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私定
一個乞丐有個這樣文绉绉的名字也就罷了,卻還能說出典故。倒讓人不懷疑都不行了,恐怕他也是想借着這個機會顯山露水一番也未可知,畢竟太子這樣的青雲梯,随便一搭,飛黃騰達便是指日可待。
魏連霍依舊溫潤謙和的模樣,遠山的眉依然帶着萬仞山勢,翠羽紅.袖的眼依舊婉約朦胧,淡聲道:“有禮。”仿佛他并不是一個太子,就像是多年故交他鄉相遇,拱手一禮。
傅長清看着魏連霍的樣子,忍不住白了蘇玦一眼,但還是象征性地拱手相呼,沒好氣道:“便宜你了臭乞丐。”
蘇玦似乎絲毫不在意,無賴地笑道:“多謝傅小姐的便宜,是草民賺到了。”
傅長清擡了擡倨傲的下巴,哼了一聲,然後轉頭望了一眼魏連霍才冷哼着對蘇玦道:“我這是夫唱婦随,和你并沒有什麽幹系,叫你白撿了一個便宜。”
聞言,魏連霍微微一頓,但也只是微微勾起嘴角,将原本筷子上夾得一片筍轉手遞到她的碟子裏,淺笑道:“多吃才能長身體。”
傅長清一時沒反應過來,怎麽魏連霍剛才是笑了麽?還有,是給她夾菜麽?但是……話題怎麽一下子就轉到了多吃長身體上來的呢?可是就他轉的這個生硬程度來講,她覺得甚是順理成章是怎麽回事?
蘇玦先是一愣,随即也大笑起來,但是傅長清卻沒時間管他,只是呆呆地望着魏連霍,半天才愣神回來,抓住魏連霍的胳膊搖晃道:“霍霍,你剛才沒反駁我,還給我夾菜,讓我快點長身體,意思是說我長大了,你就會娶我麽?”想了想,有些害羞,但還是強行說道,“我明年就及笄了,你就可以娶我了,等等,明年太遠了,你今年就娶我吧,我們可以把洞房花燭留到明年,今年先定下來,這樣你就不會被別人搶走了。”
此話一出,全場靜默。傅長清更是緊張得屏息等着他回答。
還是蘇玦的笑聲打破僵局,傅長清才不管他,只是盯着魏連霍。魏連霍的眼竟然變得靜谧,不知是他的眼本就缱绻溫柔,反正此刻看着是缱绻纏綿的樣子,嘴角的笑容勾得更大一些,摸了摸傅長清的頭發,淺聲道:“沒有人搶得走我。”
沒有人搶得走他,但是他也并不屬于你。很久後,傅長清才終于回味過來他當年的這句話的意思。可笑她卻信了他這似真還假的話。許多年,為之努力了許多年,也害了許多人,包括自己。
“那就這麽定了?”傅長清更緊地抓住魏連霍的胳膊。
“嗯。”魏連霍輕聲點頭。
原本大笑的蘇玦卻突然沒了笑聲,只是低頭大口吃飯,淩亂斜長的頭發完全遮住他的眼,看不見他的眼神。
魏連霍斜眼看了一眼蘇玦,抿唇笑而不語。
魏連霍慢慢覆下筷子,修整優雅,輕聲開口,對一旁的縣官說道:“剛才你已經聽到,我們赈災的錢糧并不夠,而且本宮向京城請的旨也并不是要向皇帝要錢,而是懇請皇帝下一道聖旨,說是為了赈災,已撥款五百萬兩。”頓了頓,偏頭望向縣官道,“如今沒有這五百萬兩,但是皇上的聖旨已經下了,你想當着天下人的面給皇上難堪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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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官慌忙跪下來:“下官不敢。”
魏連霍微微淺笑道:“不敢的話,那便三日之內,籌齊這五百萬兩吧。”站起身望着他道,“本宮聽聞,原本南方江都這裏是富碩之地,且還有個神神秘秘的姑蘇城,姑蘇城城主名扶蘇,雖神秘,卻受了這方圓幾千裏的供養,素有江都土皇帝一說,怎麽?現在澇了,怎麽不見他出現呢?”
縣官吓得連忙将頭磕在地上,慌忙道:“太子息怒,草民不敢。”
魏連霍站起身,轉身望了一眼傅長清道:“粥棚可去?”
傅長清望着魏連霍長身而立的模樣,一只手搭在腰前,另一只手背在身後,是貴族門庭常年規整下來的站姿。傅長清笑着牽住他背在後面的手指,借着他的力道站起身,站在他旁邊道:“自然。”仰着頭補充道,“夫唱婦随麽。”
魏連霍不說話只是笑笑。
蘇玦望着他們出去的身影,微微勾了勾嘴角。毫不在意地拿袖子擦了擦嘴角,使得原本邋遢的形象更加的髒亂,望了一眼地上的縣官,然後也無賴似得跟在他們身後。
魏連霍和傅長清兩人乘坐馬車游歷了一圈各縣的粥棚分發情況,原本一切都很正常有序,直到走到彬縣的時候,一圈士兵在驅趕一個女子,那個女子看起來很焦急的樣子,也不像是來領粥的,因為她衣冠都很幹淨整潔,不像是難民。
魏連霍看了一會,便招了手示意馬車停下來,駕車的車夫慌忙将馬車停下來,且下車跪在地上充當跪凳。魏連霍下來之後,禮貌地轉身将傅長清也拉下車。
魏連霍還是那樣的姿勢,一只手搭在腰前,一只手背在伸手,貴族門庭常年規整下來的姿勢,他今日又穿的一身绛紫長袍,更顯得貴氣無比,傅長清跟在他身後,眼光肆無忌憚地打量他,挺拔的背影,清瘦卻不羸弱,走路起來那樣的淩厲沉穩。完全沒注意魏連霍走向了誰,就是那個女子幾乎毀了她。但是她也同樣毀了那女子。
走近一些,才聽見那個被驅趕的姑娘說道:“軍爺,您就通融通融吧,這些藥草都是預防風寒且祛除濕氣的,我又加了些甘草,放在粥裏熬成藥粥,分發給這些百姓,不僅能解決那些百姓的溫飽,還能治病,何樂而不為呢?”
那士兵顯然是已經不耐煩了:“去去去,我只遵照上頭的命令辦事,若是你這藥粥出了問題,責任誰擔?”
“不會有問題的,這些都是些普通的草藥,我平日裏都是喝這些的。”那姑娘慌忙說道。
魏連霍望着她的背影不說話。傅長清這才發現有些不對,這個姑娘的聲音有些熟悉,這才上前,看完整個人都愣住,竟然是來的路上救的那個醫女……姜知草。
那個看上了魏連霍的醫女。
傅長清偏頭望了眼魏連霍,見他正直直地望着眼前的姜知草,慌忙站到他們中間。鼓着腮幫道:“不要忘了你是有婚約的人。”
魏連霍低頭看了傅長清一眼,摸了摸她的頭,笑道:“大人處理事情,小孩子懂什麽?”說罷便繞過傅長清走到姜知草身後,卻是對着士兵吼道:“兵将者,當愛民護民,如今這樣推搡百姓所為何故?”
士兵見是太子慌忙跪下來,剛要參拜,卻被魏連霍伸手攔住,士兵想來是個有眼色的,一下子變領會了魏連霍的用意,在大庭廣衆之下還是不要揭露他的身份比較安全,便也只跪着道:“奴才參見大人。”
魏連霍嗯了一聲,轉身望了一眼身旁的姜知草道:“姑娘的話方才本官已經聽見了,倒是個好主意,本官認為可以一試,不過這藥粥也不必要所有的都熬制,每個粥棚都分兩類,一類是白粥,一類是藥粥,按需要領取,姑娘看如何?”
魏連霍本就長得俊俏,如今又以高位之人溫潤謙遜說出這樣一番話,恐怕姜知草早就按捺不住一顆随便就能砰砰的芳心了,更何況還有一出英雄救美在前。
果然姜知草用一種近乎崇拜的眼神望着魏連霍,笑着福身道:“民女不知公子是前來赈災的大人,路上有勞大人出手相救,知草感激不盡。”
魏連霍微微一愣,但随即淡然笑道:“無妨,都是小事一樁。”頓了頓又問道,“方才士兵已經那般阻撓你,為何還要做這件事呢?這對你并沒有什麽好處,況且這些都是難民,可沒錢感激你的善心。”
姜知草笑道:“大人說笑了,知草既然要做這件事,怎麽會想要圖報答呢?只是以心換心,倘若當年不是爹爹将我撿回家,恐怕我早已經餓死,倘使沒有餓死,想必也是這些千千萬萬難民中一個。”
魏連霍嘴角的笑意完全冷掉了。靜靜地看着姜知草。
她說的對,倘使不是被撿回家,如今不是身死,怕也是這千萬難民中一個。拳頭在身後慢慢握緊。
傅長清立即走上前,挽住魏連霍的胳膊,問道:“霍霍,這個姑娘說的方法不錯,你便吩咐了熬粥的師傅去做吧,我們去別的地方接着體察民情。”
魏連霍抿了抿唇,朝着姜知草的方向微微颔首,以示告別,随後便跟着傅長清上了馬車,魏連霍扶着傅長清先上去了,魏連霍上去的時候,放下車簾的時候又望了一眼姜知草,她也站在那裏望着他的方向,魏連霍微微颔首,放下車簾,薄唇抿的更緊,這世上相似之人何其多。
傅長清望着放下車簾的魏連霍,也望了一眼車外,立即湊過去魏連霍身邊,笑道:“在你眼裏,姜知草是那種知民間疾苦的大人麽?”
“嗯?”魏連霍不明所以。
傅長清再接再厲解釋:“是你說我是個無憂無慮的孩子。”
魏連霍聽清她的用意後,抿了抿唇,似乎是沒有忍住,還是洩露一點笑意,輕聲道:“你和她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傅長清趕緊追問,“那你是喜歡她那樣的還是我這樣的?”
“我……”
還不待魏連霍說完,傅長清趕忙打斷他:“不管你喜歡什麽樣的,以後只能喜歡我這樣的,因為我會殺掉所有你喜歡的姑娘,所以為了她們好,你還是不要喜歡她們的好。”
魏連霍望着她孩子氣的表情,又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笑道:“那你能喜歡我多久?若是有一天你突然不喜歡我了呢?也不允許我喜歡別人麽?”
傅長清哼了一聲,道:“不會有那一天的,除非我死了。”
魏連霍望着她孩子氣的模樣,卻又好像執着無悔地般賭咒發誓的樣子,勾起一個和煦的笑意,揉了揉她的頭發,打趣道:“嗯,這句話,我記下了。”
那是他回宮後第一次這樣認真地笑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傅長清真的愛慘了魏連霍,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