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番外·六年後
“老板,麻煩包下花。”
“來了。”
甘霖從藤椅上懶洋洋地起了身,手裏還捏了把蒲扇,身上寬松T恤配牛仔大褲衩,不矮的個子放進這樣的裝束裏,倒顯得他有些瘦弱了。
“你是老板啊?”來買花的人看上去是附近大學的學生,他看甘霖以為是在花店兼職的本校同學。
甘霖點點頭,對此見怪不怪。
“只要這一捧麽?還是我幫你再插點別的……介意說用來幹嘛的嗎?”甘霖把男生挑的香槟玫瑰接過,對方聞言果然紅了紅臉,答道:“送學姐的。”
甘霖了然:“畢業表白啊,把握大嗎?”
“一般般吧……”
“那就不用太正式了。”
“為什麽?”
甘霖拿剪刀邊修枝葉邊回答道:“太正式了人以為你是畢業禮物,而且也不推薦還沒在一起送很正式的,讓人下不了臺。”
甘霖朝他笑了下,有些狡黠:“要是在一起了,紀念日和求婚再來我這兒,我給你包那時候用的。”
男生聞言覺得甘霖十分專業,還有被鼓舞的興奮,他紅着臉點頭:“那先謝謝你了。”
“不客氣。”他三兩下把顏色貴麗的花朵捆紮好,固定在同色系的牛皮紙裏,男生接過很滿意,說:“很像她、我學姐的氣質。”
“是麽,那她是名很優雅的女性吧。”
男生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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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單的時候甘霖又說:“她畢業去哪裏?我這還提供同城外送服務,在首都還有分店,辦張會員卡嗎?”
“啊、她正好回首都工作……”
那還等什麽,趕緊把會員辦了,甘霖的微笑裏友善地傳遞這個信息。
花店大門的簾子此時正好揭開了,傳來清脆的風鈴聲,邵時淵一進來就看到收銀臺又一位掃碼付款接過會員卡的大學生,他朝仰着脖子望自己的甘老板笑了一下。
男生拎着花轉身,甘霖還附贈了一句“祝你表白順利”,男生還沒來得及道謝,先一愣,給朝這邊走來的邵時淵打了個招呼:“邵老師好。”
邵時淵朝他點點頭,寒暄兩句便結束了對話。
“給你點了小雞炖蘑菇。”邵時淵揉了揉甘霖的腦袋,男生已經出去了。
甘霖蹭了蹭他的手,問:“你吃過了?”
“沒,跟你一起,等會兒送過來,是學校小西門那家店。”
甘霖滿意地點點頭,又說:“剛是你學生?”
邵時淵肯定道:“應該是大二的,不記得名字。”
他笑了下,“早知道給人打折了?”
甘霖撇撇嘴,“未必,去年教師節學生烏泱泱來我這兒買康乃馨,有一半兒是送你的,還有個女生跟朋友嘀咕要跟你搞師生戀,氣死我了。”
結果就是甘老板很不厚道地漲了漲價。
“行了,這事都說了一年了。”邵時淵無奈地笑了下。
“不準我說?”
“準。”邵時淵捏了捏他的臉,“去裏間,這裏熱。今天給員工放假了?你一個人。”
甘霖點點頭,從後面挂在邵時淵身上往裏間走,解釋道:“這兩天太熱了,過段時間畢業季,有得忙,索性先讓他們休息幾天,我一個人也忙得過來。”
“甘老板辛苦。”邵時淵揶揄道。
“不辛苦。”甘霖又窩到藤椅上了,拿遙控開了空調,冷風把他的劉海吹得輕輕晃動,他舒服地眯了眯眼,像某種消暑的小動物,讨水般對邵時淵說:“時淵哥哥親一親,就不辛苦了。”
邵時淵便俯身把他壓得更低,藤椅發出暧昧的“吱吖”聲。
他碰到甘霖微涼的額面,也不急着親,而是抵着額頭近距離百看不厭地觀察甘霖的表情,兩個人比賽似的看着彼此,直到年紀小的那個有些害羞地笑出來:“親不親啊?”露出可愛的淚窩。
邵時淵不回答,溫柔地吻了上去。
重重藤蔓和長葉的間隙,影影綽綽地晃着一雙連接的脖頸,還有顏色勝過清晨玫瑰的濕紅的舌,交纏在一室花香裏,幾乎要把愛欲蕩出來了。
“好了,好了。”甘霖稍微推開他,嗓子有點啞,嘴唇泛着漂亮的水光,有些苦惱地說:“你怎麽親得這麽色情?”
邵時淵又在他唇面親了一口:“想你。”他也真是越來越不矜持自己的愛語。
甘霖瞄了瞄他的下面,嘟囔:“有什麽好想的,天天見……我看你是好久沒弄我了,那裏想吧?”
邵時淵并不否認,最近課題有些忙,和甘霖做的頻率很低,他還沒來得及說兩句诨話,甘霖就拍了拍他的腰:“去拿午餐,我聽到外賣的聲音了。”
行吧,邵教授很聽吩咐地去拿小雞炖蘑菇了。
“霖淵花房,邵先生?”騎手詢問道。
邵時淵點點頭接過外賣,重新進門的時候順便把玻璃上顯示營業的小木牌翻轉過來,免得等會兒有人進來打擾。
他和以往一樣笑着多看了兩秒木牌上方的刻字:
【臨淵羨魚,不如進來買花】
剛确定花店名稱的時候他還揶揄過小戀人:諧音梗是要扣錢的。
甘霖聽罷馬上“呸呸”兩下,瞪着邵時淵:“以後我就是生意人兒了,別說扣錢不扣錢的,懂不懂。”
他記得很清楚,甘霖大四,自己已經博士畢業,在華科院當講師,他們抽了一個下午決定兩人未來的走向。
以一個抱着另一個在懷裏,一起看平板給花店選址的不正經姿勢。
甘霖要開花店,邵時淵繼續留校做科研,這幾年他們的關系也日漸被兩方家長知曉認可——都四年了,再不相信也成了真,餘楓從開始的強烈抵觸磨成了如今把邵時淵當空氣。他在甘霖大三的時候和一個年齡相近的女性結了婚。
在首都的生活并無不妥,華科院這邊甚至是對邵時淵而言最好的發展路徑,但他又電光火石般想起餘楓結婚那天,甘霖下了他的車,朝餘楓和餘楓的朋友們喊“哥”的樣子。
邵時淵把車開遠了,他自然是不參加宴席的,只是在路口等紅燈的時候,有些惶然地覺得自己把甘霖留在了叢林裏。
“要不我們去別的地方吧?”
那天下午邵時淵這樣問甘霖。
于是他們像打開新思路的,握住嶄新門把手的奔往新生活的人一樣,開始考慮定居在其他城市。
甘霖興奮地想了許久,最終仍不願離家太遠,兩個人便開始評估首都附近的中大型城市。
長澤市的長澤大學實力雄厚,工業發達,偏北,距離稍遠;之瓊市文化教育産業全國領軍,政法人才密集,是首都以外最具有話語權的“小政治中心”;相應的還有藝術搖籃嶙城,沿海宜居,甘霖十分心動。
但未來是兩個人的,綜合考慮最終決定前往之瓊市,邵時淵申請調往之瓊大學化學系任副教授,之瓊大學理工科偏薄弱,有發展意圖,于是邵時淵作為華科院的人才過去任教,待遇反而好上不少。
嶙城或是甘霖搜羅的其他南部城市,自然劃進兩人的旅行計劃。
等到回頭看時甘霖才會有些恍惚地發覺,自己和邵時淵的人生已經纏在了一起。
花店在甘霖大伯的支持下開得不像剛創業,直接盤在了之瓊大學對面的街上,店面有隔壁奶茶店三個那麽大。
今年是他當小老板的第二年,大伯看他幹得風生水起——他知道這是大伯鼓勵他的話,就一花店哪能風生水起——提議逐步開分店,甘霖這次便用自己和邵時淵的積蓄在首都開了家小分店,為了方便給舅媽同城送花,讓她別太想自己。
從畢業到現在,風風火火忙忙碌碌的兩年,邵時淵忙着轉校接洽,還首付了之瓊大學附近的一套新房,花光了大半積蓄,甘霖則學着經營店面。
真正實踐才發現開花店比養花難上很多,哪怕有大伯的資金支持,他也要身體力行地學着經營,要裝修門面、琢磨吸引顧客、培訓員工,甚至還有初來新城市要為打開人際圈做努力等等。
剛開始很累,也想耍賴不幹了,反正家裏有錢。
但看到邵時淵還在熬課題,回家的時候要甘霖抱抱,明明自己很辛苦,卻總是先問甘霖辛不辛苦,把他當需要疼愛不能吃苦的小孩子,甘霖就覺得一點也不辛苦了。
總希望自己再厲害些,再能擔得起責任一點。他喜歡當被邵時淵疼愛的小孩,又不那麽喜歡當只能被邵時淵溺愛的小孩。
他想給邵時淵一個真正的家,或許這種許諾由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萌生有些不自量力,但并不意味着這不真誠,不深刻。他覺得要對得起邵時淵願意為他離開常居的家,來到陌生城市摸索新生活的愛意。
便靠着這份世俗的信念,一捧棕褐濕潤的塵土,也一叢萦繞指尖的芳馨。
花店日愈紅火,向日葵朝陽盛放,他也很愛如今的生活。
甘霖知道自己走得不算很高,也絕不算遠,跟他們家全球各地到處參加學術會議的時淵哥哥比起來,實在有不少差距,如今甚至的确有了些生意人的庸俗味。可是甘霖并不介意,他理解邵時淵的理想,邵時淵同樣支持他開花店慢悠悠過日子的願望,還有比這更好的嗎?
遲疑當然有過,甘霖在最辛苦的時候,情緒總也有些灰霾沮喪,他問邵時淵會不會嫌自己幼稚,害怕開花店的努力顯得天真滑稽,對方的回答是:“你努力過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也有我的理想,你嫌我總是泡實驗室嗎?這有什麽好嫌的?一天天想什麽呢,嗯?”
甘霖被捏了捏臉,邵時淵似乎很好奇他腦袋裏裝了些什麽,又敲了敲他的小腦瓜。
“寶貝,我比你大這麽多歲,很清楚自己想做什麽,你有迷茫是正常的。但也要知道,我希望的是你開心,既然有想做的事,我們就一起做好。”
他說的是“我們”,甘霖因此覺得自己對人生的選擇上,是作弊了的,因為有邵時淵一直一直陪他呀。
是愛讓他們走到了一起,而不是非得在一條路上才能相愛。
這是甘霖在越來越多次開門迎接從學校回來的邵時淵,或者從花店下班精疲力盡回家被邵時淵抱住後,領悟到的關于他生活的奧秘。
努力過後,變得安穩的現在,定居在之瓊市的他們,此時正惬意又幸福地在花店裏享用小雞炖蘑菇。
不得不說,花店的确有着提高幸福指數的天生能力,邵時淵忙累了就出學校過來坐坐,甘霖不在也像甘霖在一樣。這裏是他們一起得來的第二個小家。
“幫我拿下紙。”甘霖放下筷子。
邵時淵便把茶幾一端的餐巾紙拿了過來,卻不給甘霖,甘霖笑着打他:“快給我,邵教授——”
哥哥老公都不叫,邵時淵更不給了,他朝甘霖擡了擡下巴。
甘霖似乎覺得他幼稚,表情很是嫌棄,但也很配合地學着他擡了擡下巴。
邵時淵便抽了張紙出來,把甘霖微微撅起的嘴巴給擦幹淨了。
等擦完了甘霖又不覺得他幼稚了,為這個小動作覺得甜蜜,又有樣學樣地給邵時淵擦了擦嘴巴。
最後當然要啵啵兩口。
“不伸舌頭?”邵時淵揉他的腰。
甘老板略略嫌棄:“都是雞肉味兒,算了吧。”
倆人又笑了一陣,一起靠在藤椅上聊天。
奇異的是五年過去,甘霖從前隔三差五就要抽空往邵時淵公寓裏跑,年紀大的那個總是有點架子,等甘霖黏人糖糕似的找他;到了甘霖兢兢業業畢業開花店的這幾年,又是邵時淵主動黏他了,他知道的,甘霖這個年紀慢慢不想依賴自己了,會有點好強,青年人的自尊心。
他起初是有點失落的,但同樣十分很欣喜。
這意味着甘霖在長大,在健康地、努力地長大。
甘霖用手肘抵了抵邵時淵,邵時淵摟住他:“怎麽了?”
“我在想把咱們店門口空出的小坪圍起來,擺幾張桌子的事。”
邵時淵點點頭:“可以,跟店面裝修統一,會好看。”
甘霖聞言很開心,撒嬌般蹭了蹭邵時淵的脖子,像給好夥伴分享點子的小朋友:“我還想,一般花店大家留在門口,也只能玩手機聊天吧?好像對生意也沒什麽好處,要像奶茶店、書吧和貓咖,顧客坐下來才有意義。”
邵時淵很認同地點了點頭,提議道:“要不要也擺一點書?”
甘霖想了想,搖頭:“不太好,店裏水多,也比較潮,對書本不好。”
“那奶茶吧臺?”
“隔壁就是奶茶店啦,幹嘛來我這裏喝。”
也沒商量出什麽結果,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又扯到其他話題。
“昀哥跟我說過幾天會來這邊,約我到時候一起吃飯。”甘霖說,明明邵時淵才是許昀同校學長,倒是他跟許昀比較熟,還會時不時聯絡一番。
“又來見他的小男友?”邵時淵笑了下。
甘霖也笑:“是啊,每次過來還會來我這裏買花,我覺得是照顧我生意,又覺得……你懂嗎,昀哥看起來就很直,哪怕不是我開花店,我感覺他也只會送花。”
兩個人不厚道地笑了幾聲,許昀和他們認識這幾年,倒也成了比較親密的朋友。
甘霖還要感謝他介紹了在之瓊市的朋友給自己認識,有他在之瓊大學念書的男友,也有許昀來之瓊大學念書後定居本地的高中舊友,幾個人一起吃了次飯,便認識了,也很處得來。
這是甘霖來之瓊市後最先打開的人脈,其實與其說是功利的人脈,不如說是讓甘霖沒那麽孤立無援的近鄰,熟悉後彼此照應,也一起出來吃飯,約着爬山,之瓊市就不再是一個全然陌生的地界。
他有些困了,想起今天邵時淵下午還有課,推了推戀人:“去樓上休息室睡一覺。”
邵時淵很自然地抓住他的手:“陪我一起去。”
甘霖笑了下,把店門關好就牽着邵時淵上樓了。
邵時淵到二樓的時候想起甘霖的主意,說:“其實二樓露臺這麽大,也只是空着了,你開發開發也可以。”
甘霖歪了下頭,說:“擺張躺椅曬太陽?給你弄張桌子也行。”
“我是說你生意。”邵時淵無奈地笑了下,“給我做什麽?”
甘霖撇撇嘴,看上去有點小孩心性,他說:“不要,二樓平常店員也不能上來,休息室本來也是想給你午休的,這是我們兩個的地方。”
邵時淵也不反駁了,就讓甘霖寵着他嘛,甘霖喜歡,他自己又何嘗不是。
他誇張地說:“有甘老板傍身,真好。”
甘霖把休息室的門關了,調好空調,往床上一撲,朝還站着的邵時淵眨眨眼。
“還有水寶寶陪睡,你要不要?”
邵時淵自然曲解了睡的含義,讓水寶寶再次名副其實,心裏實在認可剛才甘霖的決定,二樓還是永遠留給他們吧,方便白日宣淫,在氤氲花香裏交歡縱愛。
這天下午霖淵花房沒有開門。
但日後許多年都會敞開芬芳的門,挂上日愈泛舊的簾和永遠清脆的風鈴,走進走出一個個抱花的人影。
等甘老板錢包鼓了,還會讓他的花走到更多地方,帶去各種各樣誠摯的祝願。
邵時淵俯身吻了吻酣眠過去的戀人,眼皮薄薄的,泛着紅色,讓他想起幾年前的某個夜晚,甘霖也是要熟睡過去了,當時自己不經意地問了句:
“水寶寶,怎麽想着開花店呢?”
甘霖往他懷裏鑽了鑽,聲音迷迷糊糊的:“因為,花有雄蕊和雌蕊呀,和我很像。”
“它們那麽漂亮,我喜歡。”
邵時淵那天看了甘霖睡着的淺淺呼吸的樣子很久。
他的甘霖誰也不用羨慕。
邵時淵收回思緒,吻過甘霖的額頭就要準備去上課了。
已經不需要詢問或引導,甘霖愛他,愛他們共同創造的生活,也同樣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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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門口的小坪被甘老板用來賣限量小蛋糕了,從城中的蛋糕店進的貨,跟學校周邊的不同。順便也賣隔壁奶茶店沒有的鮮花果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