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2)
。只是恐怕左臉已經腫起來了,明日見楚弈時得找個法子混過去。
“跪下!”
見她還是一副無動于衷的模樣,蘇行雲更怒,原本的愧疚之心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跪在你爹娘的靈牌前!讓他們看看你這個不孝女是什麽模樣!”
蘇十一抿唇,悶聲不響地轉過身,跪到蒲團上,背脊卻依舊挺得筆直。
她不認為她有什麽錯。
當初犯錯的人,或許已經逝世,或許正在被裁決。有了楚弈的協助,寧安是逃不過的。
楚弈也答應了放過寧策,她不覺得有什麽遺憾了。只是,寧策的後半輩子,不知會有多麽痛苦。
那個人,雖然總是一副風流纨绔游戲人間的混賬模樣,但真正的性情,又有幾個人知道。
蘇十一垂下眸子,不再看那兩個名字。
蘇行雲的怒氣漸散,盯着跪在地上背脊挺直的蘇十一,目光恍惚了一下。
他似乎看到當年的大哥,看到他直直離去,再也沒有回頭的背影。
楊氏不知何時走到了石門口,目光溫柔地凝視着蘇十一的背影,又轉向蘇行雲,叫了一聲:“老爺。”
蘇行雲驚醒,回頭看看楊氏,低嘆一聲,搖了搖頭,臉色有些頹然。
楊氏含笑走近他,已經有了四個多月的身孕,肚子初顯模樣。蘇行雲的目光不由放柔,還沒說上什麽話,楊氏已經握緊了他的手,嗓音放得很輕:“老爺,放手吧。”
“阿拾和十一,已經長大了。他們能辨清真正的仇人,老爺,你可就顯得不如小輩了。”
她的聲音溫柔如水,帶着平靜與笑意,蘇十一同蘇行雲皆聽得一怔,目光同時落到她身上。
“你們都離開了蘇府,留我一個婦道人家。”楊氏搖搖頭,“寧安多次派人潛進府裏,卻都被攝政王的人擋回去。老爺,當年您……攝政王不計前嫌,護我蘇府,無論如何,也是一個恩情吧?”
燭光有些閃爍,映得牆壁上人影斑駁。蘇行雲閉了閉眼,抱住發妻,卻沒有說話,沒有駁斥,也沒有贊同。
被楊氏的話驚到的蘇十一一臉愕然,望着楊氏的目光有些不解。
怎麽回事?楊氏不是最讨厭她和蘇拾麽?怎麽今日……會出來為她和楚弈的事情說話?
她早已做好了同楚弈在一起不受衆人祝福的準備,如今楊氏一語,不曉之以情,卻動之以理,以蘇行雲的脾性,估摸着能勸動一點。
蘇行雲沉默良久,攜着楊氏直接離去,只留下兩句話。
“當如何,看你自己的,以後被欺負了,切莫回我蘇府來。”
“繼續跪着。”
蘇十一摸摸還是痛得發木的臉,苦笑一聲,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是。”
後院裏的花兒開得太盛,總教人擔心它下一刻便會衰敗凋零。
不過……也快要到秋天了,雖然有巧匠護着這花兒,卻比不過宮裏的,至多不過入秋,也該敗了。
寧策垂眸看着一院繁花,搖着扇子,唇邊挑起個涼薄的笑。看了半晌,他伸手一折,将開得最豔的那朵花掐下,目光裏風雲變化,最終也剩下一股蒼涼。
他的身後不知何時跪了個黑衣人,沉默地看着他的動作不語。
仔細看了看這豔麗的花,寧策回身,手猛地一捏,花朵殘在了手中。他無所謂地扔開花兒,扇子抵着下颔,淡笑:“如何了?”
“……寧家最後一點死士正在城裏擾亂視線,可惜老爺的藏身之所已經被找到了,至多不過一刻鐘便會被抓到。”
“我大姐呢?”
“按您的吩咐,送去城外的靜寧庵了,那裏是佛門之地,攝政王和蘇拾應當不會下手。”
“哦。”寧策眯起眼睛,霍地展開扇子,遮住自己的臉,只露出一雙沉沉如夜的黑眸,“那我呢?阿大。”
黑衣人一愣,撓撓頭,吞吞吐吐:“主子,您……您好像,被無視了?”
寧策一嗆,“噗”的一聲笑開,笑得全身發抖:“被無視了?”
“……是。”
寧策繼續笑,笑得眼眶都有些紅了:“蘇十一,真有你的,不枉本少爺有你這麽個朋友。”
阿大有些擔憂地看着他,卻不知該說什麽。
“替換的人,準備好了?”
笑了許久,寧策抹抹眼角,轉過身,聲音倏地放得低沉冷然。
他演了這麽多年,騙過至親,騙過滿天郾,就連自己戀慕的人也被他騙了過去,所有人都戳着他的脊梁骨罵“混世的廢物”。
誰又能想到這混世的廢物,早在許多年前就發現了自己父親的秘密,并且開始從各個方向滲透自己的人,只為了十幾年後事發之事,救自己的至親一命,護住寧家根基。
阿大低下頭,應了一聲。
“那便夠了。唔,記得了,換出來後,把我爹送到那個山村裏。偏僻點也好,至少他下半輩子,也不會再升起其他心思了。”寧策笑了笑,望了望天,臉色平靜。
“享了半輩子的榮華富貴,貪了那麽多的金銀珠寶,害了那麽多的無辜性命,如今去那荒涼之所,困于生計而不得不自行耕作,對我爹來說,應當也是個懲罰吧?”
黑衣人阿大愣了愣,撓撓頭,一向反應遲鈍的腦子竟忽地轉快了,立馬接了一句:“主子,您不是也享了無數榮華富貴嗎……您也要去那個山村接受懲罰?”
扇着扇子的手一頓,寧策笑容不變,目光冷靜,冷冷吐出一個字:“滾。”
阿大配合地在地上滾了一圈,又滾回原地,保持原來的動作:“回主子,滾好了。”
寧策揉揉額頭,心情忽地不再那麽沉痛抑郁了,他歪頭打量着自己的左右手,半晌,收回目光:“阿大,其實你留在本少爺身邊,就是為了氣本少爺的吧?”
“主子怎麽能這樣說……”阿大掩面作痛哭狀,哭了會兒見寧策沒理會,立刻恢複正常,“主子,您接下來,要去哪裏?”
寧策扇子一合,敲敲腦袋,似笑非笑:“找一棵草。”
“額?”
“天涯何處無芳草。”
街角、暗巷處的厮殺已經止歇,百姓早已被喝令回家,到處都是一片安靜。
急促的馬蹄聲忽起,一個人伏在馬背上沖向天郾東門,眼見大門在即,馬兒忽地一個仰翻摔倒在地,馬背上的人也被遠遠抛開,重重的摔在地上。
與此同時,四面八方原本空無一人的空地裏忽然湧出一批批黑甲士兵,地上的人咳嗽幾聲,擡眸看看,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冷笑一聲。
“寧某認栽。”
黑壓壓的黑甲士兵忽地讓出一條道,兩個年輕人并肩走出。
左邊那個悠悠一笑,“寧丞相,許久不見,小侄甚是想念。”
“倒是可憐寧策……”右邊的臉色淡淡的,意味不明道。
寧安頓時臉色狂怒:“那個逆子!”
如果不是寧策提前暴露了寧家的力量,又洩露出許多消息,他也不會輸得這麽難看,才一交手,便只能如喪家之犬般奔逃。
楚弈淡笑一聲,并不解釋。
寧策是個實在的人,不破不立,他比誰都清除。寧安是朝廷重臣,雖則罪跡敗露,卻也不能就地格殺,還得按正規的程序交由刑部審查。
到時候寧策就會将他換出去吧。
同蘇拾對視一眼,楚弈側身讓了讓,淡淡道:“交給你了。”
蘇拾低笑,“真是個聽話的準妹夫。”
楚弈坦然受之。
“唔,寧丞相,我想我和你也沒什麽好說的。”蘇拾上前幾步,眸裏笑意如水,流轉間卻恨意如刀。他拍拍寧安的肩膀,笑了笑,“若是化為厲鬼,盡管來找我蘇拾。”
話罷,他同楚弈退後些許,目光冰冷下來:“當年我父親是如何身亡的,你便如何吧。”
楚弈會意,揚手:“不傷及臉孔。射。”
黑色的箭雨倏然而落,嗖嗖嗖的聲音不絕于耳,寧安坐在原地,被蘇拾點了穴,只能眼睜睜看着無數箭矢襲來。
良久,天幕微黑。
楚弈的目光落到蘇拾身上,“身為藥王後人,人|皮|面具這種東西,你應該手到擒來吧?”
“尚可,尚可。”蘇拾露出個謙虛的表情,湊近楚弈,聲音放低,“楚弈,不要以為把我妹子拐跑了就安穩了。”
“哦?”
“我要離開天郾,面具會托人送來。”蘇拾頓了頓,目光放到蘇府的方向,“對我妹子好點,讓她受點委屈我就去長寧帶走她。”
蘇府本來就不是他的家,寧安一死,蘇十一嫁去長寧,他就再無栖身之處了。
楚弈沉默半晌,點點頭,“保重,十一很看重你這個大哥。”
蘇拾回身,随意揮揮手,沖着東門直直走去。
目送蘇拾走出東門,楚弈收回目光,淡聲下令:“傳令,龍虎營将士跟随十三隐衛搜查逃犯!”
“是!”
借由這個機會,将人心不齊的大衍朝堂清理清理,也算他為小皇帝做的最後一件事。
從今往後,再無大衍攝政王。
大衍宣成二年,天陽歷九月三日。
丞相寧安盜竊國庫、貪污數以千萬記的黃金白銀,罪行敗露,舉家下獄。據說抄家之時,從寧家地板下挖出一塊又一塊金磚,映得滿院都在閃閃發光。
幼帝仁慈,念在寧安昔日功績,只流放寧家嫡子寧策,嫡長女寧雪姍入庵削發為尼。
與此同時,追捕逃犯的龍虎雙營将士走遍天郾,不小心查出了十幾位或貪污,或徇私枉法,或暗暗給攝政王紮小人的大臣,一并帶走。
折騰了整整一夜,第二日朝廷上戰戰兢兢站着的大臣呼啦又少了一小半。
攝政王楚弈除去冠冕,立在金銮殿上,手裏拿着個冊子淡淡念着每個下獄大臣的罪行,最後長身一拜,請辭回長寧。
幼帝感念長寧王賢能退讓之心,特地又封了楚弈幾個聽起來威風實則沒什麽屁用的爵位,最後看楚弈沒什麽表情,小手一揮,為楚弈和大将軍蘇行雲之女蘇十一賜了婚。
蘇行雲臉色怪異,而面無表情很久的楚弈,則露出了十幾個時辰以來的第一個笑容。
随即楚弈便請了早退,回到雲英殿。
滿殿的宮人皆是他從長寧帶來的,早已聽令收拾好了一切。楚弈揉揉眼角,沒有多做思考,直接走向宋大夫的房間。
還未推開門,便嗅到一股濃重的藥味,楚弈的手停頓了一瞬,推開門走了進去。
床邊的宋大夫回過頭,臉色有些疲憊,“王爺,您回來了。”
楚弈點點頭,走到床邊,看了看床上的人,聲音有些啞:“怎麽樣了?”
“已經不行了……能撐到現在已經是極限了。”宋大夫嘆了口氣,目光悲憫,“雲渲一直在等您回來。”
楚弈默然,坐在床邊靜靜地等雲渲醒來。朝陽升出不久,陽光還如薄金,淡淡地塗到他的臉上,惹出一股蒼白。
他突然想起,在渝州時,他對蘇十一說的話。
“原諒雲渲……他的身體早已從內部開始腐朽,時日不多。”
藥人,本來就不會有多少時日。
沒過多久,雲渲睜開眼睛,看到楚弈,眸子一亮,咳嗽了幾聲,聲音沙啞到不行:“主子……主子你回來了……”
楚弈微微一笑,“雲渲,還是和當初那般痛苦嗎?”
雲渲的眸光有些渙散,喃喃:“和以前一樣痛苦……藥王老頭騙人,明明說……不會痛了……”
他兀自喃喃了一會兒,眸光又有了聚焦,“主子……我想了很久,蘇十一你想要就要吧,反正她那麽笨,不會知道真相的……”
楚弈垂下眸子,低低嗯了一聲。
雲渲努力笑了笑,意識卻不受控制地開始渙散,仿佛跌入一個夢境,只是,全是黑暗。
宋大夫嘆了口氣,伸手在雲渲的脈搏上一試,搖搖頭:“王爺。”
楚弈依舊低着頭,像是一座雕塑。
半晌,他站起身,不再看雲渲:“……将雲渲火化,按他曾經提出的要求,把他的骨灰送回祁淵,交給藥王。”
“老夫明白了。”
雖然早就知道了會生離死別,真正體會的時候,卻還是不能保持淡靜從容。
宋大夫望着楚弈的背影,聲音含笑:“王爺,雲渲不希望您為他難過。”
“去蘇府接蘇小姐吧,她等了您很久了吧。”
“接來蘇小姐,我們便回長寧。”
蘇十一坐在蘇府大門下的石階上,臉上蒙着黑紗,昏昏欲睡。
她在趙均和祁婉的靈牌前真的跪了一夜,又神經質地喃喃了一夜,早上楊氏來時,她已經起不來了。
就只能這樣毫無形象地坐在石階上,一副等着那誰誰來領養的可憐模樣。
妝兒一臉愁苦地蹲在她旁邊,“小姐,來往的人都看着呢……”
蘇十一揉揉膝蓋,上過了從藥王那兒順來的藥膏,臉龐上的紅腫差不多消去了,膝蓋也沒那麽疼了,暗暗贊嘆着自己的厲害外曾祖父,她皮笑肉不笑:“他們愛看就看,關我什麽事。”
妝兒只好繼續愁苦地蹲在邊上。
蘇十一無奈,勸道:“妝兒,你回去吧,今日我便會離開蘇府,還不知道會不會再回來。”
“小姐去哪兒妝兒就去哪兒。”妝兒吸吸鼻子,可憐兮兮,“這回不許再抛下我了。”
蘇十一琢磨了一下,妝兒在天郾舉目無親,是楊氏瞅着她可憐才帶回蘇府的,她同妝兒從小一起長大,感情自然也不薄。
只是……不知道楚弈願不願意帶着妝兒去長寧王府?
正在琢磨着,眼前忽地一暗,日光紛紛被遮住。她眯起眼睛擡起頭,看到面前的人,從頭打量到腳,又從腳打量回頭,才露出一個笑容。
“等了多久?”
楚弈俯下身,目光溫柔得能滴出水。
不顧一旁瞠目結舌的妝兒,蘇十一眼眶一熱,不管不顧地一把撲進他的懷裏,蹭蹭他已經沾了不少塵灰的衣裳,癟了癟嘴:“很久了。”
“怎麽戴着面紗?”
“好看。”
楚弈失笑,緊緊地回抱住她,吻了吻她的青絲,“走吧。”
蘇十一“唔”了聲,掙紮開來,目光灼灼:“我要帶妝兒一起去。”
楚弈包容笑:“好。”
“還有還有……”
“你說什麽都好。”楚弈揉揉她的頭發,極盡寵溺。
妝兒眼睛都要瞪出眼眶了:格老子的這真的是攝政王麽!不是易容假扮的嗎!
旁邊不知何時停了駕馬車,宋大夫笑眯眯地鑽出來,“王爺,馬車已經準備好了,大夥都等在城門外。”
蘇十一左右一看,有些詫異:“雲渲呢?”這時候那厮不是應該跳出來冷嘲熱諷嗎?
揉着她頭發的手一頓,楚弈意有所指:“他先走一步了。”
蘇十一撓撓腦袋,拉着妝兒鑽上馬車,“那我大哥呢?”
楚弈跟上,略一斟酌,“他說,他暫時不想見你,放心,我會派人搜出他在哪裏。”才有鬼。
遠在天郾之外的蘇拾忽地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皺起眉頭。
怎麽這大熱天的受風寒了?
難道是因為,秋天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正文完結了。因為三次元一些事情,可能會有點倉促……
不過,大體上交代了幾個人物的去向或者歸宿……
拖拖拉拉這麽久,真是抱歉QAQ感謝這麽久以來一直陪着窩的妹子QAQ銀家知道作者有話說一般不會有人看~不過既然好不容易寫完了正文,就讓窩啰嗦一把吧,碎碎念惹【原本想好的完結感言已經不知道躺屍在何處了……】~~~~話說這本書的原型其實是窩初三時寫的一個小說,就在六月底的某個時間,腦抽的握忽然起了興致,翻開原稿,興奮地照着敲了兩千字,“piu~”地發了上來~~~沒想到後來就簽約了QAQ雖然還是懶癌+三次元麻煩事經常斷更,不過,好歹是堅持下來,沒有棄文。
掐指一算,我竟然寫了四個多月了……
原稿不到五萬字,愣是被窩各種腦洞添成了二十多萬接近三十萬……
QAQ果然是因為我啰嗦麽……
這篇文是窩第一次寫超過十五萬噠文,中途不知道崩壞過多少次,幸好還有妹子沒有放棄窩QAQ……其實我也不知道要啰嗦什麽,只是,很想謝謝一直鼓勵我的基友,還有堅持留言的妹子QAQ謝謝你們,真的真的很謝謝QAQ現在是十一月份,離高考很近很近了,再寫完幾個番外,我就會離開,直到明年高考完,然後七月一號和基友一起重新開文。
半年多的時間,也足夠被遺忘了QAQ看到這裏的妹子,希望明年還能見面~明天和後天考試,番外可能要周三周四才能出來,會有萌萌噠大婚番外~還有蘇拾和墨公子噠。
廢話這麽多……嘤,窩不廢話了,不嫌棄而且相信作者君坑品的妹子就瞅瞅作者君的新文吧~【沒錯就是無恥的廣告……】
94、番外:大婚
秋風如刀,打落枝頭最後幾片孤零零的葉子,卻又結出黃澄澄的果子。
蘇十一仰頭看了許久,一臉納悶地扭過頭:“妝兒,你說,楚弈在後院裏種果樹為的是什麽?”
正常人不都應該種花樹嗎?
妝兒思索半晌,壓低聲音:“聽廚房裏的大廚說,那年王爺尚小,出門瞅見這小樹苗心裏喜歡,硬是派人把它移回來,沒想到是棵果樹……”
主仆二人相視,呆了半晌,齊齊“噗”地笑出聲。
兩人笑得樂不可支,屋門忽地被推開,淡淡的聲音傳進來:“有什麽趣事,笑得這麽歡?”
楚弈走進屋內,穿着身難得一見的紫袍玉冠,襯得人如美玉,舉手投足間都染上一層淡紫的雍容爾雅。
他抱手,看看臉龐僵住的兩人,挑眉:“說來我也聽聽?”
蘇十一快速反應過來,搓搓臉,恢複正常表情,微笑:“也沒什麽……今天的事忙完了?”
“嗯。”楚弈點點頭,沒說什麽,目光淡淡掃過妝兒。
妝兒會意,竊笑着退出屋子,順帶拉上了門,屋內只剩下蘇十一和楚弈。
窗子打開着,昨夜下了雨,秋風吹進來時冷得骨頭裏也跟着發涼,蘇十一冷得打了個顫,目光落到窗戶上,楚弈笑了笑,上前關了窗。
蘇十一望着他修長的背影,如坐針氈。
她和楚弈也不是沒有獨處過……可是,來了長寧半個多月,兩人就一直沒再單獨說過一句話。
楚弈忙着去将天郾最後一點事情解決了,兵權交了上去,明面上也将長寧王府裏的府兵散了,朝廷裏一片稱贊,背地裏怎麽說的就不知道了。
得知楚弈回來,長寧本地及周邊的官吏紛紛來拜見,今日來一個,明日又來一個,大抵是想探探虛實。
楚弈也不推辭,捧着杯茶坐在高座上慢悠悠喝茶,任人家說什麽都臉色淡淡沉默不語,等人家坐不下去要走了,才一擡手:“慢走不送。”
即使如此,還是有很多人來蹭茶水喝。
每晚蘇十一都迷迷糊糊地覺着楚弈爬上床來了,睜眼一看,他抱着她已經睡着了。再醒來時,他又沒影了。
“那個什麽……”蘇十一清清嗓子,默然了一下,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別扭得目光不知道落在哪兒好。
視線突然被淡紫色的衣袍盈滿,蘇十一吓了一跳,往後仰仰頭,楚弈的臉便映入眼簾。
“怎麽一驚一乍的?”楚弈好笑地伸手扶住她,怕她摔下凳子,目光流連在她臉上,唇角多了幾分笑意,“好幾日沒得說一句話了,就不想我?”
蘇十一拍開他的手,正襟危坐:“不想。”
這低頭不見擡頭見的,有什麽好想的……
楚弈捏捏她的臉頰,滿意地點點頭,總算是養回點了。細細看看她的表情,他笑得歡快:“怎麽了?怪我這麽久顧不上你,生氣了?”
“我還沒那麽矯情。”蘇十一翻翻白眼,“正好,周圍沒什麽人,我問你點事。”
“嗯?”
“我大哥到底哪兒去了?”
楚弈坐到旁邊,将她拉到懷裏抱住,溫香軟玉滿懷,閑适地閉上眼睛:“他不想回蘇府,也不想來長寧,找不到地兒待,到處流浪去了。”
好不容易安定下來了,卻又見不到蘇拾一面,蘇十一想了會兒,還是難以調節心情,心裏有點難受,低低“嗯”了一聲,轉過頭靠在楚弈的肩膀上。
半晌,她又擡起頭:“那寧策呢?你答應我放過他的。”
“當日混亂,抓走寧安後再去寧府,已經找不到寧策了。”楚弈睜開眼,把玩着她的頭發,并不打算将寧安已死、大牢裏只是替身的事情說出來,“不過,隐衛在寧策院子的地板上發現一句話。”
“什麽?”
楚弈似笑非笑:“此恨綿綿無絕期。”
蘇十一怔了怔,嘆了口氣。寧家被抄家,寧安被問斬,雖然是證據确鑿,也是兩代積怨,但那始終是寧策的家,寧策……恨她,恨楚弈,都是正常的。
楚弈作安撫狀摸摸蘇十一的頭,虛虛眯了眯眼睛。
好你個寧策,釵頭鳳都敢刻在地板上了。不過,只要蘇十一不去一探究竟,該怎麽說都看他心情。
想拐跑他媳婦兒?沒門兒。
看蘇十一情緒實在低落,楚弈正想出言安慰兩句,她又擡起了頭,悶悶道:“雲渲是回祁淵去了吧?”
蘇十一換了個舒适的姿勢,靠在楚弈懷裏,“昨日宋大夫給我說的,雲渲回祁淵療養身體了,這家夥……”
楚弈沉默了一下,輕輕“嗯”了一聲。
雲渲本是祁淵人,父母兄妹被山賊虐殺,他幸運逃出,卻不幸被抓去養成了藥人。被藥王救出後,他發過誓,有生之年不會再踏入祁淵一步。
是啊。
有生之年。
而現在他已經回去了。
“十一。”楚弈低低嘆了口氣,擡起她的臉,眸光深深,“宋老已經挑好了時間,這個月底,如何?”
蘇十一知道他說的是大婚,臉紅了紅,點點頭,歪頭一琢磨,又發覺不對:“這個月底不就是後天嗎!”
“你已經答應了。”楚弈笑得開心,看她還要說話,果斷低下頭,堵住她的嘴。
屋內一片溫情融融,外頭的果樹卻在秋風裏瑟瑟發抖,直到一顆果子忽地落下,“嘭”地砸到蹲在樹下的宋大夫腦袋上。
痛嘶一聲,宋大夫撿起果子看了看,笑眯眯地咬了一口:“好征兆,好征兆。”
九月底,長寧王府張燈結彩,喜氣盈盈。管事的宋大夫特地派人鋪開宴席,整條街上的百姓都可以在府外的席上吃酒。
早就聽聞了長寧王從天郾回來,還帶了個賜婚的小媳婦兒,好奇不已地百姓紛紛湧來,削尖了頭地想看看新娘子長什麽模樣。
前院喜慶的絲竹聲不絕于耳,蘇十一揉揉額頭,想扭頭說句話。
下一刻腦袋又被扳回去對着銅鏡,蘇十一頓時糾結:“還沒好嗎?”
“您就忍忍吧。”妝兒替她梳理着頭發,看了看旁邊的王府丫鬟,“王爺吩咐了,少折騰小姐,換了衣服梳理梳理就成了。”
丫鬟應了一聲,快速為蘇十一點了唇抹了胭脂,再描上一層淡淡的螺子黛,看蘇十一的臉都要皺成一團了,才收手笑:“王妃,王爺心疼您,規矩都被壞了。”
蘇十一乍一聽這個稱呼,頓時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雞皮疙瘩頓起。聽到丫鬟的話,她的唇角含了笑,卻沒說什麽。
她和楚弈基本就在一個屋檐下,沒必要依照那些有的沒的,也沒打算大張旗鼓地舉行大婚,這番陣仗,都是小皇帝千裏迢迢派人來弄的。
大概是感恩楚弈,也可能是心懷不安,想補償一下。
真是的,小小年紀,都要成精了。
穿上大紅嫁衣時,蘇十一有些恍惚,妝兒看她心不在焉的樣子,抿嘴笑了笑,牽着她走向前院。
那裏,楚弈等候已久。
楚弈同蘇十一都是沒父母的,就算蘇十一想去天郾請來蘇行雲夫婦,大概也只會被亂棍打出,所以兩人拜天地時,座上是宋大夫。
宋大夫紅光滿面,笑呵呵地看着一對新人對拜,捋着胡須,眸中有些濕潤。
司儀正唱到“送入洞房”,妝兒上前扶住蘇十一,還未走開,外頭突然一陣喧嘩。楚弈皺了皺眉,側頭看了眼隐匿在人群裏的隐衛。
半晌,隐衛回來了,在楚弈耳邊低低說了幾句,蘇十一耳尖,忽地一把扯開蓋頭,眼睛亮亮的:“我大哥?”
四下的丫鬟一片哀嚎,妝兒連忙将蓋頭給她蓋回去。
蘇十一眨着眼睛,眸中淚光閃爍。這大婚之日,身邊沒有個親人,說不難過是假的。
偏偏蘇拾行蹤不明,她只能暗傷心。
剛剛聽到隐衛似乎說到了蘇拾,那麽……蘇拾來了麽?
這混賬大哥,還記得有她這個妹妹麽?
心中激動不已,蘇十一暗暗吸氣,提醒自己得冷靜。今日是大婚之日,外面的人那麽多,她若是任性要留下來見蘇拾,便是拂了楚弈的面子。
他體諒她,她又怎麽能任性。
“十一。”
手忽地被拉住,那手溫涼,摸着極為舒适。蘇十一眯了眯眼睛,就聽到楚弈微微一嘆:“想留下來就留下來吧。”
蘇十一謙虛:“我不打緊的……”
“你的手都捏疼我了……”
楚弈搖搖頭,擡手将她的蓋頭掀起,平日裏她素面朝天,今日略加粉黛,竟生出一股讓人不敢直視的明豔來。
心跳有些加速,楚弈連忙移開視線,“請他們進來。”
他們?
蘇十一疑惑地看向大門口,不過半晌,幾個服裝各異年齡各異性別各異的人抱着東西走了進來。
“我大哥呢?”蘇十一愕然。
年齡最小的小丫頭上前一步,細聲細氣:“您就是姑姑吧,我爹爹讓我來送您一句話。”
“……你爹爹?”蘇十一嘴角抽了一下,腦中冒出一個很荒誕的猜測。
小丫頭拍拍胸脯:“我爹爹,蘇拾。”
咔——
蘇十一覺得耳邊有什麽碎裂了。
坑爹啊她大哥啥時候生了個女兒……不對啥時候成親生了個女兒!為什麽她不知道!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小丫頭看她表情猙獰,怕怕地退後一步:“……幹爹爹。”
蘇十一:“……”
丫頭咱能一次性把話說完嗎……
“你幹爹讓你送我什麽話……”蘇十一有氣無力地問。蘇拾那個抛家棄妹的混賬,親妹妹大婚都不肯出來露個面。
将來生了兒子女兒鐵定不讓叫舅舅!
小丫頭純潔地眨眨眼睛:“幹爹爹說,楚弈要是沒用,就休了他,跟大哥來混跡天涯。”
這個沒用,究竟包含了多少層意思……
楚弈的額上青筋一跳。
看來以後除了防寧策,還得多防備防備蘇拾。
蘇十一沉默良久,摸摸小丫頭的頭,笑了笑:“跟你幹爹說,楚弈還不敢欺負姑姑。”
小丫頭愣愣看着她,由衷道:“幹爹說姑姑長得讓人不忍直視,可是我覺得姑姑很漂亮啊。”
“……你幹爹在這兒附近?”
“是呀,幹爹說了反正姑姑很笨,知道他在附近也找出他……”
“丫頭。”
“哎?”
“讓你幹爹滾。”
蘇十一黑着臉看向第二個人,剛才沒細看,如今這一細看,看清了是誰,臉頓時青了:“怎麽是你?”
那人笑得像只狐貍:“蘇小姐哪裏話,怎麽就不能是孫某了。”
“墨……我舅舅派你來的?”蘇十一忍了忍,言歸正傳。
“殿下特意派孫某來祝賀昌明鄉與蘇小姐新婚。”孫盈依舊笑眯眯的,将捧着的東西遞上去,聲音幽幽的,“蘇小姐捧好了,裏頭是殿下的一點心意,以後若是長寧王對您變心了,您盡可用裏頭的東西發號施令,追殺長寧王。”
蘇十一接東西的手一抖。
楚弈淡淡挑了挑眉,眼神沉沉。
這一個兩個的,怎麽都這麽挑撥離間?
這東西接都接了,又不好還回去,蘇十一左右為難,楚弈突然伸手将盒子拿起,遞給妝兒:“收好。”
蘇十一連忙看他的表情。
“無妨。”楚弈很想揉揉她的腦袋,大庭廣衆之下不好如此,只好放棄,目光掃向第三人,心中突然有不好的預感:“你?”
那面貌平平的中年男子上前一步,揖了一禮,聲音不卑不亢:“在下阿大,奉主子之令,來給蘇姑娘傳一句話。”
阿大?怎麽這麽耳熟?
蘇十一疑惑地看着他。
中年人張口,模仿自家主子的聲音語氣,模仿得惟妙惟肖,似是本人親臨:“蘇十一,你還欠着本少爺一頓好飯好菜,可別忘了。”
語氣風流,含着笑意,又帶着淡淡的怨氣。
蘇十一瞬間呆怔。
寧策?寧策也在這附近?他不是……恨她麽?
她連忙追問:“寧策……”
一愣神的功夫,中年人已經不見了。
蘇十一悵然若失,心不在焉地看向最後一個:“你是哪位?”
掰着指頭數數,蘇拾,祁深,寧策的人都來了,還剩誰?
那個年輕人嬉皮笑臉地湊近蘇十一一些,還沒更湊近,忽地感到一陣冰冷帶殺氣的視線,連忙退後幾步,抹着額上冷汗:“奉……奉家師之命,送……送兩瓶藥。”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