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珠錦捂着腦袋,努力回想,用含混又底氣不足的聲音說:“索……班戟……珠錦。”
不等乾隆說話,珠錦委委屈屈地拽住他的袖子,“汗阿瑪,這個名字太長了,我想改名字,就叫珠錦好不好?”
“那不成,你的名字可是六世□□親自取的,索朗班吉卓瑪,意思是吉祥度母,多好的名字。你那個珠錦,又是什麽?”乾隆沒再逼她想名字,拍拍珠錦的後背,輕輕推她往前走。
“直接叫吉祥度母不好嗎?就算是仙女教母我都認了,為什麽要這麽長。”珠錦恹恹地說。
“你都背了這麽多書,還差這六個字兒?多念幾遍就記住了。”
“汗阿瑪——”珠錦拉長了語調,“就算不上玉碟也行呀,大名叫仙女度母,小名叫珠錦,我都可以的。”
珠錦這個名字跟了她二十多年,早就與她融為一體。要是沒有了自己的名字,珠錦就有一種失去自我,被歷史吞噬的恐慌。她不是原來的十格格,也不想做原來的十格格。
珠錦想讓身邊的人都知道,她是珠錦。
“行了行了,珠錦就珠錦吧。”乾隆倒不是很在意這個,珠錦也已經和豐紳殷德說了,為了珠錦的面子,他也得認了這個名字,輕而易舉松口,“反正也沒人叫。倒是你可不能再把大名給忘了,太給朕丢人了。”
沒人喊倒是真的。
珠錦鼓起臉頰,不想理他了。
乾隆牽着珠錦的手,繼續說:“什麽仙女兒?教母又是個什麽玩意兒?給朕正經一點,是吉祥度母,哪兒來的仙女兒。”
“汗阿瑪,你好啰嗦。”
“你還嫌棄上朕了。”
因為之前打的獵物太多,最近幾天都要吃烤肉。今兒跟昨天一樣,還是聚在火堆旁邊,一起說話聊天,順便商量商量接下來的行程。
十七阿哥睡了一覺,病完全好了,生龍活虎的,抄着要去抓鬼。要不是十五阿哥看着他,讓他在帳子裏安分休養,現在指不定跑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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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阿哥病好了,就用不着提前回京休養了。他們可以在木蘭圍場多呆些日子,一次玩個痛快再離開。
乾隆認定了十七阿哥是看花了眼,再加上他平日裏也對這些陰陰陽陽的事情感興趣,大半夜的剛從睡夢中醒來,頭腦不清醒,又一驚一乍,自己吓唬自己,從鬧了這麽一出。否則怎麽可能無論怎樣派人搜查,都找不到人?
乾隆活了七十年,小時候開始就往木蘭圍場跑,他對木蘭圍場熟悉極了,這麽多年沒出過事兒,這次當然也不可能有事。
乾隆一錘定音,繼續留下來打獵,“好不容易來一次,趁着這幾天清閑,多呆上幾日。紀昀啊,你怎麽一副不高興的樣子?不喜歡這兒?”
紀曉岚原本不是個低調的性子,只是十幾年前他犯了點錯,被發配到了熱河,在那邊呆了三年。
那個時候他已經四十來歲了,三年過去,将近五十歲的人,不知道未來還有多久好活,紀曉岚怕了,知道了收斂,回來之後比之前低調許多,在官場上浮浮沉沉,如今做了個翰林院侍讀學士,一直在編書。
他如今也算看清了乾隆的性情,不願觸他的黴頭,拐着彎地哄他,“臣乃一介文弱書生,比不得皇上健碩,實在受不住馬上奔波。不過臣雖然不愛打獵,對這裏的美景還是極為欣賞的,又有諸位同僚相伴,也是一件美事。皇上定是看錯了,臣哪裏會不高興呢?”
乾隆笑了笑,“既然如此,那你就過來陪着朕一起吧。”
“謝主隆恩。”紀曉岚行過禮之後,走了過來。這次沒有了十五阿哥和十七阿哥,空出來兩個位子,再添一個人綽綽有餘。
珠錦終于得償所願,圍觀到了劉墉、和珅、紀曉岚、乾隆四人齊聚的名場面,旁邊還有伊江阿和豐紳殷德。只是他們一直在說客套話,聽着怪無聊的。
珠錦轉身,朝着後面的小太監擺了擺手,“我的兔子呢?還沒有剝好皮?”
小太監不敢打擾皇帝他們的談話,放低了聲音,“小主恕罪,奴才這就去後面問問。”
珠錦擺擺手,轉回頭看,看到豐紳殷德臉色蒼白地看着自己,眼睛裏似乎有淚光閃動。
珠錦就坐在乾隆旁邊,她的一舉一動都瞞不過乾隆。他也順着珠錦那邊看了一眼,正對上豐紳殷德委屈巴巴的樣子,“這是怎麽了?豐紳殷德,十格兒欺負你了?”
另外幾人在乾隆轉移視線時,自覺結束了話語,安靜地随着乾隆,一起看向豐紳殷德。
和珅知道兒子性格軟,每次面聖都要特地囑咐他,讓他拿出男子氣概來,別讓皇上不高興。現在看到豐紳殷德這個樣子,他心裏一突,生怕乾隆覺得自己的兒子沒出息,重新考慮婚約。
豐紳殷德道:“十公主沒有欺負奴才,是奴才自己想不通。”
“你有什麽想不通的?”乾隆笑吟吟地問他,就像對待珠錦那般慈愛,“十格兒要是欺負你了,盡管跟朕說,朕來給你做主。”
“汗阿瑪,我是那種人嗎?”珠錦撅起嘴巴,“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和豐紳殷德玩了兔子,他太善良了,就這麽一會兒功夫,就跟兔子成了朋友。現在知道我要吃烤兔子,心裏正難受呢。”
“是嗎?”乾隆說,“豐紳殷德,跟朕說說,是不是這樣?”
豐紳殷德眼裏的水光已經褪去了,不再是要哭不哭的委屈樣子。他沒那麽多心眼,不知道自己的阿瑪正提着心,看他與皇上對答,心裏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奴才确實舍不得那只兔子被吃掉,不過也不全是十公主說的這樣。”
乾隆:“那是怎樣?”
豐紳殷德說:“那兩只兔子長得像,看起來個頭也一樣,又放在一起養,應該是認識的。要是有一只死了,另一只得多傷心啊。十公主準了奴才養一只,可是它沒了朋友,奴才也不知道能不能養活。”
“朕明白了。”乾隆感情經驗豐富,天生喜愛追求浪漫,聽到豐紳殷德的說辭,已經自行把他的內心補全,“那兩個兔子是一對兒,應該在一起的。母兔子死了,公兔子也不會茍活。倒是個癡情種子,不錯,得賞。”
珠錦低聲說:“兔子才沒有這樣的品性呢。”
乾隆曲起手指頭,用關節處敲了一下珠錦腦袋,“就賞豐紳殷德羊脂玉佩一對,嗯,再賞桂花素餅一盒吧。”
豐紳殷德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就得了賞,他禮數周全,跟着阿瑪站起來,跪下向乾隆謝恩,“奴才謝皇上隆恩。”
乾隆讓他們平身,對珠錦說:“你那只兔子也別吃了,好好養着吧,可別辜負了豐紳殷德的一片好心。”
“好吧。”珠錦心想,說不定那只兔子已經被扒完皮了,還要勞煩那些宮人們,再去找一只一模一樣的過來。
面子工程令人心累。
吃完飯後,珠錦與豐紳殷德和諸位大人道別,跟着乾隆一起去看望十七阿哥。
永璘躺在床上,衣衫不整地哼哼唧唧,聽到李玉的聲音之後,迅速穿好了衣服坐起來,精神飽滿地出來帳篷迎駕,看得永琰目瞪口呆,慢了半步才出來,一起向乾隆行禮。
“兒子給汗阿瑪請安!”永璘的聲音格外響亮,完全壓住了永琰的動靜。
乾隆更加确定十七阿哥是看花了眼。
要是真的有鬼,永璘哪兒能這麽快就活蹦亂跳的?
“起來吧。”乾隆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小心思,“你剛退了燒,別在外面吹風了,快進去吧。”
永琰看着弟弟突然垮了臉,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進了帳子之後,替永璘說了兩句好話,“汗阿瑪,十七弟确實休息的不錯,今天一整天都沒有亂跑,晚膳還喝了兩碗粥,吃了一條烤兔腿,還有四個奶饽饽。”
“十七哥吃的好多。”珠錦驚嘆。
永璘拍着胸脯說,“當然了,吃飽了才有力氣,你十七哥可是厲害的巴圖魯,可以上山老虎!”
珠錦順嘴接了一句,“打到小松鼠。”
“呸!什麽小松鼠?”他看向乾隆,“汗阿瑪,兒子真的好了,一點事兒都沒有,您就別讓兒子自個兒一個人回去了。兒子跟着大夥兒浩浩蕩蕩地來,你們都留下來打獵,就我一個孤零零地回京,那多慘啊。瑞達他們會笑話我的。”
乾隆也是擔心他,“你真的沒事兒了?”
“沒事兒了!”永璘轉了一圈兒,給乾隆展現自己的青春活力,又指着永琰道:“您要是信不過我,難道還信不過十五哥?”
“那好,就不讓你走了。”還不等永璘高興,乾隆又道:“不過你要是再鬧出什麽幺蛾子來,朕即刻送你回去。”
“嗻!謝汗阿瑪隆恩!”永璘高興極了,“那兒子就先退下了?”
“嗯。”乾隆應了一聲,才想起不對勁,“嗯?你不就住這兒,要退到哪兒去?”
永璘說:“兒子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又被十五哥按着灌了好些藥,實在憋悶得很,想出去透透氣,請汗阿瑪恩準。”
“透氣可以,你要是想帶着人往樹林裏跑,再幹什麽奇怪的事兒,叫朕知道了,一樣把你送回去。”
永璘肉眼可見地黯淡下來,不能去找那只鬼魂,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了到外面走走。
珠錦眼見有了與他單獨相處的機會,“汗阿瑪,我也要出去透氣。”
乾隆不知道她反複打聽了昨兒晚上的事兒,還以為珠錦只是關心哥哥,還挺欣慰的,擺了擺手,“去吧去吧。”
珠錦追着十七阿哥來到外面,帳子外面都是穿着黃色衣服的侍衛,很難一眼見到同樣身穿黃衣的雍正。
永璘往遠處張望了一下,正要去自己昨天遇到雍正的那邊去,就看到珠錦追了過來。“十格兒,你跟過來幹什麽?”
“我擔心你嘛。”珠錦怕他丢下自己,快走了幾步,拽住他的衣服,“十七哥你昨天晚上看到了什麽?跟我講一講呗。我問了汗阿瑪和十五哥,他們什麽都不告訴我。”
“他們膽子小,怕這個,可以理解。”年僅十三歲的十七阿哥做出包容的樣子,接着掰了一下珠錦的手,怕弄疼她,不敢用太大力氣,沒能掰開。永璘嘆氣,看來是甩不掉這個妹妹了。“十格兒,你不怕嗎?還追着問。”
珠錦怕個鬼哦,都和雍正朝夕相處四年了,要是害怕她早就日日失眠,食不下咽,虛弱而死了。
珠錦說:“我不怕,十七哥帶我去,不然我就去告訴汗阿瑪,你想回京了。”
“得,我真是怕了你了。”十七阿哥舉起雙手,低聲念叨了一句,“初生牛犢不怕虎。咱們說好了,不能告訴汗阿瑪,不然就一起回去吧。”
珠錦伸出小手指:“拉鈎鈎。”
別人都說永璘是晚上起夜,看到了髒東西。珠錦跟着他走了一會兒,發現越走越遠,才明白根本就不是這麽回事兒。
誰家起夜跑這麽遠的?
而且帳篷裏都備着夜壺,根本就不用離開帳篷。
十七阿哥躲過了巡邏的士兵,來到一棵粗壯的樹附近,樹底下堆了些柴火和樹葉,旁邊還有一小堆瓶瓶罐罐,另一邊還有幾只形狀非常凄慘的死雞、死兔。
“原來你昨天是偷跑出來吃宵夜了。”珠錦恍然大悟。
“這麽說倒也不是不行……不過我可不是為了吃,就是想試試自個兒搗鼓。結果這毛也太難拔了,我用刀子砍了很久,都沒能把他們皮剝下來。”十七阿哥指着西邊的方向,“當時就是在哪兒看到的那玩意兒,我親眼看着他往你帳篷那邊去了。”
珠錦說:“我聽到聲音之後就醒啦,什麽都沒看見。額捏不讓我出來,只好繼續睡覺。十七哥,你看到的東西長什麽樣子呀?”
永璘表情生動,手舞足蹈地描述,“明黃色衣袍,穿的跟汗阿瑪平時差不多,個子比汗阿瑪高,瘦瘦的,看着也就二十七八歲,很年輕。”
他還描述得很詳細!
珠錦問:“可是那裏離着這麽遠,十七哥是怎麽看清楚的?”
“當然是我追上去了呗。那東西發現我追他,跑得更快了,不過還是我比較快,一直沒跟丢。要不是後來驚動了那些侍衛,沒認出我來,把我給攔下了,我早把人逮住了。”
怪不得永璘搞的這堆柴火和動物屍體沒被清理,原來是他早就跑出了犯罪現場。
珠錦又回想了一下今天雍正的表情,“……”
所以他被自己親孫子追了一路嗎?
氣氛正好的時候,突然刮起了一陣涼風,珠錦心有所感,往遠處看去,正好對上雍正複雜的雙眼。
“十妹?你在看什麽?別吓唬我啊。”十七阿哥剛才說的起勁兒,現在連聲音都有點發抖了,可見他剛才的話裏也有不少水分,要不然怎麽會發燒?
永璘已經見到過雍正一次,其他人都不怎麽相信的樣子,再見第二次應該沒有問題吧?不過要是他知道了雍正的身份,估計雍正能被他煩死。
珠錦還沒來得及給永璘指一指,他就已經僵硬着脖子轉過頭去了。
小阿哥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臉頰泛起潮紅,顫抖着手,指着雍正的方向,“就、就是他……”
珠錦略感微妙:“……那我們追嗎?”
“追個屁啊!快跑啊!”永璘拉着珠錦的手就跑,踉踉跄跄的,一邊跑一邊大叫,“有鬼!有鬼啊!”
珠錦被永璘拽着跑,想着這似曾相識的叫喊,應該就是昨晚聽到的那一聲了。
珠錦默默在心裏道歉:對不起,皇瑪法,是我錯怪你了。
十七阿哥的叫喊聲再次驚動了附近的侍衛,大白天的,大家都沒有休息,聽到聲音之後紛紛過來查看。
和珅一直防備着有刺客襲擊,立刻帶了一隊人馬過來,看到氣喘籲籲的永璘,還有後面被拖着的珠錦,着急地問:“十七阿哥,十格格,可是有什麽異常?”
永璘臉色煞白,珠錦能感覺到他手心冒出了冷汗。
他急促呼吸着,斷斷續續地說:“昨、昨天那個東西,又出現了……和珅你快帶人去追,他就在那邊!”
他回頭指着他們過來的方向,突然想起了他打算做自己做燒烤的小動物,“該不會是我弄的那些東西,讓他以為我在祭拜……”
“十七哥,你還好吧?”珠錦有點擔心他再次被吓得發燒。
古代人受到驚吓,除了吃藥之外,應該就是跳大神了吧?薩滿教跳大神嗎?想想竟有點小期待。
珠錦知道這麽想太對不起十七哥了,收斂了那些不合時宜的心思,“十七哥,我們還是去汗阿瑪那裏吧,你看起來好虛弱。”
和珅上前扶住了永璘,“奴才這就送十七阿哥回去,十格格您也一起過去吧。”
珠錦作為從犯,也得去錄口供。
珠錦回頭看了眼雍正的方向,發現他已經躲起來了,依然無法分辨他只能被十七阿哥一個人看到,還是能被所有人看到。
雍正應該也有自己的想法,珠錦能想到的,他肯定也會想到。
一個國家不能有兩個皇帝,兩位帝王前面之前,必須做好充分的準備才行。
和珅扶着永璘,珠錦跟在他後面慢慢地往回走。
和珅問:“十格格也看到了嗎?”
珠錦猶豫一下,點了點頭,“看到了。”
和珅聲音溫和,帶着包容和安撫的意味,“十格格怕不怕?要不要奴才背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