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啞疾
夏日清晨,涼風陣陣,院中草葉上沾着點點朝露,空氣中浮動着淡淡的泥土香氣。
霍奚舟身着深色勁裝,護臂束袖,手執長劍在空地上晨練。劍氣激蕩,連院中那棵老槐樹都枝葉搖顫,發出簌簌響聲。
估摸着時間到了,姜峤端着一碗甜湯從廊角拐出來,恰好看見霍奚舟身形定住,手腕一震,潇灑地将長劍擲入了一旁的劍鞘裏。
捧着劍鞘的彥翎被震得手一麻,差點沒拿穩,往後踉跄了好幾步,苦着一張臉叫侯爺。
霍奚舟難得笑了一聲。薄唇勾起,暗眸裏映着朝霞 ,消融了往日蘊藏的冷意,眉眼間難得透着一股桀骜和嚣張。
姜峤只怔了一會,便立刻收回視線,垂眸走過去,想将湯碗在石桌上放下,卻不料霍奚舟轉身看見她,直接從她手中接過了碗。
那帶着薄繭的手掌不經意碰了一下姜峤的手背。姜峤像是被那熾熱的溫度燙了一下,略微往後縮了縮。
霍奚舟并未意識到什麽,目光甚至都沒有在姜峤身上停留,只是仰頭灌下一整碗湯水。
日光和緩,霍奚舟仰頭喝着甜湯,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骨節分明的手指扣在碗沿,沾着汗珠的喉頭上下滾動。
姜峤收回視線,低眉斂目地站在一旁。
霍奚舟很快一飲而盡,将空碗遞回姜峤手裏,便頭也不回地大步朝裏屋走去。
自從那夜,被姜峤的話架到了男菩薩的高度,霍奚舟再也沒有提過要許她名分的話,真的只将她當成了尋常婢女。
姜峤端着空碗剛要走,身後的彥翎卻出了岔子,一臉痛苦地追上來,硬是将霍奚舟的劍塞進了她懷裏,懇求道,“雲皎姑娘,你伺候一下爺更衣吧?我肚子疼得厲害……”
還不等姜峤有所反應,彥翎已經捂着肚子跌跌撞撞跑遠了。姜峤無奈,只能抱着劍鞘匆匆進了裏屋。
剛進屋,衣架便被随手脫來的深色勁裝蓋住,姜峤快步走過去将衣裳理好,再一轉頭,便見霍奚舟背對着她,赤/裸着上半身。
男人身形挺拔,臂膀勁瘦,膚色雖然也算得上白,卻并非那種弱不禁風的玉色,而是更有力量和溫度,隐隐能窺得贲張的血脈。只是後背上縱橫交錯着陳年傷疤,看着倒有些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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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峤終究還是個未出嫁的女娘,從未見過這場面,臉上一時有些熱,連忙避開視線,取了備好的衣裳走過去。
姜峤展開衣衫,伺候霍奚舟穿上。湊得近了,她第一次聞到霍奚舟身上的氣味。
不同于那些世家公子身上的脂粉香氣,那是一股幹淨熱灼的味道……
就像是塞外篝火燃盡後的一縷孤煙。
霍奚舟穿上衣衫轉身,看見姜峤也是微微一愣,忍不住擰眉朝外看了一眼,卻沒瞧見彥翎的身影。
姜峤心無旁骛地替霍奚舟整理着衣衫,低頭時露出修長白皙的脖頸。
霍奚舟移開視線,面上有一瞬間的不自在。就在姜峤要蹲下身整理腰間佩飾時,他擡手握住了她的胳膊,姜峤驚訝地擡眸。
霍奚舟輕擰了眉,直接将她提到一邊,自己動手整理衣擺。
換好衣裳,霍奚舟突然想起什麽,啓唇道,“今日會有大夫來侯府,給母親請脈。”
姜峤站在一旁,有些不明所以。
霍奚舟側眸觑了她一眼,“你也去,讓他看看,嗓子還能不能治。”
姜峤一愣,眼底閃過驚喜,笑意盈盈地朝霍奚舟福了福身。
***
背着藥箱的大夫跟在霍松身後,從游廊上經過,徑直去了霍老夫人的院子。
霍老夫人并沒什麽大礙,只是天氣熱了,心情煩悶,多了些不痛不癢的小毛病。
所以大夫把完脈很快就有了主意,當即給霍老夫人開了幾服藥,還囑咐她莫要貪涼,尤其是冰飲,還是少喝些為好。
霍老夫人聽得眉心直跳,直接選擇左耳進右耳出,一把将身邊的姜峤拉了過來,“大夫,你再給她看看。”
姜峤坐到桌邊,将手遞到了大夫面前,大夫仔細瞧了姜峤幾眼,“姑娘。可是中了什麽毒?”
姜峤颔首,指了指自己的嗓子。
大夫替姜峤號了一會脈,皺着眉,沉默不語。
見他這幅神情,姜峤期待的情緒略微落了下來。這可是鐘離慕楚尋來的毒,哪兒那麽容易解呢?
城破之前,她曾吩咐自己的人在藥鋪中研制解藥,也不知進展如何。不過想來,藥鋪已被鐘離慕楚發現,這些人的性命怕是都保不住,還談什麽解藥?
她移開視線,目光落在桌下,大夫的衣角上,竟在上面瞧見了一小片油漬,雖模糊不清,但依稀竟能瞧出蓮花的紋路。
姜峤眸光微閃,再次擡眼打量大夫。
大夫沉吟片刻,收回手,卻說從脈象上并不能看出是什麽毒、該如何治,只能再回去翻翻古籍醫書。
大夫站起身,剛要告辭,卻見姜峤也站了起來,笑着指了指他的衣擺。
大夫順着看去,有些不好意思地掩住那片油漬,“來之前撞上了幾個吃酥餅的孩童,讓姑娘見笑了。”
姜峤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
霍奚舟今日在朝堂上生了氣,回到侯府後情緒便有些不對勁,直接去了書房練字。
書房的楹窗半阖着,廊下時不時傳來動剪子咔嚓咔嚓的輕響,聽得霍奚舟更是煩躁,直接撂了筆,冷聲問道,“什麽聲音?”
彥翎在一旁忐忑不安地伺候筆墨,“應該是雲皎姑娘又剪了花枝回來,要屬下出去跟她說一聲,換個地方嗎?”
霍奚舟已從旁人口中知道今日大夫看診的結果,聞言頓了頓,擰眉,“叫她進來剪。”
彥翎面露詫異,但還是轉身去院中叫了姜峤。姜峤抱着一大束花花草草和古樸的陶罐走進來,有些艱難地朝霍奚舟行了個禮。一股甜而不膩的花香也随着她的動作,幽幽地飄了過來。
姜峤坐到窗邊,開始安安靜靜修剪她的花枝。
在南靖,敷粉熏香、插花煮茶是世家鐘愛的風流雅趣。姜氏的皇子公主,騎馬射箭都是次要的,若是能插出意境深遠的花、或是點出極好的茶,才能博得一個好名聲。
從前在宮裏,鐘離皇後特意請了老師教導姜峤,想讓她從一幹皇子中脫穎而出。其實姜峤自己也很享受一邊修剪枝葉,一邊思考問題的過程。
此刻她望着手裏的花枝,心裏卻想着大夫衣擺上的蓮紋。
那絕不是随便掉落一塊酥餅印上去的油漬,定是有人刻意為之。若不是大夫自己,那便說明侯府外有她的人,試圖通過這種方式和她建立聯系……
姜峤直覺是雲垂野。
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前兩日才被鐘離慕楚騙去了藥鋪,此刻她怎麽還敢輕易出門。或者,還有什麽既自由又安全的方式能出府呢?
姜峤垂着眸,心事重重。
室內暗香浮沉,竟是讓霍奚舟的心也稍稍安定下來,他眉眼間的不耐稍稍散去,繼續提筆練字。
待他再擡頭時,陶罐裏的花藝已基本完成,不繁不瘦,高低分明,十分簡致開闊。
姜峤剪下最後一處多餘的葉子,便将陶罐擺在了書房窗口,剛打算起身離開,卻被霍奚舟叫住。
“過來研墨。”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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