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珠錦的男裝只有行裝,沒有常服,要是真打扮成道士,更沒有道袍之類的衣服,很不方便。
永璘大概了解了一下珠錦的尺寸,答應幫她在外面找幾件合身的衣服,順便看看有沒有能遮擋鬓角頭發的帽子。
這麽一來,時間就往後推了幾天,永璘找到合适的衣服之後,兩個人才正式實施計劃,在乾隆和容妃那邊都知會了一聲,珠錦先是扮作永璘身邊的太監,離開皇宮後,去他府上,又換了一身常服。
“似乎沒什麽變化嘛。”珠錦跟在永璘後面,頭上戴了個元寶帽,眼上覆着絲紗眼罩。
這個眼罩是用來防風沙的,古代的道路都是土路,風大的時候,漫天都是塵土。一般在外趕路的人,都會弄個眼罩,不會影響視線。
前人也有官員貶谪離京時戴眼罩的,有一點沒眼見人那個意思,可以避免很多尴尬。
眼罩和帽子完美遮擋住了珠錦的頭發,就是從別人的視角看起來有些奇怪。珠錦才不管這些,反正她覺得挺方便的,興致勃勃跟在永璘身後,“幾年前阿瑪帶我出來逛過一次,好些地方我都覺得很有意思,只是不好意思跟他說。”
“你還有不好意思的時候?”永璘說,“我看你膽子大得很,臉皮也厚,不是尋常人能比得上的。”
“這是自然。”珠錦反以為傲。
出來紫禁城後珠錦如魚得水,沒有半點不自在,看什麽都覺得有意思,“十七哥你知道什麽好玩的地方嗎?帶我過去開開眼界呗。”
“一時間我還真想不起來。”永璘摸了摸下巴,吃喝玩樂的地方男人太多了,他妹妹細皮嫩肉的,去那種混亂的地方容易吃虧,“你聲音太細了,一聽就是女兒家,要不你直接裝成啞巴?”
“過分了啊,那我還玩個屁。”珠錦說。
“女孩子家,說什麽粗話?”
“今兒爺就是你兄弟,千萬別把我當女人看。我這都蒙了眼罩了,再閉上嘴巴緘默不言,像話嗎?”珠錦咳嗽兩聲,把舌根處往下壓,用上胸腔的勁兒,再放松喉嚨,講話時就多了些沙啞慵懶的氣泡音,“現在聽着怎樣?”
永璘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先是往旁邊張望了一下,才明白那句話是珠錦說的。他很激動,“行啊你,還懂這口技!”
口技……确實是口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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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珠錦穿越前在網上學的僞聲,前世她聲線才是真的細,練了好久都沒學成,最多弄出個難聽的胖子音,違和感特別強。後來她又看到有人說,學僞聲對嗓子傷害很大,還有人私下練僞聲,搞得嗓子裏生了息肉,需要動手術割掉,珠錦也就放棄了。
沒想到再世為人,她的嗓音條件好了不少,音域開闊,輕而易舉地把音階壓了下來,成功僞出男聲,聽着還挺好聽。
珠錦道:“一時半會兒還行,講話多了音就跑了。”
永璘想了想,“哥帶你去聽戲吧。”
他總不能帶着妹妹去青樓賭坊,也不能帶她去大澡堂子泡澡,想來想去,除了吃飯喝酒,就剩下逛園子聽戲合适。
珠錦從來還沒聽過戲,對這個也沒了解過,乖乖跟在永璘身後,永璘帶她去了一條小胡同,裏面有座戲園子,遠遠地就能聽到聲響。
永璘帶着珠錦進去,找了老板過來,“還有位置嗎?”
老板挽起袖子過來,熱情地招待,“貝勒爺您可有段日子沒來了啊,咱這兒最好的位置一直給您留着呢。這位是……?”
珠錦慢吞吞道:“我是十七爺的朋友,初次來京城,他帶我來見識一下。”
“您這氣度可不是旁人能比的。您二位這邊兒請。”
珠錦覺得他可能猜到了自己的性別,但是她一開口,這老板又迷糊了。
兩個人随着老板去了前面的桌椅上,珠錦遠遠地看着,這兒原來似乎是有人坐的,走過來之後卻是空了,倒是二樓的廂房裏又多了幾個人入座,想來是換到別處去了。
永璘沒在意這麽多,他直接招呼着點了幾出戲,又要了三五盤瓜果點心,還有一壺上好的雨前龍井。
“這地兒怎樣?”永琰翹起二郎腿,打開折扇,往椅子上一靠,妥妥的纨绔子弟,“十五哥最愛騎馬打獵,除了這個,就只有聽戲了。可惜他整日裏忙得很,鮮少過來看戲。”
“這唱腔我聽不太懂。”珠錦說,把眼罩往上扯了一下,就跟戴墨鏡似的,卡在了額頭上,“就覺得調子挺舒服的,扮相也好看,這幾個角兒身段嗓音都不錯。”
“沒了?你不知道這唱的哪一出?”
“不知道。”
“這《蔣幹盜書》啊,我怎麽記得你讀過三國,怎麽連這個都看不出來?”
“啊……那我再仔細看看。”
知道是什麽明目之後,很快就對上號了。
永璘說,這京腔是融了昆曲的唱法,所以才難懂一些。但是別有一番雅味,看多了就習慣了。至于後來的徽劇班子,這時候還沒進京,也沒把京腔壓一頭,還是京腔獨大。
一出戲唱完,珠錦喝了兩杯茶,對臺上的新鮮勁兒過去了不少,就開始東張西望,打量這裏的環境。
臺底下人很多,最前面都是衣着華麗的人,後面的人身上的穿着稍次一些。珠錦看了一圈,突然怔住。
“怎麽了?”永璘問。
“那不是豐紳殷德嗎?”珠錦指了指他們後面。
豐紳殷德跟另外兩個人坐在一桌,就在珠錦他們身後。可能是比他們來的晚,剛才入座時沒正面遇上。
他應該沒認出永璘和珠錦來,不然一定會過來打招呼。
“怕什麽?他還能吃了你?有哥在,你盡管玩,豐紳殷德膽敢不滿,哥給你做主。”
珠錦一點都不信他,“算了吧,還是我自個兒想辦法吧,就你那腦子,啧啧啧,不幫倒忙就不錯了。”
“嘿,我說,你別太過分了,別忘了是誰把你帶出來的。”
“一碼歸一碼,我還是感激你的,可剛才那話也是實話,忠言逆耳啊,難怪你對自己這麽沒數,感情身邊沒一個人敢說實話。”
永璘不想和珠錦說話,更不想擔心她,巴不得豐紳殷德找過來。
珠錦問他:“跟豐紳殷德坐一桌的是誰啊?瞧着有些眼熟,是豐紳宜綿嗎?”
“你這什麽眼神?那是豐紳果爾敏和錫麟,傅恒大人的兩個孫子。說起來他倆還得喊咱們一聲舅舅、姨母。”永璘頓了一下,沒再繼續說。
當年和碩和嘉公主嫁給了福隆安,幾年之後就病逝了。她是豐紳果爾敏的生母,豐紳果爾敏是福隆安的次子,在福靈安死後,過繼過來繼承了他的爵位。
錫麟則是福長安的孩子,一樣是過繼在福靈安這一脈。
這兩個孩子,論血緣關系是堂兄弟,過繼之後就是親兄弟。
福康安與和珅政見不合,福長安卻是和珅死黨,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就算永璘沒有參與政事也知道。
在這種情況下,豐紳果爾敏和錫麟跟着豐紳殷德出來看戲,背後的複雜關系就令人深思了。
永璘寧願可太後悔帶着珠錦到這兒來了,怎麽就這麽巧,遇到了他們呢?
此刻他跟珠錦一樣,默默祈禱豐紳殷德沒認出他們,千萬別過來打招呼。
永璘可不想參與那些複雜的黨派之争,看看十五哥整日勞心勞力的模樣就夠了。
兩個人縮着身子,企圖讓後面的人幫忙擋一擋,等有人起來,他們就跟着一起走。
可是怕什麽來什麽,豐紳殷德還是走過來了。
他倒是沒認出來珠錦,只是見到永璘,念着在木蘭圍場時永璘的為難,過來跟他打個招呼,企圖與大舅子搞好關系。
“十七阿哥,這麽巧,您也在這兒。”
“是啊,好巧。”永璘一看珠錦,發現她默默把眼罩扯了下來,遮住眼睛之後,再配上平日裏不常用的衣飾發型,确實不容易認出來。
“十格格。”豐紳殷德又向珠錦行了禮。
永璘:“!!!”
珠錦也覺得奇怪,把眼罩摘了下來,“我遮掩的這麽嚴實,你都能認出來?”
豐紳殷德臉又紅了。
他雖然和珠錦見面的機會不多,心裏卻時常想着她。他對珠錦的了解,誰都不知道。就連豐紳殷德自己,也沒想到能從這種細微的地方認出她來。
珠錦想了想,又把眼罩戴回去了。
要是讓後面兩個人知道她的身份,乾隆一定也會知道她偷偷溜出了宮。
珠錦拽着豐紳殷德坐下,“不要對別人說我出宮了。”
“十格格……”豐紳殷德從小都沒做過這種事情,很擔心珠錦一個人跑出來,也沒帶着下人,她自小生長在深宮,沒有接觸過底層的陰暗,萬一出了事兒該怎麽辦?
珠錦問他:“你是想跟着我,還是繼續和豐紳果爾敏他們一起?”
豐紳殷德毫不猶豫選擇了前者。
他去跟豐紳果爾敏兄弟說了一聲,又差遣身邊跟着的下人回府上報信,說是在外面遇到了十七貝勒,要跟他聊一會兒,中午就不回去吃了。接着在果爾敏和錫麟調笑的目光下,換到了大舅子這桌。
珠錦也沒興致看戲了,低聲問豐紳殷德,“你和他們關系很好?”
豐紳殷德道:“你說讓我少和堂兄玩,我只好找其他朋友了。果爾敏和錫麟他們都是很好相處的人,福長安叔叔也與父親關系不錯。”
福長安比豐紳殷德年紀大了十五歲,喊他一聲叔叔并不過分。
永璘道:“得改口了,你和十格兒成親之後,福長安就成了哥哥,後面那兩個小崽子都得喊你一聲姨夫。”
豐紳殷德想想,确實是這個輩分,還怪不習慣的。
珠錦說:“福康安與你阿瑪是政敵,他的兄弟和侄子卻跟你阿瑪走得很近,說來也是世事弄人。”
有一點三國時期諸葛家那個意思。
諸葛家兄弟三個,分別去了魏蜀吳,雞蛋不放在同一個籃子裏,就算只有一個贏家,也可以盡可能保全另外兩個。只是世事難料,誰能想到魏蜀吳三國都是輸家?
誰能想到,歷史上的福靈安和福康安死的這麽早,與和珅一派的福隆安和福長安,在和珅被抄家後,也沒落到多好的下場。
豐紳殷德不是很懂這個,永璘也不想參與太多,竟然沒有一個人能接上珠錦的話題。
珠錦頓時有種寂寞如雪的感覺。
該不會嫁到和家之後,她只能跟和珅有共同語言吧?
想想就覺得可怕。
永璘點的戲結束之後,三人站起來準備找地方去吃飯,路過豐紳果爾敏那桌時,簡單打了個招呼。珠錦和他們兄弟兩個見的不多,沒被認出來。
永璘之前覺得帶着妹妹出來玩挺有意思的,可是豐紳殷德來了之後,他就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了。
豐紳殷德和珠錦之間的氛圍太黏糊,一般人融不進去。更何況他年紀比這兩個人大了九歲,從外觀上就不一樣,永璘又沒把豐紳殷德當妹夫,也不會像兄長一樣照顧他。
“我怎麽覺得自個兒太多餘了。”他不是委屈自己的性子,也不想真的打擾到這對小夫妻培養感情,“要不我還是回去吧,你倆單獨玩,等到了晚上,豐紳殷德再把十妹送到我府上,我送她回宮去。”
豐紳殷德臉頰微紅,“這不太好吧?”
孤男寡女獨處,很容易惹人閑話。而且他和珠錦本來就是未婚夫妻,要是讓熟人看到了,更會猜疑他們兩個做什麽不好的事情。再過三個月就要大婚,連這點時間都忍不住,對他們名聲都不好。
“有什麽不好的?”永璘道,“你們夫妻情意深重,又有汗阿瑪做主,誰敢多言?再說,十格兒今兒就是個男人,除了你小子,還有誰能認出她來?”
他并不擔心豐紳殷德占珠錦便宜。豐紳殷德那個小身板,根本打不過他十妹。
珠錦說:“是這個理兒,那十七哥,咱們就再見了!今兒我先陪豐紳殷德,等以後有機會了,再來找你玩。”
“還想着以後呢?這一次就夠我受的。”永璘罵罵咧咧,轉過身去,朝他們擺了擺手,慢慢離去。
珠錦又拉下了眼罩,與豐紳殷德并肩而行,“若是有風沙時戴眼罩還好,可是天氣平靜,或者到了室內,再戴眼罩就過于引人注目了。”
豐紳殷德不明所以,“十格格的意思是?”
珠錦還是覺得最初的想法好,“我們去買幾身道袍,往後我出來,就假扮成道士,這樣就不會因為沒有剃掉額發引人生疑了。”
豐紳殷德覺得不太好,可是他又說不上來哪裏不好,只能緘默不言。
兩人找了個酒樓,直接要了廂房,挑了幾樣宮裏不常吃的菜,單獨吃了頓午飯。
珠錦說:“你如今也将近二十歲,就沒有想過參與政事嗎?”
“這個……”豐紳殷德從沒跟人聊過這個話題,他小時候和珠錦有約定,有什麽話都要坦誠相待,一直以來都是這樣遵守的,“阿瑪說先把學問做好最要緊,朝中之事不必管太多,到時候他自然會教我。”
和珅在囤積金錢之前,也是個有底線有能力的好青年。就算他做了很多壞事,也知道什麽是對的,什麽不對。在他的保護下,豐紳殷德的價值觀并沒有像他父親一樣扭曲,反而比普通文人更加純粹。
珠錦記起來前世看過的一個電視劇,劇中的和珅很清楚自己無路可退,故而讓豐紳殷德什麽都沒有沾染,以免他被論罪時連累到兒子。
電視劇裏有很多不合常理的地方,但也有合乎情理之處。
不過珠錦覺得,自己認識的和珅,并不是因為這種想法,才不讓豐紳殷德接觸朝政。
至少目前的和珅不覺得未來他會下場凄慘。
他的确做了很多壞事,可是滿朝文武全都如此,他也只是随波逐流而已,就算被人針對,也是一些私人恩怨。更何況現在的和珅有福康安牽制,還有很多事情沒來得及做。
他放養豐紳殷德,更有可能是因為沒有更多的精力放在豐紳殷德身上,只好讓他先避讓鋒芒,以免被人利用。
或許和珅等的就是珠錦嫁過來之後,輔佐豐紳殷德在朝廷中站穩。
但是珠錦并不想做這種事情,她就算嫁到和珅家來,也不會給和珅提供助力,除非他做的是真正為國為民的好事。
“你還是了解一下比較好。若是你年紀還小,自然可以躲避風浪,可是年齡不是憑你的意願改變的。一旦你再考取功名,必然會進入衆人視線,到那個時候,怕是你還沒能準備好,就已經成了衆矢之的。”
豐紳殷德聽進去了珠錦的話,心裏有點害怕,“十格格覺得,我該怎麽辦?”
“你阿瑪忙得很,恐怕沒有那麽多精力教導你。但是還有我和你那些朋友在。”
“可是……”
“你身邊認識的人,應該都與你阿瑪的關系不錯。這也就意味着你接觸到的都是善意,無法了解到離開你阿瑪的人脈圈子是什麽樣子。首先你要做的,是先了解一下這些人的志向,還有往日的所作所為。志同道合者方可為朋。”
豐紳殷德若有所思。
“要是其他人,還要了解朝中風氣,朝中風氣一般來說,都是由皇帝的喜好性格決定了,恰巧你有了我,這一項也就省下了。”珠錦說起來頭頭是道,“只是之前汗阿瑪對這些人太過縱容,哪怕他的态度轉變,底下的朋黨也已經形成,自有一套規則。汗阿瑪想改變如今這種局面,徹底整頓吏治,勢必會得罪到他們。別看他們此時面對汗阿瑪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可要是真的動搖到他們的利益,還不知道會翻出什麽風浪來。”
豐紳殷德道:“阿瑪會幫皇上做事的。”
珠錦意味深長地看着他。
就是你阿瑪帶的頭啊。
其他人貪污,就是很普通的貪污。和珅貪污,真是變着花樣來,一級一級地壓迫,每一個官員都能撈到油水,把底下的窮苦百姓壓得沒有活路。
和珅還很有經濟頭腦,拿到錢之後,并不只是簡單的存起來,他還拿去投資,開錢莊,開當鋪,買田地,置辦産業,錢生錢利滾利,打得一手好算盤。仗着軍機大臣以及各部尚書的身份,根本沒人敢惹他,天下的錢都要被他壟斷了。
“你阿瑪做的事情,與汗阿瑪的意思背道而馳。”珠錦不怕他聽了生氣,他們約定好要說心裏話,之前沒聊到過這個問題,珠錦沒機會講,現在到了這個份上,還是直接說明白比較好。
就算現在不說,以後也會為了這件事情起沖突。
珠錦嚴肅地看着豐紳殷德,“你應當還記得,你小時候是如何從驢肉胡同搬到什剎海的。也應該知道,那段時間有不少人往你跟前湊,溜須拍馬,阿谀奉承,你阿瑪說是忙碌,但也不太忙碌,與現在相比,在家的時候更長一些。”
“的确是這樣,這有什麽關系嗎?”豐紳殷德沒有想明白。
“文官正一品一年的俸銀只有一百八十兩,祿米一百八十斛,一年的銀子也就四百七十七兩。就算你阿瑪身兼多職,一年的俸祿也超不過六千兩。”珠錦說的很明白,“你家的宅子、商鋪,你阿瑪出行時的轎子、轎夫,仆從,還有各種吃穿用度,遠遠不止六千兩。”
豐紳殷德從小就生活在這種環境,他之前以為是父親升了官,又得了皇上的賞賜,後來也見過有人時常來家裏拜訪,但是沒有多想。現在聽到珠錦說的,他才意識到阿瑪都做了些什麽。
其實豐紳殷德對家裏的事情并不了解,他接觸到的朋友,也都是這個階層。
那些人家庭條件确實比他家裏看起來差了些,豐紳殷德卻不是踩高捧低的人,平常開銷不大,也不在意這個,所以從來沒往這方面想過。
珠錦說:“我以前還是很敬重谙達的,只是自從知道了這個,我就再也無法以平常眼光看待他了。汗阿瑪也是因為這些事情,對谙達有所疏遠。但他究竟顧念往日的感情,只給了些許警告,并未重罰。”
“原來如此……”
豐紳殷德終于知道,為什麽阿瑪近些年總是忙碌辛苦了。
沒了皇上的支持,再加上其他人的打壓,和珅在朝廷舉步維艱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阿瑪為什麽不改?他就這麽喜歡錢嗎?
豐紳殷德被打擊到了。
他年紀已經不小,以前只是隐約能感覺到阿瑪做的事情,但是并不清楚具體代表着什麽。如今經管處珠錦的一通分析,豐紳殷德才意識到,他的生活都是怎麽來的。
他很痛心,但也無可奈何。
豐紳殷德不覺得自己能比和珅做的更好,他也不知道該怎樣把珠錦的話告訴和珅。
“十格格你說,我該怎麽辦?”他向珠錦求救。
珠錦道:“我既然要嫁給你,便不能不管,只要你阿瑪改過自新,将功贖罪,以前的過錯便可以既往不咎。也幸好議罪銀沒有實行,否則就算把你阿瑪千刀萬剮也不足惜。”
“議罪銀?”豐紳殷德并不知道這個。
“就是賄賂皇帝,殺人犯法後,給皇帝錢,便可以逃脫懲罰。你說可不可笑,你阿瑪如此精明的一個人,竟會提出這種章程。”
也是乾隆糊塗,才讓和珅的把控朝政。
當時的和珅被人私下成為“二皇帝”,他還給官員們制定了一套規矩禮儀,同僚們見了他要行叩拜大禮,規格比皇帝都高。
禮儀雖然不會關系到底層百姓的生死,可是對于文人來說,這才是最誅心的。
一些官員屈服于和珅的權勢,順應了他的要去。還有一部分人寧死也不肯退讓,把和珅氣得不行,直接給他們革職,趕回老家種地去了。
多年苦讀,一朝科舉,明明已經入朝為官,就這樣平白付諸于流水。
等到嘉慶登上皇位,為這些人平反,他們早已七八十歲,年老體衰,拒絕了嘉慶的征用,甘願在村裏做個尋常老叟度過一生。
不過也有個廣西人十分了得,回鄉之後創辦私塾,培養出了好多人才,一直到後世,那邊都有幾年他的祠堂。
和珅排除異己,讓清正的人無法在朝中立足,難怪清廷烏煙瘴氣。不過這是他後來做的事情,還算不到如今的和珅頭上。
珠錦也沒有必要因為沒發生的事情,把她的丈人趕盡殺絕。
豐紳殷德道:“該如何将功贖罪?”
“你就這樣信任我嗎?我說什麽就是什麽?”珠錦覺得自個兒在豐紳殷德心中的分量或許已經超過和珅了。
豐紳殷德道:“公主所言皆有跡可循,我又為何不信?況且我知道,你都是為了我好,我怎敢讓公主失望?”
珠錦對他的回答還算滿意,不枉她把此生托付給豐紳殷德。
“具體如何,還要同你阿瑪商議。”珠錦嘆氣,“咱們就算打算的再好,你阿瑪不同意,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是。”豐紳殷德問,“可要我回家之後,與阿瑪說些什麽?”
“什麽都不必說,我親自與他說。”珠錦怕豐紳殷德在和珅面前,就忘了自己說的話,被和珅給繞進去。
這個朝代父權和君權一樣,都是神聖不可侵犯的。豐紳殷德對和珅有濾鏡,也可能懼怕和珅生氣的樣子,很容易妥協。和珅面對珠錦時,總會顧念她的身份,對她客氣些。
珠錦道:“你阿瑪并非無可救藥,他也想過自保之法。在木蘭圍場時,我偶然遇到過他,同他聊過幾句。他向我詢問過解決之法。只是我性子太蠻,心裏還想着他此前做的事情,不願同他多言,現在想來是我的錯。”
“十格格沒有錯,你能這樣幫我們,已經是最好不過。錯的是阿瑪,一時誤入歧途,越陷越深,反倒失了方向。”
豐紳殷德很不理解和珅的行為,這和他平日裏的教導截然不同,思來想去,就只有利令智昏一種可能。
兩個人聊了好一會兒,先是感慨如今處境艱難,然後思考對策,又覺得未來充滿希望,離開酒樓時,珠錦心情輕松不少,豐紳殷德看她的眼神也充滿了憐惜。
“過去是我太幼稚了,比不上你思慮良多。”豐紳殷德有些羞愧,仔細一想,又覺得理所應當,“你自幼就聰明,我什麽都不懂的時候,你已經讀了很多書,講起道理來也頭頭是道。”
“不必如此。”珠錦喊停,“要是現在的你回頭看一看我,就會發現,我也不過是個普通人而已。你之所以覺得我厲害,只是因為當年的你太小了,而且與我學的東西不一樣。”
如果說珠錦現在的政治才能是天賦,倒不如說是她了解的信息足夠多。
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的東西。豐紳殷德行為得體,禮儀周到,而且性情淡薄,頗有魏晉君子之風。在珠錦看來,這都是她做不到的。
真沒有必要把自己的短處跟別人的長處比。
豐紳殷德帶珠錦逛街就正常很多。
他直接帶珠錦去看了衣服和首飾,買了一些京城時興的胭脂水粉。在珠錦的強烈要求下,兩個人還去看了看道袍,留下了珠錦的尺寸,等過幾天做好了,再讓豐紳殷德送進宮。
“……真的要穿道袍嗎?”豐紳殷德一言難盡地看着鋪子裏的成衣,随便哪一個都比道袍要好。
雖然道袍沒有法衣顏色鮮亮,可是畢竟也是出家人的東西。俗語說:“僧道尼姑休來往,堂前莫走賣花婆。”,誰會主動住沾染鬼神呢?
豐紳殷德性格謹慎,總覺得很擔心。
“不然還有什麽衣服能遮擋住我的頭發?”珠錦反問。
豐紳殷德:“你可以穿女裝,何必一定要扮作男人?”
……也是。
她出宮的時候,直接扮成了十七哥身邊下人,根本不能作道士打扮。出來之後,想怎麽樣就怎麽樣,沒有必要非得假裝男人。
“那好吧。”珠錦說,“但是道袍我還是要有的,以備不時之需。既然在宮裏穿不到,那就放在你那兒吧,等我需要的時候再找你要。”
豐紳殷德只好答應。
不知不覺到了下午,快到吃飯的點兒了。珠錦也要準備回宮。
豐紳殷德送她去了貝勒府,永璘把人接了,确定珠錦與跟他分別時沒有兩樣,确定收貨後才讓豐紳殷德離開。
他提前備好了馬車,挺大的,幾個人坐在裏面也不會擁擠,“進去吧,外面沒人看,就不用坐在外頭吹風了。“
珠錦掀開車簾,進了車廂裏,發現永琰竟然在這兒。
“十五哥,你這是單獨出來看我的嗎?”珠錦笑着說。
永琰還以為她會驚訝一下,沒想到立刻被珠錦點破了來意,頗有些無奈,“說破了就沒意思了。”
“非要打啞謎才有意思嗎?”珠錦坐到他旁邊,“十七哥不進來?”
永琰說:“他就不跟着一起去了,咱們兄妹單獨說說話。十七說,你今兒遇到了豐紳殷德他們?”
“不錯。”珠錦大概能猜到永琰為什麽會這麽說,“我知道哥哥不喜歡和珅,我也不喜歡,但一碼歸一碼,我與豐紳殷德的婚約已經定下了,你可不能因為這事兒遷怒我,最好也別遷怒豐紳殷德。”
“這就護上了?”
“話不能這麽說。十五哥讨厭和珅,總得有個原因吧?不過人這一輩子,總有幾個看不順眼的人,也不能都把他們弄死了眼不看為淨。十五哥可是要做皇帝的人,應當知道登上這個位置,能讓你看得順眼的人就不多了。”
永琰嘴角的笑意淡了,蹙眉看着珠錦,“話不能亂說。”
“這兒就我跟十五哥兩個人,我講話聲音小,不會讓別人聽了去。”珠錦能看到鬼魂,也排除了有其他玩意偷聽的因素,總之她在這個環境下是很放松的。
“汗阿瑪對十五哥的看重,十五哥自個兒清楚,旁人也清楚。想來用不了多久,你就會被立為皇太子了。大家都清楚的事兒,我憋着不說,反倒跟你走得近了,難免會有人多心。”
主要是珠錦怕永琰多心。
要是他以為自己是為了和珅才與他接觸,那冤不冤啊?
永琰臉上重新帶上了笑,“汗阿瑪說你是個可以依靠的人,我起先還不信,如今看來,你确實比尋常女子更有見識。”
“無所謂見識不見識的,汗阿瑪跟我說的多了,我自然知道的就多,若是無人告訴我這些事兒,我拿來這麽多看法。就算是換個別的女人,也可以做到。”珠錦說,“現在說這個太浪費時間了,十五哥還不談正事嗎?”
“你既然知道我不喜歡和珅,倒叫我不好開口了。”
珠錦道:“和珅固然是罪魁禍首,如今已經有人壓制他,就算把他殺了,也無法徹底整頓,最重要的還是從其他方向下手,留着和珅,說不定用處更大一些。”
永琰一直都很讨厭和珅,他也說不上來是為什麽,也從來沒想過對和珅從寬處理。聽到珠錦的話,頓時覺得茅塞頓開,“你所說有理,你以為該當如何?”
這一瞬間,恍惚中珠錦還以為自己面前做的人是雍正。
不過雍正是有主意的,只是太過偏激了,想找個折中的。永琰大概是真的沒主意,才來問珠錦。
這麽一想還挺可怕的。
要是日後永琰登基,覺得珠錦管的太寬,想把她殺了那該怎麽辦?
現在抱永琰大腿已經來不及了,而且她一直都在努力抱永琰大腿,只是永琰這個人性情如此。
還是從雍正和乾隆的方向入手吧,至少雍正那邊,可以給永琰一點牽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