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噱頭
三人在長安街上逛了些時辰, 臨到飯點, 重尋譯卻是說府邸管得緊, 要開溜了。
虞歸晏想到自己這個身份今後怕是不能再用, 又思及今日出來本就是與聞沉淵道別的, 便在重尋譯與兩人道別之後, 把他喚到一旁, 與他低聲絮語。
聞沉淵靠在一旁的香樟樹下, 其實以他的武功,只要想, 完全可以聽見不遠處的兩人在說什麽,但他沒有,只是安靜地等在那裏。
知香卻不如聞沉淵這般從容鎮定,她略微緊張地盯着低聲交談的兩人。
她雖知曉面前這兩位公子與自家小姐都是朋友,也知道兩位公子都不知道自家小姐的女子身份。可自家小姐畢竟是女子, 單獨與男子見面已是有損清譽, 更何況與男子這般親近。
在看見重尋譯突然抱住了虞歸晏時, 她甚至險些走過去:“小——”
聞沉淵擡手卻是攔住了她。
被攔住的知香意識到自己的失态, 那句“小姐”自然沒喚出口, 再在聞沉淵的示意之下看過去時, 發現那位公子已是松開了小姐, 這才松了口氣。
聞沉淵卻是好笑地看着自家好友帶來的小厮。
說是小厮, 其實一眼就看得出來是女扮男裝的丫鬟,過分清秀的面容,纖細的腰身, 顯而易見的耳洞,婉約嬌柔的舉止。
他搖頭,漏洞太多。
他看着知香焦急的面容,笑道:“他們談得很好,子安沒有反感重公子的接近,重公子也并無冒犯之意。”頓了頓,他道,“再者,雖說重公子的舉動是有些冒犯,但子安是男子,你委實不必這般焦急。”
若非知曉子安是男子,他都險些要以為這丫鬟這般焦急是因為子安是女子了。
重尋譯沒再靠近,知香也稍稍安心了些,聽了聞沉淵的話,也明白過來自己反應過大了,遂道:“公子說得是,奴才憂慮過甚了。”
聞沉淵笑笑不再說話,繼續轉了頭饒有興致地盯着虞歸晏。
之前他沒注意,現下這般仔細一看,才驚覺他這位好友清秀單薄得過分,甚至不像男子。若非他沒有耳洞,也不如一般女子婉約忸怩,他都要以為她是女子了,只是那雙眼睛卻是真真正正的幹淨澄澈至極。
Advertisement
他倏然想起,當初會那般想要靠近她,與她成為朋友,便是因着酒樓上的驚鴻一瞥,一雙矛盾又純淨的眼睛,分明是與他相差無幾的年歲,身上卻透着與年紀不符的沉靜氣度來。
**
這廂,虞歸晏與重尋譯道了別,轉過頭來,便撞入了少年笑意吟吟的一雙眼睛裏。她愣了愣,才擡步走了過去。
聞沉淵不待虞歸晏走近,便三步并作兩步湊了過去,問道:“我們吃什麽啊?”
望着少年那雙盛滿璀璨星河的眼睛,虞歸晏想要出口的話倏然堵在了嘴邊。猶豫片刻,她道:“你想吃什麽?”
吃完午飯再說也不遲,她如是想。
聞沉淵想了想:“就去我們相識的那家酒樓怎麽樣?”
“相識?”
聞沉淵點頭:“就是我随父王去喬府下聘那天。”
提起下聘,虞歸晏不由得心虛地避開了少年的目光,盡管并非故意,但她到底是騙了他,而且今日還要再騙他一次。
聞沉淵并未察覺到虞歸晏的異常,他笑着道:“正好我還沒去過那家酒樓。”
虞歸晏道:“好啊,那家酒樓的味道不錯。”
酒樓不遠,兩人走過去也沒費多少時間,剛進了酒樓,就有茶博士領二人上二樓雅間,虞歸晏走在前,聞沉淵走在後。
路過一樓,嘈雜的議論聲紛紛入耳:
“今次的賞春宴倒是有些遲,竟然都在五月了,不過我聽說啊,鎮南王與臨安王都還是三月都進京了,這都在長安滞留一個多月了。”
“你也知道是賞春宴啊,我看啊,現如今的賞春宴也就空有一個名頭罷了。”
“什麽叫空有一個名頭?今年賞春宴推遲是有緣由的,我家親戚的小子在禮部尚書府邸當值,他聽貴人說啊,賞春宴推遲是今年氣候不好,牡丹遲遲不開。”
“原來如此!”
“難怪推遲了,我家那口子養了一株牡丹,寶貴得跟什麽似的,今年都還沒開花。”
......
因着當今聖上對文人之流頗為寬宥,因此在酒肆茶樓大張旗鼓地議論朝政的文人雅士或附庸風雅之輩不在少數,便如方才的賞春宴之說。
虞歸晏若有所思地往下看了一眼,便見不少人聚在一起,賞春宴之說得到了定論,已經又興致勃勃地議論起了另一個話頭。
聞沉淵順着虞歸晏的目光看去:“你想下去?”
說話間,兩人已是走進了雅間。虞歸晏搖頭:“我只是好奇那人說的賞春宴空有一個名頭是何意。”
兩人相處了一個多月,聞沉淵大致知曉了虞歸晏的喜好,他點了些兩人喜歡的菜肴,又問了虞歸晏還要補些什麽,待得記了菜肴的茶博士阖了門離開後,他才道:“你說的這人,他倒是說得不錯。”
“什麽意思?”虞歸晏好奇。
聞沉淵取過桌上的茶盞為兩人斟茶:“大秦立朝數百餘年,當是歷朝歷代中延續最久的朝代了。可現如今的大秦看似太平,實則已被尾大不掉的氏族門閥拖拽住了,若不剪掉些勳貴的根節,長此以往,只怕有礙國本。但聖上潛邸時,又因着權柄不夠,甚至進一步壯大了世族之勢,如今再想擺脫,談何容易?”
虞歸晏笑道:“你倒是毫不忌諱。”
她以為聞沉淵便是與她講起這些,也該是會避諱些的。
聞沉淵卻道:“我們是朋友,沒什麽好避諱的。”他突然湊過去了些,揶揄地道,“再者,你便是出去說,誰又信這些話是我說的呢?”
虞歸晏失笑,聞沉淵這話倒也不假。
她便是說出去,又有誰信這話是出自聞二公子之口?
一來,只怕她一說出口,便會被人以冒犯天威之名逮捕;二來,世人眼中的聞二公子不過是個張揚恣意的少年,又如何會懂得朝政之事?
聞沉淵繼續道:“不僅不易擺脫,只怕等下一位君主即位,世族之勢只會進一步壯大。”
他把茶盞推至虞歸晏面前,“早些年聖上忙于奪嫡之争,後來好不容易即位了,卻是又忙着處理聖明帝遺留下的攤子,皇子們的教養也教人鑽了空子,父王千防萬防也未曾防備住,太子和賢王都被世族派出的人教導得難堪大任。聖上念及與皇後年少結發之情,有意讓太子即位,可賢王背後的世家之勢卻是教聖上不敢明裏表态。”
虞歸晏雖歷經兩世,可說到底卻還是對朝政之事一無所知,對這些彎彎繞繞更是不甚明了。乍一聽聞沉淵說起朝政之事,聽得有些雲裏霧裏:“這與賞春宴有何關系?”
聞沉淵道:“賞春宴名為賞春,可這麽些年下來,賞春宴也的确只剩下一個名頭了。”他的眼中浮現一抹似笑非笑,全然不若平時的鮮衣怒馬。
其實,聞沉淵身為聞氏嫡子,便是恣意張揚,又怎會半分不通朝政之事?
他道,“世族權貴權柄日益壯大,以顧氏與管氏為首,甚至已經到了可能動搖國本的地步。尤其近些年來,顧氏與管氏的明争暗鬥日益減少,更教聖上憂慮。可鎮南王居淮安,臨安王居臨安,大秦三地分封而治,聖上便是想動手,也是鞭長莫及。諸位世族家主都要進京的時刻,也唯有一個自立朝便流傳下來的賞春宴了。聖上自然是想讓鎮南王與臨安王在長安多滞留些時日。借賞春宴之口,實屬正常。”
“動手?”
動手什麽?難不成還能栽贓陷害?
虞歸晏不信,但她也的确想不到聞沉淵指的動手是什麽。
似乎讀懂了虞歸晏言下之意,聞沉淵道:“必然不是栽贓陷害。”若真是栽贓陷害,只怕聖上一動手,那幾位便正好有了清君側的借口,
“不過具體是些什麽,我卻是不清楚了,畢竟我也就知道這麽一點。只是可以肯定的是,如今的賞春宴絕對是個留下鎮南王與臨安王的噱頭罷了。”
對于聞沉淵說不清楚的說辭,虞歸晏自然是信的,遂也不再追問,便沉下心來飲聞沉淵遞過來的茶水。
不多時,菜肴便上了。
一頓飯兩人吃得不算快,吃完後又歇了些時辰,待得出了酒肆,未時已過。她又随着聞沉淵轉了些時辰,眼看着暮色将臨。
虞歸晏便是再不想開口,拖到這一刻,也該說了。
她轉頭看了一眼身側張揚恣意的少年,雖說自盡前便已徹底對顧玄鏡心死,甚至耗盡了所有希望,可在那一方天地中,因為以為餘生都只能如此無望地枯等,一同耗盡的,也是她所有的信仰。
在京城河畔醒來之後,盡管知道了已不是在那死氣沉沉的長樂院中,卻還是茫然無措且驚慌忐忑的,因此初初見到顧玄鏡時才會那般驚惶失措,因為動過情,所以無法在短時間內完全無動于衷,也因為害怕再回到那無望的過往中。
後來能那般快走出如同囹圄的困境,她該感謝身邊的少年的。
這麽些時日以來,也許正如他所說,他走出了第一步,那之後,她是真的一直将他當作朋友。
可這份友誼,僅能到此為止了。
她頓了步伐,輕聲喚道:“沉淵。”
因着午飯用得晚,兩人并未特意在街上用晚飯。此刻,少年正半蹲在小攤上挑些吃食,聽得她的聲音,轉過頭來,手上還端了一個灰撲撲的碟子,笑着道:“子安,來嘗嘗這個乳酪豆腐,味道不錯,晚上吃這個也易克化。”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二更會晚一點,大概在十二點左右,建議明天早上起來看
————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papi 8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38620692 1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