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1)
蘇十一熬了幾日藥,藥材都是藥王在自己的小藥庫裏精挑細選的,挑的都是能入藥治病的,而且怎麽苦怎麽來。
就算是楚弈,喝了一日更比一日苦的湯藥幾日,臉色也不由有些黑,連看向蘇十一的眼神也是綠油油的。
這兒不是宮裏,蜜餞兒什麽的都沒有,唯一的甜品,就是蘇十一……
甜品蘇十一壓力很大,見日的愁眉苦臉,終于在扇着扇子、聞着藥罐裏冒出的一股子黃連味兒時,含淚詢問藥王:“前輩,楚弈他爹是不是試圖刨了您後院那朵寶貝的花……”
藥王翻了個白眼,冷冷回應:“少廢話!”
直到楚弈喝藥喝得幾乎舌頭麻木,能坦然吃下蘇十一煮的飯菜時,藥王終于大發慈悲,揮揮手,表示不用喝藥了。
翻着眼皮子給楚弈把了會兒脈,藥王放開手,沉思半晌,點點頭:“可以開始了。”
蘇十一蹲在旁邊,一臉茫然:“開始什麽?”
“蠢,當然是解毒。”藥王暼她一眼,又看看楚弈,眉頭皺了皺,卻沒說什麽,折身要出房門時,回頭淡淡吩咐:“小丫頭,你跟過來。”
蘇十一拍拍楚弈的腦袋以示安撫,小跑着跟過去,笑眯眯地仰臉問:“前輩,這次也需要晚輩來打下手嗎?您準備怎麽解毒?針灸嗎?吃藥嗎?放血嗎?還是……”
這幾日她也差不多摸清了藥王的性子。有問題就直接問,他不回答就一直問,連環問,循環問,問到他崩潰時,他就會回答了。
雖然這老頭口氣不好,說話也讨打,但就怪異脾氣外的地方,倒讓人意外地覺得可愛。
被一大串問題問得頭腦發脹,藥王吹胡子瞪眼:“你哪兒來的這麽多問題!”
蘇十一不理會,繼續笑眯眯地望着他,重複:“前輩,這次也要晚輩打下手嗎?怎麽解毒?針灸嗎?吃藥嗎?放血嗎?還是……”
藥王:“……”
轉過一個拐角,藥王攏攏袖子,冷笑一聲:“用不着你打下手,你除了添亂外什麽都做不到。”
蘇十一一臉輕松,完全沒有被打擊到,省去第一個問題,微笑着再次重複。
藥王忍無可忍:“放血!”
“那您老下刀悠着點哈。”
老頭斜她一眼,繼續冷笑:“是要放血,不過,放的不是那小子的血,是你的。”
……
“怎麽,怕了?”老頭得意地哼哼。
蘇十一吸吸鼻子,聳聳肩:“沒,就是您老表情太陰毒了,吓着晚輩了……我怕痛,您老下刀輕點,要多少血?”
藥王瞪她一眼,冷哼一聲,忽地停下腳步,推開前面一扇門走進去。屋內只放着個浴桶,還冒着騰騰的熱氣,本就昏暗的屋中更加朦胧不清。空氣中漂浮着一股辛辣的味道,猛嗅一下,卻又能感到辛辣之後的清涼,像是薄荷般。
蘇十一不由好奇,湊過去一看,立刻被吓得跳了回去。
浴桶裏竟然是一堆毒物,還有的沒死,在熱水中掙紮着,泛起微黑的波瀾。
“這這這……這是?”
藥王也看了看浴桶內的情形,摸摸胡子,嘿嘿笑:“讓你家小情郎來泡泡百毒浴,包治百病。”
怎麽看都是蓄意謀殺好嗎!
蘇十一內心崩潰咆哮,面上幹笑:“他不是我的小情郎……”
“不遠千裏相陪而行,剛剛還囑咐老夫注意着點呢,不是小情郎是什麽?”
蘇十一理直氣壯:“未婚夫!”
藥王噎了噎,恨恨地踹了腳浴桶,“放點血進浴桶裏中和一下,否則那小子消受不起這桶福氣!”
“哦……”蘇十一摸出随身攜帶的匕首,看了看浴桶,手一揚便要割上手腕。
藥王一皺眉,又急急出聲:“輕點!你割的不是木頭!”
這老頭怎麽怪怪的?
蘇十一詫異,只好放緩了動作,輕輕割開手腕。血液受到熱氣的催發,一滴接一滴地落入桶中,桶裏原本還有點活氣的毒物更加活躍,蹦噠着去吸食那些血液。
蘇十一看得毛骨悚然,正想問問藥王還需要多少時,老頭已經上前來一把扯開了她的手。
“诶,只需要這麽點?”蘇十一愣。
“那要多少?年輕人就是麻煩!”藥王有些氣呼呼的樣子,“去去去,到老夫房間的櫃子第三層裏翻傷藥敷上,老夫珍藏的好寶貝,比給那臭小子的藥好上不少。”
“那你之前怎麽不拿出來……”蘇十一默然了會兒,哭笑不得。
“少廢話!快去!老夫去叫那小子來享享福氣。”
蘇十一被老頭推着離開房間,臨走前暼了眼那桶福氣,突然,由衷的,很同情楚弈……
藥王老頭的房間,亂得很有講究。
比如,書就亂在北角,瓶瓶罐罐亂在東角,其他的雜物亂在西角,櫃子就端端正正地落在南角,推開門就可以看到。
蘇十一毫不客氣地走進房間,快步走到櫃子前,捋開袖子看了看手腕。剛才還在滴血的傷口已經凝住了,只是還有點痛。就這麽點兒輕傷,那老頭怎麽大驚小怪的?
不過……既然是那老頭珍藏的好東西,順點來随身帶着,貌似也不錯。
愉快地拉開第三層抽屜,裏面就放着幾個小圓瓶,看着都差不多。蘇十一一一打開看了,再嗅嗅氣味,确定是一種藥膏。
随手沾了點塗抹到手腕的傷口上,一股清涼之意漫開來,傷口上的細微痛意頓去。
蘇十一滿意地收了兩瓶到懷裏,眼珠轉了轉,賊笑着去拉開另一個抽屜,準備看看藥王老頭都在珍藏些什麽。
連續拉開幾個抽屜都沒有東西,蘇十一有些失望,蹲到地上拉開了最後一個抽屜。
抽屜裏有東西。裏頭躺着一幅卷着的畫卷和一小沓信,紙面看起來是很多年前的了,都有些泛黃,信封上的字跡也有些模糊不清了。
這是啥?莫非是藥王老頭年輕時接到的……情書?
蘇十一仿佛嗅到了一股濃濃的八卦芬芳,伸手就要去拿,目光忽地滑到壓在最裏面的一只玉镯子。
那镯子于暗處,卻微光瑩瑩,看起來很是漂亮,仿佛帶着股靈氣。蘇十一看了會兒,将玉镯拿起來,想仔細看看。
玉镯觸手溫涼,放在手中極為舒适。成色極好,透着一股瑩綠,貼在手上,似乎能撫慰人心。
一看就不是那老頭的東西,像是個女子的镯子。
看來,還真是什麽風流往事?
要不要看看?
琢磨了一下,蘇十一還是轉身離開。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随意窺探人家的**,可不是什麽好行徑。
楚弈在那一桶“福氣”裏一泡就是半天。
蘇十一百無聊賴,索性搬來一張藤椅躺進去,守在門前,晃晃悠悠地盯着門。半晌覺得冷了,又跑回去抱來一床棉被來,将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一雙眼睛來。
靜靜地坐了會兒,蘇十一忽地冒出腦袋,扯開喉嚨喊起來:“楚弈楚弈,你還活着嗎?”
屋內靜默一片:“……”
蘇十一毫不氣餒:“還活着就吱一聲!”
屋內繼續靜默:“……”
難道藥王憎恨楚弈憎恨到将他……
心裏咯噔一聲,蘇十一連忙跳下藤椅,快步上去,就要伸手推門。
“臭丫頭!有點耐心會不會死!”
門忽地被拉開一道縫,藥王擠出個腦袋,冷冷罵了一句,沒等蘇十一作何反應,又“嘭”的一聲将門關上。
被門上的灰塵撲了一臉的蘇十一:“……”
屋內響起楚弈的聲音,低低的,溫和的:“十一,不必擔心我,你先回去。”
蘇十一戀戀不舍,“哦”了一聲,抱着棉被又縮回藤椅上,一搖一搖的,盯着門,沒打算回去。
她一個人待着也無聊,還不如在這兒陪着他,雖然隔着一道門,看不見彼此。
天色漸漸昏暗,遠處的雪地上有明光如熒,冷幽幽的,就連難得放晴的天幕中唯一懸挂的月,也染上了一層清冷。
蘇十一搖着搖着,眼皮子不停打架,困意潮水般襲來,不過一會兒便沉沉睡去。
天幕上由昏暗到沉黑,再微微透出曦光時,緊閉了一天半的大門終于嘎吱一聲被打開。
楚弈披散着濕漉漉的長發,随意披着一件雪白的長袍,一腳踏出門,目光一轉便看到了在門邊藤椅上的一小團。
他一怔,連忙走過去,看到将自己捂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小條縫來呼吸的蘇十一,哭笑不得之餘,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歡喜與溫情。
“這個睡姿……虧你也能睡得這麽死。”他搖搖頭,伸手要去抱起她,身後傳來藥王冷冷的聲音。
不是對着蘇十一時那種刻意的僵硬的冷淡,而是一種真正的冰冷,淩厲如刀。
“楚弈,老夫只最後問你兩個問題。”
楚弈的動作一頓,回過身看着門邊露出疲憊之态的枯瘦老者,深深一躬:“言老請講。”
“你所說會回長寧,交出大權,可是真的?”
“是。”
“你所說喜歡這丫頭,這輩子只娶她一人……可是真的?”
“是。”楚弈淡淡一笑,“言老不必擔心,我舍不得讓她受委屈。”
藥王漠然地揮揮手,再看了蘇十一最後一眼,淡淡道:“既然你身上的傷恢複得差不多了,毒也解了,就帶着小丫頭回大衍吧。”
微微一頓,他一拂袖,臉色冷厲:“祁深那臭小子若是敢派人攔你們,老夫就去東宮抽死他!”
“如此便多謝前輩了。”楚弈謙和地一揖,回身連帶着棉被抱起蘇十一,腳步極快,走回了這幾日一直借住的房間。
垂眸看着她悶得有些紅紅的臉,他忍不住笑了笑,微微散開了一下棉被,低下頭,輕輕咬住她的唇,反複不停。
蘇十一被他折騰得迷迷糊糊醒來,打了個呵欠,還沒清醒,耳邊便響起楚弈的聲音。
他說:“十一,我們回家吧。”
蘇十一怔了怔,眼眶無端有些濕熱,伸手抱住他的腰,抱了一會兒,突然擡臉:“楚弈……”
“嗯?”
“我們欠了藥王老頭一千金……”
“……”
“你說,你不掌握大權了,那一千兩金子從哪兒扣出來……”蘇十一哀愁,蘇行雲是清官,每月俸祿雖多,但要向他索要千金的難度,不亞于再上一次雪山的難度。
難道下半輩子都需要在漫長的還債中度過……
楚弈臉色淡淡的,摸了摸她的腦袋,沉思了一下,斟酌着道:“十一,雖然我不是攝政王了,但是……長寧王府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窮,真的。”
蘇十一大大松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我們現在就離開?”
“嗯,前輩開始催着我們離開了。”
想到這幾日的相處,蘇十一百感交集,爬起來打了個冷戰,“我去給藥王道謝,順便辭別,你先收拾一下,能順走的就順走,絕不手軟。”
“……”楚弈默然拿起床邊的大氅給她披上,态度溫和寵溺地揉揉她的腦袋,“快去快回。”
蘇十一笑着點點頭,向着昨日去過的路跑去。
藥王的房間大開着,蘇十一疑惑地湊近看,就見藥王老頭正背對着她坐在櫃子前的蒲團上,似乎沒有注意到她的到來,猶自低低喃喃着。
“……婉婉啊,你的女兒也長大了,一晃眼…這麽多年過去了,你娘早去,你外婆也去得早,這處山谷,就只剩下我這個老不死了。”
“前些日子,那頭被我從小養到大的蠢驢也死了……都是養不熟的白眼狼,都會早早離開。”
“婉婉啊……你這女兒,眼睛和下巴最像你,就是脾氣不太像,她比你活潑很多……不過你們啊,不省我老人家的心,都倔。”
“你的女婿老夫幫你看過了,從容貌到家世,勉勉強強配得起那丫頭。就是沒啥膽子,老夫想抱抱玄孫都不成……”
他絮絮叨叨的念着,聲音含糊不清,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有些瘋瘋癫癫的樣子。那背影枯瘦,看起來就是個普通老人,而不是冷厲的藥王。
蘇十一一怔。
這老頭……果然挺孤單的。
原本最後陪伴他的驢子也死了嗎……難怪這藥王谷裏,一絲生氣也無。
想了想,蘇十一小心翼翼地走進房間,剛要開口,目光掃到藥王鋪開的那幅畫卷,臉色突然僵住。
“前輩……”她下意識地喃喃。
藥王全身一震,猛地一把将身前的東西放回抽屜,一轉頭看了她一眼,語氣惡劣:“臭丫頭!誰教你的進門不敲門!”
蘇十一按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勉強笑了笑,指指敞開的門:“您看您的門,開得這麽大的口,晚輩可不好意思敲門。”
“臭丫頭!……誰教你的走路不出聲的!”
蘇十一:“……”
有點武功在身,是她的錯麽。
“前輩,你剛剛看的那幅畫……”她還是對那幅畫放心不下,弱弱開口。
“什麽畫?老夫沒那東西!”藥王兇巴巴地叫嚷着,翻了個白眼,“怎麽?要和你家小情郎離開了?來告別?年輕人就是麻煩!”
老頭你真是夠了!
蘇十一內心咆哮,咬咬牙:“是未婚夫!”
不對,重點不是這個。可是這老頭明顯不樂意共享一下那幅畫……如果她猜對的話,面前這個兇巴巴的老頭……
喉中突然有些鲠,蘇十一點點頭:“晚輩是來向前輩告別的,不過臨走之前,想再請教前輩幾個問題。”
“有屁快放。”
“……”蘇十一忍了忍,微笑,“敢問您今年高壽?”
藥王一怔,摸了摸胡子,半晌,淡了臉色,“從心之年。老夫年少時不懂事,誤吃了駐顏丹丸,從外表看,總是要年輕許多。”
“那前輩……可認識祁淵以前的長公主祁婉?”
藥王沉默下來,對上蘇十一灼亮的目光,良久,淡淡道:“那是老夫的外孫女。”
☆、大結局(上)
所以說?
蘇十一愣愣地看着前方枯瘦的老人,嘴唇動了動,喉間卻幹澀得發不出一點聲。
剛剛那幅畫上的,是祁婉。
祁婉,是這個老頭的孫女。
所以,這個老頭,是她的外曾祖父。
蘇十一呆了會兒,突然有些哭笑不得。
最近的親戚真是走兩步撞一個,前幾天剛多了兩個舅舅,一轉眼又多了個外曾祖父。
既然都挑明了,藥王也不再故作什麽冷漠姿态,臉色緩和下來,目光慈和地看着她,負手道:“丫頭你盡管放心,老夫活的時間也不算短了,沒那麽冥頑不靈,會棒打鴛鴦。不過,你要是想留在祁淵,也沒人敢說一個不字。”
迎着藥王期待的眼神,蘇十一的拒絕忽地有點說不出口,捏了捏手心,滿手的汗。
她想起剛剛藥王的模樣,是頹喪又孤獨的。
這個老頑固,說自己開明,卻又不願意離開這個凄清的地方。
“怎麽樣?不必顧及那小子,我祁淵的好兒郎遍地都是,身世相貌品行一流的年輕公子那麽多,丫頭你看上了哪個,老夫就去給你抓來。”
見蘇十一不說話,藥王有些急了,連忙抛出一個自以為很誘|惑人的誘|惑。
蘇十一黑臉:“我……”
話未說完,腰上突地一緊,下一刻便被人緊緊抱在了懷裏。清新的氣息伴着點藥味萦繞在身周,蘇十一吸吸鼻子,愣愣地擡頭。
身後的人比她高太多,她只能看到他如玉的下颔,有如流水般流暢精致的弧線。
“蘇十一,你敢。”
耳旁響起低低的咬牙切齒聲,蘇十一頓時哭笑不得,心中大呼冤枉。
“前輩,您似乎失約了。”
楚弈抱着懷裏的人兒,眼神沉沉地望向藥王,目光裏是寒潭一般的沉涼。
藥王毫不在意,姿态輕慢地翻了個白眼,“是老夫的小曾孫女聰明,自個兒發現的,老夫似乎也沒說什麽。倒是你小子,在外頭偷聽,白瞎得一副好人模樣。”
楚弈也不動怒,淡淡一笑:“晚輩不過是怕前輩拐走晚輩的媳婦,這不,前輩毫不辜負晚輩偷聽的辛苦。”
看一老一少針鋒相對的樣子,蘇十一頓感頭疼,在腦子裏理清了思路,深深吸了一口氣,伸手狠狠地掐了把楚弈腰間的軟肉,算是對他隐瞞的懲罰。
楚弈吃痛,卻沒有放手,反而将她抱得更緊,低低笑了一聲,吻了吻她的頭發,故意在藥王面前親昵。
藥王抱手冷笑:“親什麽親,有種就給老夫生個娃兒來養養。”
楚弈:“……”
蘇十一:“……”
你當生孩子是什麽啊想生就生嗎……
“廢話少說。”藥王的目光落到蘇十一身上,“丫頭,留下還是離開?”
蘇十一感覺腰間的手明顯又緊了幾分,勒得她有點喘不過氣,不由無奈,扯了扯嘴角:“抱歉……”
大衍生養了她十幾年,就算沒有楚弈,沒有其他讓她牽挂的人,她也不會答應留下來的。
血脈雖然确實濃于水,但若是有十幾年時光的橫亘阻擋,那也是一條難以跨過的溝壑。
蘇十一不是江陸安,江陸安面對的,只是曾經為了大義而抛棄自己的江家。而她面對的,是兩國肱骨與恩怨。
所以,只能對藥王說一聲,抱歉。
不能留下來。
藥王的臉色頹唐了許多,嘆了口氣,似乎又蒼老了些許,聲音沙啞起來:“既然如此,你們即刻離開吧。老夫安靜慣了,這幾日多了你們鬧騰,也煩心。”
別扭老頭!
蘇十一腹诽,掰開楚弈的手,上前幾步,“……我們會回來看看你的。”
“少來折老夫的壽。”藥王翻白眼,背過身,“記得山谷東邊有條捷徑,進出都方便安全。”
“咳,記住了。”蘇十一忍住笑,點點頭,“那我們走了?”
“記得把欠老夫的債還清。”
“……是。”
蘇十一黑臉,回過身,看看楚弈,他抱手倚在門邊看着她,眼神含笑,目光溫和。
心裏的不安忽地散去,她松了口氣,快步上前,張開手,撲到他的懷裏,緊緊抱住他的腰。
“楚弈。”
“嗯。”楚弈摸摸她的腦袋,笑了笑。
正是七月中旬的天,大衍應當已經炎熱難當,翰州邊境卻只是回了暖,溫度适宜。
三日前祁淵突然退兵,被搞得莫名其妙的大衍将士認定這是個陰謀,加派重兵巡邏防守,凡見到可疑的人,一律抓進翰州牢房。
今日便抓到了兩個可疑的人。
蘇行雲正坐在大帳裏,神色不動的看着衆人争執,聽到身邊的黑臉漢子低聲彙報,側過頭看了看他:“一男一女?”
黑臉漢子撓撓頭:“是啊,一男一女,看起來不像是普通人,怕是哪裏的貴人,屬下拿不定主意。”
注意到這邊的衆人刷拉拉看過來。
“蘇将軍,又抓到奸細了?”
“寧可殺錯不可放過啊……”
“祁淵那毛頭小子實在陰險,退兵幾日還不見動靜,定是居心叵測!”
“……”
雜亂的争吵聲響在耳邊,簡直就像身處蜂窩。蘇行雲本就幾夜沒睡,聽得心煩氣燥,額上青筋一蹦,猛地一拍桌子:“安靜!”
衆人噤若寒蟬,大帳內瞬間恢複了安靜。
目光沉沉掃了衆人一圈,蘇行雲站起身,冷冷道:“一群廢物,自亂陣腳,只會讓他人趁虛而入。”
他說着,扭頭看旁邊的黑臉漢子,“人在哪裏?”
“牢房裏,兩個人都乖順着,沒像其他人那樣大喊大叫。”
“什麽模樣?”
“男的看起來不過二十五,很有貴氣,話不多。女的看起來只有二八年華,倒是挺像以前将軍帶來練兵場耍玩的小姐……”
心中已經猜出了幾分,蘇行雲只覺得頭疼:“綁着沒?”
“綁了。”黑臉漢子小小聲。大将軍臉色不對勁啊不對勁……
“去,松綁了請上來,不準無禮。”
黑臉漢子連忙點頭,急急跑出去。
大帳裏一片寂靜,衆人偷偷用眼神交流,就是不敢再出聲。
蘇行雲樂得安靜,閉上眸子。
沒過一會兒,大帳的簾子被重新拉開,黑臉漢子當先走了進來,身後跟着兩人,步态從容,像是走在自家後花園裏般。
衆人紛紛看去。那是一男一女,男的面容清俊,目光沉涼,一舉一動間,頗有幾分上位者的氣勢。
旁邊的少女啃着個不知從何出來的梨子,笑嘻嘻地看向上座的蘇行雲。
蘇行雲睜開眼,揉了揉額角,忽地長身而起,上前幾步,大聲道:“末将蘇行雲,見過攝政王。”
楚弈“唔”了一聲,點點頭,目光淡淡的掃了衆人一眼,“大将軍不必多禮。”
衆人目瞪口呆,黑臉漢子更是腿一抖。
攝政王是個什麽樣的人,沒見過的,都聽過傳聞。
不過……比起傳聞裏三頭六臂吃人肉喝人血的攝政王,面前這個頗有氣勢的年輕男子,顯得要和氣不少。
蘇十一繼續啃梨子,吸吸鼻子,笑眯眯地看着衆人的反應,又擡頭看看楚弈的表情。
裝腔作勢很在行啊,唬得住人。真不知道昨夜那個死皮賴臉要抱着她睡的人是誰……
楚弈對向她的眼神,微微挑了挑眉。
大帳裏除了蘇行雲外,基本都是長期鎮守翰州的将士,好幾年不入天郾也是常事,自然不認識楚弈,如今一見,不如想象中的英武,紛紛有些失望。
“參見攝政王!”
反應過來的衆人起身行禮,楚弈擺了擺手,淡淡道:“本王不過是随意來看看,諸位不必多禮。”
頓了頓,他看向蘇行雲:“本王得到消息,祁淵确實已經撤兵。蘇大将軍可盡管放心,随同本王回天郾。”
他早就打算回到天郾穩定局勢便離開,到時候需要一個人繼續輔助小皇帝,震住衆人,而最佳人選,就是蘇行雲了。
大概可以說,他是一個忠心的權臣。
不容衆人多說什麽,楚弈吩咐即刻趕回天郾,臨走前叫來翰州都督府的都督,親切地交談了幾句,便面無表情地綁了他,一同押向天郾。
蘇十一則哭喪着臉接受蘇行雲的眼神轟殺,小步小步挪向楚弈,顫巍巍地擠出個笑容:“爹……”
雖然不是親生父親,但是,好歹也是叫了十幾年的爹爹。蘇行雲也不曾虧待過她,她沒有打算告訴蘇行雲她已經知道了一切。
接下來,只需要找到蘇拾,護住寧策,便萬事大吉。
好在楚弈的人傳信過來,蘇拾雖然已經開始同寧安有摩擦,卻還沒有真正鬥起來。真要鬥起來,蘇拾雖有小皇帝照拂,卻還是勢弱的那一方,成不成還是個問題。
行程趕得很急,一路上快馬加鞭,披星戴月,不過半月就趕回了天郾。其他人還好,被塞在一輛破馬車裏颠簸的一路的翰州都督白眼一翻,差點就西去了。
此時已是九月初,夏末秋初的天幕猶自深藍,日光融融,炎熱得讓人想脫下所有衣服跳進霜河。
一進天郾,蘇十一便覺得氣氛不對勁,大街上明顯冷清了許多。正在琢磨,便聽到蘇行雲在對楚弈說話:“小女一路得攝政王照拂,感激不盡。”
想到一路上楚弈硬要同她同騎,還時不時地占占她的便宜,估計都被蘇行雲收進眼底了,蘇十一只覺前途昏暗,不由打了個顫。
楚弈微微一笑,“好說。”
自家的媳婦兒,不多疼疼怎麽成。
蘇行雲也笑了:“既然已經回到天郾,末将便先回府。拙荊多日不見小女,想來也是思念成疾,末将帶小女先走一步。”
蘇十一一想到回府後會經受什麽樣的處境,頓時頭皮發麻,抓緊楚弈的袖子就往他身後躲,弱弱道:“爹,我還是回宮去保護皇上吧……”
蘇行雲目光一寒,盯着楚弈的眼神冰冷起來:“小女同攝政王似乎很是親昵。”
“哦。”楚弈漫不經心地揉揉蘇十一的腦袋,不知為何,笑容帶了三分挑釁,“大将軍也知道,十一是本王的未婚妻。”
不過,看天郾城裏一副風雨欲來的樣子,宮中應該也很亂了,反而是将軍府裏更安全一些。
心中想罷,楚弈淡笑着迎上蘇行雲冷若冰霜的眸光,将蘇十一帶到身前,一手環着她,淡淡道:“大将軍,有的事該放手便放手。十一暫且交給你,明日一早本王會來接她。”
93、大結局(下)
闊別蘇府已久,如今一看到如舊的朱紅大門,當真是百感交集。
蘇十一盯着蘇府大門,努力減少自己的存在感,不敢去看臉色黑如鍋底的蘇行雲。
楚弈這家夥……和她分開就罷了,離開前還要坑她一把,惹怒蘇行雲,待會兒進了府,不知道會不會是一頓鞭子伺候。
想來真是前途昏暗人生無望……
蘇行雲冷冷看了蘇十一一眼,上前砰砰砰敲了幾下門。大門被門房拉開,懶洋洋的聲音從門內響起,帶着不滿:“誰啊,敲門不會輕點兒,這兒可是将軍府……府……”
看見蘇行雲,門房不耐煩的表情一僵,随即瞬間變了臉,露出個畢恭畢敬的表情:“……老爺!”
若是平日,蘇行雲還會教訓一下這前倨後恭的勢利小人一番,今日卻沒了心情。楚弈的話就像塊甜膩的桂花糕,吃是吃下去了,就是膩得慌,心裏不舒服。
“讓開。”蘇行雲沉着臉走進門,回頭看蘇十一,聲音裏滿是疲憊和失望,“連家門都不願進了?”
這話說得又是傷心又是自嘲,蘇十一聽得心裏一顫,連忙走進去,跟上蘇行雲的步伐。
門房愣然,看着這顯得特別奇怪又別扭的父女漸行漸遠,良久,才喃喃自語:“……小姐,你也回來了啊……”
蘇十一本來以為,回到蘇府後,蘇行雲應該會先去找楊氏,等洗盡身上的風塵再教訓她的。
沒想到,蘇行雲只是派人去通知楊氏,随即便帶着她直直走向宗祠。
當是巳時,府裏正熱鬧些,一路上碰到其他人,蘇行雲也只是随意揮揮手,臉色依舊陰沉沉的。
宗祠旁邊有幾棵枝繁葉茂的大樹,此時濃蔭蔽日,落在陰影裏的宗祠。看起來有些陰森森的,避開了所有日光。
蘇十一心中惴惴,同蘇行雲走進宗祠,硬着頭皮,低低叫了一聲:“爹……”
蘇行雲面無表情,不顧蘇十一詫異莫名的眼神,直接上前打開宗祠內的密道,冷聲:“進去!”
密道裏黑洞洞的,像是一只蟄伏在宗祠裏的巨獸大口。蘇十一咽了口唾沫,隐約猜到了蘇行雲想做什麽,猶豫了一瞬,還是走了進去。
密道不長,很快就走到了上次那扇石門前。蘇十一回頭看看蘇行雲,後者依舊沒有什麽表情,伸手推開石門。
“進去。”
蘇十一只好乖乖走進去。石門內依舊是燭火幽幽,她遮了遮眼睛,半晌才适應了這光芒,眯着眼掃視四下。
上次被祁晚打暈,沒來得及仔細看看,而今一看,不過是個小石室,有通風口,蠟燭才得以點燃。對面的桌案上供着兩塊靈牌,底下有兩個蒲團,其餘的也沒什麽了。
蘇十一的目光落到那兩塊靈牌上,沉默着反複地看着那兩個名字。
趙均,祁婉。
她的親生爹娘。
枉死于這個王朝開端時傾軋下的一對夫婦。
“我想,你應該知道了很多事情了。”蘇行雲跟進來,聲音低沉,“那你也應當知道,楚家同你有血海深仇。”
“爹……大将軍,想說什麽?”蘇十一的手不由捏緊,望着靈牌,竟笑了笑,“您是不是想說,楚弈是我的仇人,我不能同他在一起,我必須得殺了他,以慰我爹娘在天之靈?”
蘇行雲嗆了一下,聽她的語氣,頓時大怒:“你既然明白,又為何……”
“前一輩的仇怨冤孽,為何定要下一輩的還?”蘇十一轉過身,凜然不懼,望着蘇行雲的目光泉水般清冽。
“況且,真正的仇敵是寧安。楚決已死,曾經的楚弈也被您抹殺了痕跡,您何必還要遷怒于楚弈?”
“啪!”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臉上猛地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痛,蘇十一毫無防備,踉跄着後退幾步,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臉上劇烈的痛意便更加兇猛的湧來。
伸手捂住臉,蘇十一擡眸看着面前眼眶微紅的男人,沉默不語。
蘇行雲愣住,看了看自己的手,咬了咬牙。
那年大雪紛飛之時,兩軍即将決戰,他接到趙均的信,出城同趙均一見。
兩人本是生死相依的兄弟,也曾對月而飲,撒酒結拜。蘇行雲生性桀骜,難得服人,這輩子卻最服趙均,心甘情願地叫他一聲“大哥”。
征戰沙場時,趙均救過蘇行雲無數次,而蘇行雲,卻救不了自己的大哥一次。
趙均托他照顧他的一雙兒女,便自行離去。蘇行雲輾轉一夜,第二日,拉弓引弦,向着自己最為敬佩的人,射出了一箭。
如他所料,趙均沒有穿上內甲。
他殺死了這個王朝最初的威脅,卻殺不死往後的執念與噩夢。
照顧保護好蘇拾和蘇十一,這是他對趙均的承諾。如今在趙均的靈牌前,他卻狠狠地給了他的女兒一個耳光。
“出氣了?”蘇十一閉了閉眼睛,臉上的疼痛更趨近于麻木,也不是那麽難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