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紀曉岚的年紀比劉墉小一點,看着也有五六十歲,這個年紀的人,發福再正常不過。珠錦多看了他兩眼,被紀曉岚察覺,微笑着詢問:“十公主為何這麽看着臣?難不成是看上了臣的旱煙袋?”
劉墉跟他關系還不錯,笑着說:“紀大煙袋自己寶貝煙袋,就覺得別人也都跟你一樣。”
珠錦說:“我要是真的看上了你的煙袋,想拿過來收藏,你會不會心疼?”
“心疼倒是不會,但是臣只帶了這麽一個煙袋過來,沒了它,後面這幾天可就難過咯。”
珠錦看他故作悲痛的樣子,想到了一點關于他的傳聞,不由笑着說,“好啦好啦,我才不要你的煙袋呢。”
有一次乾隆緊急召見,紀曉岚直接把煙袋塞到靴子裏就去面聖了,結果人都冒煙的。乾隆問他怎麽回事啊?紀曉岚說,“着火了。”,乾隆趕緊讓他去滅火,才沒能真燒起來,不過也燙得他瘸了好幾天。
紀曉岚說的是真話,一點糊弄珠錦的意思都沒有。
珠錦拉着豐紳殷德離他們遠了一點,低聲問他,“昨天都沒來得及問你,谙達就帶了你自己來嗎?”
“是呀。阿瑪說,要是他一個人來,不會帶着管家仆人。皇上身邊的侍衛很多,不會出岔子,只要我乖乖地聽話就可以。”豐紳殷德不以為然,看起來乖得很,和珅說什麽就是什麽。
珠錦記起和珅本人就是禦前侍衛,還得了皇帝寵愛,能調動一部分兵力,這附近守備森嚴,确實能護住豐紳殷德。
她又問:“昨天我們打獵的時候,你在做什麽呀?”
豐紳殷德說:“我在後面看着呢,我看到皇上帶着十公主騎馬射箭了,十公主好厲害!”
珠錦确定這孩子一點都不覺得失落,傻乎乎的格外天真。看他吹捧崇拜自己的模樣,像極了和珅在乾隆面前的附和,真摯誠懇,不摻半點虛僞。
這是豐紳殷德的天賦技能嗎?還是說她跟乾隆傻爹一樣,也有培養舔狗的潛質?
珠錦問他:“是我厲害還是豐紳宜綿厲害?”
“啊?”豐紳殷德呆了一下,黑色的眼睛裏盛滿了疑惑,“公主也認識堂兄嗎?”
Advertisement
珠錦說:“我聽說過他,你不是經常跟他在一起玩?我當然知道。”
很久之前珠錦就想到了,二十幾歲的豐紳殷德不讀書,在院子裏玩雪,被十格格訓斥、和珅死後,他去外面聲色犬馬,飲酒尋歡夜夜不着家,直到入了道教,整天在院子裏煉丹妄想飛升,都有豐紳宜綿的蹤影。
歷史上對豐紳宜綿的描述不多,對他的評價遠遠比不上他父親。豐紳宜綿可能真的長歪了,然後帶歪了豐紳殷德。
十格格命運悲劇的根本原因來自乾隆,不代表其他人都沒有錯處。
“堂兄人很好呀。”豐紳殷德說,“不過還是十公主厲害,堂兄他經常惹叔叔生氣,還想帶着我一起逃出去玩,可是額捏找不到人會擔心的。”
“你好乖呀。”珠錦去呼嚕了一下他的毛。
和珅看到兒子和十格格在一邊玩,沒有到處亂跑的意思,便将注意力放在了同僚身上,卻不知道,珠錦借着豐紳殷德打掩護,也在偷聽大人講話。
她呆在後宮,接觸到的只有吃喝玩樂,就算雍正教她讀書,學到的東西也很有限,對外面的世界一竅不通,讓她很沒有安全感。
“劉浩也是倒黴,攤上這麽個同僚,就這麽去了興隆寺,想要回來可就難了。”說話的是伊江阿,他們幾個在那兒閑聊,并沒有什麽遮掩。
紀曉岚說:“也是他咎由自取,要是能早點把事情處理好,哪至于鬧得這麽大?這麽一來,不止知縣死了,總督、侍郎被下放,那三十幾個無辜百姓也受到牽連。”
“話不能這麽說,”劉墉反駁他,“那幾個百姓的死,算不到劉侍郎身上,要怪只能怪周尚親,要不是他身為父母官,做出這點鮮廉寡恥的事兒來,貪圖這三錢三分,哪裏後面的事情?為官者,當為百姓着想,更何況周尚親身為直隸知縣,就在天子腳下做出這種惡劣之事,難道不是蔑視君威?”
和珅一直沒有插嘴,只微微笑着,看着他們讨論。
珠錦聽得雲裏霧裏的,想着豐紳殷德來得早,便問他,“你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麽事兒嗎?”
豐紳殷德想了想,“好像是一個叫周尚親的知縣,拿了百姓的錢,百姓不高興了,就去告他。”
“然後呢?”
豐紳殷德跟着和珅看大人們講話,他大都聽不懂,一直在走神,也沒記住多少,只能告訴珠錦個大概,“然後就都死啦。”
“告狀的百姓也死了嗎?”
“死了,被殺頭了。”
還有沒有公道了?珠錦心裏生出一股怒氣,她知道在古代,民告官,無論對錯都要先打三棍,還從來沒見過直接把原告殺了的。
聽那些大人講,那個叫周尚親的知縣也死了,應該是真的做了很壞的事情,那就說明原告沒有誣陷。對百姓的生殺予奪,最終都是皇帝做決定,乾隆爸爸是怎麽回事啊?
紀曉岚剛才說的可是三十幾個百姓,三十幾個人都死了嗎?
珠錦看了看和珅那邊,發現他表情依然溫柔,還透着一股無奈通透,好像他很理解乾隆的心思,看着這些人義憤填膺,說不到正當處,連插話的興趣都沒有。
和珅知道乾隆爸爸是怎麽想的?
珠錦往前回憶了一下,突然記起他們昨天聊的《明季梳奏》,乾隆就說起過,國家再壞,也是統治者的事情,你們這些老百姓老老實實的受着,等待問題解決,別跳出來起義反抗。
會是跟這個有關嗎?
似乎是的。
劉墉嘆息一聲,“只可惜周元理周大人,功績卓然,能力也不錯,卻在這件事上包庇下屬……”
和珅也嘆了口氣,深以為然地點頭。
事情都要鬧大了,百姓們聚衆毆打衙役,直隸離着皇城不遠,皇上肯定會派人徹查。這個時候就該看清形式,把屬下交出來,免得受到牽連。
他當初就是這樣寫折子告發的安明,最終只降了兩級,沒有損害在皇上心裏的印象,也沒跟他疏遠,反而與皇上結為親家,等到了東山再起的機會。
官場上就該如此,該斷尾求生的時候,一定要果斷。
這件事情就發生在八天前。
一下子死了這麽多人,還有好幾個是在朝為官的同僚,幾位大人都倍感唏噓,話匣子打開之後滔滔不絕,很快珠錦就把事件拼湊完整。
直隸的井陉知縣周尚親向他管轄的三十二個村莊買倉谷,答應要用每石九錢三分的價格買,最後卻按照每石六錢的價格付賬,總共三千石的谷子,直接吞了三分之一。那幾個村子的百姓很生氣,就去告他。
他的上級周元理、方立經,全都包庇下屬,官官相護,把百姓趕走了。百姓們又去找欽差大人劉浩,劉浩推脫說:“這事兒不歸我管啊,你們去別的官那裏吧。”
百姓氣急了,各個官員都找了,什麽辦法也沒有,就去找了德高望重的梁進文和梁綠野叔侄。
叔侄兩個帶着三十個人去京城告禦狀,告到了刑部。這個時候,周元理的折子遞上來了,沒說周尚親貪了人家的錢,只說有奸民鬧事,打了差役。乾隆就直接讓人把梁進文他們給抓了。
緊接着又看到梁進文他們的狀子,乾隆才感覺到不對勁,就派福隆安等人去查,查明真相後,判了周尚親絞監候,包庇下屬的知府方立經革職流放新疆,總督周元理、欽差劉浩革職,去興隆寺管理廟工。
最後那三十幾個告禦狀的苦主,以“奸民聚衆告官,刑誅必加”的罪名,斬首示衆,并且把他們的親屬,女的充為軍妓,男的世代為奴。
珠錦弄清楚之後氣得不行,對梁進文和梁綠野叔侄欽佩不已。
他們真的死的太怨了,家裏人也太慘了。
弄清楚之後,再看那群大臣,每一個人的表情語氣都似乎有了深意。
之前珠錦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覺得他們神色都淡淡的,不是什麽大事。明白之後,再想想劉墉和紀曉岚的話,才發現話裏也包含了他們對這件事情的看法,只不過這裏人多眼雜,想聊天也不敢說的太清楚。
和珅還是一句話都不說,就在旁邊笑。
珠錦再看豐紳殷德,發現他還是那副懵懵懂懂的模樣,好像并不清楚發生了什麽,原本要遷怒他的火氣頓時熄滅。珠錦問他:“你覺得這件事情,汗阿瑪做的對嗎?”
豐紳殷德眨了眨眼睛,“皇上怎麽會做錯呢?”
珠錦:“皇上也是人,怎麽可能不做錯事。”
豐紳殷德說:“皇上不是天子嗎?怎麽會是人呢?”
珠錦:“……”我覺得你在罵我爹,但我沒有證據。
珠錦蹲了一會兒,發現他們又聊起了詩詞,這次和珅參與了讨論,但是珠錦一點興趣都沒有,她對豐紳殷德說,“我們到別處玩去吧,說不定能抓住小兔子。”
“好呀,但是我得先和阿瑪說一下。”豐紳殷德到和珅那邊說了幾句,得了大人準許之後,和珠錦一起離開了。
豐紳殷德身邊沒有仆人跟着,蹭了珠錦的宮人。
這回不是跟雍正聊天,用不着讓下人回避,嬷嬷和高海欣慰極了,高海更是擡起袖子擦了下眼角,感慨萬千,“奴才總算能陪在主子身邊了。”
珠錦:“……”沒必要,真的沒必要。
珠錦問高海,“你知道昨天打到的獵物都在哪兒放着嗎?”
高海一直跟在珠錦和惇妃身邊,并不清楚那些動物都放哪兒,但是主子都問了,他自然要給出一個滿意的答複,“奴才不知道,奴才這就去打聽打聽,不過那邊血乎流啦的,挺滲人的。”
“那我不過去了,你去看看有沒有還活着的,帶一只模樣可愛的過來,我要和豐紳殷德玩。”
“嗻。”
珠錦跟豐紳殷德在草地上跑了一會兒,感受到了大自然的美好,兩個人笑着打鬧成一團。
過了好一會兒,高海帶着一個小太監過來。
跟在後面的那個太監,身上的衣服明顯要灰暗一些,他皮膚黝黑,手裏提着兩只籠子,裏面分別裝了兩只大肥兔子,都是白色的,身上的毛已經清理幹淨了,傷口也都包紮好了,這兔子可能有點害怕,縮在籠子裏一動不動,特別老實。
“兔子兔子!”珠錦小跑着過去,指揮着高海把它們從籠子裏放出來,“它們會咬人嗎?”
“奴才全福,給小主請安。”全福行了一禮,把籠子放下,讓珠錦方便看兔子,“兔子大多溫順,只要不惹急了它們,是不會咬人的。不過這兩只兔兒生活在野外,性子比不上家裏自個兒養的,又受了傷,更為警惕些,小主千萬小心着。”
豐紳殷德從來沒養過兔子,眼睛都黏在它身上了。
珠錦連連應道:“知道了,這不是還有這麽多人在嗎?我要是做的過火,你們幾個就提醒着點,肯定不會把兔子弄得怕了。”
全福把兔子從籠子裏弄出來,叫了幾個人圍成一圈,謹防它們逃走。
這兔子腿上受了傷,出來之後也沒動,豐紳殷德眼睛亮晶晶地,小心湊過去,伸出小手摸了一把兔子被洗幹淨的白色毛毛,對珠錦笑着說,“公主!它的毛好軟!”
“诶?我也摸摸。”白兔眼睛都是紅色的,看起來很漂亮,距離近了還有點吓人。不知道為什麽,珠錦對兔子有那麽一點點恐懼,明明它的攻擊性比小貓小狗更低。
是因為看到兔子就會想起麻辣兔頭嗎?
珠錦伸手摸了一下兔子腦袋,它立刻折了飛機耳,像貓咪似的。接着鼻子翕動,像是在輕嗅珠錦身上的味道。
全福很有眼色地拿了幾個盤子過來,一盤青草,一盤白菜,還有一盤柑橘和草莓。
“這幾樣東西兔子都愛吃,小主請。”
“豐紳殷德,這兩個兔子咱們一人一只,等十七哥病好了,就把它們烤着吃了好不好?”
豐紳殷德:“可、可是兔子這麽可愛……”
珠錦也覺得兔子很可愛,“可愛還能當飯吃,多好。”
豐紳殷德摸着兔子,他剛才還以為十公主喜歡小動物,願意把受傷的兔子帶回家裏養,他們兩個一人一只,多好。沒想到用不了多久,兔子就要被吃掉了。
越想越難受,豐紳殷德低着頭,發出一聲嗚咽,眼淚掉了下來。
珠錦看着肥碩的兔子,思考着哪個部位比較好吃,旁邊的高海咳嗽兩聲,珠錦回神,意識到沒聽到豐紳殷德講話,轉頭一看,發現旁邊玉雪可愛的小男孩哭成了淚人兒,珠錦猶猶豫豫,“你怎麽啦?”
“奴才……奴才沒事,只是眼裏進了沙子……”
清朝就有這種蹩腳的借口了嗎?
珠錦強忍着不笑,“我看你眼裏不是進了沙子,是進了磚頭。”
豐紳殷德擦了把眼淚,哽咽着說,“公主騙我,眼裏怎麽可能進磚頭。”
嬷嬷笑着遞過帕子來,想讓珠錦哄哄豐紳殷德,珠錦接過之後,擦了擦摸了兔子的手,然後又給豐紳殷德擦了遍手,“摸過兔子手上很髒,怎麽能碰眼睛?你現在可以抹眼淚了。”
豐紳殷德:“嗚,奴才謝過十公主。”
都哭成這樣了,還這麽有禮貌!珠錦覺得豐紳殷德好可愛,不再逗他了,從腰裏解下自己的帕子,過去給他擦眼淚,“你不想吃兔子,那就不吃,我又不會逼你,多大點事兒啊,就不能直接告訴我嗎?”
“公主……”豐紳殷德淚眼朦胧地看她,他本來就比珠錦矮一點,微微仰起頭,看起來更可愛了。
珠錦轉身,對全福說,“聽到了嗎?一會兒可要把這只兔子照顧好了,等臨走的時候,送到和珅大人那裏去,豐紳殷德要帶回京。”
“奴才遵旨。”全福還有後面的幾個太監一起跪下。
珠錦對豐紳殷德說,“不吃它了,高興了嗎?”
豐紳殷德點頭,“多謝公主。”
“你不愛叫我姐姐就算了,我聽着也別扭,不過喊公主多生分,要不然你直接喊我名字?你知道我叫什麽嗎?”
豐紳殷德搖了搖頭。
珠錦興致勃勃,豐紳殷德的名字太長了,叫起來就很拗口,不能她一個人拗口。“我叫……”
等等,她叫什麽來着?
索、索尼?
索額圖?
鐵索連環?
啊啊啊啊,她叫什麽來着?怎麽就想不起來了!
珠錦內心瘋狂吶喊,為什麽有這麽長的名字?她表面十分鎮定,微微一笑,從容優雅,“你可以喊我珠錦。”
豐紳殷德還以為這就是她的真名,乖巧地喊:“珠錦,我記住了。”
珠錦跟豐紳殷德玩了一個下午,傍晚的時候,乾隆補完覺了,十七阿哥也醒了,雍正還在自閉,一切都恢複了原樣。
乾隆把珠錦喊了過去,摸着她的後腦,帶她去吃燒烤,“朕聽說,你選了一只兔子,還喂了它東西,結果就要烤着吃?”
珠錦點頭,“養兔子不就是為了吃的嗎!”
兔子的繁殖能力很強大,一窩就好多只,每隔三四個月就能生一窩,很适合用來吃。
乾隆說:“朕怎麽還聽說,你跟豐紳殷德說了自個兒的名字?誰給你起的?朕怎麽沒聽過?”
“我不是一直都叫珠錦嗎?”珠錦毫不膽怯,振振有詞,“我一直是這麽自稱的,汗阿瑪您以前沒說不行,怎麽現在來挑我毛病了?”
“以前是當你年紀小,講話不清楚,現在你倒是伶牙利嘴了,連自己叫什麽都不知道,朕看着你是欠打了。”乾隆拍了一下她的腦瓜,“有你這樣的嗎?真不讓人省心。再給朕想想,你到底叫什麽名兒?想不起來就別想吃兔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