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大音希聲
丹軒一番評論可謂是準确至極,在坐的幾人在丹軒的一頓評價之後,看向丹軒的眼神都有些不同了,尤其是雅族的上官月兒,這首曲子她可不是僅僅聽了一次,這醉音閣正是雅族的産業,自己更是沒事就擱這兒耗着聽曲子,這首琴曲《離鸾》,她也是聽過多遍,每多聽一次,上官月兒對這曲《離鸾》的感受就會越深,所感覺到的悲郁之情也就越加的濃烈,丹軒剛才的評價竟是跟自己所感受到的《離鸾》十分貼切……
李雁在聽到丹軒如此的評價之後也是劍眉飛舞,一副得意神色。雙眼也好似不經意的掃過隔壁的一個包間……
丹軒并不知道,就在這個隔壁的包間裏,一位頭發花白的老者,正慵懶的坐在一旁輕輕的搖着扇子,滿臉的笑意,幹枯的手指不斷的捋着下巴上斑駁的胡須,在聽到丹軒的評價之後,也是微笑着不住的點着頭……
此時已是午後,京都晏陽城的四季并不是特別明顯,盡管現在正值秋季,卻還是有些燥熱。
丹軒也是覺得這空氣中充斥一種燥熱,單手取出別在腰間的扇子緩緩搖了起來,感覺到絲絲襲來的涼爽之意後,擡起頭看着正陶醉在方才丹軒的一番贊賞之中的李雁,笑着道:“但是……此曲《離鸾》卻是有着一個不小的缺陷……”
丹軒聲音淡漠,甚至就像是一個教書先生在評價一個學生一般,完全沒有顧忌到這首曲子的作者可是這京都之中赫赫有名的琴王栾殇。
此時整個隔間中的溫度好像突然冷了下來,幾個人的身體冷的似乎幾近顫抖起來,正一臉自豪的陶醉的李雁更是豁然起身,一臉怒容的看着丹軒,道:“你說什麽!?”
丹軒對于李雁幾乎要殺人的眼神猶若未見,繼續又道:“此曲《離鸾》取秋高氣爽,風靜沙平,雲程萬裏,天際飛鳴,借勞燕之分離,訴離鸾之悲情,琴曲餘韻隽永,不勝悲哉,讓人聽後不禁有一種不可壓抑的厚重感……”
丹軒拿着扇子扇了幾下,又道:“但是曲藝之大道,卻是首重于心境的淡泊澄澈,琴曲要讓人聞後有種浮生若絮之感,更是能看淡一切滄桑沉浮,放下包袱,此乃秉承曲藝大道之音;真正境界高的琴曲雖也有追魂擊魄的幽深感,蕩胸滌腑的空靈感,以及迷思亂意的紛繁感,但最終目的卻是讓聞者看淡世事不平,或是洗滌傾聽者的心靈。所以說,此曲好歸好,卻終究是脫離大道,落了偏僻……”言畢,丹軒不住的搖着頭,頗有些遺憾之感。
就在丹軒發表出這番言論之後,包間隔壁的老者卻是微微一怔,雙眼望向虛空,竟流漏出些許的茫然之感。
“淡泊澄澈……”老者雙眉緊鎖,喃喃的道。
盡管是一番有理有據的高論,但是丹軒所評價的卻是帝國鼎鼎大名的“琴王栾殇”的曲子,栾殇在這些人心中的地位卻是近乎于神明一般的存在,帝都的人又有哪個敢這麽肆無忌憚的大談栾殇所作之曲的缺陷。就連一向沉穩溫和的林翔天也有些微怒。桌上的氣氛依舊冷得猶如寒風一般徹骨。
林仙兒也是小嘴撅着,溫婉可人的美眸也是狠狠地瞪了丹軒一眼。旁邊的上官月兒和崔莺兒更是大眼睛盯着丹軒顯然已經動了真怒。
這幾位都有些怒了,就更不用說栾殇的高徒李雁了,劍眉緊皺,頗有些一言不合便拳腳相加的架勢……
丹軒看着這幾個年輕人的神色,緩緩地搖了搖頭,頗為淡漠的合上扇子,拿起茶壺給自己倒起茶來,紅濃的茶水順着紫砂的壺嘴徐徐的進入茶杯之中……
“好!!好一個淡泊澄澈!!!”就在此時,隔壁的包間中突然發出一聲極其渾厚的感嘆聲,不一會,一位頗為高大的老者便急速的挑簾而入……
坐在最裏面的李雁看到這位沖進來的老人雖說略有些驚訝,但是卻像是早有準備一樣,很是從容的道了一聲“老師”。
“老師?李雁的老師不就是琴王栾殇嗎?”
衆人悚然一驚,這位極其高大的老者竟然就是傳說中的“琴王栾殇”。緊接着,衆人又想到剛才丹軒方才對于《離鸾》的評價,突然一怔,琴王不會是來教訓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丹軒的吧?衆人越想越覺得應該是這樣……
就在衆人揣測着栾殇出現在這裏的目的時,高大老者對着衆人道:“哪位是丹軒大師……”栾殇的語氣竟然甚是溫柔,甚至還有着淡淡的谄媚之意。
“這……”
衆人盡都是渾身巨震,這琴王栾殇竟然不是來教訓人的,看這意思,竟然有些像是一個晚輩前來拜訪長輩的意思……
李雁有些不從容了,機械的擡起手臂顫顫巍巍指了指丹軒,道:“他……他……就是……丹軒……”
老者微微側頭,有如看到絕世寶貝一般看着丹軒,眼神中百感焦急,有迷惑,有敬意,但更多卻還是無法自已的激動之情。看到老者好像有要坐下的意思,林翔天識趣的讓出了一個位置給栾殇。
琴王栾殇也不客氣,向着林翔天微微點頭,然後一屁股坐在丹軒旁邊。自始至終,丹軒都未曾回頭看過一眼,雙手把玩着手中的紫色茶杯,直到栾殇坐在了丹軒旁邊時,丹軒從中間的茶盤上拿起一只紫砂杯,然後微笑着給這位老者倒了一杯茶,然後沖着栾殇頗為淡然的道:“栾前輩,請……”
栾殇完全沒想到,對于音樂理解的如此透徹的丹軒竟然會是個少年。看着這個少年的動作從容淡定,周身散發着一種完全不像是一個年輕人應該具有沉穩淡然。栾殇越看越覺得這個叫丹軒的少年真是太優秀了,小小年紀便對于音樂的理解就有着如此之高的境界,而且偏偏心性又這麽沉穩,難道世界上真有天生的曲藝之才,琴王甚至都有些小小的失落……
琴王栾殇,出生于曲藝世家,可以說成是在琴聲之中長大。據說,栾殇小時候學會說話時,說出第一個字就是“琴”!五歲學琴,八歲便能将各種撫琴指法運用自如,待到十歲時,栾殇便寫出了名震京都的琴曲,之後更是一路順風順水,在曲藝一道的發展更是有如彗星一般崛起。在栾殇的生命裏,琴幾乎就像是他最親密的夥伴一般,無論栾殇自己是興奮還是低郁,堅定或還是迷茫,古琴始終都伴随着他的心情漸起漸浮,不離不棄。
在栾殇看來,“琴”幾乎已經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了,更是自己不舍得甚至是不可能放棄的東西。越是這樣的生活,越是與琴不分不離,栾殇心中越能深刻的體會到曲藝一道的高深莫測,自己如此尚且在曲藝一道僅能達到這個層次!可是眼前這個少年人卻完全打破了栾殇的觀念,眼前這個叫做丹軒的少年,看樣子也就僅僅十五六歲左右,曲藝的天賦如何暫且不論,就單說這曲藝之道的境界上竟然比自己還高。僅僅簡單的幾句話竟然讓自己有醍醐灌頂一般的感覺。這些确實讓一直把琴曲視為生命一般重要的栾殇在心中微微有些失落……
栾殇拿起茶杯,頗為優雅的酌了一口,道:“好茶”,然後對着丹軒微笑道:“我實在沒有想到丹軒大師竟然這麽年輕,丹軒大師真是個千年難遇的曲藝奇才啊!”
丹軒微微搖頭,回道:“栾前輩客氣了,不如鸾前輩就稱呼在下為丹軒吧,大師這個稱呼實在是有些擔當不起啊!”
栾殇大搖其頭,然後道:“丹軒大師客氣了,就憑您這一句‘淡泊澄澈’就絕對擔得起這個大師的稱號……”
看着丹軒還是有些不願的神色,栾殇又道:“不如這樣,丹軒大師如若不嫌棄,就稱呼我一聲‘栾老哥’,我便叫你一聲‘軒老弟’,如何?”
丹軒一聽也是連連點頭,舉起茶杯,對着栾殇道:“老哥,今日有茶無酒,小弟便以茶代酒,他日有機會一定要與老哥一醉方休,請……”
“好!好!好賢弟!”聽到丹軒如此說,栾殇更是興奮異常,連叫了三聲“好”,與丹軒略微一碰杯,然後一飲而盡。
喝完,栾殇擡起頭對着對面的李雁道:“現在我與丹軒已是兄弟相稱,以後見面了不能直呼其名了,要叫師叔,知道了嗎?”
顯然是剛才栾殇在隔壁也聽到了自己這個徒弟似乎對于丹軒略微有些不友好。也好用“師叔”這稱呼來拉近兩人的關系,以栾殇看來,這對于自己這個徒弟是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
師傅發話,徒弟哪敢不從,李雁只好扭扭捏捏應了一聲。
桌上的其他人,包括突然間就降了一輩的李雁在內,都有種身在夢中的感覺,這怎麽一轉眼,本來是一個大言不慚不知天高地厚的無知廢物,竟然搖身一變成了帝國“琴王栾殇”的賢弟,這也太戲劇性了吧……
上官月兒和崔莺兒盡都是不可思議的看着丹軒,心想:“這丹軒難道真是個不世出的曲藝天才,竟有與栾大師平起平坐的資格,這麽說……神曲《惜》的作者真的就是他了……”
坐在丹軒旁邊的林仙兒更是有些眼冒金星,這些人中,她算是比較了解丹軒的了,至少她知道,那首神曲《惜》就是丹軒所作,可此時的林仙兒仍是被震得的暈暈乎乎,什麽時候這個經常跟在自己後面的鼻涕蟲竟然成了曲藝大師了,林仙兒怎麽也想不明白……
栾殇看了看自己身邊這個面色沉穩淡然的年輕人,又瞄了瞄對面神色茫然的李雁,突然覺得自己這個一向贊不絕口的學生,今天就是這麽的不順眼……
無奈的搖頭,栾殇又轉過頭對着丹軒道:“賢弟,我剛才聽你一番高論,有如醍醐灌頂一般幡然醒悟,是賢弟的一席話讓我走出了一直困擾我停止不前的泥沼,賢弟真是我的貴人啊!”
“栾老哥客氣,你我既然兄弟相稱,我也就不好再瞞你了,其實我剛才聽到那首曲子的時侯便知道,此曲《離鸾》的作者,也就是老哥你應該是處在曲藝境界中的‘餘韻萦思’的境界,而下一個将要突破的境界就是所謂的‘淡泊澄澈’,所以剛才才由感而發,本希望老哥的高徒能帶回去只言片語,也好助老哥早日突破……”
“哦?”聽到此處,栾殇眉毛一挑,疑惑道:“那依賢弟之意,這‘淡泊澄澈’并不是最終的曲藝境界……”
栾殇雙眼緊盯着丹軒,倒有些像學生在聽老師講課一般。
丹軒微微搖着頭,對着栾殇笑道:“老哥,不瞞你說,這真正的曲藝之大境界乃是……大音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