喬尚書道。
他看着輪廓與華氏隐有三四分相像的二女兒, 才突然意識到她是真的長大了, 想起即将要開口的話, 他微有猶豫, 并未直接開口:“知道我今日喚你來書房所謂何事嗎?”
“女兒不知。”虞歸晏搖頭, 身為剛恢複神智不久的喬氏二小姐,她不該知曉。
書房中有片刻的沉默,喬尚書看着虞歸晏, 未曾開口,虞歸晏便也未多開口。
良久,喬尚書到底是緩緩開了口:“昨日裏京兆尹的蘇大人來了府邸,想必你也是知曉的。”
他的語氣有片刻停頓,“你四表哥前幾日被捕,經不住拷問,直接交代了他與公孫公子起争執的全過程,案子很快結了案。”
聽着喬尚書對林含光的稱呼,虞歸晏眼底的神色沉了沉。
果不其然,喬尚書道:“案子是結了,但你四表哥因為嚴苛的拷問病了,胡言亂語之間交代出了當年你與你母親墜落湍河并非偶然。”
虞歸晏倏然擡起頭,眸光裏滿是不可置信:“并非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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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尚書看着她:“是。”他阖了阖眼,嗓音有些許沙啞,“你四表哥反複無常的話裏,有一句是一直未變的。”
“是什麽?”虞歸晏追問。
喬尚書眼中滿是晦暗:“林氏派人在你和你母親所乘的馬車上做了手腳。”
沉默。
良久的沉默。
虞歸晏漸漸從那沉默中品出了些味,喬尚書的意思分明是想包庇林氏,否則他不會單獨叫她來書房,更不會對着她稱呼林含光為她的四表哥。
思及此,她的心陡然一涼,之前原身一直很是敬重自己父親,她以為自己父親不過是被林氏蒙蔽。可如今......
她的心底止不住的發涼。
她看着喬尚書,似笑非笑地道:“所以呢?父親想與女兒說什麽?”
喬尚書在那目光裏平穩地開了口:“若是你同意,為父便代你懲治了林氏,讓她今後每日都跪在你母親靈位前謝罪,死後不得入喬家祠堂。”
“所以她還是尚書夫人,是嗎?”虞歸晏冷笑道。
盡管早意識到了喬尚書的意圖,可真正聽他說出口時,卻還是忍不住為原身悲涼,也或許是共情,她的心裏竟也升起三四分寒涼。
饒是喬尚書再心硬,但此刻面對自己女兒的質疑,到底是心有愧疚的,只是那愧疚比起整個喬氏的聲譽,太微不足道,甚至不值一提。
“你與齊王世子的婚事也近了,過幾日又是賞春宴,此刻鬧出這等事情着實于你名聲有損,”他如是道。
“您只是為了自己的名聲着想吧?”虞歸晏眼含譏诮地道,“也不知道您到底跟蘇大人讓步了些什麽,他竟然願意舍了能讓您聲名掃地的好事!”
“歸晏!”喬尚書臉色一變,“為父知道是為父對不住你們母女,但......”
虞歸晏打斷了他的話,毫不避諱地道:“您根本就沒覺得對不起我們母女!您只是怕林氏此時出事會讓您聲名掃地!您只是覺得我母親根本沒有林氏重要!”
她目光猩紅地看向喬尚書,“好!您既然不願意,那女兒便親自去揭發林氏!”
言畢,她再不看喬尚書,徑直往外而去。
喬尚書臉色一沉,眼看着虞歸晏就要走出書房,他沉聲呵道:“還不趕緊攔下二小姐!”
喬尚書話音剛落,虞歸晏的面前便出現了兩個侍衛,攔住了她的去路。
喬尚書道:“你對林氏的處置不滿意,直接告訴為父便是,怎地這般鬧性子。”
“是!我不滿意!”虞歸晏止不住地發笑,“我不僅要她死後不能入喬氏祠堂,更要她此刻便為母親償命!”
喬尚書本以為自己這個才恢複心智的女兒剛醒不久,會比較好說服,這才與她坦白了事實,以免今後再出什麽亂子,卻沒想到她竟是起了這般念頭。
他遲疑着,林氏娘家有姑娘是賢王側妃,他此刻動了林氏,不亞于在他與賢王之間紮了一根不大不小的刺,教他不得不偏向太子。可他曾經的夫人娘家人是賢王金庫,太子怎肯信他?這般算來,他豈非兩頭失利。
喬氏如今雖是朝堂上炙手可熱的新貴,但比之盤根錯節的百年簪纓氏族,卻還是差得太多,若是此遭能扶持新君即位,他便是新君潛邸時便跟随的心腹大臣,身後更是有聞氏、君氏,何愁将來喬氏不能流芳百年?
再者,這麽些年下來,他對林氏也的确有些情誼在。
虞歸晏趁着喬尚書遲疑間,毫不猶豫地抱住手邊的一個花瓶朝着兩個侍衛砸了過去,侍衛閃躲間,她迅速地跑出書房。
她現在只有一個念頭,揭發林氏。
京兆尹手中既然有林氏為害的證據,想必也是與喬尚書交換了什麽條件,這才秘而不發。而喬尚書會來找她商議,也必定是顧及着她今後的身份,以及喬錦瑟的身份。
既然如此,她還顧及什麽?喬尚書不想動手,她就親自去揭發林氏,讓林氏不得好死!她不想再跟喬尚書磨磨蹭蹭到大婚後。
虞歸晏跑得很快,轉眼便出了書房,喬尚書再顧不得沉吟,追了出去:“沒用的廢物!快攔下二小姐!”
攔下虞歸晏還有盤桓的餘地,若是攔不住......
書房內的兩個侍衛被虞歸晏砸過去的花瓶分散了,可書房外的侍衛卻是只多不少,她不過方才跑出去了兩步就被團團圍住。
虞歸晏被迫停下了步伐,心間寒意更甚。她掃視一周團團圍住她的侍衛,嘲諷地道:“父親是想殺了女兒滅口嗎?”
“為父只是想再與你商議商議。”喬尚書踏出書房。
“不知喬大人有何要事要與本世子的世子妃商議,竟然費了這樣一番心思。”
男子溫涼低沉的聲音驀然散開在庭院中。
喬尚書一驚,順着那聲音看去,便見一襲天青色衣袍的齊王世子穿過月門而來,落後半步是随侍的聞澹,身後很遠還跟了疾跑的丫鬟與侍從。丫鬟與侍從身上的衣衫是喬府的規制,顯然是丫鬟跟侍從都攔不住齊王世子。
虞歸晏也聽到了聲音,轉眼時,聞清潇已是走到了她身旁。
那些侍衛會攔着虞歸晏是奉了喬尚書的命,如今喬尚書沒說話,侍衛們自然不敢攔下齊王世子。
跟随而來的聞澹恭恭敬敬地向虞歸晏行了一禮:“二小姐安。”
世子本是原定于九日後臨到賞春宴再動身回京,可在昨日夜裏接到信箋後,卻是今日一大早便啓程回來了,連王府都沒回去,徑直來了喬府。
喬二小姐是未來主母,又能得到世子這般重視,他為世子欣喜的同時,自然也對虞歸晏更多了幾分敬重。
聞清潇每次來時身邊跟的都是聞澹,虞歸晏倒也能記住他的模樣,遂對他微點了點頭,而後又看向聞清潇:“世子不是在天機寺嗎?”
她記得他說過會在天機寺住到賞春宴前。
聞清潇确認虞歸晏無恙後,溫聲道:“有些政務要處理,便提早回京了。”
兩人低聲交談間,喬尚書擡手示意侍衛都退下後走到了兩人面前,揖了一揖:“不知世子駕臨,下官有失遠迎。”
聞聲,聞清潇轉了視線,一向淡泊的眉眼間浮現一抹寒涼的笑意:“相迎便罷了,只盼喬大人身為刑部尚書,需得秉公執法才是。”
聞清潇言裏言外的意思分明是什麽都知道了,喬尚書心裏如明鏡,笑道:“自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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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歸晏跟在聞清潇身側,走到了視野開闊的涼亭上,她本以為要花費一番功夫,沒想到聞清潇來了喬府。
走至涼亭中,聞清潇止住了步伐:“林氏戕害華夫人之事你不必憂心,喬尚書雖是顧及林氏嫡出姑娘是賢王側妃,但事既如此,他必然不會不休棄林氏。”
“你若是心裏難受,這些時日便多出去散散心,不必顧忌賞春宴前的足戒。”
“我是很難受,我以為父親不懲戒林氏是因為他不知道林氏的真面目,沒想到......”想起喬尚書的話,虞歸晏心裏陣陣發涼,“沒想到他知道了,不止不想讓林氏為母親償命,竟然都沒想過要休棄林氏。”
沉吟須臾,聞清潇道:“能在朝堂上如魚得水之輩,不會不清楚內帏諸事。”在虞歸晏驚詫不已的目光裏,他緩緩道,“他們只是視而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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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清潇思考過、猶豫過到底該不該告知自己的未婚妻子這般殘酷的現實,最後的答案顯然是——告知她。
他可以護佑她一時,卻無法護她一世。他若是護着她前半世,将她護得不谙世事,只能依附他而活,後半世,他不在了,她又該如何?
更何況,她也非是那等想要依附他而活的女子,折了她尚未豐滿的羽翼,斷了她翺翔九天的可能,讓她只能依附他而活,那不是愛,是自私的豢.養。
聞清潇将虞歸晏眼底的不可置信盡收眼底,心間不由得一軟,也許他到底是莽撞了,不該這般快便告訴她事實,該一點點教導她。
他擡手輕撫在她眼尾,溫和輕緩地安撫着她的情緒:“吓着你了,是我的不是。”
“我想你不會喜歡我的隐瞞,更不會想一輩子只能活在我的護佑之下,所以我會盡可能地把我知曉的都告知于你,有些事情可能很難以接受,但我會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