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糾纏
姜峤被三人押回了暗室。
折騰了大半夜, 她本就有些累了,又被霍奚舟吓了那麽一遭,更是疲乏不堪。一進暗室, 便徑直走向卧榻,面朝牆壁側躺了下去。
彥翎站在暗室門外, 遲遲沒有觸碰機關,目光猶如摻了毒, 在姜峤的背影上掃視了一番。
半晌, 他終于下定決心,從袖中拿出那瓶合歡散,撥開木塞,輕輕一抖,那藥液便盡數被抖落進了熏爐中, 猛地竄起一股淺淡的異香——
***
霍奚舟在雪中獨自待了一個時辰。耳畔除了朔朔風聲, 便不斷回響着他的那幾個親衛和姜峤是如何描述姜晚聲受辱的話。
他望着院子裏的雪,不由又想起了與姜晚聲初遇時的情形。
建邺到底是個吃人的地方。那樣一位天真熱烈的公主, 最後竟會落得如此下場……
他曾答應過的,要帶她離開那座吃人的宮殿。可終究是每一次, 都去晚了一步。
霍奚舟看了一個時辰的雪, 直到四肢凍得有些僵了,才徹底冷靜下來, 緩步回了卧房。
剛走進卧房,霍奚舟卻敏銳地聽見了指甲在牆壁上撓抓的聲響。他眸色一凜, 驀地轉頭望向暗室入口。
機關轉動,暗室的門緩緩打開, 一股濃郁的異香撲面而來。
霍奚舟倏然變了臉色, 屏住呼吸, 幾步沖進去,一眼便看見了靠坐在牆邊的姜峤。
霍奚舟走過去,尚未意識到什麽,直到他伸手擡起姜峤的臉,正對上那雙混沌迷離的眼,和沾着血珠的唇瓣。
霍奚舟面上閃過一絲錯愕,終于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方才嗅到的那股異香,似乎正是那瓶合歡散的味道!
霍奚舟眸色驟沉,瞬間想明白了其中關竅,猛地起身朝暗室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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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衣擺帶起一陣涼風,令姜峤略微恢複了一些神志。
姜峤勉強坐直身,撐在身側的手狠狠攥緊,指甲再次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指尖的疼痛傳來,五髒六腑猶如被烈火烹油。
那瓶倒進熏爐的合歡散,起初并不濃郁,所以她并未察覺,反而睡了過去。直到渾身上下都湧起古怪的熱意,她才從夢中驚醒。
可那時,已經一切都來不及了……
藥物的驅使下,姜峤猝然發出了一聲壓抑的低吟。
這一聲落在旁人耳裏幾不可聞,可落在她自己耳裏卻變得無比清晰,猶如驚雷一般,瞬間擊潰了她的意志。
恍惚間,姜峤又回到了那個就連空氣都黏膩濕濡的大殿,眼前浮現出姜晚聲那張泛起濕紅、布滿欲望的臉,她俨然失去了意識,像一具被/操縱的行屍走肉,看見任何人都失神地喚着七郎,随後便要迫不及待地纏裹上去。
而下一瞬,姜晚聲那張臉變得越來越模糊,竟是變成了她自己……她馬上就會變得如同姜晚聲一樣……
“不可以……”
巨大的恐慌和驚懼近乎将姜峤淹沒,讓她環緊了雙臂,嗫嚅着嘴唇,只會喃喃重複着這幾個字,“我不能變成她……”
卧房外,霍奚舟猛地推開門,臉色青得駭人,“彥翎!”
彥翎從陰影中走了出來,一言不發地在霍奚舟面前跪下。
霍奚舟居高臨下地看着他,面帶愠怒,“是你?!”
“是。”
彥翎跪下身,不甘心地磕頭,“她是害死二娘子和朝月公主的罪魁禍首!還有阿滿!她親手殺了阿滿……您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她哄騙,無非是因為求而不得,若您今夜如願以償,便不會再心軟了!”
“住、口……”
霍奚舟死死壓着眉峰,幾乎按捺不住心頭竄動的殺意。
“若您今夜不願碰她,那便更好。此藥無解,明日一早,她便會死!”
霍奚舟猛地擡腳,狠狠踹在了彥翎肩上,彥翎挨了這麽一下,整個人被踹出了幾米遠,重重地栽倒在地。
這多年來,霍奚舟是第一次對彥翎動如此大的火。
“侯爺!”
彥翎也吼了一聲。
霍奚舟閉了閉眼,知道此刻不是與他清算的最好時機,于是壓抑着滔天的怒意,一字一句道,“就在此處跪着。”
語畢,他霍然轉身,回到了卧房。
“砰”的關門聲響起,卧房內瞬間陷入一片死寂,姜峤極力隐忍的聲音卻從唇齒間洩出了分毫,虛無缥缈地落進了霍奚舟耳裏。
霍奚舟怒意稍斂,在門口立了片刻,才緩緩朝暗室走去。
聽得霍奚舟的腳步聲重新折返了回來,姜峤身子一僵,艱難地拖着那只尚未恢複的傷腿,一點點往後退,最終瑟縮着靠在了光線昏暗的角落裏。
她更加用力地環緊了手臂,手腕間的銀鏈被拉扯到了極限,在手腕上留下兩道深深的血痕,可她卻渾然不覺痛楚,合歡散的效力已然加劇,幾乎麻痹了她全身上下的痛覺,卻放大了別的感受。
肩頭忽地被一只手掌觸碰,姜峤重重一顫,像是被烈焰刺灼了一下,反應極大地揮開那只手,顫抖着朝旁邊躲去,“別碰我……”
霍奚舟的手僵在半空中,遲遲沒有動作,“此藥無解。”
姜峤已然有些神志不清,只顧着搖頭,固執地,“那我也不要你……”
聞言,霍奚舟那雙黑沉沉的眼眸霎時猶如冰火兩重天,一時寒光凜冽,一時怒火翻湧,最後卻都化作沉郁的痛色。
沉默了片刻,他才開口,“那你想要誰?雲垂野,還是鐘離慕楚?”
聽見這兩個名字,姜峤再次清醒了些,她死死咬破了下唇,嗓音艱澀嘶啞,“誰都可以,唯獨不能是你。”
姜峤扶着牆壁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出暗室,竟是想要離開卧房。
就在她踉跄着走過去,顫抖着手打開房門的那一刻,耳畔忽地擦過一陣風,随後便有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掌從她身後探了過來,将剛開了一道縫的房門“砰”地一聲摁了回去。
霍奚舟神色晦暗地立在姜峤身後,高大的身軀如同一道鐵壁銅牆,堵住了她的退路。可方才在雪中待了那麽久,他的衣袍尚且還挾着徹骨的寒意,此刻便恰好成了引/誘姜峤的最佳陷阱。
姜峤心口起伏得越發厲害,雙腿也有些發軟,只能用手指摳着門板上的雕花窗格,可她仍是克制不住地想要朝後靠去,靠進那寬闊寒涼的胸膛,與他貼得嚴絲合縫……
腦子裏一時仿佛在兩軍交鋒,厮殺得不見日月,甚至也沒有留給她喘息的餘地。
直到撐在她耳畔的那只手掌緩緩落下,攥住她的指尖,将她攀在窗格上的手指一點一點拉開——
随着那只手無力地從窗格上滑落,落入霍奚舟冰冷的掌心,姜峤顫了一下,整個人也終于無力地倒在了他的懷中。
霍奚舟将她打橫抱起,朝床榻邊走去。
被放到榻上,蜷縮的身體被迫舒展開來時,姜峤還想要掙紮,可手腕上的銀鏈卻被霍奚舟攥住,抵在了頭頂。
姜峤死死咬着牙,克制着自己想要迎合的沖動,嗓音被身體裏那股火燒灼得嘶啞難聞,可即便如此,聲音裏的嘲弄和諷刺卻不減,“霍奚舟,我可是個無惡不作、心機卑劣的混賬……還害死了你最愛的姜晚聲……你當真想好了,要忍辱委身于我?”
霍奚舟再次被姜峤的話堵得胸口發悶,攥在銀鏈上的手掌不自覺收緊,掌心硬生生被勒出了幾道血痕。
“若還不想讓我死……可以現在出去,随意喚個侍衛進來,不過樣貌最好還是俊俏些……”
姜峤又幽幽地開口道。
霍奚舟心頭震顫,僵了半晌,才緩緩撫上她濕紅的眼尾,薄唇貼在她的耳畔,微微啓合,口吻既溫柔又殘忍,“不可以……皎皎。”
他再次喚出了曾經的愛稱,呼吸也開始變得不穩,一字一字重複道,“不可以。”
霍奚舟俯身,噙住了那雙印着齒痕的唇瓣。
墨色的紗帳落下,兩人在暗影中荒唐糾纏。
姜峤止不住地顫抖着,喘息越來越急促,眼底已經冰消雪融,化作一汪迷蒙而無措的春水,倒映着霍奚舟隐忍的面容。
察覺到姜峤的變化,霍奚舟喉頭一緊,緩緩松開了她的手,在她耳邊呢喃,“皎皎……我是誰?”
姜峤卻像什麽都沒聽到似的,只知道自己的一雙手腕終于掙脫了桎梏,下意識擡起手,卻沒再掙紮,而是軟綿綿地搭在霍奚舟肩頭,那銀色鎖鏈也随之落在了他的頸後,傳來一陣涼意。
霍奚舟眸色暗沉了下去,摟着姜峤的腰肢,将她扶起來,坐在了自己身上。
手掌下,霍奚舟冰涼的體溫透過薄薄一層衣料傳了出來,姜峤渾身發燙,猶嫌不夠,于是下意識朝他敞開的領口探了進去……
霍奚舟攥住姜峤的手,引領着她褪下自己的上衣,動作間,一枚系在脖頸間的飾物竟掉落了出來,止不住地來回晃動着,吸引了姜峤全部的注意力。
姜峤眼神本已失焦,卻在看見這枚飾物時,瞳孔縮了縮,神志閃過一絲清明。
那是一枚銅錢……
也不知遭遇過什麽,那銅錢上布滿了劃痕,邊緣還被燒得卷了起來,甚至還有一處被銳器刺紮貫穿的小孔,然而即便累累傷痕已經令銅錢的紋路變得模糊,姜峤仍然一眼看出了玄鶴出雲的樣式。
玄鶴出雲……
許采女留給她的銅錢,正面也是一樣的玄鶴出雲!那反面……反面呢?
姜峤腦子裏一片混沌,扶在霍奚舟肩上的手下落,想要觸碰那枚銅錢,将它翻過面來,然而吊在雙手上的銀鏈卻長度不夠,她無論如何也碰不到銅錢,急得幾乎要哭出來。
若這真是她心心念念想要尋找的銅錢,那麽她就又了找到投奔上谷許氏的希望……可那枚銅錢,她當初分明送給了百戲班的少年……怎麽可能出現在霍奚舟身上……
霍奚舟終于注意到姜峤的動作,順着她的視線看見了自己胸前吊着的銅錢,臉色忽地一僵。
他擰眉,擡起一只手,扯下系着銅錢的細繩,直接将銅錢抛到了床帳外。
姜峤驀地瞪大眼,目光跟随着銅錢的軌跡躍了過去,這次卻是連正面都看不見了。
霍奚舟看出了她的走神,按在她後腰的手掌忽地用了幾分力道,随後便埋頭,更深地吻了下去。
姜峤打喉嚨裏溢出一聲嗚咽,再也顧不得那銅錢到底是不是自己丢失的那一枚,也顧不得去想霍奚舟的身份……
***
夜色深重,彥翎跪在冰天雪地中,一言不發,身上覆了厚厚一層雪。
卧房內的聲響持續了一整夜,雖然中間也陸陸續續停下過幾次,但很快就又響了起來。直到黎明初曉時,卧房內的動靜才徹底停歇下來。
“吱呀——”
突然傳來開門的聲音,臉色蒼白的彥翎瞬間清醒,擡頭朝卧房看去。
霍奚舟抱着人從裏面走了出來,眉宇間已沒了戾氣,只餘下淡淡一層陰影。他穿着略顯單薄的衣衫,外袍卻裹在懷裏那人的身上,将她遮得嚴嚴實實,連一根發絲都沒有露在外面。
彥翎強撐着站起身迎了上去,眼尖地瞧見霍奚舟衣領下斑駁暧昧的血痕,驀地收回視線,嗓音沙啞,“侯爺,浴池已經備好熱水了……”
霍奚舟一眼都沒有看他,徑直從他面前掠過,快步離開。
彥翎在原地頓了頓,側頭朝卧房內張望了一眼,入目便是燭淚低垂、一片狼藉。
浴池就在離主院最近的一間屋舍中。屋舍內布置着屏風和案幾,案幾上還放置着茶盞。此刻,無論是浴池還是茶盞,都冒着滾滾熱氣,下人既備好了熱湯也備好了熱茶。
茫茫一片白色水汽中,姜峤怔怔地靠在浴池邊緣,整個人幾乎都躲在了水下,甚至還有不斷下滑,想要将臉也埋下去的趨勢。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随後便是入水的聲響。
水花四濺,水珠沾上了姜峤的眼睫,令她眼前的一切變得模糊。霧氣還未散盡,霍奚舟已經披着寝衣站在了她的面前,一把将她從水中撈了起來。
霍奚舟死死盯着她,嗓音低啞,不再似從前那般冰冷懾人,倒是摻了些別的什麽,“你想做什麽?”
姜峤眼睫顫了顫,池中水波輕蕩,輕輕拍打在她布滿暧昧印記的身體上。
“怕什麽……”
她張了張唇,終于說出清醒後的第一句話,嗓音很輕,近乎嘶啞,“你以為我會跟姜晚聲一樣……尋死嗎?”
霍奚舟呼吸一滞,攬着姜峤的手微微一松。
“姜晚聲原本是不用死的……”
姜峤扯了扯唇角,“她受辱,只會了結自己。可我是姜峤,我會了結旁人。”
霍奚舟眸色微頓,下一刻,便又聽得姜峤輕飄飄的聲音。
“彥翎此人,你是保還是不保?”
霍奚舟神色莫測,半晌才閉了閉眼,啓唇道,“你想如何?”
聞言,姜峤的神色終于起了變化,她緩緩擡眼,對上霍奚舟的視線。
不知是霧氣蒸騰,還是別的什麽原因,女子姣好的面容似乎變得更加嬌豔欲滴,只是昨夜的柔順與熱情消失得一幹二淨,眉眼間又凝結了薄薄一層冰霜。
“那便是不保了。”
姜峤笑了一聲,目光從霍奚舟的面上移開,朝下移去。
霍奚舟的衣襟此時敞開着,露出勻稱緊實、帶着道道血痕的肌肉,而胸口,沒有任何墜飾,更沒有什麽銅錢,就好像此前那枚銅錢的出現,不過是她恍惚間産生的錯覺而已。
姜峤不甘心地從水中擡起墜着銀鏈的手,然而指尖剛觸碰到原先墜着銅錢的位置,手腕就忽地被攥住。
姜峤擡眼,對上了霍奚舟深沉的眸光,“這裏的……銅錢呢?”
霍奚舟眉峰微蹙,“你要它做什麽?”
聞言,姜峤暗沉的眼眸裏忽有亮光閃爍。
也就是說,那不是她的錯覺……霍奚舟,當真有一枚玄鶴出雲的銅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