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楊筱別過臉, 無聲地拒絕着雷亞的請求。
“別這麽沒種,”雷亞将刀柄強塞進他手裏, “就破個口,用刀尖一挑就成了, 幾秒鐘的事兒。”
他說的輕巧,可同樣身為Omega,楊筱很清楚那會有多疼。标記是Alpha信息素與Omega信息素通過一系列化合反應凝結而成的晶體,嵌于Omega頸後的腺體內,而腺體與椎管中的神經相連, 這一刀下去相當于不用任何麻醉直接紮在中樞神經上。
握刀的手微微顫抖,楊筱思緒微沉, 為自己找了個借口:“想摘标記就去醫院,我弄怕感染。”
“沒事兒,我現在什麽細菌病毒也不怕。”
不再多做任何解釋, 雷亞“嘩”一下拽開制服外套的拉鎖,連同貼身的藏藍色T恤一起脫下,弓身将頸後的刺青完完全全暴露在楊筱的視線之下。
他擡起手,朝刺青最中間的位置堅定一指——
“就這兒, 你手快點兒,我少受罪。”
“何必呢?”楊筱嘆道, “他什麽都不記得了,你也可以——”
“我沒辦法不去想象——”雷亞一拳砸在桌面上打斷楊筱, 後者眼睜睜地看着光潔無瑕的大理石生生裂出條縫隙——“想象當我父母被獸人撕扯的時候, 他離他們的血有多近!”
腦海中的殘忍畫面壓彎了楊筱的頸椎, 再開口,悔意濃濃:“對不起,我該把這秘密帶進棺材裏。”
“別這麽想,我不後悔今天來問你。”
雷亞抓住楊筱攥刀的手,固執地向頸後送去。無數次行走于刀鋒的危險任務成就一身傲骨,疼痛于他就像是滲入皮膚的顏料,把每一個生死瞬間牢牢刻入記憶。
上一次,他用刺在腺體上的疼痛來記住那份傾盡所有的愛,這一次,他要用穿透腺體的疼痛來堅定自己無悔的選擇。
刀尖鋒利沒入,血珠無聲滲出。
雷亞的肩膀在楊筱掌下猛烈一顫,肌肉驟然繃緊至血管幾乎要爆出皮表的程度。汗珠因無法克制的顫抖滾落,悄然浸入咬在齒間的毛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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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烈焰灼燒更猛烈的疼痛将時間無限拉長,短短幾秒鐘卻像幾個世紀那樣緩慢。被切割攪動的神經不斷向大腦發出疼痛信號,生理性的淚水使得視線模糊一片。
楊筱屏息操作,直到用刀尖挑出那顆瑩如鑽石的結晶,才緩緩釋出一口長氣,将雷亞被汗水打透的腦袋抱進懷裏。
靠在他身上,雷亞只覺天旋地轉眼前陣陣發黑。緩了差不多十幾二十分鐘,他回手按住楊筱墊到頸後的紗布,接過匕首将被血黏在刀尖上的結晶體刮進煙灰缸裏。
執刀的手抖得厲害,金屬不斷敲在玻璃上,發出咔咔噠噠的聲響,在靜谧的房間裏格外清晰。
“不要跟京海提他就是林寰的事。”放下匕首,雷亞邊叮囑楊筱邊彈開火機蓋,“既然他不想面對過去,就別讓他再面對。”
熱焰無情噴出,将一切焚燒殆盡。
心髒突兀地傳來一陣刺痛,京海下意識地擡手按住胸口,莫名生出無盡的失落感。心慌,燥郁,就感覺手底下按着的地方突然被掏了個洞,空蕩蕩的一口氣喘不到底。
腳步聲由遠及近,姚芝快速穿過走廊在他身邊站定:“醫生剛宣布了死亡時間,你看要不要通知尹局過來一趟。”
努力在腦中擠出絲清明,京海擡眼望向手術室的方向。出于道義,他希望游熙能活下來,但是從人性的角度考慮,死亡于對方來說可能才是最好的結果。
“嗯,我給他打電話。”
拿出手機,京海整理好思緒,把電話給局長撥了過去。
二十分鐘後,尹局長和申局長一同出現在手術室外的走廊上。見着滿頭白發的京海,申局長吃驚地問:“你這是怎麽搞的?”
“前些天抓捕逃犯時受了點傷,後遺症。”京海無心解釋更多,“您怎麽來了?”
“你給尹局打電話的時候,他正在我家裏談事情。”申局長嘆息着搖了搖頭,“游熙的雙親和我是同事,是我從小看着長大的,沒想到……哎……”
“原來如此,怪不得當初是他向您引薦我。”
“他……”申局長摸出手帕按了按眼角,“有沒有留下什麽遺言?”
京海搖搖頭:“沒有。”
申局長惋惜道:“伊菲是怎麽回事?那孩子那麽聰明,怎麽會誤服安眠藥?”
京海向尹局長做彙報時隐瞞了真相,把整件事描述為伊菲誤服安眠藥致死,游熙不堪忍受失去女兒的痛苦奪走他的配槍自盡。
“不清楚,我和姚副隊趕到游主任家時,伊菲已經死了。”京海頓了頓,壓低聲音,“您知道伊菲是……”
申局長點點頭:“其實我早就勸游熙把伊菲送走,他不肯。實話說像伊菲那樣的孩子除非不讓她接觸外界,否則很容易出事。孤兒院管得是嚴,但嚴有嚴的好處,你也是從那出來的,你覺得不好麽?”
“我都忘了,這受過傷。”京海點點額角,爾後他話鋒一轉,問:“那您對伊菲的血族父親有了解麽?”
申局長面色微凝,但也只是一瞬間,又恢複了泰然的神情,“尤裏斯,在元初代裏算實力比較強悍的一個。”
“他死了,”京海說,“我殺的。”
“……”
不知是否是錯覺,京海覺得申局長眼裏閃過絲笑意。緊跟着他就被重重拍了把肩膀,然後聽到對方說:“好樣的,我現在越來越想把你挖到監察局來做事了。”
側頭看了眼拍在肩膀上的手,京海移開目光,問:“那您知道‘寰’麽?”
申局長收回手,皺眉反問:“你怎麽想起問他來了?”
“聽說他很強,是血族的帝王。”京海當然不可能直說“我是想打探情敵的消息,知己知彼”,頓了頓又說:“我對強者一向充滿好奇心。”
似是不願多說,申局長擺擺手:“有關他的記錄非常少,大部分都是捕風捉影的傳聞。”
“那就揀您知道的說。”好不容易逮到個明白人,京海實在不肯放棄。
申局長拗不過他那步步緊追的态度,面帶無奈地說:“是寰掀起了血族與人類之間的曠世之戰,近兩個世紀以來,無數元初代血族和災後餘生的人類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所以無論對哪一邊來說,他都是個罪人。”
京海說:“尤裏斯儲備了大量的武器和強化獸人,我聽他的意思,是想要替代寰對血族的統治。”
“癡心妄想。”脫口而出的話語後,申局長注意到京海面露疑惑,稍稍錯開目光道:“據說寰是唯一一個擁有六翼的血族,族人将他奉為神祗,而尤裏斯,不過是個妄自尊大的家夥罷了。”
六翼?京海眉峰微動。兩個翅膀的尤裏斯都那麽難搞,這六個翅膀的要怎麽才能對付?
手機震了震,京海拿出來一看,是雷亞打來的,這才想起自己離開局裏之前雷亞正在醫療中心接受檢查。
他沖申局長颌首致歉,走到樓道的拐角處接起電話:“抱歉,忘了跟你聯系。”
“忙完了沒?”雷亞的聲音聽起來軟趴趴的。
“情況很糟糕,我可能——”京海頓了頓,“我可能得通宵。”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又問:“不能抽空回來一趟麽?我把标記摘了,信息素一直從傷口往外漏。”
“你——”心跳陡然飙升,京海不知該如何面對這突如其來的驚喜,腦子空了一瞬即刻應道:“好,我跟尹局說一聲,這就回去。”
“尹局也去了?”雷亞有些愕然,“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晚點再跟你說,哦對你身體怎麽樣了?到底什麽問題?”
“能有什麽問題,我現在算三分之一個血族,不會生病了,舊傷而已。”
“行,那你在房間等我,我半小時之內到。”
“別着急,慢點開車。”
挂上電話,陰郁的心情稍感清朗,京海回身走到申局身邊說:“我有事得回局裏一趟,麻煩您幫我跟尹局說一聲,大概兩個小時左右回來。”
“忙你的,反正事情已經這樣了,誰來也無力回天。”
申局長幽幽地嘆息道。
敲開房門,京海忽覺胸前的衣料一緊,生被雷亞拽進房間。像是在沙漠中迷失方向的旅人見到綠洲中的泉水那樣,雷亞迫不及待地壓上他的嘴唇,直吻到彼此都無法呼吸。
聞到滿屋濃郁的紫羅蘭香氣,京海算算日子,估計雷亞如此急迫可能是發情期又到了的緣故。擡手扣住對方的後頸,他輕輕摩挲着醫用創口貼,低頭在那濕漉漉的眼角落下一個又一個安撫性的吻。
“疼麽?”他問。
雷亞搖搖頭,又将臉埋進京海的胸口,悶悶道:“別說話,讓我抱一會兒。”
發情中的Omega需要Alpha的信息素來安撫焦躁的情緒,這是再正常不過的反應。京海就由他抱着,直到被滿腔濃郁的花香勾得無法隐忍,一把将雷亞扛上肩膀帶進卧室裏。
情潮奔湧,抵死纏綿。
臨近最後關頭,京海的臉突然被雷亞捧住。那雙星眸裏盈滿水氣,說出來的話拖着濃重的鼻音——
“別動,讓我好好看看你。”
京海被刺激得渾身一繃,愛欲傾瀉而出。
忙活到晚上八點,京海出辦公室前給雷亞打電話,想着問用不用帶些吃的上去。夜裏雷亞一次又一次地要,一直糾纏到早晨,結果必然是白天得請假。
雷亞沒接電話,又切通訊頻道,還是沒回應。他上樓敲門,裏面丁點動靜也沒有。輸入密碼把門刷開,屋裏空無一人。環顧一圈,京海發現露露的貓爬架和食盆還有貓廁所也不見了蹤影。
陣陣恐慌在體內蔓延,他轉頭沖進卧室打開櫃門,大腦轟然空白——除了制服,裏面幾乎沒有任何雷亞的個人物品,僅剩一套被整整齊齊疊在塑料套裏的便服。
就是當初在他的公寓裏借給雷亞穿的那套。
腕表響起郵件接收提示音,他下意識地擡起手腕,立時被浮在顯示屏上的文字刺得滿目猩紅——
【辭職信-來自-雷亞】
一千公裏之外。
發送完郵件,雷亞摘下腕表遠遠扔向廢棄公路邊的野草叢。一夜未眠,等京海離開後他爬起來把露露送到張星那,把該交接的工作備份下來傳到卓漢的電腦中,收拾好行囊寫下辭職信,悄無聲息地開了局裏。
不管是京海還是林寰,他都決定放棄。
不是不愛了,只是不能再愛。
摩托車轟鳴而動,穿越夜幕下的荒蕪與蒼涼,朝向未知的遠方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