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前傳：此去忘歸
朝堂上議過事，諸大臣皆已起身折返，卻見一個近侍飛奔入殿，道了聲諸位大人暫且留步，又傳禀宮中，報到已然轉過半條回廊的皇後面前。
女子腳步微微一頓，只是問道：“何事如此急？”
侍衛半跪行禮道：“禀皇後，城門口今早來了個怪人，帶了整整三十輛八乘的大車，還有數十的随從，城口被攔下，那人不但不交代姓字名誰，還直言要上殿面見陛下……您看……”
女子微微眯起眼：“好大的口氣……還說什麽了？”
“還說，殿下若是不信，有此物為憑……”侍衛說着捧上一個巴掌大的木質小匣子，木料烏黑，看不出什麽質地，女子信手接過，打開匣子看了看，雙手不經意地停頓了一下，複合上匣子，轉身返回大殿：“宣見吧。”
侍衛慌忙起身跟上，不禁問道：“這位究竟是……？”
女子輕輕冷笑了聲，擺手道：“你們盡管以最隆重的禮節接待這位客人，如果他當不起這個禮節，他也別想活着離開了。”
朝堂上再一次鴉雀無聲，女子步入大殿時，衆人見這位皇後竟在白色的神衣外更加披了一件火紅的錦袍，紅袍上金線團繡的鳳凰紋飾光彩四溢，配合着女人白皙的膚色與未來得及更換的銀色首飾，格外地對比鮮明——紅色，那是唯有鳳凰的顏色，當今也唯有天子與風長老配得上将紅色穿在身上，而如今……沒有人講究這位皇後的越權，而是所有人都達成了一個共識——這位排場不小的客人，是必須用皇帝的身份面見的人！
甚至沒有幾個人能猜得到當今天下有誰當得起這個禮節，但，也有人似乎想到了什麽……
端坐一旁的少年看着那襲豔麗灼目的紅衣，心頭似漏跳了一拍，不動聲色地，指甲深深陷進掌心——難道是……
從大殿外緩緩步入的客人仿佛對滿朝文武恭恭敬敬的等待不以為然，只是昂着頭，背着手，仿佛是來逛市場一樣閑散地走過，帶着點漫不經心又俾睨衆生的桀骜。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釘在這個年輕人身上，恨不得能從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裏讀出姓字名誰身世背景雲雲——看上去只有二十幾歲的年輕人，一身罕見的繡着藍色花紋的白衣，款式也是前所未見，形容不出的古怪，頭上更帶着寶藍的細長高冠，而餘下的長發并不束起，而是披在身後，一直拖到膝彎以下，光潔的額上繪着天藍的古怪花紋，像是種神秘的圖騰，最為詭異的，那雙眼瞳分明是罕見的深紫色……
年輕的客人走到大殿中央，目光才從打量四周集中到高座上的人身上，四目相對，年輕人不禁微微一怔，繼而又是輕輕舉袖掩口一笑：“好久不見啊……什麽時候，崇天的皇帝都成了個女人了？”一開口，便是标準的古玄文。
群臣一時面面相觑。
高座上的女人只是沉着一笑，點頭道：“是啊，這麽久了，怎麽羽族的族長，還是個孩子麽？”此語亦是古玄文，這一答竟絲毫不遜于對方。
羽族！群臣中有人對這個陌生的詞語一臉茫然，卻也有人知道那是個什麽樣的存在……那是個傳說一樣的家族啊！難道銷聲匿跡了如此之久的羽族，竟然是真實存在的？難怪這個年紀輕輕的後輩膽敢如此狂妄！
羽族，你唯有問那些熟知神話與歷史的博識之人才會聽說，那是和鳳凰一樣的古老家族，還要追溯到鳳凰在世時，七個內屬部落，七個以神明的名義傳承的長老之位，在那一次退回忘歸的大遷徙中，無不與那些最早的鳳族神話一樣從此煙消雲散，帶走的七把據說可以讓鳳凰重臨的神劍，從此散落下界，與這片土地隔着忘歸山與黃泉路……而幾個朝代更疊，留下來的人家國，鳳凰的信仰幾經起落最後被保留下來，成為神話，傳說中的七把劍再沒有出現，即使幾度複開商路，不斷有人想要尋訪古劍的下落，卻杳無音信，而那七個長老的傳人也随着他們帶走的神劍與族人一并銷聲匿跡，甚至有人說他們都沒有真正地翻越忘歸就已然被冰雪吞沒……最後一代的七位長老，有被奉為戰神一樣的離族的安源，有長者般的旦族沈淵，有夢族的祝熙，有翼族的游耒，有華族的方弗，有偃族的丘虺，以及……羽族的夕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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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這些傳說中的古老神族都是依靠神力，有着不同于凡人的漫長壽命與強大力量，也憑借神谕一代代傳承，但具體如何在無人真正知曉，更不會有人想到如今竟然還有神族的後裔活在世上！
所有人将信将疑地看着傲立的年輕人與高座上的皇後，年輕人只是掩口大笑，盯着皇後道：“可是很久沒有人叫我孩子了啊，這偌大的王國還真是有讓人驚喜之處。”紫色的瞳孔微微凝起，有說不出的妖異邪魅。
皇後只是淡淡勾了勾嘴角，一派沉靜：“神話中的羽族如今竟肯垂顧人間，自然已經是驚喜。”
年輕人又是一笑，微微側身拍了拍手：“不錯，可我今日來，還有更驚喜的東西要呈給皇後您呢。”随着年輕人拍手，兩個□□上身的大漢擡着一口巨大的蒙着獸皮的箱子走上大殿，放到年輕人身前。那兩個大漢身高足足高出尋常人半個身子，肌肉虬結，古銅色的膚色更襯得整個人仿佛黃銅鑄成一般，而箱子打開後，裏面的東西更讓所有人倒吸了口氣……
年輕人彎腰從箱中拿起最上面的一把劍，劍是最為古樸的長劍，筆直而沒有一點弧度，烏黑的劍身透着寒冷的金屬光澤，轉眼仿佛已蒙上一層霜，年輕人高舉長劍，似乎有意向四座展示了一番，而後繞過箱子，揮手一劍似乎并不用力地滑過地面，大殿厚重的玉石地磚紛紛碎裂，竟生生被劍斬開一條數尺長的裂隙！
年輕人只是淡淡一笑：“我羽族餘部多年研制鑄金之術，這把劍便是以玄砂鑄成，不說無堅不摧，也可以削鐵如泥。”年輕人反手将劍插在地上，複從箱中捧出一套铠甲，同樣是烏黑的金屬所制：“而我族又以同樣的仿佛鑄造重甲，這裏有供兵士所著，亦有供戰馬所著者。”
群臣不由得竊竊私語起來，帝座上的女子仍只是淡淡看了一眼，點頭道：“羽族實力如此，果然名不虛傳。”
年輕人放下铠甲，燦然一笑，妖異的紫瞳緊盯着帝座上的女子。
“而我今日前來，要送給皇後殿下的，便是……三千套玄冰铠甲佩劍。”
此語一出，大殿都為之肅然，唯有核心的兩人偏偏最為從容，一個勝似閑庭信步，一個仿佛隔岸觀火，都只是淡然一笑。
女子只是淡淡掃了眼年輕人，點頭道：“羽族長老甫一來便送出如此大禮，不知所為何事？”
年輕人信步在大殿上轉了兩步，一邊從容道：“聽聞皇後已經決意遠征犬部，我不過是想犒勞犒勞兵士，谷中隐居的久了，難免想出來尋些事做。”
女子微微一笑：“哦？那羽長老願做些什麽呢？我朝中這國師之位，不知長老可有興趣？”
年輕人身形一頓，似乎不解，反身看向女子：“國師？有什麽事要做麽？”
女子頭搖得很直白：“沒有。”
年輕人點點頭，漫不經心地答道：“那好啊……”
女子一笑，也看着殿中的年輕人，四目相對，似乎心有靈犀，女子倒是說給另一人聽：“國師之位，理應管領承天閣事務，歐陽大人，是也不是？”
端坐群臣之間的少年面上波瀾不驚，只是袖中指節早已捏的蒼白：“但憑皇後吩咐。”
“好。”女子于是朗聲道：“如此，今拜羽氏為我朝大國師，管領承天閣諸務，歐陽書拜右丞相，輔理朝政。”說完，又另看向歐陽：“今後歐陽大人便可以不再操勞星師之事了。”
少年臉色隐隐發白，也只是淡淡一笑，點頭道：“多謝皇後美意。”
大殿當中那個年輕人倒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掩口大笑，目光卻是斜斜掃了少年一眼，紫色的妖瞳詭秘地眨了眨。
少年僅報以一笑，默然不語。
宮中，豔紅的錦袍帶起一絲風，女子走得不慢，走到拐角處卻稍稍一停，只道了聲：“什麽人？”
女子身後，一人自屋後繞出，燦然一笑：“可是打攪皇後了？”正是方才殿上新拜的國師。
女子隐隐皺眉，轉過身道：“國師緣何來此，宮中無人阻攔麽？”
年輕人笑得更燦爛：“凡人如何阻得了我？我來此也不過是見您一面而已。”
“何事？”女子面無表情問道。
年輕人欲言又止，複笑了笑：“皇後今日自始至終，可都沒有問過我名字呢？”
女子輕輕一笑：“你們羽族記憶不是世代相承麽，你叫什麽又有什麽打緊？”
年輕人似有些悵然，搖頭道：“哪裏……早已經忘了啊……”這聲嘆息，倒有幾分滄桑之感。
女子只是默然等着他說完。
年輕人打量着女子半晌，複又一笑：“皇後不問便罷了，我自己說便是……我叫羽蘭夕，你呢？”
女子：“……”這難道不是個女名麽？
“？”年輕人只是等着回答。
“你不必知道我叫什麽，你知道我是本朝的皇後就夠了。”女子淡淡答道，有幾分不怒自威。
年輕人悻悻點了點頭：“好吧，白皇後，你不說，那我叫你小白好了……”想了想，複又道：“咝……若我沒有記錯，昔日也有一位姓白的妃子，有傾城美貌，冰雪聰明……”
女子垂目不語，似乎不願意再廢話下去。
年輕人也不嫌尴尬，複粲然一笑：“我來呢，也不都是閑聊，更有一件東西，單獨贈與皇後。”
女子這方擡頭看了年輕人一眼。
年輕人只是笑意更深，擡手在虛空中打了個響指，空中應聲顯出一只長匣，少年做了個請的手勢，長匣便已飄到女子面前，懸停空中。那是只烏木的匣子，沒什麽裝飾，陳舊而樸素，女子信手開了匣子，而一瞬間，光芒四溢……
随着匣子開啓，幽藍的光芒流水般湧出，雖然仍是白晝，卻映得日光都相較失色，女子眼看着長匣開啓，良久才适應了這藍光，看清長匣中乃是一把劍，準确地說，是一把劍和與之相配的劍鞘，并排擺放着。長劍上流光溢彩，幽藍的光華仿佛囊括了所有星辰，又仿佛盛着一匣晶瑩泉水。
女子只是打量了半晌，複輕輕合上匣蓋，看向面前盈盈笑着的年輕人：“明霜？”
年輕人笑得更燦爛：“小白果然識貨啊。”
女子淡淡搖頭道：“此乃羽族傳家寶物，怎敢奪人之美。”
“說了送給你了，哪還有收回去的道理？美人配得上這把劍，收下吧。”年輕人倒極爽快。
女子不禁一笑，只是盯着年輕人紫色雙瞳：“羽族數百年了無音訊，怎麽忽然肯出世了？你有什麽要求，不妨說來聽聽？”
年輕人一笑：“你們凡人做什麽都得有個原因麽？那也太無趣……我要助你贏了犬部，便是為了助你而已，至于明霜……”話鋒一轉，又上前一步：“久聞當朝皇後豔麗無雙，是個不可多得的妙人，我尚不信，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明霜贈你，不過是想看看這璀璨光華映在你眼前是個什麽光景，如今見到了，也沒什麽別的事可求。”說完看着女子默然不語，又自顧自大笑。
等到對面笑聲停住，女子才淡然回複道：“如此，多謝了。”
年輕人更靠近一步，緊盯着女子道：“你此刻是不是正想，自己拿了這劍，又無甚用處，若能給了那個孩子，定能讓他名噪一時，順理成章地登上皇位？”
女子也不惱，只是淡淡掃了年輕人一眼。
“我既然肯把明霜贈出手，自然也能讓別人成為劍主，只不過……那個日子越來越近，鳳劍也躁動得很，以凡人骨肉，若想壓住劍靈，且得受一番折磨，不知你舍不舍得？”
女子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點頭道：“此事再議吧，我也倦了。”說着便欲轉身離開，年輕人忽自身後拉了一把，緊緊扣住女子右腕。
女子回頭，目光中已有警告意味。
年輕人複輕聲一笑，徑直看着女子雙瞳：“小白，我要是說，我喜歡上你了，你能同意麽？”
紫色的眼瞳詭秘地眨了眨，似乎有幾分認真又有幾分戲谑。
女子只是冷冷一笑：“你就不怕得罪了我，死無葬身之地麽？羽族壽命最高有五百年之久，你年紀輕輕，何必着急呢？”
年輕人仍是大笑，複逼視道：“那如此說，在你眼裏，我還比不上你那個歐陽大人麽？”
女子冷冷哼了一聲，也不見她動作，手腕卻轉眼已從對方手中脫出，“羽蘭夕，就憑這句話，我不殺你已是寬宏。”
年輕人解嘲似地笑笑，濃密的長睫微微垂下，遮住妖異的紫瞳，聲音清泠如風：“可他只是個凡人啊，還是活不了多久的一個凡人……”
女子默然，只是轉身離開，身後年輕人看着她背影微微一勾嘴角，轉眼消失在半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