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烈風割面,大雪如沙子一般簌簌而下。遠近都籠罩在突如其來的大雪中,那隊黑衣人卷着漫天白雪,呼啦旋風般沖到近前。
一直暴躁嘶鳴蹦躍的馬兒終于安靜下來,蘇十一被晃得頭暈眼花,緊緊拽着缰繩恢複了一下,連忙轉過頭去看楚弈。
“我沒事。”楚弈淡淡笑了笑,雖然衣袍冠帶都有些斜了,不過看起來還是完整無缺的。
蘇十一暗暗松了口氣,不動聲色地靠近楚弈,警惕地看着停在前面的那十幾個黑衣人,手偷偷縮進大氅下,按住了軟劍的劍柄。
“諸位,請問有何貴幹?”
為首的黑衣人淡漠地掃了兩人一眼,不屑冷嗤:“大衍的攝政王,看起來也不過如此。”
握劍的手緊了緊,蘇十一收斂了笑,沉下臉。憑着這句話,她就是再怎麽反應遲鈍,也能察覺到這批人的來歷。
可是,祁淵皇室的人是怎麽知道他們的?這才剛入祁淵吧?
那首領說完,又看向了臉色陰沉的蘇十一,揚起頭:“識相點就把你的劍收起來,你是主子欽點帶回去的人,在下可不想多費手腳活捉你。”
蘇十一冷笑不語,一反手直接将軟劍抽了出來,灌輸入真氣,“蹭”的一聲,劍身挺直,在大雪中仍舊閃爍着寒芒。
“看來閣下是想和在下練練手了。”黑衣人首領明顯對蘇十一敬酒不吃吃罰酒的态度很不滿,眼神唰地就寒了下去,手一揚,冷聲道,“你們去解決楚弈,不能放他離開!誰能取得他的項上人頭,主子賞一千金!”
楚弈眼皮也不擡一下,低笑:“諸位若是能殺了你們的頭頭,讓本王清靜清淨清淨,本王賞你們一萬金。”
正嚴陣以待的蘇十一手一抖,差點跌下馬。
黑衣人首領氣得說不出話,恨恨地咬了咬牙,才從牙縫裏蹦出一個字:“上!”
他提起身側的□□沖向蘇十一,一擡手便是淩厲地一刺。
兵器素有一寸長一寸強的道理,蘇十一還是第一次與使長兵器的對手作戰,而且還是坐在馬上,頓時有點應付不過來,被這人生生拖住,來不及去支援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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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弈擡眸看看蘇十一,微微笑了笑,随即一旋手,摸出一把匕首,毫不猶豫地一刀紮進馬兒的身上。
“律律”一聲痛鳴,馬兒一揚蹄子,唰地就狂奔起來。楚弈俯身貼在馬背上,對着迎面沖來的敵人,沒有正眼看一下。
本來準備圍剿楚弈的黑衣人的馬兒們也被驚到,不顧主人的控制和安撫,紛紛避開那匹馬,自動讓出了一條道。
“楚弈!”
勉強抵擋住攻勢的蘇十一回頭一看,幾乎尖叫起來,一提缰繩就要追過去。眼前唰地冒出一支纓槍,她連忙讓開,臉頰上還是一痛,随即有溫熱的東西流下。
伸手摸了摸,是殷紅的血。
“你的對手是我。”持槍的黑衣人冷冷道,側眼看到追上去的手下,暢快大笑,“楚弈中了劇毒,肩上還有傷,動不了武吧?想不到名震一時的大衍攝政王今日便要隕于我祁淵,真是大快人心!”
蘇十一的眼睛頓時就紅了,舉劍狠狠一劍劈下,前方的纓槍“啪”的一聲,斷成了兩截。
明明來祁淵之前就說好了,要一路相依相扶,怎麽能分開?
信他會活下來?
腦子裏混亂一片,她模糊的感覺,自己确實應該相信他的話。
可是,怎麽能放心?
“臭□□!”手中纓槍被斬斷,黑衣人愣了愣,怒罵一聲,手往腰間一探,摸着個東西就往蘇十一一扔。
那東西半途“嘭”的爆裂開來,灑出紛紛揚揚的白色粉末,随着風與雪花一齊飄到蘇十一身上。
蘇十一腦中靈光一閃,連忙捂住口鼻,卻還是遲了一步,眼前的世界重疊起來,晃動不休。右臂上的紅線也開始跳動不安,似乎要蹦出她的手臂,灼痛得讓她想聽墨公子的話,将那塊肉剜下來。
意識迷糊中,她感覺自己似乎墜下了馬,嘭地倒在地上,卻沒有感到什麽痛意,只有右臂痛如火灼。
她的臉頰緊貼着冰涼的地面,換得一絲清醒,隐約間似乎看到那個黑衣人走了過來,罵罵咧咧地踹了她一腳,矮下身來拉她。
“……主子也真是的,就這麽個小丫頭片子,帶回去幹嘛?直接殺了不就好了。”
主子?
誰?
夢境永遠是綿延無盡的。
聳立在滿天飛雪中的高大雄偉的城池仿佛砌上了一道白邊,繞過去一看,“天郾”二字赫然在目。而與城池相對的,是遠處整齊有序的營帳。
戰鼓聲忽地響起,從城池中湧出的士兵與對面營帳中的士兵,像是兩道黑色的洪流,轟地撞到一起,頓時喊殺聲震天。
沖在最前面的男人,看起來不過而立,頭發卻已黑白斑駁。他的神色肅冷,揮舞長劍,繡着點點梅花的雪白披風獵獵而舞,似乎帶出一陣撲鼻梅香,染上敵人的血,又綻出幾朵血梅。
男人手起手落,在這戰場上,仿若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殺神。
直到——
一支箭突然穿透他的胸襟。
繡着梅花的披風上染上了他的血,他捂住胸口,低頭看了看,唇邊緩緩露出解脫的笑意。
緊接着,嗖嗖聲裏,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
飄落天空的雪,也染上了他的血。跟随他的士兵們停下征伐,哭嚎起來,城池中湧出的士兵借機而行,獲得了壓倒性的勝利。
可是……那個人倒下的屍首,在擁護的士兵被殺光後,被瘋搶,被踐踏,被分屍——
蘇十一悚然驚醒。
抹了把額上的冷汗,心髒還在狂跳着,似乎夢境裏最後那一幕就發生在眼前。
撐着冰涼的地面坐起來,她揉揉額頭,四周漆黑一片,什麽都看不見,無法判斷在何處。
摸索着站起身,順着牆壁一路摸過去,她的手一轉,碰到一根冰涼的鐵柱。
逐一摸索過去,蘇十一默然了一下,又摸了摸身上,匕首和軟劍不見了,袖囊裏暗藏的毒針也沒了。
嘆了口氣,她幹脆重新坐回了地上。雖然地上冰涼得讓她雞皮疙瘩直起,不過卻能讓她冷靜下來思考。
看來是被關進牢房了,如果不出意料的話,應當是祁淵的天牢。如果抓她的人知曉她的身份,說不定還會把她壓到前線威脅駐守在翰城的蘇行雲。
琢磨了一會兒,蘇十一腦補了無數個自己為了不讓父親左右為難,憤然以身殉國的畫面後……突然頓悟。
哪裏用得着她來忠誠,以蘇大将軍的性子,看到親人被擄,估計也不會皺一下眉,只會毫不猶豫地下令進攻。
江副将就是跟他學的!
暗暗吐槽了會兒,蘇十一往身後的鐵欄杆靠了靠,遠遠的不知何處突然傳來一聲鐵鎖打開的“咔噠”清響,她左右巡視,看定右方。
果然,下一刻,幽幽的火光從那裏傳來,整齊清淺的腳步聲傳來,半晌,那些人走得近了,蘇十一才眯着眼睛,借着光看清了立在牢房外的人。
愣了愣,她低頭琢磨了一下,又擡起頭,看着牢房前淡笑靜等她說話的人,也笑了:“喲,孫大人,百花園一別後,真是好久不見了。”
孫盈的眼睛笑得像只狐貍:“的确的确,當日不得已冒犯了蘇小姐,蘇小姐可別介意。”
後背上還在結痂的地方尚有些癢癢的,蘇十一恨得牙癢癢,“怎麽會介意呢?不過今日孫大人穿着祁淵的朝服、帶着祁淵的手下、衣冠楚楚地站在祁淵的地盤上,一副主子臉地将小女‘請’到祁淵的牢房,又是何意?”
孫盈毫不在意在意她綿裏藏針的話,似笑非笑地攏起袖子,語氣平和:“自然是因為,孫某本就是祁淵人,恰好身居要職,便得帶點手下防身,至于将蘇小姐請來的主子……可就不是孫某了。”
原來是細作!
蘇十一瞳孔微縮,冷冷地看着他不語。
“現在得帶蘇姑娘去見見孫某的主子,為防萬一,先請蘇姑娘吃下這枚藥。”
孫盈錯開身子,他身後的人便上前,拿出鑰匙去開牢門。蘇十一死死盯着那人開鑰匙的手,計算着趁他打開牢門的一瞬沖出去劫持孫盈,逃出生天的可能性有多大。
“勸蘇小姐不要打什麽主意。”孫盈負手,笑得溫和,“即使劫持了孫某,也是沒有用的。一出牢房,對面的弓箭手看到不對,便會不顧孫某死活,直接射箭。孫某倒還沒什麽,蘇姑娘如花似玉的,被射成個刺猬,可就不好了。”
蘇十一差點嗆到,深吸一口氣,咬牙切齒:“那好,楚弈在哪裏?”
“哦?莫非蘇小姐覺得,毫無還手之力的攝政王被武藝高強的騎兵追上了,還能活下來?”
“你再說一遍試試!”
蘇十一騰地站起,眼神兇狠地瞪着他。
孫盈身後的頓時抽刀上前,戒備地盯着蘇十一。
孫盈搖頭笑着,揮手示意他們下去,信步走進牢房,将一粒血紅的藥丸遞向蘇十一,“我的人沒有追上楚弈,只發現一串血跡,消失在了樹林外。”
瞧見蘇十一臉色微白的模樣,他挑挑眉頭:“攝政王是死是活,蘇姑娘心裏應該最有底。況且……”
他湊近蘇十一,聲音低低的:“……攝政王之所以和蘇小姐分開,不正是為了讓我家主子為蘇小姐解開紅線之毒嗎?”
蘇十一的手一顫,目光淩厲地瞪了孫盈一眼,默不作聲地拿過藥丸,直接吞咽下去。
孫盈聳聳肩頭,轉過身:“走吧,蘇小姐,讓我家主子等着你,也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