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番外·平行世界
邵時淵前幾天剛和爸媽去高鐵站送走大學開學的姐姐,就被冷不丁問道:“時淵,家裏再住個弟弟,你願意麽?”
邵時淵忘記自己怎麽回答的了,父母已經做了決定,他也不是很在乎家裏再多一名成員,于是不多久又一行人驅車前往機場,去接弟弟。
夫妻兩人自然同邵時淵交代了來龍去脈:小孩叫甘霖,是舊友的獨子,不幸的是朋友遭遇空難,兩人均喪生,小孩成了孤兒。餘下的親戚關系複雜,輾轉拜托到了邵家,兩人斟酌後決定領養這個孩子。
邵時淵站在機場出口回想這番背景故事,十四歲的心難免也缱绻幾層憐惜,名字這麽甜,卻早早經歷着喪失雙親的不幸。
人群熙攘着出站,首都機場送別又迎來一波波倦客歸人,邵家夫妻仰着脖子找甘霖的身影,最後還是邵時淵定睛一指:“是不是那個?”
“诶,應該是,牽着霖霖的是他大伯,甘通海吧?”邵母問。
邵父在旁邊點了點頭。
邵時淵指的是一個差不多到腰高的小團子,眼睛這裏望那裏望,小步子噠噠跑在地面上,一抖一抖的,好像不牽住就會胡亂打滾。
身旁的大人同他俯身同他說了什麽,小白團便順着大人手指的視線朝邵家望了過來。
“哎呀,看過來了。”邵母很興奮地喊,“霖霖,這裏!”
小孩聽到自己的名字,眼睛亮了亮,身旁的大伯松了他的手,似乎鼓勵了他一番,邵時淵便看到這小孩朝自己飛過來了。
他真怕他摔着。
堪堪停穩,邵母彎下腰來介紹邵家三個,我是阿姨,這是叔叔,這個呢,是哥哥。
甘霖擡頭看過去,一一打了招呼,很有禮貌地也要開始做自我介紹,他嗓子脆生生的,而又很亮:“阿姨好,我是甘霖。”
邵母歡喜得不得了,覺得甘霖可愛又懂事,那邊甘通海已經走過來了,幾個寒暄了一番,決定先一起去預定的餐廳吃飯,交代完領養的事。
甘霖沒人理了,伯伯和新阿姨都沒空陪他,于是自然而然地朝還沒開過口的哥哥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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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時淵感覺自己的手被什麽軟綿綿的小玩意握住了。
甘霖仰頭朝他眨了下眼睛:“哥哥,牽手手。”
領養的事很順利,而邵時淵又額外得知了關于甘霖更細節的信息,比如生日,比如接下來的學習計劃是去幼兒園大班讀最後一年,又比如,他的新弟弟生理構造上有些特殊。
邵家父母顯然提前知道了,邵時淵沒有因為這個新信息對甘霖有什麽別樣的看法,小團子已經在他們家定居下來,頭發有些長了,的确有些分不出是男孩還是女孩。
邵時淵那時候只覺得小孩就跟可愛的貓貓狗狗一樣,不需要知道具體性別,他們總是很可愛的。
開始幾天主要是邵母帶甘霖适應在新家的生活,邵時淵也開學了,念初三,和甘霖共處的時間并不多,只覺得家裏多了個可愛的運動活體,空氣裏時不時傳來幾聲清脆的聲響,他一放學就有個小不點蹦出來喊他“哥哥”。說實話,的确有種“幸福”的奇異感受。
直到一個平常的周五,甘霖由母親從幼兒園接回家,邵時淵也放學休息,兩個人在客廳看動畫片,動畫上的小蝌蚪一直在找媽媽,找媽媽,游了很久都沒找到媽媽。
邵時淵并沒有真的在看電視,而是坐在沙發上捧了本科學雜志看,卻被幾聲悶悶的哭聲喚回神。
“怎麽了?”邵時淵一驚,雜志扔到了茶幾上,扳正甘霖圓鼓鼓的臉蛋,上面已經淌了一片淚花。
“嗚,哥哥。”甘霖撅着嘴巴喊他。
邵時淵拿紙擦他的眼淚,低聲說:“哥哥在,霖霖怎麽了?”
“小蝌蚪的媽媽去哪裏了?”
“小蝌蚪的媽媽是青蛙,他們沒認出來。”
“那,”他打了個小嗝,“那我媽媽呢?還有爸爸,他們出差半個月了,還沒回家。”
邵時淵才意識到,原來還沒人告訴甘霖他的父母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張了張嘴,不知道要不要跟一個五歲的小孩直言死亡,而又在那雙晶瑩的眼前撒不出謊。
他問:“霖霖是想爸爸媽媽了嗎?”
甘霖哭着點頭,說:“我好想他們,他們也不給我打電話。他們是不是不要我了?”
“沒有,怎麽會不要霖霖呢?”邵時淵快速否認了這一點,最後也只能回答,“他們去的地方有些遠,信號也不好,所以霖霖聯系不上他們。他們也很想你,沒有不要你。”
甘霖點了點頭,很相信哥哥說的話的樣子,因為他知道哥哥成績好,對他有種盲目崇拜。
“但我還是很想他們。”他低了點頭,臉皺到了一起,泛着粉紅色,似乎在憋住不哭。
既然懂了道理,就不能再哭了。
邵時淵從後面摟住他的肩膀,意識到甘霖真的很小,他輕聲說:“想爸爸媽媽的話哭出來也沒關系,沒人會說甘霖不對。”
于是邵母做完晚餐,就看到甘霖趴在邵時淵身上哭得撕心裂肺,她眼睛不假思索地朝親兒子瞪了過去。
晚飯的時候問甘霖呢,也不說為什麽哭,心裏更認準了是邵時淵欺負小孩了,說不定還進行了威脅,直到八點多,甘霖準備睡覺了,抱着枕頭小心地問她:“阿姨,我可以和哥哥睡嗎?”
邵母沒搞懂這倆孩子到底怎麽回事,對邵時淵的疑慮倒也因此消了一半,她說:“霖霖去問哥哥,哥哥答應的話,就可以。”
邵時淵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于是自這天起,每晚枕邊又多了個小小的弟弟。
到了八九點就要睡覺了,還要在床上睜着眼睛催不急着睡覺的初中生:“哥哥,睡覺了。”
“我還不睡,太早了。”
“那哥哥陪我睡嘛。”
“……”
“哥哥不一起睡,霖霖睡不着。”
邵時淵認命地鑽進被窩,看到小孩得逞的笑,沒好氣地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屁股。
陪甘霖睡覺其實不是什麽讨人厭的事。
他的弟弟很軟,還有一股溫軟的小孩香味,個子小小的,頭枕在他旁邊,腳卻只能踩到他的大腿上,邵時淵總要把他的小腳丫拿開——甘霖就會使壞故意踩哥哥的腿。
最後總是整個人要窩進哥哥懷裏。
或許是許久父母都不在身邊的緣故,很渴望親昵,那天甘霖小聲問:“哥哥,你可以親親我嗎?”
邵時淵為這個親密的請求怔愣一瞬,他與姐姐至少是從來沒有如此親近過的。
甘霖又嘀咕:“好久沒人親我了,是不是沒人喜歡我了呀?哥哥喜歡霖霖嗎?”
邵時淵發現自己對甘霖不經意流露的天真的膽怯沒有辦法,他輕輕嘬了一下弟弟的圓臉蛋:“有人喜歡霖霖。”
甘霖就很滿足地咧出一個大大的笑,邵時淵發現他眼下有個可愛的淚窩。
甘霖禮尚往來地親了回去,使勁仰頭親在了邵時淵的腦門兒上:“霖霖也喜歡哥哥!”
邵時淵有些別扭,自己又沒說喜歡他,幹嘛說“又”?
不過也沒反駁,拍了拍小孩的背,這個熱熱的,鬧騰又有些愛哭,重點是看樣子就很喜歡自己的小屁孩,便砸吧砸吧嘴,睡過去了。呼吸都是熱乎乎的。
他們沒有再提關于甘霖父母的事,只是和甘霖哭泣的平凡周五一樣的另一個平凡周五,甘霖照舊睡在邵時淵懷裏,他養成了總要嘀嘀咕咕和哥哥說說幼兒園發生了什麽的習慣,那天說完小凱壞話,冷不丁接了句:
“哥哥,我爸爸媽媽是不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注意邵時淵的表情,又是愣住了,甘霖似乎突然得到了某種本能般的智慧,他自言自語道:“他們是死掉了嗎?”
邵時淵的沉默和安慰的擁抱給了甘霖答案。
五歲不是一無所知的年紀,他至少明白死亡的本質含義:再也不會回來了。
甘霖像只野原上喪失父母的幼獸,好不容易找到了新的庇護所,才懵懵懂懂地開始明白,父母的确離開他了,死掉了。
他只是小,不是笨,多少能從大人的言語中明白一點自己的處境,他知道這裏就是他的新家了,新的阿姨、叔叔,和很好的哥哥,但是沒有爸爸媽媽了。
甘霖得到邵時淵的默認後領悟了一陣,才又開始淅淅瀝瀝流眼淚,告訴哥哥自己很想爸爸媽媽,想要媽媽抱他,給他做早餐。
邵時淵沒有辦法,只能用盡十四歲男孩還未習得多少的溫柔,別扭地哄他,沒關系,以後還有叔叔阿姨愛甘霖,還有哥哥。甘霖不要哭了。
這場關于爸爸媽媽的離別折磨了甘霖不短時間,總是哭,哭到睡着,邵時淵就拿熱毛巾把他的小臉擦幹淨。
可是又幸好他很小,等到念小學,就漸漸忘了。
邵時淵則上了高一,下晚自習才回家,甘霖常常睡着了。
怕臺燈擾到弟弟,他會去書房繼續做一些題,可要是太晚了,甘霖中途夢醒見床上只有自己一個,就會抱着枕頭到書房找哥哥,喊他睡覺。
邵母常為這事誇甘霖監督得好。
寒暑假邵佳純自然也回來了,很喜歡玩甘霖的臉,摟着他拍照發朋友圈,引來一片“太可愛了,你弟弟嗎?”的評論。
值得一提的是念小學後甘霖被教育了上廁所的注意事項:去男廁所,但是不能和大家一起噓噓。甘霖很驕傲地說自己明白,護士姐姐以前教過他。家人才放心下來。
春去秋來,他們已經成了一家人,甘霖要抱的對象也從邵時淵拓展到了邵母邵父,和很難見到于是比較想的姐姐,邵時淵心底有點不自在,總覺得自己不是甘霖最愛的哥哥了。
等念了高二,他開始寄宿了。
會在甘霖最想自己周六問小學二年級的弟弟:“想不想哥哥?”
其實通常不要他問,周六回家的時候甘霖都在門口眼巴巴地等他,恨不得每天和邵時淵通電話。他會像小仆人一樣幫進門的哥哥拿書包遞鞋子,黏糊糊地喊哥哥,吃飯的時候要挨着坐,等到邵時淵要寫作業了,他也拿着算數本坐在旁邊。
甘霖會揮揮手,然後指自己的嘴巴,以此保證自己絕對不吵哥哥。
然後殷勤地去廚房端媽媽(他已經改了稱呼)切的水果,等邵時淵休息了,就遞給他吃。
這日子,邵時淵想,太舒服了。
睡覺自然要繼續一起睡。
邵時淵回家的頻率低了,會時不時覺得甘霖是在自己被窩裏長大的,又一年,他高三了,甘霖踩他大腿的腳丫已經能夠着他的膝蓋。
等他讀完大學,甘霖進初二,第一次拒絕和哥哥一起睡覺。
他從邵時淵的屋子裏搬出去了。
這沒什麽不對的,甘霖都十二三歲了,不愛黏人了,很正常。甚至從邵時淵念大學的小學四年級開始,他就沒必要賴在哥哥屋子裏了。
邵時淵這樣安慰自己,并不是甘霖和他疏遠了的意思。
事情的發展往往超乎預料,等他保研完念到第二年,家裏有送他出國深造的意思,邵父邵母同他交流了意見,便就此敲定了。
那時甘霖預備參加中考,要念高中了。
是邵時淵第一次見他的年紀。
出國的事徐徐準備,臨行前一周邵時淵回家整理行裝,睡覺的時候沒多注意,掀開一個穿着寬松睡衣的弟弟。
那一瞬間他的确有種奇異的變扭,甘霖到底是男孩還是女孩呢?自青春期起這個界定就更為模糊了,或者說,小孩是不太看得出男女的,然而到了青春期還看不出,便顯得格外矇昧了。
甘霖拉了拉他的手,說:“哥哥,真的要去嗎?”
邵時淵盡量和以前一樣,平穩地躺了下來,把這當成一場兄弟間的臨別夜話。
他“嗯”了一聲。
甘霖默了一陣,邵時淵拍拍他的背準備睡了,就感覺身邊的小孩窸窸窣窣往自己懷裏鑽了進來,就和小時候一樣。
他睜眼看懷裏的弟弟,腳丫已經能摩挲到自己的小腿了。
甘霖長大了。
“哥哥,我喜歡你。”
他突然說,眼睛垂斂下去,帶着某種莫名的羞怯,語氣卻是甘霖獨有的大膽,從邵時淵身上索取愛的一腔理所當然。
“是……那種喜歡。”
“我怕你去國外了,談戀愛怎麽辦?”他生澀地用腳蹭了蹭哥哥的腿,像某種暧昧的邀請,“哥,我知道你不會接受我,但我也要讓你記得,我喜歡你。”
他不說了,也不顧邵時淵的反應,有些逃避地把自己捂在對方懷裏,仗着多年的愛耍賴,又似乎怕從來理智的哥哥立刻乘上開往美國的飛機。
良久,甘霖都覺得自己的背完全汗濕了,邵時淵才終于嘆了口氣。
“等你長大再說。”
他沒有拒絕自己,甘霖興奮地想,這就足夠了,因為這麽多年來,哥哥對自己的不拒絕,全都是默許。
他會快點長大的。
甘霖一直等到邵時淵睡着,才輕輕起身,在哥哥唇上印上一枚禁忌的吻。
他甜津津地睡了過去,根本不考慮在遭受弟弟表白而又沒有斷然拒絕的邵時淵,根本不可能睡着。
他也得審視一番自己并不純粹的心,而又在那個吻中能将答案寫得毫不猶豫。
快快長大吧,邵時淵将下巴埋在他松軟的發頂。
等長大了,再用另一種愛就來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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