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2)
牢舊址,将幕後兇手一舉揪出。而裴唐風深知宋曉酒對那水牢暗地的恐懼,便獨留宮中與皇上從長計議,苦思冥想一宿,便如耗費心力在棋盤上厮殺一夜一般。最終才得到兩全其美的辦法,讓皇上打消了再度利用宋曉酒的念頭。
然而那人,真真教人擔心的那人,此刻并不在府中。
據聞他昨日夜半發狂,将霧張府衙後院的屋頂都給拆翻了。
碎瓦一地,滿院狼藉。
問及那人在何處,下人回道那人昨夜拆了屋頂便出府去了。
喚來香烏鴉再問,卻聽說,宋曉酒上青樓了。
溫玉竹子在府門階梯上攔住才剛回府便又要出門的裴唐風,他既驚詫于裴唐風掩在冰霜冷面下的憤怒,又擔憂他勞神了一整夜,那因着憂國憂民而積勞成疾的身體會不堪負重。
雖然心知那名喚宋曉酒的捕頭在裴大人心中已有不輕的重量,卻不知道,那重量竟如懸在崖上的吊索,稍不留意,便是萬劫不複。
“大人,你心神疲乏,還是先回屋歇息罷。那宋捕頭,我和烏鴉去找便是了。”
“讓開。”裴唐風怒形于色,秀眉間雖凝着倦怠的淺淺痕跡,卻依然擲語有聲。
甩袖将溫玉竹子拂開,裴唐風命令道:“随本官上青樓捉拿要犯。”
此言一出,身旁兩列朱衣衙役皆高喝應聲。
溫玉竹子無可奈何,與靜立一旁雙手抱臂的香烏鴉相觑一眼,心中暗道,宋捕頭你可要自求多福了。
清晨的青樓不似夜裏那般繁華浮躁,如同洗去妝容的女子,疲倦的,蒼白的,靜靜伏于市井中,偶爾一兩聲雞鳴狗吠響起,回蕩在空落落的深巷小院中。
然後砰的一聲巨響,身着朱衣的公差衙役破門而入,井然有序的占領了喧鬧過後惟剩狼藉的青樓大堂。
不多時,半夢半醒的青樓老鸨便被拖了出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洗去妝容的面目慘白如紙,橫布細紋,已是半老徐娘之姿,發髻淩亂,金簪銀飾在頭上搖搖欲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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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唐風沉默了一陣,若有所思瞟了一眼那老鸨,淡聲問道:“媽媽陳呢?”
聞聲,老鸨渾身一個冷顫,戰戰兢兢道:“奴家不知。”
微垂的眸裏含着意味不明的情緒,裴唐風擡眸掃視一眼四周,樓上走廊處被樓下動靜驚醒而跑出來看熱鬧的男男女女被那目光冷冷掃過,便覺得不寒而栗,畏縮着肩頸想要藏起自己。
“宋曉酒在何處?”
“湖心……水景苑。”
眸中冷光一閃,唇角竟緩緩勾起一抹笑,不熟悉裴唐風的旁人皆被那如若綻開在冰天雪地裏的笑顏迷惑了心智,惟有熟知他的人才知道,那笑容便如怒中之花盛綻,其後摧毀之意不言而喻。
湖心水景苑,夜來魅花魁娘子的居處。
甚好,甚好。
心中冷笑,拂袖而去。
荷塘間,湖心的建築一覽無遺,雕欄花柱,盞盞宮燈銜接而墜挂。
白日不點燈,卻顯得有些蕭索。
那薄薄一面屏風,隔着色澤華美的帷幔,鋪就的橫梁亭柱如夢似幻。正是荷花盛放的好季節,田田荷葉接連碧天,微風拂面,送來縷縷清香。
宋曉酒醉眼朦胧的倚在荷塘旁的隔水欄杆上,腳下滾落着無數酒瓶,有些許還在汩汩流着酒液。荷香混着酒香,四下彌漫。
酒氣上臉,那張平日裏不怎麽教人待見的臉此刻雙頰染着酡紅,細長的眼半睜半閉,睫毛濕漉漉的,鼻翼似壓在了什麽有紋路的物什上,印出淺淺的痕跡,雙唇飽滿紅潤,嘴角還銜着晶亮的酒水,沿着剛毅的下颔一直蜿蜒到皺巴巴的暗紅公服上,衣襟處有幾許深色的酒漬,便連白色的裏衣也淩亂的露了出來。
那雙唇還在一開一合,喃喃說着醉話。
“宋曉酒。”驀地一聲冷哼傳來。
(柒)
裴唐風蹙緊雙眉,厭惡那鑽入鼻來的沖天酒氣。
擡腳踹了踹懶靠在欄杆上的宋曉酒,只覺心中怒火更甚,恨不得将此人扒皮抽骨啖血食肉,以告慰心髒深處那一抽一抽的疼痛。
被踹痛的宋曉酒迷迷糊糊睜開眼,眼中映入那人的容貌,唇紅齒白,眉目如畫。
好似記憶深處的某個人。
是誰呢?
迷茫的轉眸去看四周,荷塘流水,帷幔屏風,這裏是水景苑。
苑中有嬌娘,媚眼呵笑,千嬌百媚惹人神魂颠倒。
那眼前的便是了。
咧嘴傻笑,宋曉酒眯着眼湊上去,勾住那人的肩頸。
“小娘子,爺好想你。”
話音未落,一只手按在了他的後頸上,捏的他頸骨生疼,好似要被扭斷了一般。
宋曉酒皺緊濃眉,扭動着頭顱,想要擺脫那只手。
下颔卻被硬生生的扳起,另一只手捏在他的下巴上,用力之大,仿佛要捏碎了他。
宋曉酒委屈的對上那人的眼眸,似要哭了一般。
“小娘子,你不要生氣,我不想你了……以後都不想你了,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你嫌我粗粝,嫌我不夠俊俏,嫌我膽小怕事,嫌我懦弱無能……”宋曉酒抽抽鼻子,扯出一個笑容來,“如果我像大人那般貌美絕倫,像大人那般有所作為,身居高位,你就不會離開我,你就不會不要我了……”
鼻子似被紛湧而出的酸澀堵住了一般,宋曉酒張開嘴喘了一口氣,那哽咽在喉的苦澀也如被打開了閘門,一瞬間便爆發了出來。
宋曉酒猛地伸手将眼前人抱住,頭抵在那人的胸口處,哭着低吼道:“可像大人那樣有什麽好,他冷冰冰的,哪裏會像我這般讨你歡心,哄你笑?你為什麽、為什麽不喜歡我啊,小娘子,我喜歡你啊,真的喜歡你啊,你怎麽就不信呢?”
酒氣仍是萦鼻,荷香仍是拂面,裴唐風卻愣愣的,沉默的任那人抱着自己哭着亂吼亂叫,那一聲聲的喜歡無孔不入的鑽入他的四肢百骸,如棉裏針,藏的深,若不觸及,便不知道疼。
而那人還在說着,“小娘子,高慧……你要我替你報效朝廷,可你看,你效忠的朝廷,他要我去死啊,他要我回到水牢裏去送死啊,你拿命換回來的,他卻輕而易舉的便要奪走,你怎麽能甘心?我又怎麽能甘心?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
“原來,你還知道,這世間是不公平的。”裴唐風垂下眼眸,寂然的,平靜的望着那哭的一塌糊塗的人,伸出的修長的手指劃過那滿是淚痕的臉,抹去一點,那淚又湧出更多。
原來,只要你不想停,我便永遠也擦不盡你的淚。
“宋曉酒,別哭。”
裴唐風彎下腰去,慢慢将他抱緊,拿過一旁的酒瓶,仰頭飲盡,那熱辣的液體便滾進喉間,灼燒着整個冰冷的胸腔都熱了起來。
一口又一口,一瓶又一瓶。
那空瓶滾了出去,骨碌轉着,咚的一聲沉入荷塘靜水中。
淹沒在田田綠荷間。
而他似乎這才有了勇氣,将一個口口聲聲喜歡別人的男人摟進懷裏,狠狠堵住那張開阖着說着他不想聽的話的嘴,一遍一遍啃咬那飽滿的紅潤的唇,舔舐過每一顆白齒,含着那遲鈍的舌吸吮翻攪,仿佛,要用盡他畢生的力氣。
衣帶漸寬,滿布疤痕的胸膛露了出來,四濺的酒水滴落,在那顫巍巍的茱萸周邊蜿蜒開去,指尖摁在紅粒上,狠狠一掐,那人驚喘着掙動起來。握住那人手腕猛地拉高,解開腰帶将那人的雙腕束縛在欄杆上,而那人掙動着,胸膛便挺了起來,把那殷紅的茱萸送到了他的眼前。眸色沉沉浮浮,俯頭張口一咬,将那紅粒含進嘴裏,以齒輕啃,以舌舔噬,頭上傳來那人難受的驚喘,便騰出一只手來擠進那人的口中,玩弄起柔軟濕潤的一截小舌。
于是那驚喘便化作斷斷續續的嗚咽聲,整個身子都在顫抖。
順着腰線而下的手掌反複揉捏摩挲,帶着狠勁,那一圈細細的贅肉已不見蹤影,卻也不像女子那般柔軟纖細。
精壯強悍,仍是惟有男子才有的力量。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那肆意淩虐的手掌避開了宋曉酒的腿間物事,直接往後臀而去,不顧那幹澀幽閉的緊致,硬是擠入了手指。
被束縛的高大男人猛地瞪大雙目,猛力掙紮起來,雙腿不住踢踏掙動想要将那入侵的手指趕出去。似乎被他的拒絕和掙紮惹怒,那手指驀地離去,還不等他松一口氣,更加猙獰龐大的物事驀然闖了進來。
“啊!”宋曉酒大吼一聲,那隐晦的撕裂的疼痛使得淚腺開閘,濕漉漉的淚水驀地淋了一臉,哀嚎哭叫起來。
裴唐風仰起一張秀麗的臉靜靜的望着宋曉酒,“本官說了,不許你哭。”言畢,兇狠的一頂,全數沒入,而宋曉酒早被這突如其來的劇痛頂得說不出話來。那雙眸含着的淚卻是再也不敢肆意流淌,畏懼的,瑟縮的,全忍在眼眶中。
兩人的胸膛緊緊依靠在一起,彼此熱烈的胸腔鼓跳聲應和在一處,額抵着額,鼻尖相觸,便連身下也緊密相連,如此契合的銷魂蝕骨,裴唐風的眼眸深處,卻絲毫沒有動情入欲的顏色。惟有涼薄一片,死寂成灰。
若不仔細辨別,誰又知道那是哀傷之色?
誰又知道,冷心冷面的大理寺卿裴大人,終有一日也有這樣的神色,彼此的身體分明是契合的,然而真正想要的,卻苦求不得。
那麽,便放棄了罷。
我曾願,所有喜歡我裴唐風的人,都換做是宋曉酒,是宋曉酒的名,宋曉酒的眉,宋曉酒的眼,宋曉酒的唇,宋曉酒的一肌一膚,一毛一發,還有,宋曉酒的真心。
然事到如今,我惟願,能如這般被我擁抱的,只有宋曉酒。
只有一個宋曉酒。
掐住那剛毅的下颔擡起來,迫使那唇開阖,用力堵上去,舌尖抵入,翻攪糾纏,至死不休。一寸一深的契合狠狠頂入,将人一遍一遍撞向欄杆,木楔松懈,仿佛再一個用力,兩人便會從高處跌落,跌進那荷塘淤泥中,萬劫不複。
……
世人誰知,高處不勝寒。
(捌)
歲暮匆匆,本不留情。
南風近,莺語雁聲,秋事未了。
九王府遞來金字紅帖,請大理寺卿裴唐風過府一敘。
張童拿着帖子一路小跑進來時,宋曉酒正伏在屋頂上修砌瓦片,張童氣喘籲籲跑近時,身前不過兩寸方地驀地砸下一片碎瓦,驚的他雙目瞪大,慘白了眼傻愣愣的去看屋頂上若無其事的宋曉酒。
勾了勾手指,宋曉酒笑的痞裏痞氣,言道:“什麽東西,拿來看看。”
張童猛地将手中紅帖攢入懷中,梗着脖子大聲道:“沒什麽東西,反正不是給你的!”
宋曉酒好整以暇在屋檐上盤腿坐下,驀地臉色一凜,眸中綻出兇光,冷冷的盯着張童,居高臨下道:“張童,你随侍在大人身邊多年,平日裏也與金扇子交情不錯,不知金扇子死後,你可有去祭拜他?”
乍一聽聞金扇子的名字,張童微不可見一抖,一雙圓眸瞠大,不過轉瞬間便回複了平靜,咬着牙瞪向宋曉酒,不屑道:“宋捕頭還有臉面提及扇子哥,若不是替了你,扇子哥如何會死?”
宋曉酒雙手抱臂,似笑非笑瞅着強作鎮定的張童,只道:“你扇子哥死了便是不值,本宋大爺就死得其所了?嘿嘿,張童,金扇子如何死的,你我心知肚明。”
張童一驚,斂了神色,不再理會宋曉酒,揣着懷中的金字紅帖匆匆跑了。
眼望着張童慌張的背影,宋曉酒臉上的神色一點一點淡了,明知道張童出賣過霧張府衙,明知道兇手便是張童,卻只能視而不見,隐而不發。不是畏懼他身後之人,而是為了這朝廷之下盤根錯節的勢力的某種制衡。
不是不動,而是不能動。
正如宋曉酒與裴唐風,不是不見,而是不能見。
一個月前,宋曉酒宿醉醒來,自知犯了大錯,想要求得那人的原諒,怎知那人竟避而不見。如此一月下來,宋曉酒再也未曾享受過裴大人親自施行的“消腫除濕”,雖然如此,那推拿大夫卻是日日來府,風雨無阻。
而一碗烏七八黑的草藥湯也總在宋曉酒回屋時端端正正擺在桌案上,竟無論宋曉酒何時回來都冒着騰騰熱氣。
宋曉酒曾偷偷倒掉一碗,結果夜半時分,香烏鴉來敲窗,将新的一碗熱騰騰的藥湯擺在了宋曉酒的床前矮櫃上。
至此,宋曉酒認命了。
那人雖不願見他,卻是還顧念着他的。
心中說不清道不明的酥麻軟意也無從計較,宋曉酒心安理得的接受了那人所有的安排,包括将霧張府衙後院的屋頂重新修砌一遍的事宜。
到了傍晚,昏暗的暮色漸漸籠罩過來,夜幕低垂,銀月淺淺印在天際。
宋曉酒獨自坐在屋檐上,驀然覺得有些心窒。
伸手捂住左心,竟覺得這感覺一點都不陌生,轉念細想,原來已過去半年了。近日一直在喝藥草湯水,藥性将那餘毒抑制,便覺察不出餘毒複發的跡象,如今延期太久,那毒素還是鑽心出來,令他窒息的難受。
收拾了屋頂上的工具,宋曉酒想躍下地去,然而方一凝聚內力,心尖便似被針刺一般,眼前發黑,竟要一頭栽倒下去。
千鈞一發之際,腰間托了一只手掌,旋身轉動,轉瞬毫發無損的落了地。
定睛一看,心窒的更厲害,竟覺得無法呼吸了一般,雙唇嚅動,吶吶的吐出兩個字。
“大人。”
漠然的睇他一眼,裴唐風不着痕跡推開他,理理衣襟,轉身便走。
“大……”脫口而出的話語驀然收尾,宋曉酒垂頭站在原地,竟難受的要命。
大人過去一段時日對他是極好的,喜歡親近他,吻着他,抱着他,有大人在身邊,宋曉酒是一點都不怕的,早已習慣了被一個男人這般珍而重之的對待,如今雖仍是冷言冷語,那冰霜冷面下的溫情卻都藏的看不見了。
如此之大的落差,教人心慌意亂,不能自處。
身後走上來兩個人,其中一人同情的拍拍宋曉酒的肩,嘆道:“別在意,大人只是心情不好。”
宋曉酒轉頭看到溫玉竹子和香烏鴉,聽了溫玉竹子的話卻一點也沒有被安慰到。
“大人為何心情不好?”
溫玉竹子奇怪道:“任誰被逼着要去見讨厭的人都會心情不好啊,這還用問麽?”
在旁的香烏鴉聞言冷哼一聲,徑自先行一步。
宋曉酒道:“莫不是九王爺請大人過府?”
溫玉竹子點點頭:“是啊,今日是九王爺壽宴,便是皇上都去了,何況大臣?”
聞言,宋曉酒回想半年前皇家夜宴那日,海曙身死,而裴大人滿身血跡,自毀容貌。如此一想,便更覺得不安,臉上顯出擔憂的神色來。
“唉,就算是睡着的虎他也不是貓啊,九王爺此人,不得不提防。”
溫玉竹子留下一句話,擡步走了。
宋曉酒站在原地,很想跟上去,卻又不敢,他深知如若沒有裴大人的命令而擅自行動會有多大的後果。
突然想起方鳶來,高慧曾囑托他照顧方鳶,那麽方鳶在何處?
夜深人靜,宋曉酒躺在床榻上,滿屋子袅袅清香,燈火通明。
仰臉望着深遠蒼穹,怔怔發呆。
霧張府衙後院的屋頂大多數都修砌好了,惟有他屋頂仍然是之前被拆的七零八落的樣子。他厭惡黑暗,厭惡封閉,厭惡獨處,在逃出水牢歸來之後。
月前的那天夜晚,他為等裴大人而熬到後半夜,那種孤獨的,等待的,卻始終等不回來的滋味有苦難言,萬分痛苦只想買醉,醉罷便不知懼怕,不會深想。誰又知道他發狂的真正原因?受不了呆在封閉的黑暗的房間裏,受不了只有他自己,仿佛還在那黑暗的恐怖的水牢裏一般,苦苦等待,卻始終沒有人來救他。
明明死了便解脫了,卻想起那人曾經一句話,“宋曉酒,若這案查到最後,要你一條命來換真相。你換不換?”
猶記得那時他答,“大人,我不想死。”
如此,如何能死,如何能輕易在那水牢裏死去,即便最後,懦弱如他宋曉酒,竟是被一個女人拿命換了救回來又如何?
(玖)
反正,活下來了,終歸還是活下來了。
答應那人的,要好好活着,要做一個能與他比肩并立的男人。
他一個兩面三刀一事無成只知奉承的小人竟會不想食言?誰會相信?
哈哈哈!這世間除了裴唐風那個傻子相信他宋曉酒會有一顆真心,又還有誰會相信?便是宋曉酒将心剜了出來,那些人也會不屑一顧的。
那麽,大人,如宋曉酒這般的小人,你要不要?
騰地從床榻上躍起,宋曉酒狠狠抹了抹發紅的眼眶,穿上衣物,提上長刀,砰的出門去。
拉過缰繩一翻,縱馬狂奔。
有人在身後喊:“宋爺,宋爺,大人吩咐了不許你夜出!”
兩耳閉塞,只當聽不到。
無論有什麽後果,無論那人會如何生氣,無論九王府中有什麽等着,他宋曉酒今夜一定要去,一定要守在那人身邊!盡管那人也許并不需要他保護,無論是溫玉竹子還是香烏鴉哪一個,都比他宋曉酒武功高強足智多謀!但那又如何?
裴唐風他要的只是宋曉酒,便是宋曉酒那一點微末的不自量力,對于裴唐風而言,那也好過莫大的失望!
想變成有用的人,想保護那人,想站在他身邊!很想,很想!我如此活着回來,真的不是要做回以前的宋曉酒!大人,你答應了你要幫我!你答應了幫我站在高處!我既然活着回來了,你便不可食言!
心急如焚的喜悅麻痹了心髒深處一波一波湧上來的窒悶痛感,咬牙夾緊馬腹,甩鞭呼駕,一路往九王府的方向疾行。
空蕩蕩的清水街道,噠噠噠的回響着馬蹄聲。
前方府邸燈火通明的喧鬧,推杯換盞,笙歌樂舞,便似一場繁華,教人飛蛾赴火猶不後悔。
(如果喜爺在這裏寫宋曉酒摔下馬毒發身亡死了不知道有沒有人會一巴掌抽死喜爺?)
“什麽人?”
九王府門前守門的小厮眼見一個捕頭模樣的高壯男子策馬而來,遠遠的便大聲喝斥。
一聲長籲,宋曉酒翻身下馬,把手中缰繩一甩,大步朝石階上走,兩位小厮來攔,被宋曉酒一馬鞭甩倒在地,連聲哀嚎。
宋曉酒自不理會,跨步朝裏闖。
一路醉客相阻,皆被宋曉酒蠻橫的一馬鞭甩開,所幸那些人喝的暈頭轉向被打開後竟抱着酒壺倒在地上呼呼大睡,一時竟也沒人發現宋曉酒這位不速之客。
香烏鴉跳下屋頂,攔住了宋曉酒,溫玉竹子也提着一壺酒跑了過來。
“宋捕頭,你怎麽來了?”溫玉竹子問。
“大人呢?”
眼見宋曉酒着急,溫玉竹子安撫一笑,拍拍他的手臂道:“大人陪皇上還有九王爺在後花園庭院飲酒,有皇上在不會有事的,你放心。”說罷,拉住宋曉酒的手臂,“走走走,陪我喝一杯,這九王爺人品不如何,這酒倒是一等一的好。”
香烏鴉冷笑:“酒鬼!”
溫玉竹子不在意的朝他笑了笑,轉身又要去拉宋曉酒,卻被宋曉酒猛地甩開,一道淩厲的馬鞭破空而來,溫玉竹子一驚,伸手一抓,險險避開,待看清甩鞭的竟是宋曉酒,饒是溫玉竹子這般溫雅和氣之人也不免發怒。
“宋曉酒,你幹什麽!”
香烏鴉樂得在旁抱臂觀看溫玉竹子吃癟,竟也不阻攔。
宋曉酒目露兇光,猛地抽回馬鞭,冷冷道:“我要找大人。”
溫玉竹子氣惱道:“都說了大人在後花園陪皇上和九王爺,你這時候去找他,驚擾了聖駕,再加上九王爺視你為眼中釘,恨不得除之而後快,你一去不是找死嗎?”
“管不了那麽多了,我要找大人!”宋曉酒推開溫玉竹子,一股腦往後花園庭院跑去。
誰也不會明白,當年海曙之死,裴唐風毀容重傷滿身血污的樣子一直深刻于宋曉酒的腦海裏,那種影像如影随形纏着宋曉酒,尤其是在今夜,不停在眼前轉悠盤桓,如何也擺脫不去,若不能親眼見到裴大人的安好,宋曉酒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安心的。
“站住!你是何人?”廊中侍衛刷的拔刀擋住闖進來的宋曉酒。
宋曉酒揮舞馬鞭纏出那侍衛的刀,低怒一聲:“給爺滾開!”
侍衛大怒,轉動手腕想要拔回佩刀,卻被宋曉酒用巧勁一下震斷了刀身,擡腳猛地一踹,将侍衛踢倒在地,收回馬鞭毫不遲疑的往前沖去。
心窒更甚,便是滿是創痕的脊背也隐隐疼痛,兩腿繃緊,心中卻只有一個執念,一定要尋到裴大人,一定要看到毫發無傷的他。
絕不能再讓當年那個噩夢重現!
大人,我會對你好的。
就像海曙一樣。
能為你擋去世間污濁,能替你去死。
汗水浸透了暗紅的捕快衙衣,夜風一吹,又得涼爽。
遠遠的,花海涼亭出現在眼前,石桌上伏着一人,明黃的衣袍,竟是醉倒的皇上。
宋曉酒匆匆趕過去,想也不想便去推那醉倒的人,那人被推搪的厲害,迷迷糊糊的睜了一只眼,皺着眉道:“放肆,何人驚擾朕的好夢?滾、滾開!”
“大人呢?”宋曉酒二話不說提起皇上的衣襟猛地搖了搖,就近逼問。
皇上被搖晃的難受,胃中不斷翻湧,拼命要擺脫宋曉酒的手,含含糊糊道:“九弟,和九弟……走了。”
砰!宋曉酒猛地松開他,轉頭掃視涼亭四周,但看兩個小太監東倒西歪的躺在地上,亭中帷幔被風吹起,忽起忽落。
突地,一道黑影蹿了出來,宋曉酒一驚,猛地拽緊馬鞭,全神戒備。
“呵呵。”有個并不清亮,甚至有些粗啞的笑聲響起,那黑影的臉慢慢在月光下顯現出來,濃眉,大眼,高鼻,厚唇,膚色較常人深上兩分,卻分明是個女子。
“你是誰?”宋曉酒握緊馬鞭,蓄勢待發。
(拾)
黑衣女子戲谑的挑挑眉,緩緩走出來,圍着宋曉酒轉了兩圈,啧啧道:“你就是宋曉酒?”
“你認得我?”
“當然。”黑衣女子似茶壺般雙手叉腰,點點頭,“不錯,這身子骨倒是經得起折騰。”言罷,伸出手指戳戳宋曉酒結實的胸膛,贊嘆道,“怎麽樣,是條漢子就跟我打一架?”
宋曉酒愕愣,孤疑道:“打架?”
黑衣女子退後一步,擺開架勢,道:“請。”
“我不打,我要找大人。”宋曉酒懶得理會這個瘋女人,一捏馬鞭轉身便要走。
“喂,粗漢子!”黑衣女子不滿的跳起來大喊,“你那個大人還要你去救嗎,你乖乖留在這陪我打一場,說不定等等還能看到一場好戲。”
“什麽好戲?”宋曉酒皺眉回頭問。
黑衣女子頓時洋洋得意起來,左轉右轉擡着下巴,賊兮兮笑道:“你一定想不到你那孤傲清高的裴大人演起戲來也是個中好手吧?”
“什麽意思?”兩道墨染濃眉越蹙越緊,宋曉酒不耐道。
“咦?這都聽不懂?你真的是裴唐風中意的那個宋曉酒?”黑衣女子摸摸下巴,湊近到宋曉酒身邊,瞪大雙目多看了兩眼,不料竟看見宋曉酒兩頰隐隐透着一絲殷紅,頓時明白宋曉酒害羞了,“啧啧,一個大男人臉紅起來還真是好看哪。”
宋曉酒聞言立時惱羞成怒,馬鞭一揮,便與黑衣女子打了起來。
激将法如此好用,黑衣女子掩嘴竊笑,一邊游刃有餘的招架宋曉酒的怒氣洶洶的馬鞭。
不想,黑衣女子還未打的盡興,那宋曉酒卻突然回過神來,猛地收了鞭勢,大聲喝問:“大人究竟在哪裏?”
“在那邊。”黑衣女子擡手一指,“九王爺拿人質威脅裴唐風就範,裴唐風就虛與委蛇犧牲色相了。”女子一口氣說完,連氣都不帶喘的,宋曉酒聽完卻是臉色大變,一股熱血沖上腦門,閉眼便是裴唐風披散着長發,眸色翻湧的樣子。
宋曉酒從來不肯承認跟裴大人做那事是極為享受的,縱然大人不是溫香軟玉,不會媚語輕笑,然而那點漆黑凝着情意的深眸,那秀色無雙沾染薄汗的容顏,那衣帶漸寬瑩白如玉的肌理紋路,無一不是致命的誘惑。
可如今,那誘惑竟是他人的囊中之物,大人那樣的人……竟要承歡于他人身下麽?
蹦嚓一聲,宋曉酒不知捏碎了什麽,雙目充血一般,朝黑衣女子所指方向狂奔。
“大人!”
砰的一聲巨響,宋曉酒撞門而入,人未進聲先到,驚得屋內人擡眸看來。
愣愣的轉動了一下眼珠子,宋曉酒啞然的張大了嘴。
“哼。”方鳶淡淡瞥一眼宋曉酒,摸着薄瓷茶杯自顧啜飲。
裴唐風倚靠在床柱邊,帷幔一角松垮垮的落在他的肩頭一側,發絲如瀑垂在胸膛前,衣襟半開,一條長腿曲起踏在床間錦被上,另一條腿垂在地上,而那腿上竟枕着一顆毛茸茸的黑腦袋,發絲散亂,金冠歪斜,分明是九王爺!
心髒咚咚咚跳的飛快,兩耳也轟鳴了一般,宋曉酒僵硬的轉眸去看方鳶,又忍不住将目光轉回那床榻上的兩人身上,拳頭不自覺捏緊,汗水不斷的冒出來,濕透他的脊背,黏糊糊的,好似被潑了滾燙的沸水一般。
“你來做什麽?”裴唐風垂眸,似在望着枕在他腿上的人,那問話卻分明是對着宋曉酒的。
宋曉酒後退了一步,有些疲累的靠在身後門扉上。
“小人……擔心大人的安危。”
裴唐風的手指微不可見一震,似要掩飾自己的失态一般,竟伸出手指去梳理腿上那顆頭顱上的黑發。
親眼望見他的舉動的宋曉酒驀地一握拳,隐忍的敲在身後門上,發出輕響。
方鳶目不斜視喝着茶,對身邊發展的事态毫不關心。
而那顆枕着裴唐風大腿的頭顱由始至終就沒動彈過,可惜宋曉酒此時并未發現。
“本官不是說了不許你深夜出府,你擅自違抗本官命令,可是不将本官放在眼裏?”
嗓音冷冷,深眸暗藏情緒。
宋曉酒聞言,垂下頭,吶吶道:“小人知罪。”
“知罪便回去領罰。”
“大人……”宋曉酒啞着嗓音,想要說什麽,卻說不出口,終是低聲應道,“小人遵命。”
轉身,扶着門框,一步步走出去。
等到宋曉酒的身影消失不見,坐在桌旁的方鳶終是沒忍住,一口黑血湧出吐在了薄瓷杯中,染透一杯清茶。
“裴唐風,你倒是心夠狠。”方鳶捏緊茶杯,一手撐在桌沿,冷冷的瞪着裴唐風,童稚的面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下去。
唇角噙着冷笑,裴唐風将腿上的頭顱毫不留情的推開,那頭便咚的一聲敲在床柱上,而那不知是死是活的人依舊一動不動。
“夜郎樓水奴,方鳶。”清冷的嗓音懶懶的念着,冷眸凝睇毒發強撐的方鳶,裴唐風慢條斯理整理好淩亂的衣裳,站起身來,緩緩踱步到桌旁,施施然坐下。
捏起一個薄瓷杯在修長的指間把玩,裴唐風道:“本官再心狠,也不如你親手弑母。”
方鳶冷笑,斜睨一眼倒在床榻上生死不明的九王爺,譏諷道:“假意逢迎九狗賊,救我出來,卻只是為了我錦囊中的解藥,哼,想要解宋曉酒的毒,便以我命換他命,你就不怕他知道了以後恨你?”
聞言,裴唐風驀地嗤笑出聲,那素來冷若冰霜的容貌染了放肆的笑意,竟如此賞心悅目。
可惜方鳶無暇欣賞,一雙冷眸不明所以的瞪着失笑的裴唐風。
“方鳶,你說怕他恨本官,竟不覺得可笑麽?本官此生,何曾懼過被人憎恨?何況,不論他恨不恨本官,他都是本官的人。”
“裴唐風,你忘了他的命是誰拼死換來的?”方鳶咬牙切齒,惡毒的拔高音量道,“是我師父,是高慧,她救了宋曉酒!你別忘了,宋曉酒愛我師父,他若知道你害死我,一定不會原諒你!”
手指驀地捏碎薄瓷茶杯,裴唐風低笑,眸光掃向門外映在地上的一道模糊暗影。
.守得雲開月明
(壹)
宋曉酒沒有離去,宋曉酒在門外。
方鳶有意說給宋曉酒聽。
可那又如何?那又如何?
裴唐風微垂了眸,光在眸中凝固成了冰尖冷刺,攤開手掌擱在桌面上,碎瓷紛落,染了豔紅的血跡。
緩慢伸出去的手,如索命鬼的追魂鈎,愈來愈近,指尖一挑,那懸挂在方鳶脖頸上的細繩應聲而斷,啪嗒,錦囊敲在桌沿上,那染血的手抓住了它,在掌中捏緊,如同握住了往後再也握不到的某種東西。
恨他又如何?不原諒他又如何?
他早已放棄了想要得到那人真心的願望。
做為那人不愛他的最好的懲罰,便是用至高無上的權利,将那人綁在身邊,便是逼迫,威脅,便是強求,卑劣,無所不用其極,也要将那人,牢牢的,握在手裏。等到心裂開了,再放進去,放進去,就不讓他出來了。
永遠,不讓他出來了。
要把裂了一大洞的心髒縫起來,牢牢的,縫起來。
不讓任何得到的,再有機會失去。
裴唐風站起身,朝門外走。
映在地上的人影緩緩移動,搖曳。
慢慢的,與門外地上的那道暗影重疊在一起。
宮燈搖晃,夜風忽至。
卷起細塵薄霧,缱绻流淌。
“大人。”血色盡失的雙唇阖動,吐出微弱的兩字。
身體搖搖晃晃,靜靠在牆上,宋曉酒仰着頭,微喘着氣,脊背上的涔涔汗液早已被冷風吹幹,然而心窒始終不散,梗在胸腔中,不上不下,便使得呼吸也大為困難。
裴唐風側過臉凝睇他,點漆的黑眸幽幽深深。
兩指掐在他的下颔處,一顆藥丸被硬塞了進去,那人的拇指在他喉頸上用力按着,藥丸便咽了下去,滑進食道。
屋中忽然傳來砰咚一聲響,似什麽滑倒在地,而後再無聲息。
方鳶死了。
微一啓唇,那人柔軟的嘴唇貼了上來,舌尖直抵喉嚨深處,侵略意味十足。
宋曉酒沒有掙紮,伸出雙手覆上那人的胸膛,然後猛地撕開了花紋精致的衣襟,瑩白如玉的肌膚便透了出來,粗糙的手掌在那肌理紋路上反複摩挲游移,緩緩描摹,如臨摹一幅最美的山水墨畫。
兩具糾纏的身軀滾進庭院花海深處,翻滾而過,花枝被壓彎了腰,零落在地,被夜風一吹,帶起絨絨花絮。
衣裳盡褪,肌膚兩色相映成輝,便是誰也不讓誰,互相啃咬着對方,如兩頭發了狂,失了心的野獸。
突然不知從何處得來的力氣,宋曉酒猛地一翻身,将裴唐風壓在了下面,跨坐在他的腰腹上,居高臨下的用細長的眼眸深深的凝望着他。然後緩緩俯下頭去,吻在那形狀優美的薄唇上,冰涼涼的觸感,便使得發熱的頭腦有了片刻的清明,然而一觸及那柔軟,便舍不得離開,反複碾壓含吮,極盡纏綿。
裴唐風的手掌在宋曉酒的後腰上摩挲,然後漸漸移至那結實的臀肉上,帶着狠勁的揉捏,宋曉酒發出破碎的嗚聲,想要往前逃開,卻被牢牢禁锢住,那手指順着溫暖的褶皺一點一點開拓,緩慢的,如同在逗弄寵物一般。
宋曉酒松了唇,想要退開,卻被按住了後腦勺,耳畔聽到一聲輕笑,那人低低道:“這就怕了?”
腦袋轟地起了火,宋曉酒覺察到自己威武的男子氣概被挑釁了,立馬氣洶洶的抱住了裴唐風的肩頸,在那鎖骨上又咬又啃,一手順着胸膛而下,摸到了那人的腹下,握住了那炙熱,便聽得頭頂上一聲悶哼,然後掌心的東西便脹大了。
宋曉酒歪着頭看了看裴唐風,一雙眸子在黑暗中亮亮的,不知是自己想到了什麽,臉騰地熱起來,透着醉酒般的酡紅,然後便像豁出去了一般,手指大力捋動起來,雙眸緊緊盯着裴唐風的神情。
他想知道,