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争寵(四)
瑤華臺的賜宴, 霍奚舟并未露面。彼時他仍在盯着姜昭修改策論。姜昭磨磨蹭蹭地,直到天黑才将改好的策論交給夫子,然後忙不疊地請走了霍奚舟這尊大佛。
霍奚舟便早早地回了太初宮等姜峤。
沒想到這場宴席結束得倒是早, 他剛從飛鸾池沐浴出來,便聽說姜峤已經回了宮。
霍奚舟踏入寝殿, 冷峻英朗的面容仍覆着一層濕氣。尚未見到姜峤的人,便聽得一陣雀躍的笑聲。
仔細一分辨, 竟是出自姜峤之口。
霍奚舟怔了怔, 除了從前在歸雲塢,他還未曾聽到姜峤笑得如此開心過。
而更令他錯愕的是,姜峤笑着笑着竟還開始柔聲細語地說起了話,就連音色也添了幾分嬌俏。
“你這樣看着我做什麽?”
“天冷,把衣服穿上好不好?”
“你別動, 別蹭我……”
霍奚舟的臉色越聽越黑, 忍無可忍地加快步伐,循着聲走過去, 一下掀開帷帳。
帳內的一人一貓便紛紛頓住動作,不約而同朝他看過來。
霍奚舟僵住, “這是……什麽東西?”
姜峤艱難地将那只胖乎乎的貓兒抱了起來, 朝霍奚舟樂呵呵地笑,“看不出來嗎?這是三叔公他們送我的貍奴。”
霍奚舟的目光落在那圓滾滾的身軀、和凳子腿那般粗的小短腿上, 神色一言難盡。
“長成這樣……被當成豬喂大的?”
姜峤揉着那胖乎乎的貓臉,“去年生辰, 三叔公送給我的時候,它還小得很, 怯生生的, 長得便與我們從前救過的那只一模一樣……你看, 像不像?”
“……沒有半分相似。”
“那是他長大了!若當初那只貍奴能活過冬日,再被我喂一年,說不定也能長得這般白白胖胖……”
姜峤嘆了口氣,聲音變得有些低落,抱着那貍奴的手收得更緊了些。
察覺到了她的情緒變化,霍奚舟立刻接受了床榻上出現一只怪獸的事實,轉移話題道,“可給他起過名了?”
姜峤搖頭。
霍奚舟伸手,在那貍奴的腦袋上撫摸了一下,“它如今是禦貓,怎能沒有名字?”
姜峤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叫它……粥粥。”
霍奚舟黑臉,“不行。”
“我說的是米粥的粥!”
“那也不行。”
霍奚舟頓了頓,“可以喚它餃餃。”
姜峤面露不忿,擡手便要給他一掌,“霍奚舟你……”
“我說的是水餃的餃。”
霍奚舟捉住姜峤的手腕。
兩人面面相觑,都不肯跟這只胖貍奴喚同樣的名諱。
折騰了半宿,最終還是霍奚舟退讓一步,同意了姜峤提出的一個略微折中些的名字。
第二日,成天在宮中閑着無事的鎮北王被女帝關在太初宮,為她的寶貝貍奴雕刻銘牌。
于是這一日,整個太初宮的宮人都看見鎮北王大喇喇地坐在殿門外的臺階上,一手木牌一手刻刀,身邊還四腳朝天癱着一只筲箕那般大的“怪獸”。
木牌上是女帝親手寫的兩個字——将軍。
霍奚舟耷着眼,一筆一劃循着那潇灑的字跡刻劃。可臨到了,還是有些不甘心。他側眸掃了一眼身邊那只癱着肚皮的胖貓,刻刀在指尖打了個旋,又在将軍上面添了字。
姜峤下朝回來時,便看見貍奴頸間已經系好了銘牌,只是那名字……
“霍奚舟你陽奉陰違?!”
女帝的一聲怒喝自殿內傳來,“我讓你刻将軍,你給我刻了個什麽?胖将軍?!”
鎮北王陽奉陰違,惹怒女帝的小道消息不胫而走,甚至傳到了宮外。
一時間,建邺城裏又是人心惶惶。
不論如何,宮裏還是多了一只名為“胖将軍”的禦貓。
***
轉眼間便到了正月三十。按照南靖的禮制,帝王會在大年初一于太和殿備陳樂舞,設大宴,宴請百官和外藩使臣。而除夕則是與皇子、後妃一同用膳的團圓家宴。
可今年卻有些特殊,女帝沒有皇子,也沒有後妃,後宮裏唯有一位鎮北王。按照禮制,有資格與姜峤一同守歲的唯有霍奚舟,宮裏原本也是這樣準備的,可架不住其他不夠格的外人軟磨硬泡。
霍青蘿說,兩個人守歲太過冷清,怎麽能叫團圓家宴。姜峤覺得她說得有理,便允準了她參加家宴,順道還問了一句霍老夫人。
“阿母還未回建邺呢,她如今還在汝寧縣,說要在汝寧縣過節,不打算跟我們這些小輩摻和在一起。”
霍青蘿一走,姜昭便來了。姜昭說,他雖然不是皇子,但卻是姜峤最親的堂弟,唯一的親人。姜峤想着,若不讓姜昭參加家宴,那過幾天還要特意為他辦一場宗親宴,浪費銀錢,幹脆大筆一揮,也允準了。
姜昭走後,姜峤反複想着他說的那句“唯一的親人”,思忖了片刻,又将許謙寧的名字也加入了家宴名單。
沒過多久,楚芳菲也氣勢洶洶地來了,說霍青蘿在她面前炫耀了一通,她覺得十分寒心。自己身為禁軍統領,除夕還要在宮裏巡邏,卻連口熱乎飯都吃不上。
“……罷了,都來。”
姜峤揉了揉眉心。
楚芳菲扛着槍,高高興興地走了。
姜峤頭疼地看了一眼越添越多的筵席名單,莫名有點擔心除夕那日的場面。
除夕當夜,衆人在瑤華臺“歡”聚一堂。
“楚統領走錯地方了吧,此刻你該守在瑤華臺外面,怎麽還登堂入室呢?”
霍青蘿和楚芳菲原本就不合,此刻見了面更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我在外面還是裏面,自是要聽陛下的。陛下待我親近,當然舍不得我在外面受凍。”
楚芳菲抱着自己的槍,口吻挑釁。
“楚芳菲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是誰腆着臉求到陛下跟前……”
楚芳菲翹起一根手指挖了挖耳朵,“哦,霍大人不是在說自己吧?”
見兩人劍拔弩張,許謙寧覺得自己不能冷眼旁觀,下意識想要開解她們,卻被想要看樂子的姜昭攔了下來。
“許表兄許表兄,你管她們女娘做什麽,來來來,到本王旁邊來……”
許謙寧噎了噎,“王爺客氣了,謙寧一介庶民,怎敢與王爺稱兄道弟。”
姜昭不以為然,“本王是陛下的遠方堂弟,但你可是陛下的親表兄!”
許謙寧扯了扯唇角,笑容莫名有些酸澀,不過姜昭卻是看不出來,他又轉頭看向楚芳菲和霍青蘿,開始火上澆油,“哎呀別吵了別吵了,二位姐姐都是陛下最器重的肱骨之臣……就是不知道誰更受器重呢……”
霍奚舟和姜峤抱着胖将軍走到瑤華臺外時,便看見了如此吵吵嚷嚷的一幕。
霍奚舟:“……誰讓他們來的?”
姜峤:“……我。”
霍奚舟看向姜峤,姜峤低頭看着胖将軍。
霍奚舟抿唇,忽然覺得今日這場年夜飯不吃也罷。
兩人在瑤華臺外站了一會兒,殿內卻沒有一個人發現他們的存在,仍然吵嚷個不休。
姜峤也被吵得有些頭疼,剛想出聲制止,卻瞥見霍奚舟已經轉身,竟是要離開的架勢。
“哎!”
姜峤連忙放下懷裏的胖将軍,扯住了霍奚舟的衣袖,“去哪兒?除夕夜本就該熱鬧些,你都多久沒參加過這樣的年宴了,難道今年還想一個人喝悶酒?”
霍奚舟頓住,似是想起什麽,神色微怔,眉宇間竟是添了一絲沉郁。
片刻後,他才又看向姜峤,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摩挲了兩下,低聲道,“你先進去。”
“那你呢?”
“我去……靜一靜,很快回來。”
姜峤将信将疑,“真的會回來?”
“自然。”
目送霍奚舟的背影融入夜色,姜峤的心情也變得有些低落,她不明緣由,只以為霍奚舟是因為要與這麽多人一起守歲而不開心。
“陛下!”
殿內的姜昭終于看見了姜峤,率先喚了一聲。
楚芳菲和霍青蘿的争執頓時停止,齊刷刷朝殿外的姜峤看了過來。
姜峤調整好表情,邁步走入殿內。
“阿兄沒來嗎?”
霍青蘿越過姜峤,詫異地看向她身後。
“晚點再來。”
一幹人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大概等了一炷香的時間,霍奚舟才姍姍來遲,挾着一身涼意在姜峤身側落座。
姜峤看了霍奚舟一眼,這才吩咐開宴。
因為是家宴,姜峤說了一切從簡,所以宮中并未安排舞樂,但霍青蘿卻為今日特意準備了節目,開始卷在場的每個人。
霍青蘿把自己的古琴抱了上來,“臣這幾日琴藝有所精進,特意準備了一曲獻給陛下……還有王爺。”
霍奚舟眼皮跳了跳,他絲毫不懷疑,自己就是被順帶捎上的。且聽霍青蘿的口吻,全是不情願和勉強。
“那就……彈吧。”
姜峤強顏歡笑。
趁霍青蘿準備的時候,霍奚舟朝姜峤的方向靠近些許,低聲道,“她何時學的琴?”
姜峤也以手掩唇,“進宮第一年便學了。那年宮宴,聶婕妤獻舞,秦寶林作畫,她不甘居于人後,硬着頭皮彈了一曲鳳求凰……”
霍奚舟意味不明地笑了兩聲,“陛下的後宮,當真熱鬧。”
“……”
姜峤閉上了嘴。
霍青蘿的琴藝比起幾年前還算有長進,沒到不堪入耳的地步。不過她這次彈得曲子也簡單些,畢竟霍奚舟還坐在上頭盯着,她還沒那麽大的膽子,敢當着霍奚舟的面再彈一次鳳求凰。
一曲終了,姜峤象征性地拍手稱贊了幾句。
話音未落,楚芳菲就提着自己那杆槍站了起來,“陛下,臣對琴棋書畫一竅不通,也不像某些人,臉皮厚如城牆,非要不懂裝懂……臣今日就給陛下耍一套槍法吧!”
“倒是也沒什麽必要……”
姜峤話音未落,楚芳菲已經提槍一掃,在殿中央幹淨利落地耍起了楚式槍法。
眼見着楚芳菲和霍青蘿都上了,姜昭也坐不住,獻寶似的給姜峤念了首賀新年的詩。連許謙寧也被這幾個人卷得有些尴尬,只能上場變了個民間再常見不過的戲法。
不過殿內這些人除了霍奚舟,竟無一人見過,于是許謙寧這一出戲法,竟是獲得了滿堂彩。
霍奚舟從前只聽說宮宴上,妃嫔們為博得君王一笑,會使勁渾身解數獻媚讨好。不曾想今日這場家宴,竟也是這幅情狀……
“我們人人都準備才藝,現在就差鎮北王了。”
霍青蘿不怕死地提了一句,“不知阿兄給陛下準備了什麽驚喜?”
此話一出,霍奚舟瞬間成了全場焦點。
殿內所有人的目光霎時落在了他的身上,包括姜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