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祁淵位于大衍正西方向,因四面環山,阻擋了橫穿大衍的暖濕氣流到達,而且地勢偏高,所以氣候極為寒冷惡劣,一年中有一半時間處于冰雪霜凍狀态。
此時大衍已經漸漸入夏,而祁淵,還處于冰雪嚴寒之際。
大衍與祁淵此次邊疆摩擦,雖然交戰聲勢不大,規模偏小,卻極為頻繁。往往大衍的将士剛回營,坐下吃了兩口飯,嗚嗚的號角聲又響起來了。
這仗打得大衍将士心裏窩火,卻又不敢不防。或許祁淵就是在等他們松懈或者疲憊,屆時突出奇兵,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不論如何,兩國接壤之處,已經明令禁止通商。若是為利益铤而走險,被抓到了,不管是誰,都要被就地正法。
此時夕陽剛剛沉落,天邊還剩一抹餘晖,豔得驚心的紅,像是被人用朱砂狠狠塗了一筆。
朦胧的光紗鋪到地上,遠遠的,亂石堆積的墜日谷內,卻很不合時宜地停駐着一支商隊。這支商隊沒有标明商號的标志,只能從服飾上隐約看出不是天郾商賈。
這些商人押運的貨物有一小部分看起來沉甸甸的,馬車輪子在地上壓出了深深的痕跡。
蘇十一敲敲腦袋,收回目光,半晌,又忍不住轉頭去看那深深陷在地上的馬車輪子,猜測裏面是什麽東西。
身旁的青年忽地輕聲咳了咳,伸手拽了她一下,趁着沒人注意,聲音壓得很低:“別看了。裏面大概是精鐵和兵器之類的東西。”
他猜得不錯,周邊小國的一些商人為了謀求利益,在大衍購置了大批兵器,或者是偷偷采煉鐵礦,随後并着大量的糧草,買通邊疆翰州都督府裏的大員,平安地出境,将貨物運到各種物資缺乏的祁淵,再高價轉賣。
難怪此次祁淵吃得下持久戰,拖住了蘇行雲。
“兩位,請上馬車,商隊休整片刻便會重新啓程。”
楚弈正思量間,一個長臉漢子走了過來,掃了兩人一眼,語氣冰冷地道。
蘇十一偷偷看了下楚弈的臉色,暗暗抹了把汗,點點頭,拉着楚弈一溜煙上了一旁的馬車。
他們二人從天郾一路趕來,幾乎是披星戴月不眠不休,節省了幾天,十幾日便趕到了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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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蘇十一正蹲在翰州緊閉的城門前發呆,愁着該怎樣離開翰州并安全地到達祁淵,愁了半天,她斜眼一瞅,就瞅到一支商隊從遠處走來,守城的士兵一看到他們就開了城門。
蘇十一當即就從一旁的楚弈身上搜出幾個金元寶,樂颠颠地跑過去搭話。
最後一共花了十個金元寶,商隊的負責人才願意帶他們一程,看在這金元寶渾圓渾圓的可愛模樣,又給他們找了輛馬車坐。
蘇十一想到那花出去的金元寶心裏就抽痛,暗罵着商人奸詐,掏出剛才在外面烤軟了的烙餅遞給楚弈,看他心情不是很好的樣子,想了想,摸摸鼻子。
“不想要命偷偷撈錢的大有人在,你就別煩心了,回去再處理都督府的人。好不容易出了大衍,就別再想那些事了。”
楚弈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接過烙餅,慢條厮禮地用手撕着吃,動作之優雅,仿佛不是處在這個狹小的馬車裏,而是坐在雲英殿寬大的前堂中。
看着就膈應人……
抱着烙餅啃的蘇十一讪讪地放慢了動作,感受到黑夜降臨前的寒冷,不禁打了個顫,抱了抱胳膊。
“冷了?”
楚弈眼角的餘光一直在她身上,見她發抖,目光凝聚起來,全部落到了她身上。
陡然而起的鴨梨君,真是熟悉又陌生。
蘇十一哆嗦着不說話,将自己縮成更小的一團,低頭默默地咬着烙餅,無視楚弈的話。
半晌對面都沒動靜,蘇十一心裏不知是失落還是高興,正想擡起頭委婉地表示一下天氣轉冷,能不能加件衣服,身上驀地一暖。
擡頭一看,楚弈不知何時站到了她身前,面無表情地給她披上了一件內裏毛茸茸的大氅。
她僵硬地扯了扯唇角:“……還好,不是很冷。”
楚弈坐到她身邊,阖上眸子,也很高冷地無視了她的話。
馬車嘎吱嘎吱的搖晃着,奔向祁淵邊城。
天幕終于徹底地沉了起來,四下黑蒙蒙的,商隊裏的人話都不多,緊張而警惕地張望着四周,除了馬蹄踏地的聲音外,就只有輪子辘辘軋過地面的聲音。
遠遠的突然有不知名的怪鳥仿佛不甘寂寞般,嘎嘎亂叫起來,卻顯得更加凄清。
祁淵邊城小鎮,一向很少有駐軍以外的人到來。
始一踏入祁淵大地,腳下就是一陣冰涼,仿佛踏到了冰層上。蘇十一低頭看了看自己穿着的厚底絨毛長靴,郁悶地跺了兩腳。
側頭看到街道兩旁高低錯落、冰鈎倒懸的房屋,她哈了口氣,看着蒙蒙白氣随之而起,眯起眼睛,拽了拽楚弈:“這裏好冷……我們為什麽不跟着那支商隊一起去祁淵都城?反正去藥王谷也需要經過那裏,還不如大家一起,方便些。”
楚弈擁着大氅,唇色有些蒼白,聞言,淡淡道:“若是跟着他們,反而更不方便。”
蘇十一不明所以。
在這座小鎮上走了許久,才找到一家客棧,蘇十一大喜過望,拉着楚弈就奔了過去。畢竟這長街上鳥不拉屎,冷冷清清的,半天都沒看到一個人影。
原本小鎮上的人就多半是祁淵士兵,現在基本都轉移到了前線駐紮,小鎮瞬間空了大半。餘下的平民,都待在屋中,警惕無比,不肯出門迎客。
“掌櫃的,請問……”
“對不住,姑娘,小店沒有空房。”低頭伏在櫃臺上的掌櫃的擡起眼皮子,上上下下打量了蘇十一和楚弈幾眼,看出不是本國人,聲音冷淡道。
蘇十一一愣:“那……可以賣兩匹馬給我們嗎?”
掌櫃的懶洋洋地又要躺回去。
楚弈搖搖頭,摸出一片金葉子,放到他的眼前。
掌櫃的眼神頓時就亮了,騰地直起身,一把奪過金葉子,笑容滿面:“沒問題,沒問題,客人可需要幹糧?”
都是見錢眼開的小人!人與人之間最基本的善意呢?
蘇十一老大不爽,“要,我要吃肉!”
“成,成!”掌櫃的并不介意她的語氣,回頭就對着裏屋喊起來。
不到一刻鐘,兩匹皮毛油亮的好馬便被牽來,楚弈淡淡掃了一眼那馬,眸中閃過一絲陰霾,卻什麽都沒說。
掌櫃的将兩包牛皮紙包着的幹糧遞給蘇十一,還殷勤地并上一張比較詳細的地圖:“兩位是外鄉客吧?想來兩位初來乍到,不熟悉這地兒,一點心意請收下吧。”
蘇十一一怔,将東西接過來,有點汗顏。剛才她在心裏腹诽那麽久,人家還送張地圖,真是……阿彌陀佛。
牽着馬兒離開客棧,蘇十一張開地圖,上下看了下,一眼看到了藥王谷,頓時目光一亮,指着那裏:“楚弈,我們就從這裏出發,到了祁淵都城,再越一座雪山就能到藥王谷,如果順利的話,半個月就可以到了。”
楚弈攏着袖子,看了眼那地圖,不置可否地“哦”了一聲,一臉一切都憑她做主的樣子。
蘇十一沒注意到他的模樣,屈着手指算時間。
距離楚弈身上的毒爆發的時間只有一個多月了,而且大衍情況不是那麽讓人放心,祁淵也不是那麽安全,得速去速回。
蘇十一畫完路線,當機立斷,拉着楚弈上了馬,繼續趕路。
出了小鎮,便是一片荒野。祁淵氣候寒冷,一般的花花草草在這兒都混不下去。整片荒野上,除了偶然一見的青松與凝結如花的冰霜外,再無其他的顏色。
快馬奔馳了會兒,蘇十一突地一勒馬,目光驚奇地指着遠處一棵小樹上的花。
“那是什麽花?”
那花遠遠的看着很是嬌嫩,枝葉相連,隔了這麽遠的距離,也能隐約嗅到一股清新的花香,像是桂花的香氣。
楚弈還以為她有什麽事,順着看過去,無奈地揉揉額頭:“那是祁淵的國花,仙桂。”
仙桂需要嚴寒的環境才能生長,一到了環境溫暖舒适的地方,反而會很快枯萎,很是奇異。
蘇十一感嘆:“如果在大衍也能看到這種花就好了。”
楚弈挑挑眉頭,沒接下話茬。
蘇十一頓感不滿:“這種時候你不是應該說‘想在大衍看到這種花,也不是不可以’嗎?”
“本王還沒傻。”楚弈的唇角抽了抽,似乎是在忍笑,“氣候環境決定仙桂的生死,它不可能在祁淵以外的地方存活。”
浪漫呢?果然說喜歡都是假的!
蘇十一黑着臉轉回頭,攤開地圖,不想再看到他。
看着地圖标注的城池,她估測了一下距離,此時約摸是巳時,祁淵天氣寒冷,天也黑得早,現在加點勁兒,天黑之前應該能到最近的小城裏。
一直默默看着她的楚弈突然開了口:“十一,若是不慎分開了,記得保護好自己,然後到雪山下等我。”
“什麽?”蘇十一狐疑地看向他,“為什麽要分開?”
“我會活下來的。”
楚弈垂下眸子,沒有解釋,只是淡淡道。
蘇十一心中一慌:“你什麽意思?說清楚啊,我……啊!”
馬兒突然揚蹄,暴躁地長嘶起來,差點把蘇十一甩下馬。
不遠處傳來噠噠噠的馬蹄聲,天空中有雪飄落,蘇十一死死拽着缰繩,慌忙間看去,白雪紛紛擾亂視線,恍惚間,她看到那是一隊黑衣蒙面人。
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