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待在祁深宮裏的日子,比待在天郾蘇府裏還要無聊和漫長。
蘇十一打了個呵欠,迷迷糊糊地從桌上爬起身來,揉揉眼睛,低頭一看,就看到翻開了一半,被她壓得褶皺橫生的話本子,不由搖搖頭。
又睡着了。
自從開始喝藥泡溫泉後,她越來越愛犯困了,坐着一會兒不動,就會不知不覺地睡着。
這樣子,要是被楚弈看到了,非被說成豬不可。
想到楚弈,神思頓時有些恍惚。蘇十一低頭用手指輕輕碾着書頁,瞅着細白的指尖泛黃的書頁,半晌,掐指一算。
她已經在東宮裏白吃白喝白住七天了。
雖然相信楚弈不會有什麽危險,但是……總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蘇十一皺皺眉頭,攏好衣襟,起身打開窗戶。才拉開一道縫,刀子般冰冷凜冽的風便唰地沖了進來,襲入她的脖子手腕。
蘇十一的眉頭一抖,堅持着拉開窗戶,擡眸看看天色,陰沉沉的,看不出是什麽時辰。
“這個時候……”她愣了愣,想了會兒,關上窗戶,回身披上一件厚厚的毛絨披風,抱着話本子走出門,直往書房而去。
一路上遇到的人很少,基本都是東宮的護衛。見到她,也只會目不斜視地走過,當沒看到。
蘇十一摸摸鼻尖,沖着這幾天來最熟悉的路快步走去。道旁都是齊整均勻的岩石壘成的牆壁,除了白雪與朱顏,很少再看到其他顏色。
冷僻得吓人。
祁深每日有六個時辰是待在書房裏的。
書房裏冷冷清清的,也虧他能坐在那兒一動不動,而且一坐就是好幾個時辰。不愧是當初那位在漁船角落裏坐了幾個時辰,小腿還絲毫不麻行動自如的強大墨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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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是練過的。
無視門邊護衛詭異而微妙的眼神,蘇十一腹诽着,徑直推開書房門走進去,毫不出意料外地看到了坐在書案前的祁深。
她輕車熟路地走過去,也沒打什麽招呼,将手裏情節無趣的話本子塞回書架,便站在書架前細細尋覓起來。
被她的動靜擾到,祁深頭疼地揉揉額角,回頭看到書架前纖細的背影,張了張口,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什麽。
前幾日他在後院給她說了那些前塵往事後,她的情緒出奇的平靜,而且再也沒有提到過趙均。
恐怕先前那一問,也只是随口說說呢?
垂眸細細思量了一下,祁深還是準備再問問她,斟酌着開了口:“蘇十一。”
“墨公子。”
兩人的聲音同時響起。
蘇十一無視微蹙眉頭的祁深,絲毫沒有謙讓之态地嚷嚷着,揮舞手裏的書:“沒想到啊沒想到……你這兒怎麽還有這東西?”
“什麽東西?”祁深一愣,有些摸不着頭腦。
這書房裏除了必要的公文外,其他的書都是孫盈閑時找來的。這幾日,他看蘇十一無聊得常鑽到書房來找閑書看,便吩咐了孫盈多找點與之類似的書來。
孫盈那厮從來不是個安分的,找了些什麽東西?
蘇十一笑眯眯地移開手,露出書名,聲調拖長:“……閨閣幽幽情。”
祁深的臉微青:“……”
“還有。”蘇十一再接再厲,從身後拿出個東西,閉着眼睛一把攤開,伸手指指那東西,“……珍藏十年的絕版避|火圖。”
祁深的臉發紫:“……”
蘇十一收起東西,一臉喟嘆:“原來墨公子也是個悶裏發|騷之人……同某人還真是出奇的相似,讓人不得不……哎,墨公子你去哪兒?”
她的話音未落,臉色又青又紫的祁深忽然唰地起身,毛筆一摔,便大步走向門外。聽到蘇十一的問話,祁深的腳步略一頓,從牙縫裏蹦出幾個字:“尋孫盈說點事情。”
這表情……孫盈還能活下來麽。
蘇十一大仇得報,心裏暗爽,面上卻是一片天真無辜陽光燦爛:“墨公子同孫大人真是主從典範也,典範也。”
祁深的臉上又添了一道黑,悶聲不響地直接折身離開。
揉了揉笑得有些僵硬的臉,蘇十一的臉色漸漸恢複了平靜,轉過身,将剛才發現的書從書架頂抽出來,吹了吹灰塵,眼神陰郁起來。
《大衍秘史》。
沒想到可以在祁淵看到關于大衍的史書。
在大衍,史書自然容易找到。不過,這本書是由外邦記載,再怎麽說也會比删删改改塗塗抹抹的大衍史官記載得翔實些吧。
大衍失蹤的太子……她心裏似乎有點底,只是需要自己看看,來證實一下。
有些事情自己看看就好,要有點主見。若是祁深在此處,說不定她會去相信他的所有說辭。
不論是疑似是奸佞的蘇行雲,還是再次勸告她遠離楚弈,她都想自己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坐到書案前,蘇十一緩緩翻開第一頁書。書頁嶄新,似乎才印出不久,猶自散發着清新的墨香。
略過那些聽了很多遍的大衍創國史,蘇十一有些不耐煩地向後翻了翻,翻開了大衍太子那一篇。
目光一頓,開篇入目便是一個陌生的名字。蘇十一細細琢磨了一下,果真不是先皇啓帝的名諱。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掃視着面前記載着曾經無數波瀾的書頁,低聲讀出來:
“太子淞……年幼,性格善良活潑,恭謙有禮,聰穎好學,拜太尉祝回為太傅。”
“……昭帝一年,大将軍趙均交兵權,帝大悅,允趙均:‘愛卿之女,即為太子之正妃’。”
“……昭帝崩,群臣無首。太子失蹤,時年九歲。”
昭帝于十四年前駕崩,今年,楚弈二十三歲,十四年前,他不多不少,恰好九歲。
蘇十一默然低頭下,手顫抖着,有些無力地看下去,想尋覓出點什麽來安慰一下自己,卻又無從查起。
她記得,那日在百花園裏,楚弈曾失口說他拜祝回為先生,随即又解釋他曾是太子伴讀,同太子師從祝回。
可是這書裏,上上下下,橫豎都沒翻出有關他這個所謂伴讀的字眼兒,一個都沒有。
就算是太子伴讀,昭帝養子,也不會任何一丁點痕跡都不存在吧?
蘇十一渾身發冷,似乎連指尖也被冰冷凍結。
在渝州霜河對岸的那個山洞裏,楚弈精神恍惚時,低聲呢喃的那聲“母後”,現在想起,才恍覺那話語中所帶着的無盡痛楚與恨意。
心裏莫名的寒了寒,蘇十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繼續翻閱,找到了大将軍蘇行雲那篇。
關于她心底的另一個猜測,大概也能在這裏面找出答案。
細細看了半晌,蘇十一默然放下書,躺到椅子上深深嘆氣。
閉上眸子,憶起從小到大一樁樁往事,就連幼時被罰跪,堂上楊氏嫌惡卻不得不收斂的眼神、蘇行雲嘆息無奈的表情,都在眼前滑過。
蘇十一的身子震了震,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地捶打了一下。她站起身,盯着那本書,像是在看什麽恐怖的東西。
驀地,蘇十一哈哈哈哈大笑起來,那聲音裏又是嘲諷又是悲哀。随即她猛地一把将書扔到地上,狠狠地踩着碾着,眼眶一點點地泛紅。
書房的門突然被“嘎吱”一聲推開,她睜着一雙紅眼看過去,祁深和孫盈正并肩站在門外,看她的眼神有些驚疑不定。
“都是騙子。”
蘇十一冷冷地看着他們,低低開口,聲音嘶啞到不行。她低頭大步走過去,剛要越過祁深離開,手腕突然被一把抓住。
“你做什麽?”祁深皺眉,有些不明所以。
身前的少女仍然低着頭,許久,她才緩緩擡起頭來,泛紅的眼眶裏徑直滑出兩行清淚,直直墜下臉頰。
祁深的心中一刺。
蘇十一開口,聲音啞啞的:“你們都在騙我。”
她的語氣平靜,眼淚卻一滴接着一滴的滑落不止。
“……你都知道了?”祁深明白過來,默然了一下,想說些什麽來安慰一下她,卻又說不出來。
孫盈挑挑眉頭,攏着手,沖祁深揚下巴,似笑非笑:“這感情好,既然都知道了,就回祁淵來吧。以後也別見外,依照輩分,你叫殿下一聲舅舅就成。至于我嘛……叫一聲叔叔就夠了。”
蘇十一唰地冷下臉,一把甩開祁深的手,頭也不回地走進風雪之中。
孫盈一愣,竟還有些摸不着頭腦:“我說錯什麽了嗎?殿下?”
祁深沒說話,走到書案前,低下頭看了看,撿起地上那本書,撣去灰塵,翻開看了眼。
“……蘇大将軍交還免死金牌,同昭帝秘密達成協議,瞞天下人而收養趙均遺孤。”
閉了閉眼睛,祁深揉揉額角,有些無奈。
“孫盈。”
“臣在。”
“誰讓你将這本書放在書房裏的!”
“殿下不是想盡快讓長公主的女兒知道真相麽?”孫盈不顧祁深臉上難得顯露的怒意,還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
“臣不過是推了她一把,至于打開書看,可不是臣逼她的。還請殿下放心,臣當初奉殿下之令編撰這本大衍秘史時,可沒有敢摻雜半分水分,都是原原本本的事情,原原本本的人。”
祁深一窒,眉頭緊蹙,半晌,嘆了口氣,搖搖頭:“你退下吧。”
“那……關于今日尋到的楚弈蹤跡?”
“禮尚往來。前次他放過孤的恩已還,也該動點真格的了。你下去派人追蹤,一旦發現楚弈,格殺勿論。”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