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争寵(二)
翌日, 姜峤還是卯時一醒就匆匆回了皇宮上,霍奚舟自然也沒有再在王府待着,而是親自将姜峤送到太和殿, 順便也上了個朝。
霍奚舟這一年幾乎都在外征戰,甚少出現在朝堂之上, 如今杵在殿前,姜峤一時竟有些不自在, 只能刻意地別開了視線, 不往他的方向看。
唯有盡量忽略此人灼灼的目光,她才集中注意力,将其他人的話聽進去。
可朝堂上不自在的豈止姜峤一人。
霍奚舟今日雖未穿铠甲,也未穿朝服,只是穿着一身毫無贅飾的玄色長袍, 披着深色的狐裘, 雙手攏在寬大的袍袖中,看着不似馳騁沙場的大将軍, 倒像一個來旁聽朝政的閑散王爺。
可他雖收斂克制了那身殺伐之氣,光是站在那兒, 仍是帶着幾分凜冽的威勢和壓迫, 叫他身後不少朝臣低眉順眼,大氣都不敢喘。
就連往常敢在女帝面前直言不諱的谏臣, 今日進谏時都變得委婉溫和,被霍奚舟輕飄飄掃一眼, 聲音就不自覺低了下去。
如此一來,姜峤今日禦門聽政便結束得比往日早了許多。
就在身邊的宮人要宣布退朝時, 姜峤的視線忽然落在太和殿東側後排, 一群身穿荼白朝服的臣子中, 她忽地想起什麽,向身側的宮人耳語了一句。
宮人便揚聲道,“國子監祭酒莫聽林留下,移步暖閣。”
此話一出,太和殿內倏然一靜。
姜峤起身的動作也驀地僵住,一言難盡地掃了眼傳話宮人。
她方才是讓他去給莫聽林傳話,可卻是叫他待所有人退下後,去宮門口攔莫聽林,誰叫他這麽堂而皇之地叫嚷?
宮人被姜峤瞪了一眼,這才記起今日的朝堂與平時有何不同,臉色一變,下意識朝殿前的霍奚舟看去。
與此同時,殿內其他朝臣也都齊刷刷看向了霍奚舟。
霍奚舟原本并未覺得有何不妥,察覺到衆人的目光,眉峰才略微壓低了些。
“微臣遵旨。”
一道年輕磁性的男聲自身後傳來。
霍奚舟眸色微頓,轉身朝說話者看去。
只見一穿着荼白色朝服的青年自紛亂的朝臣隊列中走了出來,行過禮後匆匆起身,露出一張溫潤清逸的面龐。
青年轉眼對上霍奚舟的視線,不卑不亢地淺笑了一下,才跟着宮人朝暖閣走去。
霍奚舟忍不住蹙眉。
此人他從未見過,可為何不論是聲音還是容貌,都讓他覺得似曾相識……
女帝單獨召見朝臣,霍奚舟自然不好跟過去,因此他提前回了太初宮。在太初宮望見那方安樂椅時,他才猛然憶起什麽,終于明白莫聽林身上的熟悉感從何而來。
“阿兄今日上朝見到莫聽林了?”
霍青蘿放下手頭的公文,看向霍奚舟,似乎并不意外他會來詢問此人。
霍奚舟垂眼,目光落在桌上被壓蓋着的公文,恰好看見了半露的莫聽林三字,面上閃過一絲異樣,又若有所思地念了一遍,“莫聽林……”
“應當是取自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霍青蘿耐心地解釋道,“莫大人是新任國子監祭酒,博聞強識、年輕有為,不過出身寒微,若不是姜姜惜才,他再過個幾十年也出不了頭。”
聽到姜姜二字,霍奚舟眉心又是一跳,涼涼地插了一句,“要麽喚她陛下,要麽喚她阿嫂。”
霍青蘿一幅油鹽不進的模樣,“憑什麽。若真論起來,我跟姜姜認識可比阿兄你要早,我喚她姜姜的時候,阿兄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錯了。”
“什麽錯了?”
“我跟她認識得更早。”
霍奚舟不鹹不淡地糾正道,“不信你大可去問她。”
“……”
霍青蘿皮笑肉不笑地站起身,轉頭就要離開,“看來阿兄對莫聽林也不是很好奇,你說他那樣一個出身,怎麽舉手投足都那麽像鐘離氏的郎君呢……”
霍奚舟眸光忽地一閃,吐出兩字,“站住。”
霍青蘿站定,好整以暇地轉頭看向霍奚舟。
霍奚舟走近,垂眸看了她一眼,“你也覺得像?”
“不止我,很多人都覺得像,這整個宮裏,怕是只有姜姜看不出來。自然,也沒有人敢在她面前提這件事。”
霍青蘿說道,“不過阿兄,我已經都替你試探過了。這個莫聽林還真是個表裏如一的真君子,他向姜姜進獻了個法子,在地方上擢選出身低微卻才華斐然的書生,叫他們也能有機會進太學,與世家公子一較高下……所以姜姜這些時日,很是重用他。”
霍奚舟眸色沉沉。
“好了,我還有公事要忙,不能陪阿兄你在這兒閑聊了。”
霍青蘿丢下這麽兩句,便趾高氣昂地捧着公文離開。
霍奚舟獨自站在原地,眸中暗潮湧動。片刻後,他才擡腳太和殿暖閣的方向走去。
暖閣裏,姜峤詳細地問了太學改制一事的進展。
雖然一年前,建邺世族收到重創,勢力已經大不如前,可朝堂上一眼望去,仍是庸碌的世族子弟居多,剩下的便是從前靖武帝破格用軍功提拔的寒門武将。
姜峤覺得還不夠,寒門不僅能出武将,亦能出文臣。朝廷用人,不應看出身的高低貴賤,而應不拘一格降人才。所以擢選寒門子弟入太學只是第一步,待到朝堂上可用之人多起來,再徹底革新官員的選拔制度。
姜峤十分看重此事,于是一談起來便忘了時辰。待到商議得差不多,她揮手讓莫聽林退下,一轉眼才發現笙娘候在暖閣一側,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笙娘如今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唯唯諾諾的漁家女,穿着一襲绛色宮裝,頗有幾分氣度,這一年行事也十分沉穩,甚少露出這幅着急擔憂的模樣。
“出什麽事了?”
見莫聽林退出暖閣,笙娘才疾步朝姜峤走來,“陛下,王爺來了,一直在偏殿等着。”
姜峤愣了愣,“何時來的?”
“一個時辰前就來了……”
見笙娘如此謹小慎微,連聲音都低了下去,姜峤忍不住好笑地打趣道,“來便來了……怕他做什麽?霍奚舟又不會吃人。”
笙娘面色讪讪,含糊地催促道,“陛下還是快些過去看看吧。”
姜峤起身朝偏殿走去,前腳剛踏進門,後腳就聽見身後傳來掩門聲。
姜峤轉頭,只見笙娘壓根沒有跟進來,而是老老實實地站在門外,伸手要掩門。一見姜峤看過來,她立刻像是被吓到的鹌鹑似的,生怕姜峤要喚她進來,連忙砰地關上了門。
“……”
姜峤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轉身往殿內走。
偏殿裏靜悄悄的,她繞過屏風,才看見霍奚舟正靠坐在圈椅中,一手支着額,一手搭在扶手上輕輕敲擊着,指間竟夾着一枚黑棋。
他背對着屏風,似乎正在思索什麽,因此沒有察覺姜峤的靠近,指間的黑棋落在扶手上,發出有節奏的“啪嗒”聲。
姜峤面上閃過一絲錯愕,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
霍奚舟竟在獨自下棋?!這偏殿裏又不是沒有旁的東西,閣架上還擺着兵書,而他竟然選擇了下棋?
霍奚舟低垂着眼,目光落在棋盤上黑白交錯的棋局上,心中所想卻與棋局沒有半分關系。
耳後根某個熟悉的位置又隐隐泛起灼痛,這一年間但凡他與姜峤分別,那道劃了十字疤痕的傷處便會時不時作痛,只是疼得不甚厲害,遠不及此刻。
他心裏清楚,這是那只子蠱在作祟。
思念、妒忌和不安……但凡是和姜峤有關的所有情緒,都會受體內那只同樣敏感躁動的子蠱牽引,變得越來越濃烈……
霍奚舟眉峰微蹙,執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頓,便漫不經心地要往棋盤上擲去。
“噫。”
身後忽地響起一聲驚呼,
下一刻,一只手徑直從霍奚舟肩頭越過,攔住了他手中那枚即将飛出去的黑棋。
玄色織金的衣袖垂落在霍奚舟的肩頭,蕩開一股熟悉的清淺暖香,霍奚舟眉頭頓時舒展開來,他側過頭,如同上瘾似的,輕輕嗅了嗅,一時間,耳後根的灼痛似乎也緩和了不少。
“怎麽有人下着下着沒了耐性,竟要将整盤棋都毀了?”
姜峤拈着那枚黑棋,看向霍奚舟,眉眼彎彎,口吻盡是調侃。
霍奚舟眼底的那點陰翳頃刻散去,伸手摟過姜峤那纖細的腰肢,直接将她抱坐在了腿上,一手扣住她的後頸,埋頭吻了下來。
他原本只淺嘗辄止,化解蠱蟲帶來的酸楚,可一碰到姜峤,那點星火欲念便突然有了燎原之勢……
唇舌侵入,甚至比昨日重逢時更急切、更強勢,帶着更多侵略的意味。那摟在姜峤腰間的手掌也火熱得幾乎炙燙,逐漸收緊了力道,像是要将她整個人都揉進骨血裏。
姜峤招架不住地後仰,被迫靠進了圈椅中,手裏的那枚棋子也掉在了地上,轉了幾圈才顫動着停下。
她很快便察覺出霍奚舟的異樣,擡手抵上他的肩,想要将他推開,卻被親得手腳發軟,只剩下喘息的力氣。
待到霍奚舟終于松開她,将臉埋入她的頸間,姜峤的臉已經紅得猶如酣春桃色。
“你方才……是在下棋嗎?”
姜峤心口起伏,氣息不穩地問了一句,往日清泠泠的嗓音都變得模糊起來,“跟自己對弈最是靜心,你怎麽下成……這幅樣子?”
聞言,霍奚舟忍不住低笑起來,笑聲沉啞,熾熱的吐息盡數噴灑在姜峤頸間,燙得她雙肩顫了顫。
他低着頭笑了好一會兒,才偏頭親了親姜峤的耳廓,與她耳語道,“手在弈棋,心在想你。”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01-05 17:10:59~2023-01-06 16:55:1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炸雞 3瓶;Amy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