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斷釵
游廊上, 姜峤垂着眼緩步往前走,雲垂野跟在她身側,低聲彙報着方才從侯府下人那裏打聽來的消息。
“十一年前, 霍奚舟随霍靳進宮參加宮宴,對姜晚聲一見鐘情。此後他随父出征, 在外征伐數年。直到北境平定,霍奚舟才匆匆趕回京, 想憑戰功求娶姜晚聲。可沒想到……”
姜峤面無波瀾, 眼也未擡,只是聲音比尋常冷了幾分,“沒想到建邺城變了天,父皇駕崩,我登基繼位, 姜晚聲需得守孝三年。”
“是。”
雲垂野颔首, “這期間霍家并非沒有替霍奚舟物色過貴女,可霍奚舟只屬意于姜晚聲, 便又等了三年。誰料三年後,越旸與姜晚聲的私情暴露, 主上下旨将姜晚聲許給了越旸。”
說完這些後, 雲垂野便不再作聲,只是側眸看了姜峤一眼, 卻見她低垂着眼,神色寡淡, 看不出什麽情緒。
兩人一路走上廊橋,姜峤才停住步子, 側身望向橋下。
夏風吹皺了塘水, 水面上波光粼粼, 模糊了姜峤的面容,只映着她窈窕纖弱的身影,竟是與畫中的姜晚聲格外相似。
“難怪……”
半晌,姜峤才意味不明地輕笑了一聲。
難怪霍老夫人與她萍水相逢,卻不遺餘力地将她往霍奚舟身邊推;難怪一向不近女色、不喜侍婢近身的霍奚舟,偏偏對她破了例;難怪,不管她的行為舉止有多出格,霍奚舟都聽之任之,甚至還甘之如饴……
姜峤擡手摘下插在發髻上的鎏金纏枝步搖,端詳片刻,在手裏把玩起來。
這幾日,她之所以無法安眠,無非是覺得霍奚舟給她的東西和霍奚舟這個人的情意,她都受之有愧,卻未曾想這些本就不是給她的,而是給她的親姐姐姜晚聲。
她不過是被當做了姜晚聲的影子。
姜峤盯着水面上逐漸清晰的女子面容,眼底掠過一絲惘然。
“我與姜晚聲,真的生得很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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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垂野冷嗤了一聲,回答地幹淨利落,“雲泥之別。”
雲垂野自是将她捧到了天上,将姜晚聲踩進泥裏。可這話落在姜峤耳裏,卻喚起了她幼時最難堪最卑微的記憶。
水面上好似浮現出小姜峤的倒影,身上還穿着姜晚聲丢棄的缃色裙衫。
耳畔回響着宮人們的肆意嘲笑,“許采女不過樵夫之女,就算生個皇子又如何?哪裏比得上貴妃娘娘和朝月公主,金尊玉貴。”
姜峤抿唇,攥緊的手不自覺一松。那只鎏金纏枝步搖“當啷”墜地,簪身的漆金之處再次斷成兩截。
姜峤惶然垂眸,透過那步搖的鎏金爍光,仿佛又看見了袁貴妃那張美豔風情的臉,看見她嚣張跋扈地踩上許采女的手掌。
“出身卑賤的孤女,便是給本宮做婢子也不配,怎配戴這樣好的東西?”
姜峤的心像是突然被人抛進了冰窟窿裏,止不住地下墜。
雲垂野臉色微變,立刻低身拾起那斷成兩截的步搖,“我讓人去修。”
“不必了。”
姜峤突然出聲叫住他。
“可這是主上生母的遺物……”
“阿母留給我的,本就是斷釵。”
姜峤苦笑,嘆了口氣,“當年我命人将它修補,便是錯的……已經碎了的東西,就應當讓它一直碎在那兒,才能叫人時刻警醒。”
為什麽偏偏是姜晚聲呢?
明明她們的容貌也沒有那麽相像。
姜晚聲肖父,姜峤肖母,兩人至多是眉眼間有兩三分相似。可只是這麽一丁點相似,便讓她沾了姜晚聲的光,未免也太誇張了?
突然想起什麽,姜峤轉身看向雲垂野,指腹在自己眼尾那粒淺痣上點了點,“姜晚聲這裏,也有粒痣嗎?”
雲垂野擡眸,對上姜峤姣好的眉眼,眸光凝滞了一瞬,很快又移開,“我不曾留意。”
姜峤垂下手,若有所思。
她從前也未曾留意,但看那副美人圖,姜晚聲眼尾那粒痣竟是跟她生在一模一樣的位置。
姜峤腦海裏閃過一幕幕。霍奚舟在樹下逼問她時,目光在她眼尾處流連;用了極樂香那夜,霍奚舟情難自已地在她眼尾處落下一吻;還有霍奚舟時不時撫上她臉頰,在她眼尾處摩挲的手指……
一切突然都說得通了。
原來都是因為這粒痣,讓原本只有些許相似的姜峤,成了姜晚聲的最佳替代品。
替代品……
這三個字令姜峤心裏突然生出些空落落的感覺,不過對她來說,這一絲異樣轉瞬即逝,實在是微不足道。
霍奚舟對姜晚聲愛而不得,便拿她當影子,以求片刻慰藉。而她在建邺城舉步維艱,必須倚仗霍奚舟的庇護。
如此看來,他們各有所圖,互不虧欠。這幾日令姜峤輾轉反側的難題,此刻竟是迎刃而解。
“霍奚舟來了。”
雲垂野壓低聲音提醒道。
姜峤擡眼,只見身穿朝服的霍奚舟從行廊那頭大步走來。
姜峤垂眼,掩下眸中思緒,将摔斷的步搖遞給雲垂野,輕聲道,“收好。”
雲垂眼收起步搖,在一旁冷眼看着,只見姜峤施施然轉身,笑臉相迎,“侯爺。”
她的笑容和之前沒有絲毫變化,就仿佛剛剛從未見過那副美人圖,也不知道霍奚舟的白月光是姜晚聲。
不知為何,看見姜峤這副模樣,雲垂野卻是暗自松了口氣,自從進侯府後就一直不踏實的心此刻也莫名安定下來。
***
姜峤也以為自己能繼續唱好這出戲。
同樣都是演戲,從前她心無成算,只能謹小慎微、步步為營,這樣尚且能應付霍奚舟,如今既摸準了霍奚舟的心思,理應演得更好更沒有負擔才是,然而——
午後,霍奚舟在書案前提筆習字,幾滴墨珠突然從旁邊的硯臺裏濺出來,落在他護腕和手背上。
霍奚舟擰眉,看向身側研墨的女子。
姜峤心不在焉地握着墨條,終于注意到因為自己力道過大濺出去的墨跡,臉色一變,惶惶然伸手去擦拭。
霍奚舟來不及阻止,眼睜睜看着姜峤将那原本只有丁點的墨跡徹底蹭開,成了一大片墨痕,霍奚舟的半邊手掌都變得烏黑。
姜峤低呼一聲,縮回手,佯裝愧疚地望着霍奚舟。
霍奚舟:“……”
次日晨起,姜峤親自為霍奚舟熏衣。自芙蓉宴之後,這些活原本都交給彥翎了,可既是姜峤主動要求接手,彥翎也樂得偷閑。
姜峤将朝服蓋在熏籠上,動作細致地撫平褶皺,随後便轉身離開,去廚房取了甜湯給霍奚舟送去。
霍奚舟剛好晨練完,像尋常一樣接過湯碗,剛喝一口便臉色驟變,半晌才将那口味道奇異的湯咽了下去,“你做的?”
“怎麽了?”
姜峤察覺到什麽,連忙接過湯碗低頭聞了聞,面露詫異,“怎麽會有一股酸味?”
反應了半晌,她後知後覺地啊了一聲,“妾錯放了醋!”
霍奚舟忍不住多看了姜峤一眼,卻見她局促自責地垂着眼,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默默回房換衣裳。
一推開門,屋內竟是到處彌漫着一股難聞的焦灼味。
霍奚舟蹙眉,循着味望向內室的熏籠。跟在他身後進來的姜峤驚呼一聲,慌慌張張跑過去,捧起那搭在熏籠上的朝服。
彥翎也趕忙沖過去,兩人一通翻查。還好朝服并未被燒損,而是熏爐中的香材出了問題,竟是一批低劣的贗品,所以才燒出這種難聞的氣味。
姜峤捧着朝服,委屈巴巴地望向霍奚舟。
只能一身焦味出門上朝的霍奚舟:“……”
最初霍奚舟只以為姜峤是無心之失,并未在意,可這樣的“無心之失”接連發生了幾次,與此同時,書房窗口的花枝自從起火後便未曾更換過,變得枯朽不堪,惹人注目。
霍奚舟便是再遲鈍也察覺出不對勁來。
“這幾日府裏可有什麽異常?”
霍奚舟叫來霍松詢問。
他神色肅然,反倒将霍松吓了一跳,“未曾發現有何異常……侯爺是指?”
霍奚舟觑了他一眼,“人。”
“老夫人一切安好,”霍松想也沒想就答了一句,答完才瞧見霍奚舟的臉色,整個人一激靈,“侯爺是指……雲娘子?”
霍奚舟收回視線,一邊擦着劍,一邊嗯了一聲。
霍松仔細回想了一下姜峤近日的行徑,面露不解,“老奴瞧着,雲娘子并無不妥……”
霍奚舟擦拭劍刃的動作微頓,又覺得是自己多疑。
姜峤這幾日确實看起來毫無變化,不過是做事毛躁了些,忘性有些大而已。莫不是上次落水的後遺症?
霍奚舟思忖片刻,“叫大夫來府上一趟。”
其實大夫來的時候,姜峤正在反省自己這幾日是不是做得有些過。
她本不願承認自己會受姜晚聲的刺.激,更自知沒有立場譴責霍奚舟,可每每見到霍奚舟時,那幅美人圖還是在她眼前揮之不去,叫她心裏悶着一股氣,控制不住地想要折騰出些亂子……
“娘子近日可是心煩氣躁,失眠多夢,這是肝郁化火之症。老夫行醫多年,宅院裏為情所困的夫人最常得這病症,娘子需得想開些。”
大夫如是說道。
姜峤不知被哪幾個字刺激了,聽得直皺眉,剛想反駁,卻見大夫又提筆為她開了服藥,叮囑她每日服用。
“……”
最怕吃藥的姜峤拿着藥方,臉色陰沉,咬牙切齒,只覺得自己的肝氣又多郁結了幾分。
方才的反省全然被抛到腦後,她恨不得即刻就去霍奚舟的飯菜裏下一味黃連。
正當她惱火地憋着一肚子壞水,琢磨今日又要如何報複霍奚舟時,雲垂野突然快步走了進來,随手掩上門。
他轉頭,唇角上揚,眉眼間竟難得帶了些喜色,“建邺城明日便要解禁了。”
姜峤愣住,攥着紙的手不自覺一松。
一紙藥方飄然落地,悄無聲息。
***
是夜。
霍奚舟在明月樓設宴,為即将回江州駐守的部下送行。
“你們先行一步,待朝局平定,我再回江州。”
霍奚舟飲盡杯中酒,淡淡道。
幾個部下面面相觑,都有些訝異。
楚邕是其中資歷最老,也是霍靳曾經最倚重的副将,忍不住開口道,“侯爺如今在朝中大權在握,回江州做什麽?”
“我無心權勢,更厭惡朝政,現下留在建邺不過是權宜之計。”
霍奚舟口吻冷硬。
若非要向廢帝尋仇,他寧願一直待在邊關,也不願殺回建邺。将廢帝懸屍城樓後,他本不打算在建邺久留,也無意攝政,可在朝堂上待了幾日,他卻意識到自己不能就這麽輕易離開。
南靖如今的朝局,若沒有他坐鎮,便是世家大族的鬥獸場。他們各鬥各的,根本不會将邊關戰事放在心上,也不會将武将的命看在眼裏。
霍奚舟離開建邺時,不過十三歲,很多事情看不明白。如今過了十年,卻有了新的體悟。譬如當年上谷那一戰,前鋒營的三千将士是死在北燕胡人的手裏,但更是死在內鬥的世族手中。
正因鐘離氏一直獨大,廢帝才會動了拔除它的心思,而其他世族也推波助瀾,這才造成了鐘離全族被屠,包括能左右戰事的鐘離延。
在那些人的眼裏,能不能擊退胡人都不要緊,對鐘離氏斬草除根才是高于一切的……
霍奚舟臉色沉沉。雖然他尚且不知該如何理清這亂象,但至少有他在,有他的權勢在,上谷的慘案就不會重演。
見他臉色不好,楚邕主動岔開話題,聊起了自己在江州的妻女。
“你們別看我那婆娘,瞧着溫柔賢淑,什麽都聽我的,其實心裏主意可多了。家中大事,從來都是我順着她,若一朝唱了反調,她定叫我好看!”
“你這皮糙肉厚的,嫂夫人還能拿你怎麽着?”
“你懂什麽叫軟刀子嗎?縫衣服的時候故意留根繡花針在上頭,做一桌齁鹹不能吃的菜……諸如此類,反正都是些讓你抓不住把柄的法子。”
往日提及家長裏短、妻兒瑣事,霍奚舟通常都是默不作聲,這次卻冷不丁插了一句。
“這叫……軟刀子?”
席上瞬間鴉雀無聲,衆人望向霍奚舟,見他當真是一臉困惑、認真發問的模樣,不由更加震驚。
“将軍,莫不是還有人敢這麽對你?”
霍奚舟蹙眉,并未否認,“她為何要使這種手段?”
“那定是将軍你得罪了小娘子,自己還不知道!”
衆人回過神,哄鬧着讓霍奚舟說得更詳細些,方便大夥為他解憂,霍奚舟卻再不肯多透露一個字。
送行宴結束,霍奚舟回了侯府。
一進主院,便聽得彥翎說姜峤今夜本來準備了一桌酒菜,想請他過去用膳,可來得不巧,那時霍奚舟已經出了侯府。
聞言,霍奚舟步子頓了頓。下一刻便調轉了方向。走到西廂房外,他剛要擡手,門便從內打開。
姜峤猝不及防對上霍奚舟,微微一愣,來不及變換表情,那副心事重重的冷淡模樣就入了霍奚舟的眼。
廂房內。
霍奚舟坐在桌邊,姜峤垂着眼為他端來醒酒湯。
想起這幾日的軟刀子,霍奚舟一時竟是懷疑她端上來的醒酒湯都摻了東西。這次總算多留了心眼,在入口前先聞了聞,确認沒有異味後方才喝下。
姜峤默不作聲地接過空碗,剛一轉身,手腕卻被霍奚舟扣住。
“許雲皎。”
霍奚舟又一次連名帶姓地叫她,語氣微沉,“你這幾日到底怎麽了?”
姜峤怔了一下,很快便翹起唇角,露出恰到好處的無辜笑容,“侯爺在說什麽,妾身好得很。”
霍奚舟眯了眯眸子,第一次覺得她那副八風不動的模樣尤其礙眼,擡手将她攬入懷中,不悅地扯了扯她的臉頰,“笑得真難看。”
姜峤吃痛,笑容消失,臉一偏躲開霍奚舟的觸碰,譏諷道,“那侯爺覺得哪裏好看?要不要妾身戴個面具,只露出一雙眼睛給您瞧?”
話一出口,姜峤便意識到不妥,有些後悔地皺了皺眉。
霍奚舟微微有些愕然,這還是姜峤入府以來第一次跟他嗆聲。然而更令他意外的是,自己心裏竟沒有絲毫不适,反倒生出些新鮮感。
他冷哼一聲,不動聲色地放下手,“也是個好法子,那日你彈琵琶時戴的面具就不錯。”
姜峤咬唇,掙紮着要起身,“妾現在就去拿……”
“坐好。”
霍奚舟将人按回懷裏,用力箍緊了她的腰肢,“脾氣見長。大夫說你肝郁化火,果然不錯。”
沒想到他已經知道了大夫白日裏說的話,姜峤動作僵住。
霍奚舟打量她的神色,意有所指,“為情所困?”
這四個字從霍奚舟嘴裏說出來,姜峤整個人倏然繃緊,從前在這個人面前,她分明說過更大膽更直白的情話,可卻只有此刻,她才莫名有種被看穿了私隐的難堪。
見姜峤素着臉一聲不吭,霍奚舟似有不耐,“你還想要什麽?”
半晌,姜峤才擡眸看向霍奚舟,一雙翦水秋瞳仿佛盈着萬千情思,“我要什麽,侯爺都肯答應嗎?”
四目相接,霍奚舟眸色微暗。
姜峤這幅模樣,跟之前那次口口聲聲說要賭他的情誼時,如出一轍。
一時間,霍奚舟心裏響起兩個聲音。一個聲音告訴他,應當像上次那樣推開她,提醒她識大體懂分寸,一個聲音卻在不斷蠱惑他,答應她,不管說什麽都要答應她。
片刻後,霍奚舟扶着姜峤後背垂落的青絲,微微啓唇,“說。”
姜峤張了張唇,欲言又止,“我想……”
她說得艱難,就連霍奚舟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室內的燭火突然被風吹得連連曳動,姜峤眼睫一顫,仿佛受了驚擾,垂眸平複了片刻,才輕聲開口。
“我想去一趟靈霞寺。”
霍奚舟一怔,完全沒料到姜峤遲疑了這麽久,竟是只提出了這麽一個沒來頭的要求。他擰眉,有些不解地,“做什麽?”
姜峤抿了抿幹澀的唇瓣,“妾近日神思恍惚,做事屢屢犯錯,确實是因為少眠多夢。夢裏,妾總會見到已經過世的朝月公主……姜晚聲。”
室內倏然一靜。
霍奚舟臉色微變,攬在姜峤腰際的手不自覺松開。姜峤也順勢起身,退到一旁站定。
“你見過朝月公主?”
霍奚舟眸光沉了沉,神色複雜地看向姜峤。
姜峤低垂着眼,不願擡頭,“妾從前在內教坊時,與朝月公主有過幾面之緣。”
霍奚舟眉眼間的情緒下沉,仿佛陷入什麽回憶裏,“她……是個什麽樣的人?”
姜峤眸光微動。
姜晚聲是個什麽樣的人?
她高高在上、嬌縱任性,自幼集萬千寵愛于一身,便是随口一句摘星攬月,都有人願意豁出性命嘗試。因為目光所及之處,皆是屈從與臣服,所以她從不知人間疾苦、不解人心險惡,亦不能容忍任何逆反自己心意的人與事。
不染塵埃的皎月,一朝受惡鬼所惑,便自堕雲端,盡做些懵懂而天真的惡。
但這些話,姜峤沒必要說給霍奚舟聽。
她思忖片刻,面無波瀾開口道,“朝月公主溫柔心善,見不得世間藏污納垢、不平之事,曾在危難時刻救妾身于水火之中。”
霍奚舟眸光晦澀,不知想起什麽,扯了扯唇角,“是她的性子。”
姜峤心中冷笑,但面上卻不顯,她聲音緩緩,不疾不徐地說着。
“朝月公主是妾身的恩人,這幾日她時常入夢,婢子有些傷懷。聽說建邺城明日便要解禁,所以想去城外的靈霞寺焚香祈福,為朝月公主點一盞長明燈。”
霍奚舟默然良久,久到姜峤等得都有些心煩意亂,他才颔首,嗓音裏情緒不明,“明日讓霍松幫你備車馬。”
姜峤心頭一松。
“既去了,便為青蘿也點一盞。”
語畢,霍奚舟便站起身,徑直朝外走去。
姜峤目送他的背影到了門口,心中微動,突然出聲開叫住他,“侯爺。”
霍奚舟轉身。
姜峤深吸了一口氣,“朝月公主在夢中告訴妾,睚眦兇毒嗜殺,要離得越遠越好。”
霍奚舟擰眉,詭異地看了姜峤一眼,似是察覺出有哪裏不對勁,但仍是什麽都沒說,邁步離開了廂房。
屋外月影憧憧,姜峤神色略有怔忪。
雲垂野從外面走進來,也順着姜峤的視線望了一眼,口吻冷淡,“睚眦是鐘離氏的圖騰,女郎好意提醒,可惜霍奚舟卻不一定聽得明白。他到現在還不知道,心上人和親妹妹都死在鐘離慕楚手上。”
“鐘離慕楚欠下的血債,總有人能讨回來……”
提及鐘離慕楚,姜峤的眼神變得冰冷。
片刻後,她斂去面上的情緒,低聲道,“去靈霞寺上香的事,霍奚舟答應了。”
雲垂野眸中綻出一抹光亮,“女郎想好了?”
姜峤點了點頭,長舒一口氣,“回去準備,我們明日出城。”
***
更深夜靜,鐘離氏的宗祠裏仍然燃着燭火。
密密麻麻的漆金檀木牌位供在香案桌上,近乎囊括了鐘離氏整族,一層一層疊如山巒。
香案前,鐘離慕楚白衣寬袍、博帶翩翩,舉着三炷香端正恭敬地拜了拜。
牧合突然出現在他身後站定,“郎主。”
鐘離慕楚不為所動,仍是自顧自上香,“還未尋到?”
牧合沉默。
鐘離慕楚輕笑一聲,斟滿一盞酒,端起酒盅,“區區一個建邺城,便尋了這麽久。待明日城門一開,他混跡出城……”
鐘離慕楚嗓音陡然一冷,眼底瞬間掠過一絲陰鸷,“你們上哪兒去找?!”
說着,他手腕一轉,便将本該倒在地上的酒盡數潑在了牌位上,那牌位被潑得向後晃了幾下,堪堪穩住,上面的鐘離裕三字也被酒液淋濕。
牧合惶惶然跪下請罪,卻被鐘離慕楚随手砸來的酒盅擊中肩頭,卻根本不敢躲讓。
鐘離慕楚冷冷地收回視線,沉吟許久,才啓唇道,“去,現在進宮一趟。”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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