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3)
師父該不會是……”蘇十一嘴角再抽。
“正是藥王。”年輕人嘿嘿一笑,摸出兩個瓷瓶并着一封信遞給蘇十一,聲音不大不小,“紅色這瓶是家師新研制出來的毒|藥,無色無味,殺人不見血。”
他說着,目光飄了一下楚弈,瞧到後者臉色,連忙收回目光,“白色這瓶……家師說,姑娘先看了信再說,這信也只能姑娘看。”
年輕人說完,眨巴眨巴眼睛,立在原地。
楚弈心情不爽到極致:“還有什麽事?”
“家師說,昔日長寧王欠他三千金……”
楚弈的臉色忽地一變,唇角含笑,臉色溫和:“跟着賬房先生去取吧。”
那群家夥就是故意派人來打擾大婚的。
他氣着了才叫讓他們得逞了。
被楚弈忽變的臉色吓着,年輕人連忙跟着賬房先生離開。
宋大夫幹咳兩聲:“既然禮都送完了,那……新娘子入洞房吧。”
王府內依舊是絲竹管弦熱鬧非凡,長街之外,卻有兩人相對而飲。
“你妹妹嫁出去了。”寧策搖着扇子,笑得燦爛。
蘇拾眼皮都不翻一下:“你暗暗戀慕的人嫁出去了。”
兩人齊齊失語。
半晌,又齊齊倒酒嘆氣,寧策看看蘇拾:“失意人。”
蘇拾輕啜一口酒,望向王府的方向:“你也是。”
樓下忽地傳來個脆生生的聲音:“爹爹,我回來了。”
蘇拾将酒一飲而盡,站起身,“先走一步。”
寧策扇子一合:“不送。”待蘇拾走了,他用扇子拍拍桌子,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楚弈……格老子的就會玩陰的。”
阿大小心翼翼地湊近他:“主子,接下去去哪兒?蘇姑娘都成親了,您還要在長寧王府外徘徊偷窺麽?”
聽了他的最後一句話,寧策更為郁悶,“不了,咱走。”
“去哪兒?”
寧策霍地站起身,沒好氣:“找草!”
入夜,龍鳳蠟燭高照的房間中。
楚弈喝了不少酒,臉色有些薄紅,輕輕掀起蘇十一的蓋頭,看着她,心中只剩下一股寧靜的溫柔。
蘇十一被他灼灼的目光看得雙頰發燙,挪到一邊倒了合卺酒,推給他:“你知道的,我不會喝酒……今夜新婚,你總不想我發酒瘋打人吧……”
“……不想。”楚弈無奈,就着她遞來的酒杯喝光酒液,蘇十一笑眯眯地又倒了一杯,看着楚弈喝下去,眸中興味高漲。
腹中升起一股燥熱,楚弈忽覺口幹舌燥,望望蘇十一,又看看酒壺,聲音沙啞起來:“……你在酒裏放了什麽?”
“秋石。”蘇十一彎起大眼,樂不可支,“藥王在信上說,當日給你泡的百毒浴沖了你的陽氣,所以你……那個啥啥了,所以這十幾日來夜夜抱着我睡都沒啥反應。”
幹咳了幾聲,蘇十一頗有些不好意思:“他說這是改良過的藥……能一次性解決你的問題,那個……”
話未說完,她便被和衣撲到了床上。
某人眼睛發紅,臉色潮紅,連呼吸的氣息都是熱的:“哦?是嗎?”
怎麽聽這話裏都有一股咬牙切齒的味道。
蘇十一抖了抖,後知後覺,似乎被藥王坑了。
是夜,紅燭高照,一夜不休。
往後數年,蘇十一再沒信過藥王的任!何!一!句!話!
95、番外:阿姊
祁淵的四季,都是極為寒冷的,如若沒有禦寒的東西,就會被活生生凍死。
将來……這兒會不會暖和起來?
那時祁深五歲,坐在暖意融融的屋子裏,穿着厚實的裘衣,甚至覺得有些熱了。他看着窗外,有宮人湊在一起互相暖手,冷得瑟瑟發抖,臉色微青。
老太傅注意到他在走神,輕輕拍了拍桌子,咳嗽:“殿下,昨日教的書可有複習?”
祁深回過頭,語氣淡淡:“已經背下了。”
老太傅一噎,說不出話了。兩年前皇上廢皇後,迎娶新後,原本四歲的小皇子也被皇上排除衆議封為東宮之主。
幸得好這新的小太子比起前一個被廢的太子,要更聰穎不少,就是聰穎過頭了,總讓人親近不起來。
“太傅今日的課已經說完了?”祁深的目光再次落到窗外,“那孤先走一步。”
說完,不待老太傅說些什麽,便徑直起身離開了書房。
出了房間,他的臉上才現出些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活潑,噔噔噔地跑下長廊,被迎面的冷風刮得臉上生疼也不在乎。
皇宮裏的人行走匆匆,他跑得快了,也沒人注意到他。直直跑到冷宮,他才停下腳步,左右看看沒有跟着,小心翼翼地跑了進去。
剛跑進去,就“哎喲”一聲撞到個人。
祁深擡起頭,看見自己撞到的人,呲牙笑了:“大哥。”
腦袋立刻就挨了一下,臉色較為冷淡的少年收了手,将他拉到房中,“殿下,你怎麽又來了?”
“我來看看阿姊。”祁深并不在意少年的臉色,掙開他的手,扭頭一看,就看到了坐在床邊侍奉廢後的少女。
雖然只穿着身灰撲撲的布衣,但少女窈窕的身姿與娴靜的氣質卻沒有被遮掩。聽到祁深的聲音,少女扭過頭,面容如雪,一雙烏黑的大眼靜若深潭,溫婉如水。
祁深眨眨眼睛,心裏的煩躁頓時消去不少,露出個大大的笑容:“阿姊。”看看床上精神恍惚的言皇後,他湊近了些,“娘娘怎麽了?”
祁婉的笑容一滞,垂下眼眸:“沒怎麽……母後……母親她……”
半晌說不出個所以然,她扭過頭,眼眶發紅。
祁深嘆了口氣,眸中卻沒有多少憐憫。
兩年前,有人告私告皇後宮中有禁忌之物,皇上半信半疑,派人搜查椒房,沒想到,一搜就搜出了數種毒|藥。經太醫辨認,就是近年來讓宮裏不少妃嫔流産致死的毒。
再一搜,又搜出了背後貼着太後和幾個皇子名字的人偶,密密地都紮着針。
不說那毒|藥,巫蠱之術向來是皇宮的禁忌,皇上震怒,質問言皇後,言皇後也實在,直言自己嫉妒,毒|藥和人偶都是她親手弄的。
皇上被她氣得差點厥過去,直接一封诏書廢了言皇後,打入冷宮。本來言皇後的一雙兒女要交由其他妃嫔養,想了想又一起扔進了冷宮。
自己作孽,還還得子女受苦。
祁深與祁婉感情深厚,見她也遭災,本來就不喜歡這個皇後,現今是更不喜歡了。
她值得可憐的地方,也只是她一進冷宮就瘋了。
“六弟,今日怎麽來得這麽早?”祁婉站起身,讓大哥祁晚照顧言皇後,擦擦眼睛,笑着彎下腰與祁深平視。
祁深收起眸中的情緒,歪頭故作天真:“阿深想來早早地見到阿姊啊。”
祁婉一愣,揉揉他的腦袋。
“以後可不能這樣經常跑來了,阿深,你是太子。”她嘆了口氣,喃喃起來,“可惜,我同大哥……是再也出不去了。”
她的神情恍惚,祁深覺得,大概自己是永遠也忘不掉的。
那日之後,祁深兩個月沒有再去冷宮裏探望祁婉,皇上見他一個人無聊,便替他找了個伴讀,是中書令之子,叫孫盈的,極為機靈,也不拘禮。
祁深心裏歡喜,找了個機會帶着孫盈溜進冷宮,卻與自己的父皇撞了個正着。
好在皇上沒有說什麽,只是冷哼一聲,便直接離開。
祁深心裏突覺不好,快步走進冷宮裏,發覺祁婉正在床邊低泣,再看看床上身體僵直的言皇後,他頓時明白過去,跑到祁婉身旁。
他不善言辭,只能靜靜地看着她哭。
如果能護好這個有些倔強又溫柔的阿姊該多好。
他心裏想,念頭一出便再也抑制不住,回宮後,他輾轉一夜,天微微亮時,起身去了皇上的寝宮。
沒想到撲了個空,小太監告訴祁深,皇上和幾位大臣在書房議事,一整夜都沒有回來。
書房一向是禁地,連祁深這個太子都不能随意出入,祁深失望之餘,也只能回宮,等早朝過後,卻接到一個消息。
三日後,長公主祁婉将遠去大衍和親。
祁深那時正在練字,乍一聽到這個消息,手上一抖,筆下狠狠地劃出一筆墨痕,将一早上練的字全部毀了。
他扔下筆,踉踉跄跄地去尋祁婉,冷宮裏卻早沒了祁婉兄妹的影子,到處尋了一遭,才在祁婉原來的殿裏找到他們。
踏進殿裏時,祁晚正在和祁婉争執着什麽,眼眶紅紅的,似乎正處于暴怒中。
祁婉卻依舊笑得溫柔,似乎并不知道自己三日後的命運。
遠嫁他鄉,再也回不來。
祁深心裏難受,偷偷聽了會兒,跑過去拉住祁婉的衣角,他一向自持,此番震動,也不見得有多着急,沉着眉眼道:“阿姊,言家保不住你,還有我。”
祁婉失語,又搖搖頭:“宗族裏适齡的公主只有我,阿深你不可同你大哥那樣沖動。”
她頓了頓,露出個淡淡的笑容:“可惜,遠去大衍,可能再也見不到阿深了。”
祁深沉默下來。
他生在皇室,自然知道有些東西不是想說如何便如何的,更何況,皇室子女雖然光鮮,卻得承擔更多的責任。
“阿姊……”祁深壓下心裏的沖動,他是太子,更不能任性,“聽說大衍那裏很溫暖,趙将軍是個好人,你一定會幸福的。”
祁婉看看默然不語的祁晚,笑罵:“你看,阿深都懂的道理,就你倔得像頭牛!”
祁晚扭頭,還是不語。
“大哥。”祁婉眸中淚花盈盈,“妹妹明日便得離開,你不看我最後一眼?”
“胡說什麽!”祁晚瞪眼,又長長嘆了口氣,“妹妹,大哥真的很擔心你,你一個人遠嫁他鄉,人不生地不熟……”
他絮絮叨叨,言語間全然是對祁婉的擔憂,祁婉聽煩了,拉着祁深就跑,笑容裏帶着幾分解脫。
祁深心想,大概,阿姊對于能脫離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也是很高興的。
那就好,她能高興。
隔日,祁婉披上嫁衣,坐上金車,和着浩浩蕩蕩的送親隊伍,離開了祁淵。
天空難得放晴,似乎一片好氣象。
祁深和祁晚登上最高的樓,看着金車消失在視線裏,相視一眼,眸中都是藏不住的憂色。
可是再擔憂又如何。
此後兩年,祁晚離開了都城,自願參軍,祁婉時不時來信,給祁深講述在大衍的生活。
大衍真的很溫暖。
而且,她生下一個孩子,她的夫君順口就取名“趙拾”。祁深不由對這個姐夫生出一絲好笑之情,不知他的小侄子長大後會是什麽心情。
又過了兩年,聽聞祁婉又誕下一個女兒,取名“十一”,祁深剛剛開始接手政|務,繁忙中聽到這個名字,一口茶噴到了孫盈臉上。
他打算等這個冬日過了就去一趟大衍,見見自己素未謀面的侄子侄女,還精心準備了見面禮。
他滿心忐忑地糾結禮物時,孫盈卻突然闖進了東宮,口氣裏帶了難見的幾絲慌張:“殿下!”
“怎麽了?”祁深頭也不擡,低頭看着手中精致的七彩琉璃蝴蝶。
小侄女應該會喜歡吧?
“長公主……長公主……薨落了!”
祁深的手一僵,一股寒氣直沖背後,那是連屋裏的暖爐也驅散不了寒氣。
手中的琉璃蝴蝶“啪”的落到地上,碎了一地。
“你……說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_(:з」∠)_……噫,我在寫什麽……
_(:з」∠)_下一個是蘇拾番外……咳咳咳咳咳咳……今天秋游去,死宅表示心裏苦……
96、番外:撿了一個幹女兒(蘇拾+寧策合)
大雨滂沱,屋外雨聲仿若鼓點,綿長不休。雨水從破窗口砸進來,濺到臉上,一陣一陣的冰涼。
剛入秋不久,冷殺人的秋風秋雨便迫不及待地齊齊而下。
蘇拾往裏面坐了坐,嘆了口氣。
這才剛離開天郾,進入了齊州境內,迎接他的就是一場難得一見的暴雨。
他瞅着在窗邊飛濺的雨水,眯了眯眼睛。
面具已經托人送回了天郾,現下,牢中的應當是戴着面具,被割了舌頭的替身。
任寧策再如何算計,也想不到楚弈一早就看穿了他欲暗渡陳倉,替換出寧安的想法。
多年來的大仇得報,現下輕松起來,卻覺得無事可做,無處可去。
正琢磨着要不要去趟長寧把自家妹妹騙走,好讓楚弈焦頭爛額一番,身後的幹草堆裏突然傳來一聲小貓似的嗚咽。
蘇拾扭頭去看,身後的幹草堆正在詭異地拱起,然後抖動……抖動……
他微微挑眉,伸手過去就是一個狠狠地爆栗。
下一刻,“哇”的一聲哭嚎便響徹耳際,蘇拾面不改色地看着從幹草堆裏爬出來的小女孩,看她抱着腦袋哭唧唧的模樣,悠悠問:“你是誰?”
小女孩繼續抱着腦袋嗷嗷地哭,哭得無比帶勁,間帶着肚子的咕咕叫聲。
看這孩子哭的模樣,蘇拾無端想起幼時的蘇十一。同樣都是悶頭自己哭自己的,哭得再厲害也不說句話。
他心裏柔了柔,卻還是不動聲色地撐着下颔聽這孩子哭,半晌,從包裹裏摸出個牛皮紙包着的東西遞過去:“越記的桂花糕。”
本來是給蘇十一買的,不小心買多了,便宜一下這小姑娘也沒什麽。
小女孩抽噎的動作一頓,睜着淚眼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蘇拾,猶豫了一下,一把奪過桂花糕,打開來大口大口吃起來。
蘇拾饒有興致地看着她:“你是齊州人?”
小女孩百忙中擡起頭,口齒不清:“不是!”
“叫什麽名字?”
“沒有!”
“叫沒有?”
小女孩一噎,淚光閃閃:“你全家都叫沒有!”
蘇拾悶聲笑。
看她實在吃得急,蘇拾搖搖頭,坐直身子,目光重新落到窗外,看着雨水濺出的水花,心裏一片平和。
過了會兒,一張牛皮紙映入眼簾,蘇拾目光一斜,就見小女孩手顫顫地将牛皮紙遞過來,怕怕道:“對……對不起,吃完了。”
“……無妨。”
蘇拾笑了笑,随手摸摸她的腦袋。
小女孩歪頭看着他,大眼一眨一眨的。
外面的雨聲漸小了,直至雨歇。蘇拾站起身,看了看在幹草堆裏睡着的小女孩,琢磨了下,很好心地抱起一小堆幹草蓋在她身上,便推開破廟的門離去。
齊州在大衍算不得什麽富庶地方,地方也不大,就是風景尤為幽美,山清水秀的,宜居。
蘇拾騎着從過路老農那兒買來的驢子,悠哉悠哉一搖一晃地進入城門,有了點餓意,便牽着驢子走進一家客棧。
小二跑過來,上上下下打量蘇拾。是個穿得光鮮的,衣袍料子一看就是最上乘的,襯得人如美玉,就是……牽着頭蠢驢。
“麻煩,将驢子牽去,喂最上乘的……”蘇拾思量了一瞬,扔過去一錠銀子,“……蘿蔔。”
“是,是!”小二慌忙接過,擦了擦汗。
蘇拾坐到窗邊,點了幾個菜,忽覺有奇怪的視線膠着他,目光一轉,就見門邊蹲着個小小的身影,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沉默了一瞬,蘇拾向她招招手,小女孩露出個笑,推開上前阻攔的小二,噔噔噔地跑到蘇拾身邊。
“你一直跟在我後面?”
小女孩搖搖頭,支支吾吾:“不是,我……我進了城,比你早,剛剛看到你,就跟過來了。”
蘇拾失笑:“餓了?”
小女孩猛搖頭:“不是,不是,我來謝謝你,我三日沒吃飯了,所以……”
“坐吧。”蘇拾拉開椅子,笑得溫和。
“好……”小女孩摸摸肚子,咽了口唾沫,還是坐下了。
一旁的小二傻眼,這公子牽着頭不符氣質的蠢驢就罷了,怎麽還和小乞丐認識?
還沒琢磨出個一二三,笑意盈盈地蘇拾便擡眼淡淡掃了他一眼:“小二,還不上菜?”
小二連忙哈腰,折身跑去廚房。
蘇拾收回目光,他不是什麽爛好人,只是看着這小女孩,就不由自主地想到小時候的蘇十一。
原本還打算着收拾了寧安,便帶着自家妹子浪跡天涯,為此他狠下心離開她身旁,沒想到一回頭妹妹就被拐跑了。
他一點一點養大的妹妹,就被楚弈那混蛋拐跑了!
被蘇拾突然冷下來的臉吓到,完全不知愛妹成癡的某人此時內心狂暴的小女孩縮了縮脖子,默默地,往旁邊挪了挪。
蘇拾立刻換上一個燦爛笑容:“小妹妹,你家在哪兒?”
小女孩默然不語,往旁邊又挪了挪。
“你叫什麽名字?”蘇拾锲而不舍,繼續問道。
“我沒有名字。”小女孩偷偷看了他一眼,聲音放得低低的,“我從梧州來……梧州很亂,天降大旱,渴死了莊稼,官老爺不管,也沒有上報朝廷,家裏沒吃的,爹爹娘親餓壞了,要……要把我同叔叔家的孩子換,聽說會被吃了……我怕極了,就趁夜偷偷逃了,一直逃到這裏……”
天降大旱,沒有糧食,易子而食這種事……
蘇拾嘆了口氣,眸中多了幾分憐憫,“吃了這頓飯,我帶你去買身衣服,替你找戶可靠的人家戶安置下,如何?”
小女孩想了想:“不用了,聽說書先生說,平白受人太多恩惠不好,你是個好人。”
蘇拾淡笑,也不強求:“去買身衣服總行的吧?天漸漸寒了,你就準備穿着這身破爛過了秋冬?”
小女孩沒話了,似乎是想拒絕,又有些猶豫。
店小二擡來了吃食,蘇拾毫不嫌髒地伸手捏捏她的臉,“有什麽話吃了東西再說吧。”
小女孩聞到飯菜的香味,眼睛頓時就亮了,看了看蘇拾,見他點頭,拿起竹箸便狼吞虎咽。
周圍的人不免頻頻投來目光,蘇拾敲了敲空碗,看着小女孩的樣子,悠悠一嘆:“看着你吃的模樣,我怎麽感覺我就飽了?”
小女孩嗆了一下,不理他,繼續吃。
離開客棧時已是下午時分,秋日天高氣爽,剛下過一場暴雨,風一吹來,冷飕飕的。
蘇拾一手牽驢一手牽着小女孩,恭謙有禮地攔住一個路人,問了路,便面色自若地走向城北成衣鋪子。
路人看着這奇怪的組合,目光沉默而詭異。
小女孩毫不畏懼,昂首挺胸地接受路人目光的洗禮。
只有那頭蠢驢,被看得瑟瑟發抖,唉叫不已。
好在齊州地小,沒過多久便尋到了成衣鋪子,蘇拾領着小女孩進入鋪子,頓時引來一片嫌棄目光。
他也不多話,目光轉了一圈,挑了兩件厚實的衣服,扔給店主一錠銀子,目光轉到店裏幫忙的少女身上,懶懶道:“帶這小姑娘進去換上。”
被他看着,少女的臉頓時一紅,看看小女孩,臉色一僵。
蘇拾摸摸小女孩的頭,嗤笑:“莫嫌棄這小姑娘,臉是黑了點,抹的炭灰。衣服是破了點,洗得幹淨。”
小女孩的臉頓時也僵了。
“去吧。”蘇拾閑閑地靠在櫃臺旁,支着下巴,一臉漫不經心。
這小女孩雖然頭發亂蓬蓬的,卻洗得幹淨,衣服破卻不髒,手細皮嫩肉的,吃飯時雖然狼吞虎咽,但仔細看,還是能發現舉止的文雅。
信她的鬼話?他又不是傻的。
過了一會兒,小女孩被少女牽了出來,換了身淺藍的碎花夾襖,襯得身姿小巧可愛,臉上的炭灰也被洗幹淨了,一張小臉玉團團的,極是可愛。
蘇拾敲敲桌子,“唔,勉強入眼。”
還是他妹妹最可愛。
離開了成衣鋪子,蘇拾将驢子往小女孩身邊一湊,“順便送你頭坐騎。”
不待小女孩說什麽,他手一揚,便擠入了人群,消失不見。
小女孩站在原地,臉色茫然。
夜裏天更寒,蘇拾閑逛了一下午,同蘇十一一般怕冷,連忙找了家酒店鑽進去,還沒叫上一壺熱酒,耳邊就傳來個笑聲。
“喲,這不是蘇大少爺嗎?”
蘇拾一挑眉看過去,學着那語調:“喲,這不是寧小少爺嗎?”
兩人目光相碰,俱是皮笑肉不笑。
寧策搖着扇子,啧啧嘆道:“奇了怪了,蘇大少爺怎麽會出現在這小小齊州城呢?”
蘇拾走過去,毫不客氣地坐到他對面,語氣溫和:“當然是看寧小少爺太過失意,于心不忍,過來安慰安慰你。”
寧策笑容一僵,扇子一合,思忖了下,惡意調笑:“蘇大少爺心裏的郁悶恐怕不比在下少。”
兩人明嘲暗諷,指桑罵槐了一陣,齊齊嘆了口氣,恢複正常。
雖然兩人的關系本就不怎麽融洽,還一度是對立面,如今塵埃落定,再見面時,都能默契地撇開那些過往,平和地說上幾句。
酒家送來了熱好的酒,幾杯熱酒下肚,驅散不少寒意,寧策斜眼看着蘇拾,“不如去喝喝花酒?兩個大男人喝酒,實在沒意思。”
蘇拾一臉平靜:“我不缺愛。”
“滾你大爺!”
最終蘇拾還是寧策去了齊州城裏一個小青樓,樓外有低級豔妓招搖擺手,招攬客人。
蘇拾的臉黑了黑,轉身就走。
寧策連忙拉他:“跑什麽跑?”
“這種地方。”蘇拾皺眉不語。
寧策搖着扇子一笑:“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些個大青樓裏的妓子,一個個立着牌坊,油嘴滑舌,虛僞得很,還不如這小地方,給點錢就安分知足。”
蘇拾啧啧:“我突然慶幸妹夫不是你,你小子經驗豐富啊。”
這回換寧策臉黑了。
走進這家小青樓,寧策大手一揮包下了場子,眼神精明的老鸨點頭哈腰,笑眯眯道:“兩位爺想要什麽樣的姑娘,盡管說。”
寧策“哦”了一聲,似笑非笑:“你這話說得,莫非你這場子裏什麽樣的都有?”
老鸨神秘兮兮地眨眨眼。
“那就都挑一個最好的上來吧。”寧策又展開扇子,笑得一臉風流。
蘇拾皺了皺眉,沒說什麽,跟着他上了二樓雅間。
雅間裏鋪着柔軟的毯子,明燭高懸,映得房間裏一片光亮。三腳香爐裏點着熏香,味道甜膩,像是放了蜜。
寧策拉開窗戶,直接将香爐扔了出去。
回頭看到蘇拾不解的模樣,他一臉痛心疾首:“一看你的模樣就沒有來過青樓。”
蘇拾微笑:“我潔身自好。”
寧策冷嗤一聲,大搖大擺地坐到椅子上,“青樓裏的熏香,都會加點特殊的料。”
說話間,老鸨領着十幾個人走了進來,粗略一看,有大有小,有豐腴有瘦弱,氣質姿态各不同,卻都是上乘的美人。
蘇拾的目光落到這群莺莺燕燕裏最小的那個身上,目光一沉,淡淡道:“擡起頭來。”
那女孩身子一顫,沒敢動。
老鸨連忙跑過去,挑起她的下巴,賠笑道:“這是今天下午才來的姑娘,膽子小,不過模樣極是周正,還是個雛兒,公子可別介意。”
蘇拾看清她的模樣,揉揉額頭:“留下她,其他的都出去。”
寧策眼神頓時古怪:“蘇大少爺的口味真是奇特。”
蘇拾額上青筋一蹦,忍住了将寧策以剛才他扔香爐的姿勢扔出窗外的沖動,聲音冷下來:“出去。”
老鸨只好領着一群莺莺燕燕退出去。
雅間裏空當不少,蘇拾揉揉額角,無可奈何:“你怎麽在這兒?”
小女孩吸吸鼻子,臉色委屈:“一個叔叔說帶我去吃飯,我跟着去了,就被賣到這裏了。”
蘇拾嚴肅臉:“誰教的你随意跟着陌生人去吃飯的?”
“你不就是……”
蘇拾沉默了一瞬,“我幫你找戶人家。”
“不要!”小女孩倔強搖頭。
寧策看着稀奇,笑眯眯地看着一大一小對峙,半晌,熱心提議:“小姑娘,不如你就跟了他,如何?”
小女孩目光一亮,緊緊盯着蘇拾,卻抿唇不語。
蘇拾一愣,倒是沒想到收養這個小女孩。他出門在外,一個人獨來獨往慣了,連心裏最重要的蘇十一都留不住他,更何論他人。
“我不收妹妹。”
半晌,蘇拾語氣淡淡地拒絕了這個提議。
寧策彎着眼笑:“誰說的收作妹妹?”扇子一指那小女孩,他笑得一臉欠抽,“來,小姑娘,叫他爹爹。”
小女孩反應極快,立刻跪到蘇拾身前,脆生生地喊:“爹爹!”
末了還磕了三個頭。
蘇拾:“……”
寧策拍拍他的肩膀:“心裏一直記挂着她的話,你到哪兒都一樣,還不如收個乖巧的女兒跟着,分散分散注意力也好。”
這樣說,似乎也有幾分道理。
蘇拾的目光落到小女孩身上,見她目光亮亮的,像極了記憶中的某人,心裏一顫,垂眸思索了半晌。
“要跟在我身邊也不是不可以。”他倒了杯茶,抿了一口,潤潤嗓子,“不過,你到底是誰?”
小女孩愣了一下,低下頭:“我是……梧州廣成王的幺女。”
“廣成王府被抄了……好多人被抓走,因為娘親只是廣成王的通房,我的地位很下賤,沒人注意到我,我就逃了。”她的語速很快,“王府裏我和誰都不親,娘親也早去,我逃得很快……可是怕被人追上來,就裝成乞丐逃來齊州。”
廣成王是被楚弈誅殺的,好歹楚弈算是蘇拾的妹夫,這樣一算來,關系有點扯不清了。
蘇拾皺了皺眉:“你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小女孩又暼了他一眼,小小聲,“你以前來過梧州,府裏有丫鬟喜歡你,偷偷請人畫了你的像,天天看,我也跟着看了好幾回。”
蘇拾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寧策放聲大笑,拍着桌子樂不可支:“那你恨不恨攝政王?”
“不恨。廣成王生我,卻不養我,除了娘親外,我同廣成王府本就沒什麽關系。”小女孩臉色堅定,還有些咬牙切齒,似乎想到了什麽事情。
沒有地位的庶出女孩在貴胄王貴家裏會受到什麽樣的對待,蘇拾和寧策心裏清楚,也不再多提什麽。
蘇拾揉揉她的腦袋:“以後你就跟着我吧,你沒有名字?”
見她點頭,蘇拾思量了一瞬,遵從父親趙拾的邏輯,微笑:“那以後你便叫蘇十二吧。”
寧策笑得差點撒手人寰。
同蘇拾分開後,寧策繼續琢磨着要到哪兒去找那棵“芳草”。
猶豫來猶豫去,寧策打算到處散散心,散着散着,擡頭一看遠處城門上的“長寧”二字,摸着鼻子嘿嘿笑:“怎麽就到了這裏?”
阿大一臉嫌棄地看着自己的主子:“主子,你告訴屬下,你從遙遠的齊州,特地翻了幾座荒山,馬不停蹄地跑到這裏來,是散心嗎?”
寧策毫不臉紅:“是鍛煉身體。”
阿大扭過臉,不想再看他一眼。
進了城,滿城地逛了一圈,寧策搖着扇子,吹了個口哨:“看來看去,就長寧王府漂亮點,我進去參觀參觀,你等在外頭吧。”
阿大一臉“你已經沒救了”的表情,再次扭過頭不理他。
參觀情敵的地盤,自然不能大搖大擺地進去,寧策逛到後門,翻身一躍,跳進院牆裏,身姿如煙,幾步便上了長廊。
前頭有個丫鬟,他無聲無息地靠近,一把捂住她的嘴,低身笑:“乖,別動,別叫,我問你句話。”
丫鬟驚恐得猛點頭。
“蘇十一住在哪裏?”
丫鬟猶豫了一瞬,伸手指了指北面。
“謝了。”寧策笑眯眯地在她後頸一砍,接住她軟倒的身子,小心放到了身後的空房裏。
長寧王府裏有府兵巡邏,寧策一邊避開,想到一路上聽說的什麽“長寧王自裁府兵,以展赤誠之心”之類的言語,冷嗤不已。
就楚弈那性子,會那麽傻,不給自己留點退路?
飛掠到王府北面,寧策還沒來得及細細查探蘇十一在哪個院子,目光一掠便看到一所大院的牌子,臉色頓時就黑了。
這裏是楚弈訓練府兵的地方!
竟然被那丫鬟騙了!
他連忙撤出去,伏在屋頂上思考是先退出去還是繼續找蘇十一。
可是……找到她又有什麽用呢?
寧策閉上眼睛,只覺滿口苦澀。
他這輩子裝瘋賣傻,和她打打鬧鬧,再怎麽努力,也不能讓兩人間的關系再進一步。
如今,她快要嫁作他□□,他夜夜輾轉難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她也會入夢。
醒來之後,才覺一切都是虛幻。
再見這最後一次……最後一次。
寧策深吸一口氣,睜開眼來,往下看了看,正巧看到一個眼熟的人,蘇十一的貼身丫鬟,妝兒。
他心裏微喜,偷偷跟上她,直到妝兒走進一所院子。
寧策悄無聲息地落到屋頂,四下看了看,揭開身下的瓦片看下去。
正好就看到了蘇十一。
她正撐着下巴,懶洋洋地看着手裏的書,腦袋一點一點的,似乎下一刻就會睡着。
妝兒走進屋裏,看見自家小姐的模樣,偷笑了下,道:“小姐,王爺還在接待客人,就捧着杯茶,一言不發地聽着人家講,那人講得臉都青了。”
蘇十一打了個呵欠,放下手裏的書:“看樣子晚飯是不能一起吃了?”
她的聲音也是懶洋洋的,乍一聽到她的聲音,寧策心裏一顫,聽清了話裏的內容,眸光黯了黯。
主仆倆有一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