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江山
一桶接着一桶的黑色藥水被端出,巨大的浴桶中,魏連霍依舊臉色蒼白地坐在其中,身上的傷口有的又開始慢慢滲出血,染紅了紗布,又染紅了黑色的藥汁,多如牛毛的銀針紮滿了他的肩頸和手臂,看起來觸目驚心。藥王姜華鵲站在他身後每隔一刻鐘便多紮上新的銀針,查看藥水的顏色,不斷地囑咐宮人換藥水,額頭已經滲出汗珠。一旁協助的姜知草從開始發現這次要救的人正是那日在宮外赈災遇見的大人之時,便已經開始臉紅,在得知他不是大人,而是太子之後,臉紅程度又上一層樓,在得知父親救治好他之後,他就可以娶她後,臉紅又上升到新的境界,在看見魏連霍完全脫掉衣服扶進浴桶後,臉紅到了登峰造極!傅長清一直沒有出去,也在一旁,冷冷地望着他們,不動聲色。
如此一直折騰到日落時分,浴桶中的藥水慢慢從烏黑變得清澈,姜華鵲開始拔掉魏連霍身上的所有銀針,吩咐宮人将他從浴桶中擡出,收拾好便安頓着躺下,複又開了些食用的藥方,交給了一旁的太監,囑咐好如何煎制,便開始收拾東西。一旁随侍的宮人立時帶着姜華鵲和姜知草去離景仁宮最近的偏殿休息,防止魏連霍有什麽問題,可以快速地找到姜華鵲。
姜華鵲走在前面,姜知草卻一步一回頭地玩着此刻躺在床上的魏連霍,目光甚是流連。
傅長清冷然地站過來,堪堪擋住她望向魏連霍的視線,冷聲道:“馬上消失。”
姜華鵲笑着搖了搖頭,拉着姜知草道:“乖女兒,以後有的是時間看,不急着這一時半刻。”
傅長清眯眼望了望姜華鵲,手指按上袖口的匕首。姜華鵲像是并不在意,只拉着姜知草往外走。
待遣散了宮中的所有人,傅長清這才松下一身的武裝和戒備,慢慢踱步到魏連霍的窗前,矮身坐下,替他掖好被角。細白的手指慢慢撫上他好看的眉眼,輕聲道:“霍霍,你什麽時候醒來,我很害怕。”
傅長清慢慢趴下去,額頭低着他的胸膛,閉着眼睛,她沒有流淚,她只是太累了。慢慢地,竟然睡着了。朦胧中聽見有人在叫她,這才模糊地睜開眼,原來是宮人煎好了藥,要給魏連霍服下。轉過臉看着床上的魏連霍,他依然還沒有醒來的樣子。
傅長清讓出來位置,讓宮人來喂藥。這樣伺候人的事其實她也想自己來,但是顯然她現在是做不好的,若倘若他病的不是這樣嚴重,她或許可以任性地胡來,任性地給他喂藥,可是現在他病成這樣,她唯一想的就是,既然不能幫忙,那麽就絕對不要添亂。
宮人收拾好後,向她請安問候:“傅姑娘,您這幾天一直不眠不休地照顧殿下,怕是累壞了,偏殿已經給您收拾好了,您去休息下吧?等太子殿下醒了,奴婢一定第一時間通知您。”這個宮女許是這幾日見着傅長清對着魏連霍衣不解帶地照看,心下動容,此刻又看着傅長清如此憔悴,才出言相勸。
“不用了,你們都下去吧,我困了自然會在他床邊打個盹。”頓了頓,“我希望我是第一個看見他醒來的人。”
中途姜華鵲來看了一次,替他診了脈,點了點頭,便沒再說話,直接出去了。昊景皇帝也來看了魏連霍一次,他還是沒有醒。夜半時分,傅長清真的有點撐不住了,便在他床邊趴了一會。許是真的太困了,魏連霍醒來了,動了動手指,她都沒有醒來。正好有宮人來巡視,看見太子醒來,驚喜地上前請安,卻被魏連霍擺手制止,指了指一旁的傅長清,示意宮人噤聲退下。
魏連霍低下頭望着此刻趴在床邊的傅長清,唇邊帶着微微的笑意。他記得,在枯井中,有個人哭着對他說:“霍霍,我來帶你回家,我們回家。”那個聲音就是眼前這個小女孩啊,她有天生的傾城媚态,她還這樣小,可是她說她要帶他回家,所以等他醒來的時候,他就在她的身旁了。原來有她在地方,才是家嗎。
原來啊,有愛着你的人在的地方,便是你的歸處。
魏連霍艱難地伸出手指,裹着紗布厚重的手背想摸一摸她的臉,又怕吵醒她,便又放下,深深地凝視她:“你做到了,你讓我動了心,你高興麽?你說你喜歡我,到死也喜歡我,可是你還這樣小,說到就真的能做到麽?”魏連霍勾起一個近乎無奈的笑意,他害怕她的靠近,又害怕她的不再靠近。
對一個人動心原來是這樣奇怪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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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要蒙蒙亮的時候,傅長清才悠悠轉醒,醒來的第一反應便是去看床上的魏連霍。魏連霍許是睡得太久,便一直只是閉目養神,并沒有睡着。他知道傅長清醒來了,但是他卻沒有睜開眼。
傅長清坐直身子,靜靜凝望着他,喃喃自語:“你究竟什麽時候才會醒過來?”傅長清望着他依舊緊閉的雙眼,竟有些無措地哭出來了,“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真的那麽不喜歡我,也很厭倦我的糾纏,那麽我發誓,如果你醒來了,我真的不再來纏着你了,再也不在你的面前晃悠,不惹你心煩,讓你去喜歡你喜歡的姑娘,讓你去過你想要的生活,我再也不糾纏你了,你快點醒來吧。”她越說越傷心,哭的也越來越大聲。
哭到情動處,還忍不住抽了下鼻涕,接着道:“你想讓我怎樣都可以,只要你醒過來,哇……”
“你還是纏着我罷。”幽幽得帶着濃濃鼻音的聲音。
傅長清一愣,一時間竟忘記了哭泣,望着床上睜開眼的魏連霍發呆,以為自己看錯,便擦掉眼淚,又看了一遍。
“你沒有看錯,我确然已經醒了。”魏連霍好心地給她解釋。
傅長清高興壞了,立即破涕而笑,撲過去抱住他,卻聽見他悶哼地抽氣聲,這才意識到自己可能壓倒他的傷口了,便要起來,便聽見魏連霍有些悶悶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不是說到你死也喜歡我麽?現在還沒有死,就想放棄了麽?”
傅長清一愣,沒好氣地說:“那不是以為你快要死了麽?”
魏連霍竟一時有些生氣,本能地鬥嘴辯駁:“是我死了,又不是你要死了!注意用詞,你當初說的是到你自己死了才放棄的。我看你現在精神不是挺抖擻的麽!”
傅長清一時語塞,但是看在他死裏逃生,大病初愈,便也不再和他計較。替他掖好被角,笑着道:“好,你說得對,你長得好看,你都對,行了吧?你先歇一歇,我去叫禦醫和藥王過來,給你看看你現在身上的毒是不是都解了。”
魏連霍閉目嗯了一聲,便不再看她,只聽見她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然後是關門聲。他睜開眼,望着禁閉的大門,微微蹙了遠山的眉:“傅長清,你最好說話算話。”
姜華鵲給他把了把脈,便向昊景皇帝複了命,道:“太子的毒已經解的差不多,再照着草民開的藥方調理數日,便無大礙。不過身上的其他傷口還得多将養一段時日。”
魏連霍朝着藥王的方向颔首致謝,餘光掃到一旁的姜知草,眉頭微微蹙起,但随即還是溫和颔首。姜知草立即紅了臉,低下了頭。傅長清冷冷地注視着姜知草的一舉一動,微微眯起了眼,等到霍霍的傷完全好了,便是她收拾姜知草的時候。好景皇帝望着他們這幾個年輕人,嘴角勾着若有若無的笑意。
昊景皇帝将宮中的人都遣了出去,自己坐到魏連霍的床邊。魏連霍剛要行禮,卻被昊景皇帝按住,和藹道:“吾兒大難不死,逃過一劫,此後必定逢兇化吉,福澤綿延。”
“還仰賴父皇庇佑。”魏連霍謙遜溫和道。
“不是我的庇佑,是傅家那丫頭。”昊景皇帝像是準備好了所有說辭一般,望着魏連霍道,“你沒有看見,傅家丫頭帶着傅家軍封鎖了整個盛安城,只為了救你,她殺了吏部尚書王世華,如果不是賊人及時交出了你,她恐怕還要殺了戶部尚書田思榮和禮部尚書葛成青。”
魏連霍面色凝重,也微微動容。她還這樣小,竟能做到這一步?
昊景皇帝接着道:“她太過愛你,為了你能做出任何事,也有能力做出任何事,哪怕是讓大胤不姓魏。你明白父皇的意思麽?”
魏連霍一驚,他明白了昊景皇帝的意思。傅家的能力太驚人了,已經驚人到能夠威脅到大胤的江山了。
昊景皇帝拍了拍魏連霍的肩膀,耐心勸道:“古來做帝王的,便是要來守江山的,沒有任何一樣東西能夠比江山更重要,所以任何一個帝王都要做到斷癡情,絕深愛。有些人能愛,有些人是斷然不能愛上的。你明白麽?”
魏連霍冷然地靠坐在床棱,面色慘白,不知道是久病的原因還是方才昊景皇帝的話的關系。昊景皇帝見他這樣,搖了搖頭道:“你是朕的兒子,你知道怎麽做的。等你病好了,便娶了那個藥王的女兒,姜知草吧,朕已經向他們許下諾言了。”
作者有話要說: 現在是元嘉四年,昊景皇帝是元嘉五年駕崩的,他死之前,還下了一步大棋,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