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六部都有涉水,到時候即便是鎮國公,也只能自保
過薄薄的一層土,棺材下面的屍骨想來已經腐爛了吧。他到了墳前,那墳前只有兩盞殘燈。
這處地很偏,往西再走幾百米,就是亂墳堆。
“家主,這約你之人有些古怪。”跟在他身邊的人低聲。
風雪彌漫中,沒有見到一個人。
俞華源卻不說話,不,不古怪,一點也不古怪,近日他總收到一些前幾年的舊物,他就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尤其西洲林家竟然送來了洪大夫,他便知道之前的一絲擔心果然還是被言中了。
他看着面前的兩坐墳墓,心中一時間竟也有些遺憾。
他幹脆盤腿坐了下來。他身邊的下屬只得守在邊上。
不過也沒過多久,那個約他的人倒是來了,腳踩在雪地上,沒有多餘的聲響,風帽遮住了容顏,但是俞華源還是看清了。
他算來算去,竟然沒料到楚然竟真的娶了這丫頭,而這丫頭跟着他學了六年。也沒料到他往常并未真正放在心上的小姑娘竟然給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他拍了拍身邊的雪地,笑:“丫頭來了?”
鄭城月慢慢走到身前,也不像從前那般拜他,幾步便坐到他身旁雪地上。
“先生是叫俞平生還是俞華源?”鄭城月偏頭問他。
他笑了笑,皺眉想了想,“其實我父親叫我平生。”
“先生喜歡哪一個名字?”鄭城月道。
俞平生笑道:“沒有喜歡和不喜歡,不過都是名字罷了。”
鄭城月将帶來的一壺酒放在面前,她身邊跟着的孟昭上前遞了兩個杯子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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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城月倒了兩杯酒,“我卻喜歡先生以前的名字,不過就像先生說的,都不過是名字罷了。今日是除夕。我記得以前除夕夜,先生總要讓我敬你一杯的,這一杯酒我喝了。”
擡手,那杯酒便入了口。
俞平生接了過來,看了看,不說話,只微笑。
鄭城月笑道:“先生怕我下毒?”
俞平生不答,也不過問,擡手,一口喝了下去。是京城最好的胭脂醉。
“胭脂醉這酒後勁大,延綿不絕,裏面還有薔薇香,不錯。”俞平生道。
“先生見到我不驚奇?”鄭城月又往自己酒杯裏倒了一杯,雪花飄飛,幾下融在酒杯裏,“我可是驚奇得很呢。先生當年離開時,曾對我說,我們該見面的時候總會見面。如今想來,果然如此。”
擡起酒杯,又喝了一杯。
俞平生笑道,“世事歷來如此,你以為的今天也不過是早就注定的。你這丫頭倒是個聰明的。當初姜正炀的消息傳來時,我還有幾分不信。不過後來也沒有時間多想。到底還是我小看你了。”
鄭城月笑道:“先生從未将我這樣的婦人放在心上,疏忽了也是可以理解的。雖然當初我死的消息傳來,先生和太子雖然有些擔心,但到底孩子還是沒了。即便我活着,楚家也絕後了,想來楚家軍也翻不起多大的風浪。所以先生也沒往深處想。說來我如今能活着,倒是賴了先生當初未多深想了,否則,我哪還有機會在這大年夜和先生見面呢。”
俞平生偏頭看她一眼,“當初姜閣老求聖上放過你和姜氏一命之時,我也是勸太子同意了的。”
鄭城月笑:“但太子還是派了人一路等着我。幸而我死了,又有羅紹輝幫了我忙,這一路倒也平安到了京城。如此看來,先生這恩我看還是算了。”
俞平生大笑:“小丫頭會說話了。你竟然将羅紹輝收回己用,我倒是沒有料到。”
鄭城月看着眼前翻飛的雪花,“先生從來就沒有想留我一命吧?”
“你這脾性我很是欣賞,寧折不撓的。”俞平生嘆氣,“奈何你最後還是嫁給了楚然。若你沒有嫁給楚然,你我師徒二人日後倒是可以好好把酒言歡。”
不是不傷感,當初一念之仁,到底還是給了這丫頭反擊的機會。
鄭城月嗯了一聲,随後笑道,“去年的年關,那時候我剛嫁到楚家。守歲的時候,先生也知道西洲的雪大,楚然那人最是疏狂,竟然大雪夜在院子裏練劍,那時候朔風也在身邊。他說以後年年夜夜都要如此。我當時笑話他,你和我先生有得一拼,我先生也喜歡大雪夜練劍,雖然他不懂劍法,但最喜歡胡亂亂擺劃一氣。”
“你不懂武功,自然不知道我那不是胡亂亂化。”俞平生笑道。
鄭城月點頭:“是啊,我當初可真傻。這不過才過去幾年,可是我覺得像是上一輩子的事。先生,你說我這一輩子怎麽像活了幾輩子似的?楚然死了,我覺得我也像是死了一樣。我還不能想他,我一想他,我的腦子就一片混亂,完全不能行動,像個傻子似的。所以這墓我也是第一次來,還好你在這兒,要不然我又要變成個傻子了。”
說着說着,眼淚就莫名流了下來,她也不擦,只又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偏頭望俞平生,“先生,朔風最後怎麽樣了?”
俞平生目中到底還是生出了幾分傷感,“朔風雖是畜生,但到底護主,沒有他,想來楚然也會死得更快。真是可惜了。”
鄭城月往雪地裏灑了一杯酒,“先生殺人的時候大概也從來沒想到可惜兩個字吧。”
俞平生一笑,“想來你已經聽過俞家的事了?”
鄭城月點頭:“定國公裴然的母親就是俞家人,不過我想那時候的俞家還不是如今的俞家。曾經先生還給我說過永寧侯俞梓淵的事呢。”
俞平生嘆氣:“先祖是個聰明人。俞家剛離開朝廷視線時,沒人想到會再出來。雖然錢財越來越多,但不是所有人都渴望錢財。”
“比如先生,就不是愛財的人。”鄭城月嘆氣。
俞平生道,“俞家有實力走到權力的最高位,為何要偏安一隅?就如你們小姑娘,選夫婿的時候也總會想我有條件,為何要找個次一點的呢?這便是同樣的道理。但是老家主和接管無名堂的堂兄并不同意。我幾次勸導,反而惹了猜疑。我苦悶中只得離開俞家外出游歷。哪裏知道再等我回去,我兄長竟然想将無名堂給予一個外姓小子?”
“你很早就見過楚然?”鄭城月問道。
俞平生笑道:“俞家人不是沒有收過外姓人為子弟的先例,但将俞家最重要的資源給到外姓人,這卻是百年來第一次。不是每一個外姓人都可以踏足俞家。但是楚然是個例外,因為他幼年時還救過老家主。俞家很多人都見過楚然,我自然也不例外。”
“難怪即便你在我家這麽多年,你和楚然也一次都沒見過。”
“自然,若是讓他見了我,我又怎知道他的做事章法呢?先前我只是隐隐聽過兄長要将無名堂給他。所以當時不過是為了做一些準備罷了,只是沒料到這麽快。”
“你對付楚然除了他是外姓人以外,自然也是他的存在會讓你不能得到俞家全部支持,不能施展你的抱負”
“我起先也不過是好奇楚然為何得了老家主和堂兄的信任罷了。所以來了西洲。鄭家倒是給了我便利的條件,尤其是你這丫頭和楚然竟然有接觸。但是越到後來,我發現這人留不得。”
“楚然來京城之前說,俞家可能出現了內鬼。那麽想必是你下手搗毀了他京城中的布局。”鄭城月道。
俞平生笑道:“楚然這人實在是個聰明人,若不是我追蹤了幾年怎會知道他在京城中的布局。要他來京城不難,但是要布個死局給他也不容易。所以我找到了你外祖父姜閣老。楚之望和姜閣老之間本就些争執。我不過是使了小小計策就讓兩人當真以為楚然養了兵士。姜閣老以為楚之望反了,而當時五皇子恰好出現。所以這局便成了,皇上是最恨人反的。楚然也沒料到姜閣老臨陣倒戈。”
“父親不是那種畏罪自殺的人。”鄭城月道。
俞平生點頭:“自然不是,楚之望知道中了計,為不影響楚然離開,才自殺而死。”
雪花慢慢停了,皚皚白雪,不遠處的京城有火焰燃起。
鄭城月靜靜望了一眼,“楚然死得可怖嗎?”
俞平生嘆氣,“俞家子義堂三十二人,五皇子和鎮國公派了重兵,加上錦衣衛。最終面目全非。楚然在京城中養的那批人倒是義氣,全都護他而死。說起來,那一批人中還有從我子義堂逃出去的人。”
一滴眼淚瞬間變成了一滴冰,鄭城月站了起來,看向俞平生,“今日我想了解的也了解了。先生能告之我實話也算是盡了我師徒情誼了。”
俞平生長長吸了口氣,“如今京城中趙家告裴家姜家的事想來你也做了不少手腳吧?”
鄭城月笑道:“這是先生教我的。先生當年讓我看了很多書,我始終記得後發制人這句話。太子勢大,一點點剪除他的幫手,想來實力也沒那麽大了。鎮國公是一個,姜家雖然不出手,但是姜家還是害了楚然。當然,還有一個就是你,先生。”
俞平生長嘆一聲,“當初就不該留你一命。”
鄭城月對她福了一福,“先生,你殺了我丈夫,你我師徒情誼就此斷了。”
俞平生笑道:“城月,你今日對你說了這麽多話,自然不是白說的。”
“先生是要讓我留下了?”鄭城月問。
俞平生笑道,“自然。你這丫頭還算聰明,我實在有些不放心。”
“若是我不留呢?”鄭城月轉身。
俞平生嘆氣,看了看身邊的下屬。
那下屬會意,幾步走了過來,然而一個清冽的女聲卻道:“慢,俞華源,你看看這是誰?”
那下屬頓時不敢動。
俞平生慢慢走了過來。
雪地上,黑衣的吳桐手抓在一個女人脖子上。那女人鄭城月自然是認識的。
“二叔,你該知道我的刀。”吳桐揚聲。
俞平生嘆氣,“難怪找你不到,原來你早早被楚然調去了西洲。城月你難道只會用這招?”
鄭城月回頭,“先生,我自然可以有另外一些招,但是我覺着還是這招更好使。洪大夫,你以為當真是林家送來的?”
俞平生瞳孔微微收縮,“西洲幾次送來求救信,是你讓他們送來的?”
鄭城月微笑:“自我知道俞華源是教了我六年的先生之後,我便讓孟昭回了一趟西洲。從西洲到京城一來一回,他只用了半個多月。跑死了不少馬。林家,你也知道,當年還得多謝先生替我請來了洪大夫,我如今借用林家的名義,林老太爺倒也沒說什麽。”
☆、第 91 章
? 洪大夫依然帶着面紗,即使被吳桐挾持,她也沒露出一絲不耐煩,只是冷漠地看着俞華源。
“放了她。”俞平生道,“你主仆幾人便可離開。”
鄭城月笑道,“當然,不過我還是想讓洪大夫與我一起,先生覺得呢?”
俞平生笑,“你當真是我的好學生。我用了這招對付楚然,你便還了給我。也算學以致用了。”
鄭城月不說話,回頭,慢慢走到吳桐身邊。
不遠處的京城,此時正煙火大作,突然而起的人聲馬蹄聲傳來。
鄭城月望了一眼,轉眼看向俞平生,輕聲,“先生,想來是有人攻城了,先生還不回去?”
俞平生擡頭,他的目力自然非鄭城月所及,不過瞬間,轉眼望向鄭城月,“你若對洪大夫敢動一根毫毛,我定然找到你鄭家人,片甲不留。小丫頭,你該知道俞家的力量。”
鄭城月冷笑。
待俞平生帶着那人瞬間消失在白雪叢林中,吳桐帶着洪大夫與鄭城月也悄然回到西城們外。
果然如鄭城月所說,是有人攻城。
幾人也不說話,往後退了找了個暗處躲了起來。主戰場并不在西城門。
但是視線所及,還是能看到黑衣盔甲,鐵甲刀兵之聲。
“看來還是回到先前之地才好。”吳桐輕聲。
鄭城月會意。
回到那離亂墳堆不遠的茅草屋裏,那對老夫婦還未入睡,聽到外面聲響,便起身開了門讓了進來。
進了屋裏,那對老夫婦才回了自己屋裏。
吳桐将洪大夫放開,鄭城月有些愧疚,“洪大夫,城月多有得罪。”
洪大夫看了她一眼,半響,終于搖了搖頭,“算了,我想你若有其他法子,怕也不會如此了。”
鄭城月輕聲:“無論如何,終究是我對不起洪大夫。”
洪大夫笑了笑:“你也沒為難我,我若是不願意,就算吳桐逼我,我也不會來的。多年前我就疑惑過他的身份,如今也算是明白了。只是你方才在那壺胭脂醉酒裏…….”
鄭城月沉默半響,終于輕聲,“我在裏面加了些先生教我做的薔薇散。”
薔薇散并非一種毒,不過是一種養生藥丸罷了。所以俞平生也并未在意。但是俞平生不知道的是,這養生的藥丸若是遇到與所有與梅花相關一切吃食,将是慢性□□。
如今正是冬日,俞平生在西洲時就偏愛梅花釀造的酒,就連她做的薔薇餅中,他都需要他放些幹了的梅花。
洪大夫只覺面前一陣眩暈,半響,才輕聲道,“罷了,我倒沒料到有一天我無心配出的這薔薇散竟然幫了你。”
害了他,到底心中還是生出幾分疼痛。
但疼痛總會過去,當年他害死了自己腹中胎兒,她的家人,她傷了他一只眼睛,自此就已經兩斷了才是。
鄭城月低聲,“自我知道俞華源是先生之後,我翻來覆去想了很多關于先生的事。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想來想去,除了他喜歡薔薇花,喜歡梅花以外,我實在想不出其他。當然還有一次例外,就是當年在林家,他去見你之時實在不像平時模樣。”
俞平生隐藏在鄭家,利用她将楚然的做事習慣風格人脈都打聽到了不少。但也給鄭城月留下了很多痕跡。
老天果然是公平的。
洪大夫輕嘆一聲,“這也不怪你。不過若是将來有機會,還是讓他體面的死。”
鄭城月輕聲:“他始終教了我六年。洪大夫放心。”
如果要死,也要有尊嚴的死。這是她和俞平生之間的默契。
大雪覆蓋了京城,鄭城月帶着吳桐幾人是第四日才回了城裏,西門緊閉,不讓人出入,若非鄭城月手中有裴氏給她的令牌,幾人也進不了城。
鄭城月進去時,就見到城中到處有哀嚎聲。
從除夕夜開始攻城直到大年初一才停了下來。滿地屍首,雖然外面的青雲騎還未真正攻打城門,但是如此的傷亡卻讓人驚心。
想來除夕夜的突然襲擊讓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鄭城月沉默,戰争如此殘酷。如今的晉國連這京城都要保不住了,也不知其他地方是何等慘樣。還有西洲……
鄭城月的住處在四方街,但是如今俞平生知道她還活着,想來定會使了全力滿城找她。
“先生住在這個地方。洪大夫若是想去,可以自行前去。”鄭城月并不強留洪大夫。
洪大夫想了想,終究是搖了頭,“我在你身邊,別人還有些顧忌。”
鄭城月心下微微一動,到底還是沒再說話。
孟昭回了四方街去帶春枝。即便外面被圍,城內死傷無數,但京城始終還是京城。熱鬧和恐懼共存,畢竟天子腳下,一時間也攻不進來。
再說對方還提了那麽個條件。所以有些商鋪還是開門的,尤其在吃食上,鄭城月帶着吳桐和洪大夫進了一家賣點心的店鋪。
這家鋪子很大,三人找了個好位置,臨窗還能看到街道。
夥計端了點心上來,鄭城月低頭夾起一個。
二樓的各處位置上,還坐了不同穿着的人,人們談論得最多便是前幾日的戰事。
“我可是聽林兄說,如今突然停了,是等着聖上的答複呢。”
“聖上的答複?要我說,直接開打好了,對方不過十萬人,京城守衛可是二十萬人呢。”
“唐兄這是怕死的人少了吧?”
“如今晉國哪出不死人,京城還少嗎?這朝廷一日不強,死人就不會停止。”
“這話倒是真的,各位大人們争來争去,哪個是為晉國着想的?哈,我看都是蛇鼠一窩。”
“各位兄臺,禁言,禁言。”
……
幾人都是讀些書的,說了一會國事,一會兒又是些風花雪月。
鄭城月正聽得膩,卻見街道下,兵甲開道,後面還帶着兩幅棺材。
街上的人聲頓時小了很多,人人都只看着那兩幅剛起土的棺材。
鄭城月一愣,那兩副棺材她最熟悉不過。轉眼看向吳桐。
吳桐起身,走到那幾個讀書人面前。
不過才半刻鐘,吳桐過來,面色難看。
那幾個讀書人的話,自然也落到了鄭城月的耳朵呢。
青雲騎,青雲騎,到底是誰在要她和姜氏的棺材?
姜正炀自看到棺材被擡走後,腳下一涼,早已倒了下去。被人扶着回了姜府,姜閣老正坐在廳了,屋裏幾房都還在。
姜閣老見他進來,也只看了一眼,半響才對衆人道:“楚然既然還活着,姜家從今日起閉門謝客吧。老大老二,立刻向聖上辭了你們的官職。”
姜閣老說完,便起身回了自己的書房,姜正執跟在後面。也不管衆人身上的驚疑和緊張。
待廳裏都走光了人,姜正炀才發現自己還坐在扶椅裏,正要站起來,卻還是一個不慎一屁股坐了下去。
“二哥可要小心。”聲音很淡,還帶着幾分咳嗽。
姜正炀一愣,這才發現老四姜正尋還在,嘴上勉強道:“四弟倒還有心思。”
姜正尋看他:“姐姐如何死的。二哥最是清楚。二哥和裴家勾結北涼的事,父親給你抗了下來,如今卻也拖累了姜家。我看二哥是得好好動動心思如何彌補才是。”
姜正炀瞪他:“你什麽意思?”
姜正尋一笑:“二哥也不用急着否認。有沒有你最清楚。我雖然不管姜家之事,但到底還是姜家人。我勸二哥還是要好好想想冀哥兒牧哥兒幾個,你最小的兒子可還小得很呢。”
姜正炀冷笑:“那棺材中的可不是妹妹和鄭氏。”
姜正尋望他:“是與不是,二哥還是好好想想自己的退路,我若是二哥,當以死謝罪。至少還不連累自己的孩子。”
說罷,也不待姜正炀反應,慢慢回了自己的院子。
即便他如何厭惡姜家,但到底他還是姓姜。若不是姜正炀早早和裴家勾結,與北涼人有染之事被人說與姜閣老聽,姜閣老驚駭之下又知曉楚然養兵之事,姜閣老也不會為了姜家全族站在了五皇子一派。
但無論父親如何掩飾,他也還是知道姜閣老對楚家依然是愧疚的,尤其在知道姐姐死之後。如今聽到楚然還活着,心裏只怕頗受煎熬了。而楚然,為了親人之死,恐怕也不會原諒姜家。說到底這一切的源頭都在姜正炀。
姜正炀回到屋裏時,小周氏和姜慧都在,這些日子,兩人随着毒發日期越近,心裏備受煎熬。
“老爺找到鄭氏嗎?”小周氏問道。
姜正炀心下正煩,哪裏理她。方才姜正尋的話,他倒是聽進去了幾句,可是他不甘心。
“找鄭城月?”他麻木地回了一句。
小周氏急道:“再找不到她,再過幾日,我和慧姐兒怎麽辦?我也就罷了,慧姐兒如何是好?只要找到她,找到我們就有救了。”
自十二月鄭城月讓人送來解藥後,如今都是正月了,鄭城月卻像消失了一樣。她怎能不着急?
找到她,找到我們就有救了。
這句話像是魔咒一般的映在姜正炀耳朵裏,不錯,只有找到這個女人,我們就有救了。他轉身令人備馬。
小周氏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趕忙拉住他,“老爺這是要去哪?”
姜正炀回道:“找人。”
小周氏大喜,手便放開了。
要找人,不動用官府的力量怎可能找到。而如今除了聖上,自然只有太子的話最好使。
姜正炀到了太子府,将鄭城月還活着的事一股氣說了。
太子的身邊還有個謀士俞平生。
聽了姜正炀的話,雲宇看了俞平生一眼,随即慢慢走到姜正炀面前,擡腳,一腳踢在他胸前,“你這個廢物。早時候做什麽吃的?啊?”
姜正炀不敢抵抗,可是那幾腳還是讓他心窩子疼得要命,幾下便翻滾在地上,“太子饒命。臣當時也不知竟是這般變化,臣以為…….”
雲宇冷笑,“別讓我再看到你做如此的蠢事。”
姜正炀正要辯解幾句,可哪有辯解的時間,幾下子便讓人丢出了太子府。
“他有句話倒是說得不錯,如今找到鄭氏興許還有幾分用。”俞平生道。
雲宇點頭:“自然。若是這蠢材幾月前就告知孤,如今楚然又怎會這般嚣張。”
俞平生不語,楚然果真是命大,那般都死不了。
“當初到底是沒冤枉了他。”雲宇冷笑,“如今父王那點仁慈之心想來是用完了。”
俞平生看他一眼,“太子要做好最後的打算。”
雲宇微微一怔,那到底是他父親。
“如今朝中分為幾派,若不快刀暫亂麻,這天下恐怕就不是太子的了。”俞平生沉聲,“太子只有在那個位置上,宗室,那些中立的大臣們才會聽你的,也只有如此,你才可能有機會和楚然對抗。”
雲宇舔了舔嘴角,“最好鎮國公也在。”
俞平生道:“自然。宮門關鎖後,誰也不能進來。”
☆、終章
? 風雪已停,梅花在一場雪後已經盛開。
城門打開,棺木緩緩出現在眼前。
他的手越捏越緊,生生勒出了一道血痕,翻身下馬,血跡就從手間一滴一滴往下。
身後黑甲鐵衣肅殺沉默,盔甲在摩擦中發出細微的聲響。
每一步都像是地獄,從他腳底一刀一刀向上直插心髒。
白雪染了血色,如梅花一般的絢爛。
青雲騎後撤三十裏,棺木終于停在了搭建的帳篷內。
十萬人馬,肅穆得沒有一絲聲音,仿佛呼吸都怕打攪到他。
從日中到日落,又從日落到了三更。
他便坐在棺材前,一動不動,帳篷封閉,沒人敢留在帳內。
到了四更,他還是不動。一直到了第二日的午時,帳篷才被人掀開,俞從安從外進來,“少主。”
這聲聲音不小,在俞家,在現在的青雲騎,只有他敢在這個時候進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楚然才緩緩轉頭看他。
俞從安幾乎不忍再看,時間和命運總是最殘忍的東西,摧毀了他們生命中所有的愛恨。
“從安,阿真還好嗎?”他木然地問。
這是他活在時間唯一的親人了。
“她很好,放心吧,我已經安排了最可靠的人保護她。不會有人将這些消息告訴她。”俞從安回答。
他點了點頭,垂目看了看停着身邊的棺木,半邊臉藏在陰影裏。
“從安,我少年時曾告訴過你,我喜歡上了一個姑娘。我要把這世上最好的都給她。”低沉的聲音在空中微微回蕩。
俞從安不說話,是,他說過,當時神采飛揚。
“可是,你看我連最基本的平安都給不了。”他張開手。
那手上有着深深的傷痕。
俞從安轉頭,“你已盡了最大的努力。”
他搖頭,緩緩站了起來,簾子掀開,雪光反射過來,他微微側頭,回頭對俞從安笑:“你錯了,我還沒有。”
我要讓這天下都為我愛的人陪葬。
他終于走進了自己的大帳,帳內已經有很多人在等待了,挂起的地圖上布滿各種劃過的痕跡。見他進來,衆人都站了起來。
“十日之內,必須拿下這座城。”他開口。
衆人點頭。
謝文卿是前鋒大将,手指在地圖上劃過,“西城,南城是守護最弱的。其中南城守衛是東海杜家。杜家好攻不好守,我可以帶人激他出戰。”
“經歷了除夕被襲,這幾日京城防衛明顯加強了。城內二十萬軍隊,強行攻擊肯定不行,以我之見,分而化之最好。”
“不錯,但想要分而化之,就得引人出城。”
“京城中世家豪門衆多,想要逐個擊破,從這些世家豪門入手不為一方法。”
“十天,時間不夠。但強攻也不是沒有辦法,如今冰封時節,城牆上…….”
“子路,你曾在京城,京城中依靠何水源?”他斜坐,終于開口。
那叫子路的将官回答:“十渡往南便是密雲湖水,京中生活用水均是密雲湖水。但湖區歷來重兵把守。”
他看向這将官,“給你三日的時間,”
子路微微一愣,随即領命。
不錯,占了密雲湖,就控制了京城中的水源。
“三日後将密雲湖的大壩開了。”又聽他緩聲,“文卿撤到西山,其餘人回撤燕雲峽。待水流過去,你我便可入城。到時候,我要看到雲宇和景宗等人的人頭,包括姜家。”
大水将會沖垮京城的城門,到時候守軍一亂,青雲騎便可輕松入城。
衆人聽完,微微一愣,半響,俱都各自領命而去。
然而俞從安卻未走,“少主,這樣的打法雖然有效,但是到時候京城中将死傷無數。”
他卻仿佛未聽到,只專注在地圖上,他手指滑下的将是下一個城池。
“死的不僅僅是太子等人,還有京中百姓。”俞從安微微提高了聲音。
他擡頭看了一眼,“與我何幹?”
各人自有命運,我愛的人也死了,既然人人都有這命運,那麽又何必強求多留幾年。
俞從安看着他,仿佛已經不認得面前的年輕人。昔日的楚然或是飛揚,或是懶散,或是狡猾,但都不是現在的他,殘忍冷漠。
俞從安微微有些怒意,“少主,當初老家主死前,你曾答應過,不會亂殺無辜。”
他垂頭,依然看着地圖,并不說話。
氣氛微微變冷,俞從安只得退了下去。
楚三進來,低聲,半響才問道,“公子,需要開棺嗎?”
已經停了三日了。
他終于擡起頭來。
他沒有開棺。
幸而是冬日,屍體腐爛的味道還未彌漫出來,他站在帳篷內很久,終于告訴楚三,将這兩具屍體燒了,連帶棺木。
楚三轉身去辦了。
屍體最終混着棺木變成了灰燼。
他在那停過棺材的帳內一直躺到了亥時。
帳內沒有一絲聲音,然而他根本不敢閉上入睡,仿佛閉上雙眼,就能聽到有人在哭。他不願聽到那樣的聲音。
子時,醜時,他數着沙漏。
終于,帳篷外卻傳來了腳步聲,他起身坐了起來,帳內一片灰暗,只有雪光微微透了進來。
那腳步聲先前很遠,慢慢地很近了,越來越近。
他冷笑,這樣的腳步聲必然不是什麽高手,俞華源手裏的人越來越差了。這點事楚三還是能辦的。
他決定躺下。然而還沒等他閉上雙目,卻聽外面楚三的聲音:“你,你…….”
那聲音又是驚訝還帶有兩份恐懼。
也不知楚三遇到了什麽,這麽失态。
他并未起身,微微閉了雙眼。外面卻沒了聲音,天地萬物寂靜如斯。
只有細微的沙漏還在慢慢落下,如那些過去的時光。
天上的明月未散。他慢慢閉上了雙目,聽着那沙漏聲,不知為何,第一次産生了朦朦胧胧的睡意。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覺睡夢中,一個身影慢慢走來,他想睜眼,到底還是忍住了,而就在這時,一團細軟的身子撲到他懷裏。
“楚然,真的是你。”那聲音仿佛來自地獄,又仿佛來自天籁,将他靈魂每一個細胞都在叫醒。
他的身體突然發僵,連呼吸都不敢,生怕驚擾了這來之不易的美夢。
“你回來看我了?”最終他啞聲開口,依然不敢動,不敢看一眼,生怕一動,或是只是一眼,懷裏的人就消散無蹤,如他夢裏夢到的無數次。
鄭城月再也沒料到面前的人竟然是個傻的,輕聲笑了出來,她擡眼伸手看向楚然,丢了鞋襪,趴在他身上,“不錯,我回來看你了。你為什麽要燒了我?嗯,你知道我有多疼?”
溫熱的呼吸,軟軟的聲音在他耳邊流淌。
那團溫熱慢慢從耳邊到了唇邊,最終映在他唇上。
“楚然,你害怕了?因為我是鬼?”她重重咬在他唇上,“嗯,你為什麽要燒我?”
“這樣我可以帶着你。”他輕聲。
鄭城月微微一笑,眼淚卻無聲滴落。
楚然的雙手終于擡了起來,太過真實的夢境,他願意拿所有來交換,如果她是鬼,他也願意陪她沉淪。
他終于将她抱了起來,裹在懷裏。
“你還會來嗎?”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問得小心翼翼。
鄭城月嘆氣,還真的把她當女鬼了。然而低頭,看了看身下的男人,心中卻湧起無數的酸澀和感動。她聽見自己的聲音:“當然,我會來的。”
他還是閉着雙眼,然而聽到她的回答,他的嘴角泛起了一絲微笑,仿佛因為這句回答便得了萬般如意。
緊閉的眉頭微微舒展,他輕聲:“城月,你能來,我很高興。”
她聽了,心中勾起無限柔情,只想将自己印在他骨子裏。
她輕輕親了親他嘴唇,哪想這一次這夢裏的人卻沒能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