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房間裏一片安靜。紫金貔貅爐裏青煙袅袅,空氣裏充斥着安神靜氣的熏香氣息。
蘇十一深深吸了一口氣,咬着手帕,望着頭頂的承塵不說話。
方才宋大夫出去的時候……那表情真的,真的很精彩。那眉梢眼角,堆着的全是一種名為“我什麽都知道但我不說”的笑。
她現在很想揍人……但是無人可揍,身後那位爺揍不得。
“怎麽不說話?”楚弈揉着額角,盯着前面坐得筆直的背影,眼神顯得格外柔和。
其實,這幾日,他大多數時間是半夢半醒的狀态,偶爾能聽到外界的聲音,卻睜不開眼睛,說不了話。
像是被夢靥靥住了,怎麽掙紮都掙不脫。
可是,他一直聽到有人在他耳邊絮絮叨叨,一會兒抱怨一會兒偷笑一會兒又嘀咕他的名字,吵得他有些頭疼。現在醒來,方醒悟那是蘇十一。
趁他昏迷着就叽叽喳喳,等他醒來了,倒是舍不得和他說一句話了?這是什麽道理?
“蘇大小姐。”見她沒反應,楚弈逗趣地叫了聲,半晌還是沒反應,他皺皺眉頭,伸手去拉她,“蘇十一,剛剛還好好的,現在又鬧什麽別扭?”
蘇十一回頭,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小的會盡心盡力服侍攝政王,全心全意保護攝政王,請攝政王放心。所以,請你,現在別理我。”
這語氣,這表情……
楚弈瘆得慌,思忖了下,驀地将她往懷裏一扯,猝不及防下,蘇十一一下子被拉到床上。
身後的人緊緊環着她,語氣裏盡是調笑意味,聲音放得低柔:“說,鬧什麽別扭?不說的話,本王可不放開你。”
蘇十一惱怒,想反手一肘砍過去,又怕将這好不容易醒來的人又打得昏迷不醒了,偏偏腰間的手扣得太緊,她掙不脫。
她咬牙切齒:“那好,勞煩攝政王給小的解釋解釋,派人監視蘇府,是個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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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弈把玩她頭發的動作一頓,垂眸思量半晌,腦袋枕到她的肩膀上,懶洋洋道:“自然是為了保護蘇夫人,其他一些原因,不便細說。”
“我蘇家的人幹嘛要你保護?”蘇十一嗤笑,反手一把掐上他的臉,“什麽原因,你倒是說來我聽聽!”
“比如……摸清蘇夫人的喜惡。”楚弈任她掐着,阖上眸子,從她身上嗅到一股濃重的藥味。
若有所思地讓開了些,他盯着她的背脊,眼神漸漸冷下來,聲音卻還是柔和的,“所謂……投其所好,若是摸不清未來岳母的喜好,你娘怎麽會同意你嫁我?”
又是混話。
蘇十一再次冷嗤,卻生不出怒意。
寧策那厮時不時地嘴上調戲她幾分,永遠都是一副不着調的模樣,所以當他說那些話的時候,她完全可以當成玩笑話一笑置之。
可身後這位,不至于那麽嘴欠,拿什麽都當成玩笑話說吧?
嫁娶?這麽遙遠模糊的名詞,難得被擺上了臺面。
況且,他到底是什麽心思?
愣怔了會兒,蘇十一剛想說些什麽打破這個有些詭異的暧|昧氣氛,腦子裏突然冒出許久之前的一段對話。
她低頭,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開腰間的手,回頭呵呵一笑,笑意裏是說不出的冷:“抱歉,姑娘我有潔癖,只對雛兒感興趣。您家裏的通房丫頭那麽多,随便娶兩個扶成正室,不也很好。”
楚弈靜靜地看着她,半晌,唇角驀地一彎,語氣愉悅:“醋了?”
醋你大爺。
“真是小心眼,多久之前的事了。”楚弈故作無奈地嘆了口氣,擡眸一看,身前的少女眼神兇狠,恐怕是真的氣了,連忙道,“……不過是玩笑話罷了,沒有那麽回事。”
“你說沒有就沒有?”
楚弈臉色嚴肅:“我敢發誓。雲英殿內皆是我從長寧帶來的府人,若是不信,盡管去盤問他們。”
蘇十一抱手冷笑:“反正都是你的人,愛怎麽說就怎麽說,統一口徑也不難。”
看他一副頭痛的表情,她向後縮了縮,一翻身跳下大床,“得了,反正都是玩笑話,你剛剛醒來,麻煩事還那麽多,趁現在睡會兒吧。”
哪有那麽多玩笑話。
她根本就是故意躲避吧?
楚弈挫敗地搖搖頭,聽話躺回去,轉頭看着蘇十一,微微一笑:“你坐旁邊來吧,否則我會睡不着。”
蘇十一看看他蒼白的臉色,磨蹭了一下,到底還是心軟,走過去坐下,想了想,低低道:“楚弈,你別對我這麽親密,給我個清白的名聲,我還沒嫁人呢。”
楚弈的笑容一滞,盯着蘇十一,緩緩收了笑,淡聲問:“你不相信我?不相信我真的會喜歡上你?”
第一次從楚弈口中蹦出了“喜歡”這個詞,感覺真不是一般的不和諧……
蘇十一愕然了一下,扭過頭默不作聲。
她還真沒那麽自作多情,長久以來,楚弈對她的每一分靠近與親昵,在她看來,都是為了利用她。
雖然……她好像沒什麽大用,還老是惹出麻煩。
看她一臉默認的樣子,楚弈腦子裏一轉,思索了會兒,隐約猜到了幾分她所想的,頓時也惱了,冷笑起來:“蘇十一,你覺得你有什麽值得本王利用的地方?”
家族?
蘇十一張了張嘴,看看他的臉色,沒敢說出來,挪挪位置,離他遠了些。
這無聲的抗議就像一潑油,嘩啦一聲澆下去,本來一分火氣的也被惹成了七分火氣。
腦子裏有些隐隐作痛,楚弈捏着額角,抑制了會兒情緒,臉色沉沉:“蘇十一,你當真是個沒眼睛的。你為何從未好好想過,本王待你的好,有求過分毫回報嗎?”
蘇十一怔,歪頭努力思索,從天郾思索到渝州,再思索回天郾,她有些啞然,挑不出反駁他這番話的例子。
難道……他說的是真的?
心跳無端漏了半拍,蘇十一小心翼翼地扭過頭去看了看楚弈。他正阖着眼睛,眉頭緊蹙,也不知在想什麽。
不過,看這樣子,氣得不輕。
她偷偷地湊過去,伸手,給他輕輕揉着太陽**,低低嘟囔:“……反正……随你,我怎麽想怎麽做,是我的事。”
楚弈閉着眸子,發出一聲冷哼。
唇邊不自覺地揚起一抹笑,她低低問:“不生氣了?”
回答她的是個含糊的“嗯”。
半晌,蘇十一輕輕收回手,試探着喊:“楚弈?”
沒有回應,大概是睡着了。
她将被子掖好,望着面前這張臉,忽地,就有些恍惚。
大衍的金銮大殿上,近來都只稀稀拉拉地站着一半左右的大臣。
據無聊人士統計透露,已經有十三位大臣家裏人或自己大病,上不了朝了。
此時寅時已過,小皇帝還沒來上朝。除了以寧丞相為代表的幾位大員神色平靜地等待外,其餘大部分人都在竊竊私語,交換眼神,琢磨着要不明日也病一回,不來上朝了。
後殿驀地響起個尖細的聲音:“攝政王、皇上駕到——”
攝政王?!
所有人愕然,就連立于最前方閉目養神的寧丞相,也睜開了眼,眸中劃過一絲詫異。
從大殿之後走出兩人,一高一矮,高的那個,玄衣如夜,臉色清冷,不是攝政王楚弈是誰?
心裏的那點念頭瞬間煙消雲散,滿殿大臣齊齊下跪,高呼萬歲。
楚弈冷淡地掃了衆臣一眼,也不表什麽态,坐下後側頭與小皇帝低低交談着什麽。
有人偷偷看去,才發現高座上的攝政王臉色健康、眼神犀利,看起來健朗到不能更健朗了,哪有什麽昏迷大病之态?
先前琢磨着病一回的人都偷偷松了口氣,心中慶幸不已。
看來攝政王昏迷不醒只是謠傳罷了,恐怕流言是楚弈故意派人散播出去的,就為了引出些心懷不軌之徒。
心緩緩定下來了,有人偷遞眼色,暗自竊笑。
那些“大病纏身”,無法上朝的大臣……就等着吧。
“衆卿平身。”
等衆臣跪得有點頭暈眼花時,楚弈終于側過了頭,淡淡道。
看着衆人大氣也不敢出的樣子,他向後靠了靠,聲音裏不知是笑還是怒,微微拖長了聲調:“料想不到,本王一病,諸位大臣也同心合力,一起病起來了。”
沒有人敢說話。
“既然都大病纏身,上不來朝了,那便統統回家歇息,養好那把骨頭再回朝廷吧。”
楚弈冷笑一聲,驀地站起身,将一旁小圓子托着的十幾卷聖旨一指,聲音寒下來:“諸位大臣認為如何?”
話音剛落,前排的寧丞相一拂袖,當先跪下,長聲:“攝政王聖明——”
他的動作起了連鎖反應,呼啦的滿殿文武全部跪下,金銮殿中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直直傳出大殿。
蘇十一遙遙看了眼高大雄偉,檐牙高啄的大殿,搖着頭坐到地上,眯了眯眼睛。
大衍宣成二年,天陽歷六月八日。
流言終止,大衍朝廷上有三分之一的大臣被賦閑在家,其中位高權重者比比皆是。
攝政王楚弈夜有所夢,入護國寺為國祈福,護國寺外被羽林軍團團圍住,防護得滴水不漏。
同一時間,皇城後門。
四周的人已經被遣退,只有一輛馬車停在宮門邊。蘇十一靠在馬車邊,擡眼看了下邊上的人,想催他一催,卻又不敢說話。
這被她推上來的主從關系……真是蛋疼不知在何處。
“皇叔……”小皇帝抿抿嘴,目光複雜地看着身前高大的男子。他對這個男人,又是敬慕又是畏懼,更多的想法,是将皇權一點一點奪回。
沒想到,他思索了無數個日夜的東西,就被這個男人直接推送給了他。
“兩月之後,若我不回,你便派隐衛召回蘇大将軍,将皇城封鎖,派龍虎二營鎖住寧安等人。”
楚弈卻沒有看他,負手淡淡吩咐了一句,轉身便向馬車走去。
等了有一會兒了,也該急了吧?
“蘇十一,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