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還沒等到明日,在房間裏看着天色漸沉,饑腸辘辘餓得打滾的蘇十一就被祁深的人請去了後院。
摸着咕咕直叫的肚子,蘇十一理了理亂糟糟的頭發,突然想到一件很值得悲傷的事情。
貌似墨公子他,只說了管住管暖,至于管不管吃……沒說。
哭喪着臉披上狐裘,蘇十一一步一步挪到門邊,很不情願地打開了門。
才不過申時末,天色已經黑乎乎的了,門外的侍衛提着燈籠,暖黃的燭光幽幽透出,在風裏搖動着。
看這樣子,再過不了多久,天幕就會徹底黑下來了。
蘇十一越過門邊的人看向長廊外,大雪已經停了,風卻還在呼呼地襲來,刮面凄寒砭骨,讓人雞皮疙瘩頓生。
祁淵這破天氣,冷得讓人只想縮回房間裏捂上被子好好睡一覺。
“殿下找我去後院做什麽?”蘇十一收回目光,看看那個侍衛穿着的單薄軟甲,頓時心裏一凜,肅然起敬,問的姿态也變得謙和且恭順。
被冷落了許久的侍衛高冷地擡擡眼睛,瞅了她一眼,冷冷道:“殿下要做什麽,小的無權知道,您跟着小的去就是了。”
蘇十一摸摸鼻子,打了個冷戰,不敢再搭話。
祁深的東宮不大,走了一小會兒便到了後院。後院卻被一堵牆和一扇門統統攔阻,蘇十一望望高高的牆和門,茫然地看向那個侍衛。後者卻和她沒有絲毫默契,沒有同她迷茫的對視,只是上前,臉色嚴肅地敲敲門,随即便快速退下。
“小的先告退了。”
蘇十一看着門發呆,呆呆地“哦”了一聲。
過了小半刻鐘,門才被打開。開門的人随意披着長發,頭發看起來有些濕漉漉的,霧氣似的柔軟。看着比平日裏柔和了些許,正是祁深。
“墨公子,找我來有何事?”蘇十一心裏沒有底,忐忑地問。陌生的環境和不怎麽熟悉的人結合在一起,實在讓人沒有什麽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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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深淡淡地看着她,像是能猜出她的心思,又像是猜不出,好半晌,才微微側過身子:“進來。”
蘇十一冷得打了幾個噴嚏,摸摸鼻子,心中提防,面上卻自然地走了進去。
甫一進門,就感到一股濕濕的熱氣撲面而來。原本凍僵了的手指和腳趾逐漸恢複了知覺,蘇十一愣了愣,望望前方,恍然。
果然不愧是太子,後院居然開着眼溫泉,難怪不怕嫌冷。這大雪紛飛的,在書房裏辦公辦得一身寒氣,再來泡個溫泉,絕對是無比的享受。
墨公子真不是一般人啊……
“進去。”
祁深負手,下巴沖着前方的溫泉揚了揚,“脫不脫衣服随意。”
“……進去?”
“以後你每日都需要來溫泉泡一泡,輔之以湯藥,這樣紅線才能清除得快,且不留餘毒。”
蘇十一點頭,走到溫泉邊,磨磨蹭蹭地想要脫衣服,卻又不好意思,僵硬半天,回頭看着祁深,“那個,麻煩你出去一下,雖然這是你家的溫泉……”
祁深一向不喜歡廢話,也不介意什麽,轉身就要走。走了兩步,後方忽地又響起蘇十一的聲音:“墨公子!”
看來……扭不正稱呼了。
祁深淡哂,微微側過頭:“何事?”
“那日,在斷崖之上……為何放過我?”蘇十一猶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将這個疑惑了很久的問題說出。
畢竟祁深這等人最是果決,雖然他們兩人還算相識,但也構不成他放過她的理由。
祁深垂着眸子盯着自己的手掌,略有些恍惚。幼時有許多事情,嘴上說是記不清了,其實,記得最是清楚。
就像……那個女人。
他幼時,那樣依賴地拉着她的袖子,一聲聲叫着她,“阿姊”。
面前這個少女的眼睛,同他寵愛的小妹,還有那個女人的眼睛,簡直一模一樣。
“墨公子?”見祁深不說話,只是神情有些恍惚地看着她,蘇十一有些頭皮發麻,連聲叫他。
“無關其他,想放,就放了。”
良久,祁深淡淡地扔下這句話,轉身欲走,才走了兩步,身後又響起了蘇十一的聲音。
“等等等等……我只問最後一個問題了。”蘇十一斟酌了一下,小小聲問,“你知道趙均嗎……他和我有什麽關聯嗎?”
一個姓蘇,一個姓趙,關系能扯到哪兒去?莫非是什麽遠方外戚?
所有人都對這個名字諱莫如深,就連楚弈也隐瞞了許多,不知祁深,是否會告訴她真相?
“看來你也不是一無所知。”祁深回過身,靠着門,神色多了幾分慵懶,“你知道多少?”
蘇十一坐下,脫下鞋襪伸進溫泉裏,搖晃着雙腿,頭也不回道:“我只知道他是謀逆失敗而亡。怎麽,你願意給我說說?”
“那本來就是你該知道的事情。”祁深不像其他人,滿不在乎地說了一句,措辭了一下,緩慢道:“既然你知道趙均是謀逆而亡,那你可知,他是為何謀逆?”
“因為他的妻子……我祁淵和親的長公主,被你大衍的開國太|祖抓到宮中,強|暴之後,挂屍天郾城門之上。”
蘇十一玩水玩得歡快的腳驀然一僵。
“你不必問為什麽楚決為何會做這種事情。你只需要知道,有奸臣當道,旁人之言,還有功高震主。”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祁深沉默了一下,接着道:“楚決要借一個正當的理由除去趙均,所以,最正當的理由就是,和親的祁淵長公主是奸細,他的夫婿趙均大将軍被她迷惑,叛國謀逆。”
他擡眸看看蘇十一僵直的背影,唇邊的弧度嘲諷意味不明,“還想聽下去嗎?”
出乎他的意料,幾乎就是在他話音剛落的瞬間,前方的少女就緊跟着甩來一個字,斬釘截鐵:“聽!”
不敢觸摸真相的人都是懦夫。
“以後的你應該都聽過,無非是趙均聽聞,卷重兵歸還天郾,以聲望召集幾萬大軍,将天郾圍住。”
“那又……怎麽樣?”蘇十一回過頭,眼睛不知何時多了幾分濕潤與紅意。她有些莫名其妙的想到了夢中那個人,他每一次出現在她的夢境裏,面容都是模糊不清的,卻又有隐約的慈愛與熟悉。
祁深暼了她一眼,剛要出口的殘酷話語噎住,默了默,直接跳過:“趙均死後,舊部一部分頑強抵抗,被斬殺在天郾城外。另一部分被你爹……蘇行雲收入麾下。大衍的這場風波來得快,去得也快,楚決很快就壓下了此事。”
“可惜,沒過兩年,楚決死于舊傷,正要立太子為帝時,大衍的太子失蹤了。”
很久沒有說過這麽多話了,祁深換了個姿勢,迎着蘇十一迷惑訝異的眼神,點了點頭,“你沒有聽錯,大衍的太子丢了,而且,再也沒有尋回來。正當局勢迫人,藩王騷動時,蘇大将軍站出來,從楚決的宗族裏挑出一個孩子,推舉為帝。你爹當時掌握着大衍七分兵力,無人敢逆,別說是挑出一個孩子來當皇帝,就算是你爹要自己當皇帝,也沒人敢說一個不字。”
“別把我老爹說得像個什麽人似的。”蘇十一大皺眉頭。真沒想到當年老爹也是個權傾朝野的大将軍,只是……怎麽這一連串的事情,都和她老爹有關?
無論是趙均死,還是推立新皇。
沉思了一瞬,蘇十一猛地盯住祁深,身子有些顫抖:“我爹挑出的孩子是……”
“大衍啓帝。”
啓帝身體不好,從小到大幾乎都是泡在藥罐子裏的,吃什麽藥都只能勉強吊着命,在政|治上也顯得才能平庸,性格懦弱。
挑選新帝,再怎麽說也要挑個能蹦能跳健健康康,順便聰穎點善良點的孩子吧?
楚決宗族裏那麽多人,怎麽蘇行雲就跟眼瞎似的只看到了一個病秧子的啓帝?
……只有所謂奸佞之輩,才會這樣做吧。
可她爹,蘇大将軍一生骁勇善戰,忠心耿耿,從未有過不臣之心,這般做又是什麽道理?
蘇十一越想越呼吸不暢,心裏沉甸甸的像是壓着鉛塊,心裏的煩躁也越來越盛。
抓了抓頭發,她聽到門邊的祁深清冷的聲音:“還想聽下去嗎?還有很多事情是你需要知道的。”
“比如遠離楚弈珍愛生命?”蘇十一抓着頭發,頭疼地看了看祁深,“怎麽你和孫盈,一個祁淵的太子一個祁深的大臣,都這麽關心我,殷殷切切地想我別跟楚弈沾上關系?”
祁深站直身子,負手,竟然毫不隐瞞道:“那是因為你是……”
“我不想聽下去了。”蘇十一連忙打斷,這孩子咋就這麽心眼實?她現在煩得要命,不想再聽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
似乎考慮到了蘇十一的心情,祁深沒說什麽,轉身離開。
諾大的後院裏只剩下蘇十一一人。
蘇十一靜靜坐了會兒,脫下衣物坐到溫泉裏,感受到溫暖的水浸泡着身軀,似乎将身體裏每一分疲憊都消除去,餘下的只有來自于四肢百骸的舒适與慵懶。
她垂眸看着靜下來的水面。
水面倒映出來的,是細若柳葉的眉,勾玉般的黑眸,細巧的五官。
沒有哪裏,同遠在天郾的楊氏,或者是駐守在翰州的蘇行雲,有半分相似。
腦子裏突然竄出一個念頭,瞬間便紮下根來。蘇十一忽然渾身發冷,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往水裏縮了縮,只留下一雙半眯着的眼睛。
趙均,趙均。
這個人同她,似乎,真的可能有點聯系。
楚弈不是說過了,趙均死後,有人在河裏發現了他溺死的一雙兒女嗎?
如果這雙兒女……沒有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