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鎮南王世子顧聞祁
陡然的寂靜中,一玄衣少年踏過月門而來,那一襲玄色衣袍幾乎與深濃陰闇的夜色融為一體,刮刺着傷人的倨傲鋒利,略顯蒼白病弱的臉色更是平添了三分凜冽陰寒。
但無疑他生的極好,眉目精致如畫,眼尾下那顆似霡霂般籠了三兩分煙雨輕愁的淚痣壓下了他襲夜而來的磅礴喧嚣,顯得整個人靜谧悠遠。
瞧見來人,顧禮猛然縮回了剛要伸出去的手:“世子。”
顧聞祁立在檐前一尺處,目光分明是輕飄飄地落在兩人身上卻是有如實質,銳利冰冷:“何時起,一個雲英未嫁的女子都能擔得起鎮南王妃事宜,為鎮南王紅袖添香了。是不是如果本世子再不來,過些時日,喬三小姐就要開始主持中饋,把控內帏了?再過些時日,恐怕鎮南王妃的位置也要是喬三小姐的了吧?果然手段了的。本世子看,本世子這世子之位也不必要了,反正鎮南王會與喬三小姐會有嫡子!”他似笑非笑地睨向躊躇不安的顧禮,“顧禮,還不将未來王妃請進去?”
顧聞祁這話說的毫不留情,喬青瀾的溫婉賢淑在他言語間不過是恬不知恥的表現,是她一心攀附鎮南王的證據,甚至連欲要接受食盒的顧禮都成了他針對的對象。
顧禮臉色一變,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屬下不敢。”
顧聞祁冷笑一聲:“你有何不敢?你們有何不敢?”
身上鋒芒如刺,顧禮叩首跪下,嗫嚅着不敢再言語。
而喬青瀾到底是喬青瀾,微微發白的臉色為她增添了三分少見的嬌弱,惹人憐惜:“聞......”剛開口,似乎想起了什麽,又改口道,“世子誤會了,青瀾并無此意,王爺與王妃鹣鲽情深,青瀾又如何未曾有自知之明?只是如今王妃不在,青瀾與王爺是多年好友,如何能看王爺這般糟踐自個兒身體?”
“你看不下去所以就親自前來服侍?喬三小姐果真是放得下身價,當一個任人差遣的賤婢也要跟來長安。”他睨了一眼亮着燈光、殿門緊閉的隆德殿,又看向喬青瀾,不無諷刺地道,“只是不知殿內人憐惜與否。”
“世子——”
藍衣勁裝女子手籠大氅,插.進了劍拔弩張的氛圍中。她走近時,目光從素白衣衫的女子身上掠過,眼中的厭惡毫不掩藏。只一剎那,她便挪開了目光,似乎多看那白衣女子一眼都嫌惡心。那一眼的目光之下,喬青瀾臉色越發蒼白。
長說走到顧聞祁身側,為他披上大氅,語重心長地道:“春寒料峭,還是披上大氅為好。”
顧聞祁順勢攏了攏大氅,冷冽的語氣稍緩了些許:“有勞姑姑了。”長說衣衫上沾染了少許霧霜,他輕蹙眉,“不早了,姑姑先回去歇息吧。”
長說搖頭:“世子先回殿吧。”她道,“舟車勞頓,想必世子也累了吧?這裏交給奴婢處理便是,奴婢曉得輕重。”
長說側身颔首的瞬間,冷厲的白芒自顧聞祁眼前晃過,他微眯眼:“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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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劍出鞘,利刃破空聲陡然而起。
事發突然,誰也沒有料到顧聞祁竟然直接拔了長說的佩劍向喬青瀾刺去。不說暗處的暗衛來不及動作,就連跪在喬青瀾身側的顧禮也來不及攔住顧聞祁。那淩厲的劍鋒眼看着就要刺向喬青瀾的喉間,陡然一陣疾風,竟然将削鐵如泥的利劍都折斷。
那風來得又急又歷,顧聞祁堪堪側身閃過,一縷青絲卻随那疾風揚起,猶如銀針一般,直直刺入身後的樹幹之中。再轉眼,一道白衣勝雪的身影不知何時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檐下,虛虛半攬住臉色蒼白的喬青瀾而立。
涼夜裏,尊貴優雅的男子白衣迤逦,幽深的燭火在疾風晃動間,融雪般的薄涼淡泊融散些許,竟是顯出三分溫和缱绻來,像是給予身旁那素白衣衫女子獨一無二的幾分溫柔。半依偎在男子懷裏的女子更是因受了驚吓而乖順無比。
顧聞祁瞧着登對至極的兩人,驀然笑了起來,笑得輕蔑而諷刺:“你果然還是這般護着她!”
顧玄鏡扶着喬青瀾站好後松開了她,聽得顧聞祁諷刺的笑,微斂眉眼:“聞祁,青瀾是你的長輩,不可無禮。”
顧聞祁嗤笑:“長輩?哪門子長輩?你的續弦?”
喬青瀾剛恢複了些血色的臉陡然蒼白:“世子......”
“別說本世子誤會。”顧聞祁打斷喬青瀾,看向顧玄鏡,“你既然這般喜歡她,何不直接娶了她進門?我想母妃泉下有知,也不會稀罕這鎮南王妃之位!她只會後悔瞎了眼嫁給你!”
提起鎮南王妃,在場的人莫不是變了臉色,長說掌心死死捏緊,看向喬青瀾的目光陡然加深,是憎惡怨恨卻無可奈何的憤恨,不是不怨的,不是不恨的,只是喬青瀾有鎮南王護着。連顧禮也臉色微變,十載了,可鎮南王府中,誰也走不出當年的魔障。
無人看得見的勝雪廣袖下,顧玄鏡骨節分明的手寸寸收緊。他的嗓音永遠溫潤低沉,喜怒難辨:“長說,帶世子回殿安寝。”
長說還未來得及說話,顧聞祁便擡手制止了她,他的眸光陰冷:“你不必威脅長說姑姑,我自己會離開,我也不想在此處久留。只是離開之前,有幾句話我還是最好說清楚。”
他走近一步,喬青瀾無意識地退後一步,似乎意識到自己反應過于激烈,她又頓住了腳步。顧玄鏡卻是輕蹙了眉心。
顧聞祁輕笑一聲:“不必緊張,有你在,我又能把她怎麽樣?”他在離喬青瀾幾步之遙的臺階前停了下來。
喬青瀾微微一愣,不管為何,顧聞祁從未主動離她這般近過。雖然對顧聞祁有些自然而然的畏懼,可到底想親近他的念頭占了上風,她對身側的顧玄鏡微微一笑,邁步而下。
顧玄鏡面色微凝,到底并未阻攔,只在顧聞祁手腕微動時有一瞬的氣息流轉,旋即又停住。
顧聞祁在喬青瀾距離他只有一步之距時陡然把折斷的劍柄狠狠插.入面前的地面,融鐵鑄成的殘劍與冷硬的大理石相擊,尖銳刺耳的聲音拉鋸在人心間。他在那剝人心骨的聲音中擡頭,眼底湧動起驚濤駭浪:“喬青瀾,有我顧聞祁一日,你就休想進鎮南王府的大門!你最好讓你的鎮南王把你護好一些,不然哪一日你就可能橫屍荒野了!”
顧聞祁的話猶如一張淬了毒針的密網,鋪天蓋地朝喬青瀾籠罩而去,直刺向她最柔軟的心髒,她幾乎無意識地後退了一步,卻磕碰到了臺階,險些摔倒。
顧聞祁卻不再看臺階之上的人,徑直拂袖而去。長說草草行了一禮,便也随顧聞祁離開了。一時之間,寬敞的殿外又驀然安靜。
喬青瀾站穩後便側身避開了顧玄鏡摻扶着她的手:“我無礙,你莫憂心。”她溫和地笑着,完全沒有追究顧聞祁無禮的意思,僅是避開了話題道,“我看你忙了大半宿,給你熬了些粥,你趁熱喝了早些安寝,我明白南蜀天災的要緊,可若南蜀之事還未處理完,你便倒下了,到時南蜀怎麽辦?”
顧玄鏡沉默須臾,示意顧禮接過食盒:“我知曉了,你也早些回去罷。長安不比淮安,三月裏還寒涼得緊。”
“好。”喬青瀾莞爾一笑,又囑咐了顧玄鏡兩句之後便甚是體貼地離開了隆德殿。
顧玄鏡站在檐下看着那抹素白身影漸漸遠去,眼前似乎又浮現了今日那青衫少年的身影。他懷疑過的......
可他又太清楚了,近年來他的名聲越發地差,那少年見了他會畏懼倒也正常。他懷疑的是那少年的口音,那般相似的口音。
盡管在淮安将近十載,她的口音卻依舊殘留了三分涼州的軟秾輕撚,像是開在陽春三月中的春花,馥郁生姿。
顧玄鏡微阖眼,湧動的情緒盡斂,可到底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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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青瀾知曉顧玄鏡在看她,可她沒有回頭,因為她太清楚他到底是在看什麽。回到雲知殿,她随手将大氅遞給溫若,柔聲吩咐道:“去替我打一盆涼水進來。夜深了,輕聲些,莫擾了他人歇息。”
溫若将大氅搭在椸枷上後,端着盆匆匆離去,不過須臾便又走了進來:“小姐,奴婢聽說今日王爺又審問了一個男子。”
這麽些年了,即便溫若沒有言明顧玄鏡到底為何會親自審問一個男子,可喬青瀾又豈會不知個中緣由,她掬起一捧水撒在臉上,刺骨的寒涼讓她昏昏沉沉的頭腦清醒了些,她的聲音還是溫溫婉婉:“玄鏡這些年一直念叨着妹妹,可恐怕又讓他失望了吧?”
“可不是嗎?”溫若見喬青瀾始終這般不争不搶,不由得為她着急,“鎮南王妃都去了這麽多年了,王爺卻還是一直惦念着她,完全無視您的付出。當年要不是那虞氏故意在您和王爺成親當日自盡,您又怎麽會......”
喬青瀾低聲呵斥道:“若若,休得妄言!”
溫若急紅了眼眶:“奴婢是為您不值!您沒名沒分地守在王爺身邊這麽些年,外頭那些人什麽閑話都說盡了!女子能有多少個十年?若若只是怕您沒有一個好的歸宿。”
喬青瀾搖頭,溫柔地為她擦去眼淚:“傻丫頭,這麽多年了,你怎麽還是這麽傻,能守在玄鏡身邊我已經很知足了,其餘的,”她無奈地笑,“我不敢再奢求。”
她把錦帕放進溫若手裏,柔聲囑咐道:“去吧,不必服侍我了,早些休息。”
“小姐!”溫若急得跺腳,可見喬青瀾依舊是無動于衷的模樣,她氣得捏緊了錦帕直接跑了出去。
喬青瀾站在燭光下,看着溫若跑遠,唇角溫和的笑越發揚起,妖冶嬌豔得像是食人魂魄的妖媚。沒有好歸宿又如何?死後下地獄又能如何?
她只是怕這一世不得榮華富貴。
作者有話要說: 顧玄鏡會持續懷疑人生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