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奉承
武安侯府,霍松正站在大門前聽着下人的回禀直發愁。
霍老夫人發了話,讓他們出去找那位雲娘子,可這過了半日,還是連個人影也看不到。
說起來霍松也覺得自家侯爺有些不近人情,如今建邺城形勢這麽亂,這位娘子孤苦無依、身無分文,還患了啞疾,怎好就這樣掃地出門?
正想着,他遠遠地看見霍奚舟的馬車駛了回來,趕緊收起心裏那些念頭。
馬車在侯府門前停下,霍奚舟沉着臉掀簾而出,霍松急忙迎了上去。
“侯爺……”
剛喚出兩個字,他的聲音就卡在了喉口。
霍奚舟掀着車簾沒有松手,下一刻,一穿着淺色衣裙,戴着白色紗笠的女子從車內翩翩跹跹走了出來。
霍松面露震驚。
侯府馬車比尋常馬車要高一些,霍奚舟冷着臉,絲毫沒有要扶女子一把的架勢,女子倒也不忸怩,提起裙擺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霍松回過神,幾步跑上前,“侯爺,這位娘子是……”
霍奚舟斜了他一眼,不耐地擡手,一把摘下女子頭上的紗笠,邁着大步朝侯府內走去。
“……”
看清那張熟悉的面容,霍松震驚的表情趨于扭曲。
姜峤有些局促害羞地朝霍松福身行了個禮,然後便拎起裙擺,小跑着跟上霍奚舟。
霍松杵在原地,僵硬地轉頭,望着兩人走入侯府的背影,只覺得越看越稱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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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奚舟和姜峤剛一踏進侯府大門,另一頭就有人飛快跑去了老夫人的院子通報。
霍老夫人也驚得碎了一個茶盅,“侯爺親自帶回來的?”
霍老夫人在游廊上堵了姜峤和霍奚舟,想要試探出到底發生了什麽。霍奚舟還要去書房處理政事,便将姜峤單獨留下應付霍老夫人。
“你這孩子,之前看着聰明伶俐,怎麽就突然錯了主意呢?”
霍老夫人怒其不争地看了一眼姜峤。這半日,她已從彥翎嘴巴裏撬出了昨夜主院發生的事。
據彥翎所說,确實是雲皎先動了歪心思,趁着侯爺醉酒不舒服時,端了醒酒湯進去邀寵,而後侯爺便生了氣,摔門出來,還讓他将雲皎帶去書房。
至于兩人在書房裏說了什麽,彥翎也不清楚。只知道出來後,雲皎便紅着眼回耳房收拾行囊。
“對付霍奚舟,你就得溫水煮青wa,前面你不是煮得好好的嗎,怎麽突然澆了一勺沸水進去?那不把青wa吓跑了嗎?”
霍老夫人語重心長地說道,絲毫沒覺得把霍奚舟比作青wa有什麽問題。
“……”
姜峤也只能乖巧地點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
霍老夫人拍拍姜峤的肩膀,“我還是很看好你的,你犯了這樣大的忌諱,霍奚舟竟還願意親自接你回來,說明你在他心裏已經跟別人不一樣了!”
姜峤垂眼,扯了扯嘴角,露出溫婉羞澀的笑容。
***
夜色朦胧,武安侯府外一片寂靜。
侯府對面的巷道,一道黑影飛速閃過,立刻引起了門前守衛的注意。守衛警惕地朝周圍掃視了幾眼,立刻轉身進內通報。
巷道中,一抱着寬刃樸刀的蒙面人藏身在陰影處,冷眼看着出來巡查的侯府守衛,眸中猶如死水幽潭。
蒙面人正是與姜峤失散的雲垂野。
與姜峤一樣,他今日也去了喬氏藥鋪。但剛到附近,就看見藥鋪的人跟着姜峤追了出來。他也暗自跟了上去,本想處理了鐘離氏的人救姜峤離開,卻不料姜峤一頭紮進馬車藏了起來。
與鐘離氏那些人一樣,雲垂野也看見了車簾掀開後的那一幕。
女子被迫仰着的側臉,朝後彎曲的腰肢,還有無力搭在男人肩上的纖纖玉手……
雲垂野眼底微微起了波瀾,握着寬刃樸刀的手不自覺收緊,又朝侯府門口看了一眼,見來巡視的人越來越近,只能腳下一點,飛身離開。
侯府守衛森嚴,看來還得找別的法子聯系姜峤。
***
姜峤又回到了耳房,剛坐下,便聽得側門傳來篤篤敲門聲,姜峤走過去開門,竟是臉色不大好的彥翎。
“侯爺喚娘子過來伺候。”
姜峤的心一下又提到了嗓子眼,面上卻不顯,只是低眉斂目地去了霍奚舟的卧房。
卧房內,燭火盈盈,一室靜谧,霍奚舟已經洗漱更衣,坐在燈下看兵法,連姜峤進去都未擡眼。
姜峤只略躊躇了一會兒,便輕手輕腳走到床邊,俯身整理床鋪。她做事一向細致專注,就連霍奚舟什麽時候站到身後都未發覺。
收拾完直起身,姜峤往後退了一步,剛好撞到霍奚舟身上。她吓了一跳,差點沒站穩,卻被霍奚舟從後面扶住胳膊。
“慌什麽?”
霍奚舟口吻冷淡,松開了手。
姜峤回過神,趕緊低着眼站到一側。
“你在害怕,怕昨夜的事重演。”
霍奚舟的口吻十分篤定。
說着,他坐到床沿,掀起眼看她,冷嗤了一聲,“白日那般求我垂憐,現在不過被我碰了一下便如驚弓之鳥。這就是你所謂的傾慕?”
姜峤心裏一咯噔,咬着唇看了霍奚舟一眼,轉身離開,在屏風後坐下,開始執筆寫起了字。
隔着屏風,霍奚舟看見女子端坐在桌邊,持筆揮毫,長發挽至肩頭一側,側臉無比娴靜。暖暗的光線映在屏風上,襯得女子的輪廓格外清晰。
不知過了多久,女子終于撂下筆,起身走回來,霍奚舟也堪堪收回視線,接過她遞來的紙張。
「妾身傾慕侯爺,那侯爺呢?侯爺對妾可有半分喜愛?」
霍奚舟擡眸,觑了姜峤一眼。這一眼冷冽而漠然,喜愛自然是沒有的,不過是鬼迷心竅罷了。
本想将心裏話說出口,可瞥見姜峤臉上的苦澀,霍奚舟還是抿了抿唇,默然往下看。
「妾并非不喜侯爺的觸碰,只是不想以色侍人」
「在內教坊待久了,妾實在害怕男女之間無愛,卻做狎昵之事」
「在很多人眼裏,內教坊的女子不過就是權貴的玩物。妾身幸運,才保全了清白之身,但卻眼睜睜見過至親好友被人欺淩,最後不堪其辱,自我了結」
「從那次之後,男女情愛之事在妾眼裏便成了噩夢」
霍奚舟眸色稍凝,擡眼看向姜峤,卻見她紅着眼,視線飄忽不定,似是在回憶什麽。
“既怕成這樣,今日為何又要跟我回來?”
姜峤回神,她早就料到霍奚舟還會有此一問,便将手裏寫好的回答呈了上去。
「妾冷靜了一整夜,才想明白」
「妾之所以傾慕侯爺,正是因為侯爺與那些人不一樣」
霍奚舟稍怔,望向姜峤,恰好對上她清清淺淺的笑臉。
「侯爺志存高遠,心有大業,行事磊落,如日月皎然,定然不會将妾當成玩物,也不會以強淩弱、以權勢逼迫妾」
前兩句還算正常,而後面便是通篇的阿谀奉承,一幅要将他供成男菩薩的架勢。
霍奚舟放下紙條,冷冷地看向姜峤,卻見她眼裏亮晶晶的,滿臉的敬仰傾慕不似作假。
霍奚舟額角隐隐抽動,心中莫名有些煩悶,忍不住啓唇出聲,也不知是在對姜峤說,還是在警醒自己,“放心,若沒有極樂香,我也不會輕易被你蠱惑。”
“……”
倒成了她的不是了。
姜峤表情一時有些繃不住,可想起昨夜确實是她勾引在先,又只能認下了蠱惑的罪名。
“退下。”
霍奚舟揮了揮手。
姜峤垂眼,福身從側門回了耳房。
待姜峤離開,霍奚舟才輕扯嘴角,又看了看那滿紙的奉承之言。
若是燒了,怕是能燒出舍利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