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一封信
因着白日裏蘇文敬的一番問話, 林氏回了院子後一直處于坐立不安的狀态, 下午時又喚了心腹下人出去打探消息。卻是直至傍晚, 那人才歸。林氏匆匆阖了門, 臉上的焦急早已掩飾不住:“可打聽到些什麽?”
丫鬟道:“追月樓的紙書尚在, 應當不是從追月樓走漏的消息。”
追月樓, 名字雅致無雙, 實則, 為買兇殺人之所。
“不是從追月樓走漏的消息的話,那會是誰?”林氏姣好的面容微微扭曲, 那份嬌弱被硬生生折損,氣急敗壞地道,“那個賤.人死了這麽多年,怎麽還是陰魂不散!”
當年她便被華氏壓着一頭,過去這麽些年, 賤.人死了個幹淨, 留下的女兒卻還要壓她的女兒一頭, 當初她就不該一時心軟而留下那兩個小禍害!
“會不會......”丫鬟略有遲疑, “會不會是林四公子?”
“怎麽可能?”林氏下意識地反駁, 含光那時候還小, 能知道什麽?
可旋即, 她又突然想到, 京兆尹不就是在含光進了京兆府大牢之後才來找她的嗎?
難道真是含光?
“夫人——”
不等林氏多想,被她吩咐守好院門的丫鬟便輕輕叩了門。
“夫人,老爺回來了!”
林氏臉色一變, 朝心腹丫鬟使了眼色,示意她去打開門。
**
待得喬尚書走進林氏房中,林氏正眉目溫婉地坐在燈火下穿針引線,膝上放着半成形的男式衣衫。想起過往種種,他陰沉的臉色稍有緩和,盡管還是蒙着一層郁色,比之最初卻是好了太多:“這麽晚了還不睡?”
林氏似乎太過專注,竟是在聞得喬尚書的聲音後才意識到他回來了。看見喬尚書,她嬌美的面容浮現一抹驚喜,趕緊将針線擱置在一旁,迎了過去:“妾身一個人睡不着,又想到為老爺做的衣衫才做了一半,就忍不住想趕緊将它縫完。”
Advertisement
“何必這般趕,新裁的衣衫還沒穿呢。”喬尚書臉上的神色寡淡。
喬尚書沒有如同往常一般牽着她,林氏的心沉了沉,面上卻是一如既往的柔婉:“這怎能一樣?驚鴻齋的衣衫是花銀子做的,妾身為老爺做的,是妾身心甘情願的。”
喬尚書道:“辛苦夫人了。”
“老爺是妾身的天,能親自照顧老爺,妾身高興還來不及,怎會辛苦?”林氏柔柔地笑道,“妾身伺候老爺沐浴更衣吧?”
說着,她便要為喬尚書寬衣。
喬尚書驀然握住林氏的手,開口道:“先不必伺候我,我有些話想問你。”
林氏臉色不變地應了。
喬尚書看着面前溫婉柔順的林氏,眼前恍惚閃過另一張臉。
想起今日蘇文敬的話,他眼底的神色到底是沉了下來:“今日蘇文敬問了你些什麽?”
京兆尹今日還去見了老爺?
林氏心頭一跳:“蘇大人也找老爺了?”
“嗯。”喬尚書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昏暗的燭火下看不出有什麽神色波動。
林氏卻是陡然變了臉色,眼眶微微泛紅:“妾身也不曉得蘇大人為何懷疑是妾身害了姐姐,姐姐那樣好的人,又總是照顧妾身,妾身怎會起了那等子心思?”
“妾身當年也是傷心了好久才能接受姐姐出事的事情,這些年妾身又一直将大姐兒、二姐兒視如己出,妾身真的不知道到底是誰要這般冤枉妾身,若是旁的閑言蜚語便也罷了,妾身曉得妾身一介商賈之女被老爺扶正惹了旁人的眼熱,被人編排兩句也算不得什麽,可妾身甚是敬重姐姐,豈容得旁人诋毀我與姐姐的感情?”
林氏說了許多,喬尚書也不知到底信了沒有,只是沒再追問,讓林氏早些歇下後便出了她的院子,去往的方向分明是瑾瑜院。
**
知香瞧聽見喬尚書問話的時候是震驚的,甚至以為自己看錯了,自大夫人仙逝後,老爺何時特意親自來瑾瑜院過?
少頃,她斂了眼底神色,回道:“小姐已是睡下多時了。”
喬尚書的目光從燭火微暗的外間掃過,淡淡道:“明日本官休沐,歸晏醒後,讓她來書房找我。”
“是。”知香順從地應了。
喬尚書不再停留,轉身便離開了。虞歸晏就站在窗棂側,目送着喬尚書遠去,待得已是徹底看不見身影,她才走到窗前:“你說京兆尹今晚去見了林含光?”
聞聽雪的身影出現在忽明忽暗的燭火之下:“京兆尹離開喬府後先是回了蘇府一趟,而後才回了京兆府,去見了尚被關在京兆府大牢中的林四公子。”
“林四公子?”
“昨日被收押在京兆府大牢的林府四公子,林含光。”聞聽雪道。
“竟是他?”虞歸晏詫異。
前幾日林氏娘家的林含光不知所謂地将公孫翼打了個半死被收押,她本是當個笑料一聽而過,如今看來卻并非這般簡單。
**
與此同時,天機寺南無院。
虬曲繁茂的菩提樹華蓋如傘,似能遮蔽人世間不知凡幾的愛恨貪念。“菩提”在梵語中為“大徹大悟”之意,據傳,釋迦牟尼當年便是在菩提樹下靜坐七日七夜後大徹大悟,修成佛陀。此後,無數信徒西渡,只為求得佛陀悟過的菩提樹。
數百年前,前朝一位德高望重的空法大師數次西渡,終于在圓寂前有幸得了兩枝當年釋迦牟尼徹悟菩提樹的枝桠交與自己弟子,讓其好好護送菩提樹回朝。弟子感念恩師傳道授業,舍了性命完整地帶回了菩提枝桠種于半山腰。後來,世人聞名而來,山上也漸漸成了寺廟。那寺廟便是如今的天機寺。
當年兒臂粗的菩提樹枝桠如今已是繁茂如華蓋。聞遠來時,樹下,着雨過天青色衣衫的年輕男子正與一襲灰色衣衫的虛相對坐執棋。
聞遠行禮之後,将剛從信鴿身上取下的密文遞與聞清潇:“世子,京城有消息傳來。”
聞言,聞清潇頓住了落子的動作,向虛相微颔首:“清潇失禮了。”
“聞施主自便。”虛相打了個佛號。
聞清潇歉意一笑,将白子放入棋盒中,而後接過了聞遠遞過來的宣紙。
宣紙上的字不過寥寥三兩行,聞清潇看得很快。
林含光冒犯公孫翼,本也不是什麽要緊事,畢竟京城林氏不過是上不得臺面的商賈之家。但事情就蹊跷在,賢王府上有一位頗為得寵的林側妃,而這位林側妃便是出身林氏。依照林氏女的商賈出身,本當不得皇室側妃,可賢王為了與太子抗衡,需得處處收買官員培養暗衛。銀子如何來?正是出自富甲一方的林氏一族。
林氏一族背靠賢王,公孫世族又是向來持中立态度的簪纓世家。公孫翼是大理寺卿獨子,林含光何嘗不是林氏嫡系獨子?
看似明了簡單的一個案子,卻是牽一發而動全身,賢王有動作,太子也有動作。今日案子簡單斷了,實則所有動作都還在後面。
他把宣紙遞還回去:“不必顧忌,若林氏與林家人真動過手,長安不怎麽太平,你派人護着京兆尹些,莫讓旁人動了不該有的心思。”看着那張宣紙在聞遠手中碾碎成灰燼,他道,“罷了,還有九日,我也該回去了。”
聞遠應下了,又遞了一封書信過去:“王爺寫了一封書信差屬下交給世子。”
“父王?”聞清潇微有詫異。
聞遠道:“五日前二公子陪王爺去客香居見賢王,之後中途離席,帶了一位姑娘回府,安置在昭質軒。王爺本是氣二公子毀了那姑娘的清譽,二公子卻是向王爺道要娶那位姑娘。”
“可......”在聞清潇的目光下,聞遠遲疑了片刻,緩緩道,“可那姑娘當日便不見了,這幾日二公子找那姑娘都幾宿沒睡了。”
聞清潇眉目微凝,垂首拆開了信。
信中所言與聞遠并無差異,只在末尾,齊王加了一句若是再找不到人,就要把聞沉淵送來天機寺修養幾日。
他沉吟着,直至聞遠離開都心事重重。
虛相落下一枚黑子:“你的身體不宜憂思過甚。”
聞清潇微微一笑:“多謝大師提醒,清潇自當銘記于心。”
虛相道:“若是記得,施主便不該過分折損自己的身體。”
此話本不該經由他之口,只是他與齊王世子認識多年,非是香客法師之誼,更像忘年之交。
聞清潇落子的動作稍有片刻停頓,而後毫不猶豫地将白子落于敵方腹部,他笑道:“我都快皈依佛門了,如何算得上費心勞神?”
“阿彌陀佛。”虛相打了個佛號,再落下一子,卻不再多勸。
佛家講究順應天意。
兩人都沒再開口,夜深,一局棋未了。虛相卻是起了身:“夜深了,施主該歇息了。”
聞清潇落下手中白子,亦起身:“清潇送送大師。”
虛相雙手合十:“聞施主不必相送,老衲希望施主謹記,短時日內切勿再用武。”
見得聞清潇點頭同意,虛相便踏夜而去了。
**
這一夜,不知是安神香的緣故還是什麽,虞歸晏睡得很是安穩。待得第二日,她并未即刻動身去書房找喬尚書。
早膳後,她仔細地回想着關于這幾日發生的一切。
林含光因為把公孫翼打得半死入了獄,後來不知為何供出了林氏當年陷害原身母親華氏一事。京兆尹與原身父親政見不合,抓到了喬尚書續弦的把柄,自然是想狠下手,讓喬尚書顏面掃地,落個識人不清的名聲。
這裏頭若說沒有原身師父的手筆,她是不信的。可至于有多少,她卻是無法肯定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不...不行了,我先睡了,太困了,明天再改錯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