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然而到了元旦,他在門口收到一捧鮮花,且看到上面店家手寫的“新年快樂,時淵哥哥”的卡片的時候,邵時淵又迅速且有些別扭地失望了。
甘霖也給他發消息說了新年快樂,以及今天他要和社團的同學一起聚餐的消息,鬼知道邵時淵以為按甘霖的性子,今天肯定要約他出門,他都想好帶小朋友去新開的火鍋店吃飯了。
最終也只能回複“好的,新年快樂。”
落差之下這天過得有些無聊,滿屏幕的英文看得他有些煩躁,幹脆轉着鑰匙回了父母家。
邵家的确有家族企業,但邵時淵家裏涉及得并不多,主要是堂兄那邊主事,他爸媽在家種花喂魚養老,倒是大他三歲的姐姐在集團上班,職位還很高,是個假溫婉的女領導,哦,和餘楓出軌的譚嘉靈關系不錯。
等到了家裏,邵佳純果然開始溫溫柔柔地問邵時淵的感情狀況:“聽說你分手啦?”
他姐夫也頗為關切地望了過來,邵時淵有些敷衍地嗯了一聲,邵佳純果然接道:“之前見餘楓我就覺得這人心思多,也就你,一天天地悶聲做實驗,看不出來,上趕着對人家好。”
邵時淵知道她想翻白眼,礙于他姐夫在場,忍住了。
想起餘楓勾搭的是譚嘉靈他也有些陰陽怪氣:“你朋友也不怎麽樣,跟他攪和在一起。”
邵佳純哼笑一聲,“怎麽,找床伴還要看人品?身材面貌不賴就行了。”她還頗有經驗地說,“也不能有病。”
姐夫拍了拍邵佳純的手,示意她別戳邵時淵傷口,邵時淵眼看姐姐馬上小鳥依人怪丈夫不幫自己,他倒是大大方方地翻了個白眼,忍不住繼續回擊:“得,那假公濟私就對了?”
“看情況。”邵佳純靠在丈夫身側,說話的語調倒是真溫柔多了一點,對弟弟道:“我聽嘉靈說了,她不知道那是你男友,雖然這不是她的錯,到底跟你說聲不好意思。至于假公濟私,哪裏有完全不被濫用的權力?你搞學術也沒少遇到過吧,大哥之前不還給你們學院送了幾臺儀器。”
那是他回國後的事,邵時淵原以為回國重新建立師生關系要費點力氣,也做好了踏實做事融入國內學術圈的準備,沒想到導師對他頗為關照,開始還以為是自己的确成果優異,結果自然明白和那幾臺儀器脫不了幹系,為此還跟堂哥軸了一陣。
“我又不稀罕。”他說,倒沒前幾年那麽橫了。
邵佳純繼續說:“你前任那項目的确是嘉靈對接的,原本公司那邊也是比較無所謂的态度,合不合作估量的收益或損失都不算大事,按你說的‘假公’部分,其實對公沒什麽影響。”
“我知道。”邵時淵說,“他也跟我提過,但我還是不願意做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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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佳純朝他笑了一下,“沒人逼你做,但也未必要那麽抗拒。潛規則這事還少麽?有的人甚至不參與進來就活不下去。”
“難道還要感恩戴德?”邵時淵并不接受,“你們同流合污得太厲害,才讓那些人沒出路。”
邵佳純哎呀一聲,“怎麽同流合污了?你不要污蔑我。”她還是笑的,“我是怕這事讓你對我更有意見,畢竟嘉靈是我朋友麽。說這些是指望你別因為她轟炸我,扯哪兒去了?”
“何況我有老公了,我又不參與。”邵佳純吃了瓣丈夫剝的橘子。
邵時淵最後也還是笑了下,說對你沒意見,你是我冰清玉潔的好姐姐,邵佳純陰恻恻的笑得好真誠。
他前些年頗為讨厭自家姐姐的作風,也有些抗拒邵家這個頭銜,對特權階級很是不屑,近年來才慢慢磨少了些抗拒心,得感謝邵佳純不停自證清白,沒有過強逼民男,去年還結了婚,雖然是比較反常規的女主外男主內,還不打算要孩子。
那會兒他還特地确認了一番,真不要孩子?
邵佳純說,不要啊,我怕痛。
邵時淵挺擔心的,那咱們家不就絕後了,爸媽會不會挺難過?
邵佳純微笑着朝他哦了一聲,說,反正我不生,要不你形婚吧?或者幹脆改性向?
他愣在原地,邵佳純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後知後覺地體會到了羞愧,和姐姐的關系也緩和不少,偶爾也會一起聊一聊男女方面的社會議題,不得不說,那些交流是讓他察覺甘霖有些不對勁,并且想要進行力所能及的幫助的前置條件。
爸媽喊他們吃飯,飯桌上又關心了一番邵時淵的感情問題,兩位長輩自然不知道具體情況,邵佳純當然也不會說,邵時淵只鬼使神差地說現在有比較有好感的人,還得看看。
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想炫耀一下有甘霖這麽個人。倒不是強調自己有人追的意思,而是甘霖,有點想提一提甘霖。
兩位長輩都很高興,他們怕小兒子天天只知道學,又悶又孤單,保不齊還像以前一樣挺叛逆,出國好幾年想離資本之家遠一點,就差沒改姓了。
晚飯過後邵時淵沒有留宿,有些無聊地開車回家,時不時想姐姐說的話,他沒有再回避內心很陰暗的想法,既然譚嘉靈能讓餘楓拿到一個項目,他姐姐,甚至堂哥,能不能讓餘楓丢掉更多項目?乃至于工作?
他知道這更是堂而皇之的假公濟私,他不認可,但甘霖受到的傷害誰來賠?哪怕甘霖從此慢慢解開心結好了起來,邵時淵仍然感到難以釋懷的怒意。
他的确如甘霖所想,是個正直的人,從前甚至更甚,卻也逐漸與家與某些權力達成了和解,但輪到他自己懷揣動用權杖的念頭時,邵時淵又覺得自己很卑鄙。
可是如果不做的話,就放任甘霖受到的傷害慢慢療養嗎?他已經來得很晚了,還要視而不見嗎?從前他不欲幫餘楓是很理所當然地不想以這種方式奪取好處,這次并不一樣,而在于他得開始斟酌,要不要用這種手段懲治惡行。
或許對嫉惡如仇的人來說這根本算不上問題,然而對邵時淵而言,這個選擇題是十分吊詭的。
讓他整段路程都出奇地煩躁,車停到小區也不想回家,翻出手機點進甘霖頭像,哦,發了朋友圈,配圖是他坐在一群年輕人靠中間的位置,笑得很開心,邵時淵戳了戳圖片裏甘霖臉上小小的,陷下去的窩。
邵時淵又翻了翻甘霖從前發過的動态,今年年底還挺多的,大都是和大學朋友一起的活動:小組讨論的記錄啦,露營的山和散亂的帳篷啦,還有一張他和許昀在華科院籃球場上的合影,少年人的胳膊并不粗壯,也絕不羸弱,不薄不厚的肌肉在秋冬冷風裏冒熱氣,邵時淵不合時宜地想起甘霖對他實行性騷擾的那一幕。原諒他這樣形容,實在難有別的定義。
他有些沾沾自喜地意識到,甘霖在大多數生活情境下都是毫無疑義的男生,知道他秘密的只有親人,和自己這個他戀慕的人。
于是邵時淵眼裏的甘霖是更為飽滿的,他不覺得甘霖從前惹人不适的女态奇怪了,甘霖就是這樣一個人,他的身體和從前的苦難讓他偶爾雌雄難辨,也給邵時淵帶來了許多混亂。
甘霖像郁郁叢林中東奔西突的風一樣,缺乏刻板的框架般的界定,有一種不具象的美感。還勁頭十足,愛好惡意頂撞,惡得還并不高明,也故意撩撥,撩得也很不熟練。
甘霖本人或許是非常矛盾乃至混沌的,然而邵時淵又覺得他十分和諧,像一樁十分美麗的可逆反應。
是那樣——
車窗扣扣敲響,邵時淵從手機上擡頭看過去,一張漂亮的笑臉帶着明目張膽的淚窩,作為驚喜出現在眼前。
邵時淵把車窗搖了下來,甘霖就稍微俯身,一副有些害臊,又忍不住離心上人更近些的矜持的急迫,他說:“新年快樂呀,時淵哥哥。”
邵時淵想笑又很怪異地不願意笑,他問:“不是去聚餐了?”
甘霖嗳了一聲,又說:“新年第一天,想見見你。”
邵時淵明知故問:“為什麽?”
甘霖稍微睜大眼睛,瞥了一下別處,又晃着眼珠子盯回邵時淵,像要直直地往他心裏去,他小聲而又把字咬得很用力:“因為喜歡你,想今年第一天從見到你開始。”
甘霖本人或許是非常矛盾乃至混沌的,而他又是那樣——
那樣澄澈。
邵時淵開了車門,鎖了車,拍了拍有些緊張的小孩的腦袋,甘霖又朝他笑了一下,說:“我知道了,我還很貼心。”
“怎麽說?”
“第一天一定要來見你,很有儀式感,不是嗎?”
“是你想見我,這是你的儀式感。”
甘霖不滿意地嘟囔:“你不想見我嗎?”
邵時淵有點尴尬,說他不是這個意思。
甘霖又說:“我的意思是,從這件事可以看出,你和我在一起,我們的紀念日我都會記住,還有你的生日和各種各樣的節日。”
“嗯,”邵時淵笑了一下,“這對我而言有什麽好處嗎?”
甘霖像在推銷自己,他接道:“當然有好處,這能保證、保證我們的戀愛,越來越緊密。”
邵時淵故意說:“先戀上吧。”
甘霖有點生氣了,鼻子一皺:“你是不是還把我當小孩?”
邵時淵忙道沒有,捏了一下他的鼻尖,說:“逗逗你,看你可愛。”
甘霖眼睛眨了兩下,很快就原諒他了,“好吧,可愛這點是你說的,你要記住。”
邵時淵很認真地說好,甘霖就笑了,邵時淵就問他笑什麽,聚餐很開心嗎?
甘霖搖搖頭,說:“你真好,我每次要你記住我的優點,你都會答應。”他有些不好意思,“哎,總讓我覺得就要把你追到手了,讓我自戀……我這麽好,你快點喜歡我吧。”
邵時淵說:“臭屁精。”
甘霖就問:“那你讨厭臭屁精嗎?”
邵時淵想了想,說:“還好吧。”
甘霖就哼了兩聲,也不問了,最後突如其來地抱了邵時淵一下,又一溜煙地跑了,跑出一陣還是沒忍住停下回頭望兩眼邵時淵,看他還在原地,就咧開一個笑,朝他揮揮手說再見。
邵時淵也朝他揮了下手,用口型說路上小心。
他想,甘霖的優點或許還能再加一條,抱起來很舒服,剛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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